又是忙碌的一天,發表會在即,各項瑣碎雜事忙壞了邵跋晶。
她對工作一向全力以赴,盡量要求完美,任何細節都事必躬親,幾天下來,神情已顯得疲憊。
「邵小姐,二線電話。」秘書找不到她的人,以擴音器通知。
她沒有停下手邊的工作,隨手拿起話筒夾在頸下。
「喂!風動服飾,你好。」
「晶晶嗎?」一個低沉的男音。
「紹倫?你不是在美國嗎?」她掩不住驚喜。
「我想見你。」徐紹倫的口氣哀怨。
「現在嗎?」公司正忙得團團轉,她能丟下不管嗎?
「如果不方便就算了!」話是這麼說,語氣卻透著失望。
邵跋晶覺得內疚。她怎麼能拒絕一個對她千般呵護、萬般憐愛的兄長?
「不不不!方便,半小時後老地方見。」即使會誕誤發表會,她也必須見他一面。
「晶晶,你進來一下。」孟子頡的聲音在內線響起。
她匆匆收線趕了過去。
「總經理找我?」她紅著臉頰,氣喘吁吁。
「怎麼回事?臉色這麼紅?」他關心的問。
自從第一次不算太熱烈的約會之後,孟子頡對她的印象一直在改變,內心對婚姻的排斥感也日漸消失中。
「有嗎?」她伸手模模臉頰,果然熱烘烘。
孟子頡沒有太在意。
「洗染廠出了點問題,你去看看。」
她面有難色。
如果先去染廠就會讓紹倫空等,如果先去赴約又怕誤事!實在兩難。
「能不能請孟經理跑一趟?」
孟子頡抬頭瞥她一眼。
「有事嗎?」修長的身形靠近她,伸出手模模她的額頭,感覺不到有任何異樣。
「我沒事!」她往後退一步。「我想請一小時的假,可以嗎?」也許是心虛,她的聲音顯得細小了些。
「去吧!」他雖然心有疑慮,但也不好過問太多。
她如釋重負的飛奔而出,不明白為何心髒會不規律的跳動,仿佛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害怕事發後的懲罰。
搞不清是怎麼樣的機緣巧合讓自己陷入一團混亂,往後她又會承受多少這團亂帶來的後遺癥?
???
曾經,在她對全世界心寒之際,連續在炎炎夏日的午後西北雨里,甘心放棄全身干爽的權力,連續淋雨將近一個月。
不為別的,只為測試人心。
每當看見別人開心的一起照相,最愛自得其樂的她不免心傷。
就在她認為世界再無溫情時,身後的人告訴她︰
「關心不是用傘就能證明,友情不是用相片證明,孤獨也絕不是靠淋雨證明。每一個人都有一把名叫‘關心’的傘,只是有時忘了用它替別人遮一場雨。」
告訴她這些話的人就是徐紹倫。
她很感謝他伴她走過自我成長的歲月,用耐心听她訴說難以理解、更解不開的心結,讓她記起如何暢懷大笑、回憶起快樂的滋味,不再獨自品嘗愁苦,不再壓抑……
咖啡廳里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向她招手。
「嗨!好久不見!」徐紹倫的眼中流露出對邵跋晶掩不住的感情,以及更多更多的佔有欲。
「又失戀了?」他總是在失戀時向她尋求安慰。
「這次你猜錯了,我是來追你的。」他決定解放自己的感情。
多年來的溫文守候,猶如雨絲投入汪澤,掀不起半點漣漪,他厭倦了穿梭在脂粉花林間像妓男似的,以麻痹感官神經達到忘卻她的目的。
不求回報的愛終究只能在背後默默守候。
邵跋晶對他的玩笑司空見慣,她自是沒放在心上。
「我只能是你失戀時的代替品,千萬別嚇得我躲起來。」
徐紹倫貪婪地看著她美麗的容顏,這些年的思慕狂潮卷成熊熊的情焰,不住的向她席卷而去。
「不管你有沒有感覺,我都勢在必行。」
她此刻才真正正視徐紹倫的玩笑話。
原來他不是開玩笑!
她該佇立在人情的虛偽里,還是堅持自己的執著?
與他的友誼,伴著年歲增長,一直駐港停留。時空畫情,時空的確畫下了情,但,是友情、兄妹情,無關愛情。
該怎麼去平復這顆紊亂的心?
不規則的頻率夾雜著些許心痛,她微微盼望這表白會像漣漪一樣,時間久了,就會擴大直至散了、沒了!
