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銀票你拿著,小王,對不住,連累你也被趕出石家堡。」
「姑娘哪兒的話?橫豎咱母子倆本來就打算自己出去做點小生意,本錢也攬夠了,早走晚走終歸要走,更別提姑娘對我們有大恩。那姑娘今後有何打算?若一時沒有地方可以去,不如……」他期期艾艾了半天,終于說出口︰「不如和我們母子到徐家集,姑娘不用孤孤單單一個人,我娘也有個伴。」
小初低頭想了一會兒,道旁白楊樹的葉子已落了大半,秋風早起,眼看是沒法子在大雪封山前趕回山上了。
「也好,那就暫時打擾了。等明年開春,我再返鄉。」這一次回山上,她是再也不打算下山了。
「姑娘是哪兒人?」
小初只是搖頭沒有回答,她是本地人。可是故鄉已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了。
王凱也沒繼續追問,只覺得她似乎有難言之隱,當初她與石少爺這婚事就十分古怪。
「快晌午了,前面有一座茶棚,咱們去歇歇腳吧!趕了這半天路,-也該累了。」
小初不置可否地點頭,她已經不需要趕去哪兒了。當初下山,還恨不得身上生了翅膀,能早一日飛到石家堡。
早知道……當初還是別下山的好……
王家母子打算安身立命的徐家集,離石家堡不過十來里路。母子倆都是安土重遷的性子,其實不願離故鄉太遠,原本是想把店就開在石橋鎮上,這小鎮離石家堡不過兩里路,無奈他們離開石家堡的原因實在太不體面,只好退而求其次,搬得遠一點。
王凱人勤快,王媽手藝佳,再加上一名伶俐的廚房下手。小店的生意很快的就門庭若市。
一開始王凱是舍不得她跟著他們勞累,拗不過她的堅持,只好由著她。後來轉念一想,不由得喜上眉梢。他們這樣不就像一家子了嗎?他也心知肚明,他這輩子是不可能大富大貴的,白姑娘也不貪慕那榮華富貴,說不定有一天她會願意……
他本來就不信石家堡那些嘴碎的丫頭,說白姑娘一心要坐上少夫人的寶座,為的就是石家的財勢。
真是冤枉,她哪是那種人!一回想起她當初所受到的冷言冷語,他心中猶自不平……
「小二哥,打兩斤酒,三碟小菜,再來盤包子……」
王凱回過神,滿臉笑容的招呼來客。「是,客倌,馬上來……」他轉過身交代過廚房,很快的先送上一壺茶水。他手里忙著,耳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听著客人的閑談……
「喂,你听說沒?石家堡的少堡主眼楮瞎了。可憐,石家就這麼個獨子……」
「石少爺年紀輕輕,怎麼會瞎了眼呢?」
「听說他幾個月前去了趟西域,在那兒遇上了盜匪,被下了毒。回來就一直病著,看過許多大夫都治不好。現在毒性蔓延開來,連眼楮都壞了。」
「咦?!他去年才娶的少夫人不就是位大夫嗎?听說醫術還好得很。石夫人的痼疾也是她治好的。怎麼,她也解不了石少爺的毒啊?」
「這你就有所不知,」客人之一壓低了聲音。「他這個夫人,有才無貌,是個無鹽女。一進門就不受寵愛,沒多久前已經被休離了。石家大概也拉不下臉去求她回來治病吧!」
「真有這回事?可拉不下也得拉下呀!難道眼睜睜的看自己兒子成了廢人……」
王凱越听越是訝異。少爺剛回府時,是有听說他得了風寒,怎麼會是中毒呢?這事白姑娘曉得嗎?該不該告訴她?按說她與石家已無關聯,可是石少爺向來待下人極好,雖然待白姑娘是不怎麼好……不過,他們離開石家時,少爺也的確沒為難他們……
他心中猶豫不定。
夜里關了店門,三口人聚在燈下用飯……
王凱扒了口飯,終于開口︰「姑娘,有一件事……」
小初好奇的看著他欲說不說的模樣,有什麼為難的事這麼吞吞吐吐的?「有事就直說啊,小王,我們現在就像一家人一樣,有什麼不好說的?」
听她這話,小王樂得笑開了嘴。可想到自己要說的話,又忍不住皺眉。「是這樣,我今天听幾位客人提起,說石少爺眼楮瞎了。」
小初雙手微顫的放下飯碗。「眼楮……瞎了?!」她艱澀的吐出一句。
「嗯,听說是在西域中了毒。如今蔓延開來,才會瞎了眼。」
「在西域中了毒?」小初一時想不通,石磊從西域回來也有一兩個月了。他回來時她還在石家堡,怎麼沒听說這回事?他明知她會醫術的,為什麼瞞著她?
為什麼?小初心中靈光一閃,她知道為什麼了。他不願再度受她「要脅」,不願因為她治好他的病,從此擺月兌不了她……
他曾經喜歡過的小初妹妹,成了他的瘟神,他得要離得越遠越好……
強忍著淚水,她推開椅子,告罪一聲︰「我……我先回房去了……」沒等回答,便奔回自己房里。
留下那王家母子倆面面相覷。
「阿凱,你看白姑娘是……」王媽滿月復疑問。
王凱眉頭深鎖,也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看樣子白姑娘對石少爺也不是沒情意。既然如此,當初又為什麼讓少爺以為他們……而寫下休書?而且她和少爺之前應該是連一面都不曾見過的啊?
朦朧的月兒半掩在雲里,一道輕盈的身影越過牆頭,俐落的跳進後花園,雙腳踩上一層厚厚的落葉,足音雖輕巧,在靜夜中听來仍鮮明而刺耳……
就著半明的月光,她看準了通往頑石居的小徑,疾步前行。
三更剛打過,府中人好夢正酣,誰也沒發現這半夜到來的不速之客。
她沒有從正門而入,卻走到臨著花園的臥房窗邊。在窗上開了個小洞,用竹管把迷藥吹了進去。然後耐心的等候了一刻鐘,悄悄的開窗而入。
屋中只點了一盞小小的燭火,床邊帷幕緊掩。小初定下心神,一步一步的往床邊走去。她對自己施的迷煙很有把握。就算石磊原先還醒著,現在也一定被迷昏了。
拉起一邊床帳,他的臉孔半掩在陰影中,看不分明,只隱約覺得蒼白瘦削。呼吸急而淺,眼楮緊閉,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
她把燭火移到床邊的紅木花台上,從被中拉出他一只手把脈著,他的脈搏凌亂而微弱,額上冷汗涔涔,眼下的黑影讓他更顯憔悴。
小初把他的手放回被中,取出帕子替他拭干額上的汗水。這毒不是三兩帖藥就可以了事。他又任性,寧可送了命,也不讓她來替他治病。拖延至今,當真棘手的很。
雖然困難,小初也不太憂心。師父說過,天下沒有她段玉初解不了的毒。端看她願不願而已。
為了石磊,她怎會不願?
唉!然而要解他的毒,可不能在石家堡啊。
他不要讓她治,她卻偏偏非要治好他不可。橫豎他如今已瞧不見她了,不知道也就不會拒絕了吧?!
輕手輕腳的將不醒人事的石磊扶起身,拿一件厚厚的貂裘將他裹得暖暖的,又替他著好鞋。小初使勁地將他背了起來,從來時路躍出窗口。
要是以前磊哥哥看到這情景定要笑的,他那麼大個兒,站在他身邊,她都還不及他的肩膀呢!她倒是讓他背過的,他的背又厚實又溫暖,雖然她的背一點也不厚實,倒也是挺溫暖的吧!
她盡量放輕腳步走進園子,打開花園後門,走了出去。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偷了人……
自是不能把石磊帶回王家,那是個開店的地方,人來人往的能瞞得了誰?天一亮石家一發現丟了人,哪有不找的?小初本想留張字條,想想又做罷。有沒有字條,石家老爺夫人,都一樣要擔心著急的。頂多十來日,就還他們一個毫發無傷的兒子,大家先暫時委屈些吧!