「我很想維持現狀,能嗎?」換做其他人,都會悸動于他狂肆的情,但這個人絕對不是她。
徐紹倫不願再做痴傻的沉默呆子,回復本性的他愛起來痴狂,但卻無法撥動她冰冷的心湖。
「在我表白後,我便認定你是我的人。」他眼中忽然多了一分霸氣。
「我已經有論及婚嫁的男友了。」恢復平靜的她,保持一貫的無動于衷,徐紹倫的熱烈無法感染她分毫。
「我不會相信的!如果你想結婚,對象一定是我。」
整整四年的守護,即使沒有愛,也有感恩。況且她是個拒絕男人的女人,而他是她唯一信任的男性。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們到此為止。如果你還要我這個朋友,我會當你沒說過這些話。」
看著邵跋晶冷淡的轉身走出去,昂揚的拒絕寫滿全身,那是他欲奪心的女人嗎?他幾乎被她的決絕嚇到!
不過他不會放棄!
???
辦公室的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來。
孟子頡滿臉不高興的走進來,看見端坐在桌前的邵跋晶,不禁怒火中燒。
什麼嘛,居然放著正事不管,請假去會情人!
說什麼喜歡女人勝于男人?
全是狗屁!
要不是孟子凡出去治公,撞見邵跋晶和一個男人約會,他還被蒙在鼓里。
一坐定後,愈想火愈大,拿起桌上的茶,大口大口的喝,仿佛茶水與他有深仇大恨,必須除去而後快。
他吃了火藥呀?
臉色鐵青,憤怒異常。
邵跋晶拿著展示會企劃書到他的桌前。
「總經理,這是展示會的企劃案,請你過目,如果通過就可以開始作業。」
孟子頡憤怒的情緒尚水恢復正常,翻開企劃案瞄了兩眼,口氣惡劣的駁回︰
「拿回去重做。」
他凶狠的語氣令人不悅。
「總經理。」她試圖以輕松的口吻化解他無來由的怒氣。「請你看清楚,這是上個星期已經通過的案子,現在只不過是要確認。」
管他什麼時候通過的!有時間約會,為什麼不多花時間做得更好?
他撫平情緒。
「還站在那兒干嘛?拿回去重做!」
要重做是吧?行!
「我的能耐就只有這些,麻煩你另請高明。」邵跋晶摔下企劃案。
為了表現自己的能力,她竭盡所能將經費減少一半,做出等值的布置,她不相信公司有人做得到!
她等著看他批準這個企劃案。
孟子頡忍住滿腔的怒火,控制自己想臭罵她一頓的沖動。
她竟敢向他的權威挑戰?到底誰是老板?
要不是她假公濟私,怎麼會惹他發火?
說來說去都是她的錯!
他愈想愈生氣!
要不是看中她的才華,誰會擺一個高傲的孔雀在辦公室里?
如果她膽敢再公然招惹他,非要好好懲罰她不可!
???
孟子頡沒有機會讓邵跋晶好看,因為他第二天就沒來上班了。
據說是國外的子公司出了問題。
但是,他出國就出國,干什麼把公司的管理權交給她?
見鬼了!
她只不過是一個設計師,為什麼要她全權負責?
公司不是還有一個孟經理嗎?
新手上路,偏偏事情多如牛毛。
老天就像是存心與她作對。
孟子頡前腳一走,事情就發生了。
一批趕著上櫃的襯衫居然上錯蕾絲,代工方面已經開始生產,副料公司的訂單上確實寫著一英寸的寬度,可是公司負責采購的小姐,手上的下貨單卻是兩英寸,就這麼踢皮球式的找不到為這件事負責的人。
「算了!你工已經上線生產了,將錯就錯吧!若要停線生產必須先拆掉已經車縫上去的部分,蕾絲重染也很費時,這對將至的交貨時間是一大危機。」
「晶晶,這與設計原意的兩英寸足足少了一英寸,能做嗎?」另外的設計師不同意她的做法。
原本邵跋晶以空降部隊之姿到這里的時候,他們心里就諸多不滿,憑什麼她一來就坐上首席設計的寶座?