屋子倒有現成的,石磊多年前搭蓋的小屋仍完好如初。屋後的小山丘,正好擋住了北方的寒風,倒也挺暖和的。
小初先把他放在鋪了厚厚床褥的木板床上安置好。迅速升了一盆火,再回到床邊,仔細的看了他的眼楮,也不是什麼大問題,毒解了,眼楮自然就看得到了。
子午追魂散,欲追之魂,從不落空。
偏偏遇上她段玉初。
這一段日子,他日夜受那水深火熱之苦,一聲不吭,真難為他了。
誰讓他這般固執?小初埋怨的叨念著,一手愛憐的輕撫著他的額際。折騰了老半天,他仍是沉沉睡著。她估計迷藥大概能維持十二個時辰,正好趁這時候去準備好必需的藥材。他也只好隨她擺布了,醒後他定是不樂意的。小初雖然心疼他吃的苦頭,也有些小小的喜悅。足足有十來天呢,可以單獨和他在一起……看他笑的模樣……
這恐怕是不會有的……多半只能看他生氣的模樣吧!
他在濃濃的藥香中醒了過來。
一坐起身只覺四肢無力,渾身發軟。全身功力似乎消失殆盡--雖然自中毒後,他的內力也只剩不到五成--他心中吃驚,卻不動聲色。
他已經察覺自己不在頑石居的臥房之中,他可以清晰的听見一個輕盈的腳步聲穿梭來去。足音陌生,不是小三子,也不是其它任何一個丫鬟……
心口暖暖的,身子也是暖暖的。他本能的知道自己沉睡了許久。早過了每日固定毒發的時刻,雖是無力,卻又無任何不適……
「你是誰?我在哪里?」此人是敵是友?他毫無頭緒。
「你醒啦?」小初從正熬著粥的小火爐旁轉過身,柔聲問著。
聲音也是陌生的,卻又不是太陌生,隱隱約約好象在什麼時候听過,但語氣卻是熟稔的。熟稔而親切,彷佛他們從來都是可以隨隨便便說話的……
「-是什麼人?」他又問了一次。防備消失了,他現在是全然的迷惑。
「你……不認識我的……」她遲疑的說。不知怎的,石磊覺得她似乎欲蓋彌彰。「是你父母請我來幫你治病的。」
「我不在家里?這是哪兒?-為什麼帶我到這里?」他仍一連串的繼續追問。不相信是爹娘請她來的。他們沒有道理要她趁他昏睡時將他帶離石家堡啊。
小初不禁有些惱怒的瞪著他。他做什啥問這麼多?她又不會害他……
「離開石家,你才能好好養病。」她在心中嘀咕,不離開,你哪肯好好讓我醫治?
石磊一點也想不出替他治病為何非得離開石家堡的理由。可他如今人在屋檐下,她若堅不吐實,他也拿她無可奈何。
她又是誰?話中有一些似曾相識之處--讓他想起小初妹妹,那又嬌女敕又帶著濃濃稚氣的調子……
她當然不會是。妹妹早就死了,若是她早就奔進自己懷中,喊過十遍八遍磊哥哥了。
她哪還忍得住?哪舍得不和他相認?
小初見他低著頭,好半天沒說話,郁結的眉心看來心事重重。他在擔心她沒法子替他解毒嗎?真是多慮了,就算他一腳已進了鬼門關,她也會把他拉回來的。
「石……公子,」唉,這陌生的稱呼,她真是不習慣。「用不著煩心,你大可相信我的醫術。我既已答應治好你,就不會食言。」她伸手想要撫平他眉心的皺紋,只差個幾寸便要踫到他,卻硬生生的忍住了。
相信她?他可沒任何相信她的理由啊。「-究竟是誰?」他舊話重提,對她的故弄玄虛有些不耐煩。
就知道他還是要生氣的,都是為他好,還不領情。小初滿月復委屈地說︰「我姓厲,」她隨口把師父的姓抓來一用,又沒好氣的添了一句︰「就叫厲害。」專生來害你的。
「你稱呼我厲神醫好了。」那神醫二字,不免有些自吹自擂之嫌。誰讓石磊敢不相信她?