平常有老板幫她撐腰,他們不敢明目張膽的對付她,趁這幾天老板不在,非要好好的整整她不可。
「你們有什麼意見就說吧!」邵跋晶不是不知道他們故意刁難,不過她向來不是意氣用事的人,公事與私事她分得很清楚。
「身為設計師,你應該知道設計原意的重要性,怎麼可以胡亂更改?」設計師們群起韃伐。
「如果你能在交貨的日期內順利完成,我不介意你堅持己見。」邵跋晶整好以暇,等待她接下這個爛攤子。
其他設計師們個個面露難色。
「沒把握是不是?」她正色對著其他設計師。「消費者不會知道你的設計原意是什麼,一個成功的設計師能帶動流行,只有沒自信的人才會被消費者牽著鼻子走。再說,以我長久的觀察,許多銷售量奇好的服飾,很多都是設計師陰錯陽差下的產品。」邵跋晶試著化解他們的怒氣。
雖然不服氣,但是沒本事也只有閉嘴的分。
剛解決完一個難題,樣本師匆匆忙忙的走過來。
「邵小姐,這批布料的縮水率與原來廠商拿來的樣本不一樣。」
「下過水了嗎?相差多少?」邵跋晶接過布料。」
「試過了,比原來的減少了一公分。」
「一公分?這麼嚴重?」她在紙上略算了一下。「交給打版師,增加一個縫份的寬度,件數可能會減少,能裁幾件算幾件!」
解決了所有問題,邵跋晶不禁納悶,以風動這麼多年的經驗,怎麼也不可能出這些問題。這到底怎麼回事?
偏偏紕漏像傳染病一樣地傳開來,讓邵跋晶應接不暇。
「邵小姐。」裁剪師愁苦著一張臉。「這件裙子我明明照著打版師的版子裁,現在她居然說我裁錯了,要我負責。」想起家里的妻子,他怎麼賠得起這些損失?
「別急,我看看!」她接過版子。
原本應該采用直布紋,版子上卻標志著四十五度正斜紋。
怎麼這麼糊涂?
稍有服裝制作概念的人都應該清楚,毛料本來就是一種比較容易擴張的布,尤其用在這種一片裙更是如此,怎麼會有打版師犯這種錯?
負責制版的朱惠寶聞風而至,不分青紅皂白的開口︰
「這不全都是我的錯,該裁什麼布紋,裁剪師應該清楚,為什麼他沒發現錯誤?」
邵跋晶原本想息事寧人,更不想追究什麼責任,但是朱惠列寧主義的態度讓她不能苟同。
「發布下去,這組一片裙停止生產。」
「停止生產?那損失由誰負責?」朱惠寶心慌了,她可賂不起!
「老板如果連這點風險都承擔不起,就算在我頭上好了。」她相信孟子頡還有這點做老板的度量。
她考慮到裁剪師有家累,若是要他負責豈不是要喝三個月的西北風?
「而且是打版錯在先,怎麼能要求裁剪師負全責?」
「你言下之意是要我負責?」朱惠寶十分不滿。
邵跋晶在工作上一向直言不諱。
「我都說了要全權負責,你怕什麼?況且我也沒有怪任何人的意思。」她意有所指的看著朱惠寶。「誰最了解什麼樣的款式該裁什麼樣的布紋?是打版師對吧,可是連你們自己的職責所在都會出錯,還有什麼立場要求別人替你們注意?裁剪師也是基于信任才會大意,你們又如何苛求他人要為你們自己闖下的禍負責?出了問題,最重要的是尋求解決之道,而不是推卸責任、彼此傷害!」邵跋晶言詞犀利,表情、口氣卻十分溫和。
每個人都把頭垂得低低的。這群打版師在公司待的時間遠比邵跋晶久,對公司的向心力卻遠不如邵跋晶。
邵跋晶坐下來,喝了口茶,大氣都還沒喘,負責采購的小姐就匆匆跑進來。
「邵小姐,公司訂的意大利紅玫瑰布,無法在預定的時間內交貨。」
這個問題無法以停產解決!這一組花色有五個款式,將近一千件的產量,會讓專櫃開天窗的。
「你先出去,我來想辦法。」
她能想什麼辦法?
該怎麼辦?
為什麼會一下子出現這麼多紕漏?
風動是一個有規律、有計劃,一切已經上了軌道的績優公司,怎麼會發生這些事?
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所以然。
討厭的電話很不會挑時間,在她心情最惡劣的時候響起。
「晶晶,晚上一起吃飯。」徐紹倫心情非常愉快。
自從那天的爭執之後,這是他第一次打電話給她。雖然知道不能太拒人于千里,不過她實在提不起興致。
「今天不行。」邵跋晶無精打采。
「發生什麼事?」徐紹倫關心地問。
跟他說了也無濟于事。
「公司發生了一點事,老板又不在,所以……」哎呀!干嘛跟他解釋。
「說說看,說不定我可以幫忙。」誰是老板誰負責,這是再簡單不過的問題,只有邵跋晶才會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好吧,既然他想听就說給他听。
邵跋晶說完之後又怕他擔心,忙著告訴他有辦法解決。
「你有什麼辦法?」如果有辦法,犯得著愁眉苦臉?