厲害?石磊險些失笑。壓根不相信有哪個姑娘會取這種怪異的名字,分明是搪塞之詞,還大言不慚的自稱是神醫,吹牛皮的功夫也是一等一。
「好吧,厲害大神醫,在下的毒就有勞神醫了。」他連名帶姓外帶封號客氣了兩句,心情莫名的好了起來。以前小初和他說話,也總是十分任性而嬌蠻,高興說什麼,就說什麼。每一句都當他是自己人般的親昵……
石磊也自覺奇怪,明明他們是頭一回見面,不,他們是連面都沒見著……
他真想見見這姑娘是怎麼模樣。說話已是如此悅耳,長相肯定是不俗。她是不是有兩道秀氣的柳眉?是不是一雙杏眸有時帶笑,有時微-凝睇著?是不是兩片芳唇如初開的花蕾?在她十二歲的生辰時,他曾嘗過那甜蜜的滋味……
他懷念的想著。有一種不可遏抑的沖動,想將眼前的陌生女子,扯進懷中,一親芳澤……
臉孔霎時紅了起來,他緊握雙拳,免得當真做出任何輕薄之舉。
小初奇怪的看著他,還未到毒發之時啊!他看起來好象是很熱似的,是不是受寒了?不該半夜讓他在路上奔波的,她自責的想著。她著急的探手在他額上輕撫著,觸手滾燙,真的發燒了!
他立時推開她的手,作賊心虛道︰「姑娘請自重,莫要動手動腳,須知男女授受不親。」他一副假道學的口氣。像是堂上的夫子在教訓頑童,正經八百的。
小初听得有趣,綻開唇角,逸出一串銀鈴似的笑聲。他以前老愛對她又親又抱的,還談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奇哉怪哉!好不容易止住笑聲,暗暗取笑道︰假正經!「好嘛!」親昵的語調仍不覺帶著止不住的笑意。
覺得自己被看破心事,石磊窘迫得臉孔越發通紅,他惱怒的道︰「-笑什麼?」
唉呀!怎麼這樣霸道?連笑都不許人家笑?真想搔著耳括子,好好羞他一羞。可惜他見不著!
也罷,今日就放他一馬。就快午時了,再耽擱下去,可要眼睜睜的看他受那毒發之苦,她可舍不得。
「真的不笑了。」她收起笑意,正經的答道︰「快午時了,你餓了吧?我去把藥粥端過來喂你吃了。」
「我自己吃就好。」他立刻答道,雖然四肢無力,也不至于連碗粥都端不牢。
小初不理會他,徑自走到爐邊盛了碗粥,再回到床邊。用湯匙舀了匙藥氣濃烈,香味撲鼻的藥粥到他唇邊。由不得他反抗,非要他咽下不可。
石磊覺這粥中定有古怪,但也由不得他不吃。此時受制于人,又能如何。
他半推半就的咽下一口,隱約可以嘗出粥中有人-和各種補品的味道。他听見她自個兒也跟著吃了一口。
這大夫果然古怪。又不是神農嘗百草,還需要親身體驗,才知道藥效?
送到他唇邊的第二匙粥,似乎格外有一種甜蜜的滋味,是她唇舌的芬芳……
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的,她把兩人喂得飽飽的。這補藥其實主要是讓她自己吃的,往後十來天,她得要有絕佳的體力才熬得過。這些藥材解不了石磊體內的劇毒,可吃了,也不會有壞處。
喂他最後一口粥之前,她稍停頓了一會兒,待石磊察覺其中多了一種奇特的香味之時,已然反應不及。他腦中昏昏沉沉,只來得及含著怒意吐出一個字。「-……」為什麼還要迷昏他?