「憑我在服飾界打滾多年,應該可以找到關系調一些貨應急。」
小傻瓜!想安慰誰?如果這麼容易就去調呀!還傷什麼腦筋?還不是中間有不為人知的問題存在。
「那你還遲疑什麼?」
這就是她不願意思考的部分。「因為……」
「因為有困難嘛!對不對?」徐紹倫輕松化解她不願提及的事。
徐紹倫就是這麼一個人。
他懂得牽引她壓在心中的怒氣與煩悶,替她找一個發泄的出口,逗她生氣、開罵,讓她在不知不覺中宣泄。當她踫到說不出口、尷尬的事,他總能洞知先機,識相的轉移話題。
「要不要我幫你?」
「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他從事的行業與服飾業根本扯不上關系,就算因為某種關系認識一些布商,人家也不一定買他的帳。
「我可曾在嚴肅的事件上開過玩笑?」
邵跋晶想了一下,確實沒有。
他是個非常有分寸的男人,認識至今,連牽小手都沒有過,從來沒做過分的要求,頂多也是口頭上開開玩笑說要追她。
「你真的有辦法?」
「等我的好消息。」
這是一個好的開始,也是他展現實力的好時機,他必須好好把握。
???
孟子頡昨天才踏進國門,便在邱蕙春的逼迫下,開著車往邵跋晶的住處接她上班。
清晨,天空是藍的,雲朵是白的,車輛不算多的街道展現台北的另一種風貌。
目的地就在眼前,孟子頡放慢車速。
雖然是被迫,但他心中也有些許的興奮。
在出國的這些日子里,只要空閑下來,腦子浮現的總是邵跋晶的身影,揮也揮不去。
倏地,他發現邵跋晶正和一個男人站在樓下有說有笑。
這男人是誰?
傳聞中,邵跋晶只與女人交往,什麼時候冒出個男人可以和她談笑風生?
只見那個高大、挺拔的男人在邵跋晶的額頭印下一個吻,然後揮手離去。
不知怎地,孟子頡心中的無名火愈燒愈烈。
哼!還以為她有多自愛?
「老板?什麼時候回來的?」邵跋晶習慣性地往公車站牌走去,卻意外發現孟子頡的車子。
「昨晚。我來接你去上班。」他沒好氣地回答。
邵跋晶端詳了他片刻。
「有人拿著槍押你嗎?」心不甘、情不願的就別來嘛!
面對她那張生氣的俏臉,他忍不住發泄。
「剛剛那個男人是誰?」
「你……」邵跋晶終于知道他那張撲克臉的由來。
孟子頡非常懊惱自己的沖動,她又不是他什麼人,當然有交朋友的自由。
「對不起,我干涉太多了。」
「你看到紹倫了?」
孟子頡輕輕地點點頭。
「他是我的學長,一直像哥哥一樣地照顧我。」
「你可以不用向我解釋的。」孟子頡覺得自己很沒風度。
他伸手替她打開車門,邵跋晶沒有異議地坐了進去。
孟子頡繞過車頭走向駕駛座。
車子里一片靜默,邵跋晶伸手打開音響,理查克萊德曼的鋼琴曲流泄而出。
「你也喜歡理查?」邵跋晶的眼底有一絲羨慕。
「不只喜歡,還小有涉獵。」
邵跋晶興奮地搬出所知有限的理查資料。
「理查令人崇拜的是他那高超的彈奏技巧。以左手伴奏的琴音陪襯下,旋律提高八度進入高音域,把音埋藏在八度音域中,以和弦奏出。平常旋律在那麼高的音域中是很難彈奏出來,因為表現的範圍太窄,音量不容易擴大;但是理查在如此高的間域中,仍然能彈奏出優美的旋律,而且得到最好的效果。」一談到理查克萊德曼,邵跋晶便如痴如醉。
「你也學過琴?看你迷理查恐怕已經達到登峰造極了。」孟子頡取笑她。
對于他的嘲笑,邵跋晶不以為意,她是真心喜歡鋼琴,而且這篇大論也是基于喜歡理查,特地背下來唬人的。
在悠揚的鋼琴旋律下,孟子頡欣賞著她那散發出飛揚神采的迷人臉龐。
「我哪有時間和閑錢學琴?只不過學人附庸風雅而已。」邵跋晶飛揚的神采瞬間消失。
不知道為什麼,听見她這番話,讓他覺得自己擁有許多物質享受是一種罪過。
他有一股想擁她入懷的沖動,而且念頭愈來愈強烈,他不禁雙手握緊方向盤,拼命克制無由來的沖動。
車內除了理查的鋼琴聲,只剩下他們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