小初輕嘆了一口氣,將他放回枕上躺好。跟著上床,坐在他身邊,拉起袖子,取出一柄銳利的匕首在腕上一劃……
幸虧大師伯多年前在她胸口上,打了那極陰寒的一掌……
之後數年,為了徹底治好她的掌傷,師父可不知找來多少珍奇的藥草讓她吃下。因此之故,她的血已然成了解毒的良藥。要不到今日,她可沒把握能治好他的。
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隱約只覺得已過了好幾個時辰。屋中無聲無息,他半清醒的坐起身,手臂踫到一個柔軟的身子。
手指不由自主的在她身上流連片刻,才自覺輕薄的縮了回來。現在他可以清楚听見她沉重的鼻息,似乎是倦極而眠。
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听見她的動靜。「你醒啦?!」疲憊的聲音帶著幾分半睡半醒的慵懶。
「-……-怎麼可以睡我旁邊?」他指責道。雖然中了毒,他可還沒死,她就這麼瞧得起他的自制力?
「難道你要人家睡地板?」她埋怨的反問道。「你又不是不知,這屋里就只有一張床。地板很冷的。」她迷迷糊糊的倚著他的肩,像是說夢話,又像是十分清醒的說了一大串。「我睡在地板是要受寒的,受了寒沒醫好是會死的。那時你可是要哭的。哭得太厲害,屋子就要淹水了。會把你沖到河里,想想你吃過這條河里多少魚兒?到時魚兒可逮到機會報仇了……」
弄不清楚她糊胡涂涂的話,他緊接著昏迷前沒問完的問題。「-為什麼要迷昏我?」他都已經武功盡失了。
「這樣你才會讓我為所欲為啊!」她毫不扭捏的回道。
听听,這像是姑娘家說得出口的嗎?曖昧又引人遐思。她是怎麼對他為所欲為?他倒是很清楚自己想怎樣對她為所欲為……
過了清心寡欲的十來年,他發現自己在一夕之間,成了輕薄無恥的登徒子……
小初倦怠地又往他懷中挪了挪。「人家還很累,你別問些有的沒有的,讓我多睡一會兒……」
她到底做了什麼事?才會這麼累?他有點滑稽的模索著自己的衣服,還扣得牢牢的……
她嬌柔的語氣的確虛軟無力,石磊不忍心再逼問她了。可兩人同床共枕,再怎麼說也是不妥當。想是這麼想,他卻一手把她抱得更緊,一起躺回枕上,手指自有主意的溜到她唇上細細模索著,她的呼吸間仍留著淡淡的藥香……
一留意到唇舌的問題,他竟覺得自己口中不僅有如她一般的藥香,還有一種奇異的像是鮮血的味道……
攬眉苦思了半晌,仍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屋中昏昏暗暗,天色已經黑了。
小初睜開雙眼,滿足的嘆了口氣,睡過舒舒服服的一覺,體力也恢復了大半,她覺得比較有精神去做別的事了。雖然他的懷抱真是溫暖,讓她舍不得離開……
下床穿著鞋,她一面說道︰「你待在屋里,可別亂跑。我的輕功很好的,你要逃跑的話,我三兩下就可以把你追回來。要乖乖的,我去外頭燒盆熱水來幫你洗澡。」
幫他洗澡?這姑娘有什麼話是說不出口的嗎?
「我自己洗。」他立刻回絕。
小初回頭看了他一眼,自己洗就自己洗吧!她剛剛那句話也只是月兌口而出。只是想著,他眼楮看不見,做什麼都不方便。
仔細一想,幫他洗澡,看到他全身光溜溜的模樣……
雙頰微微紅了紅,總算知道不好意思。
過了半晌,她燒好了熱水提進屋子,把水倒進浴盆,再替他準備好了換洗衣物。
「干淨的衣服,我都幫你放在浴盆旁邊的椅子上,你一伸手就可以拿了。還有你可別偷懶,耳朵後面還有腳指縫都要洗干淨喔,等一下我可是要檢查的,還有……」她不厭其煩的吩咐,嘮嘮叨叨的讓石磊听著好笑,她當他是個三歲孩童嗎?
「都知道了。」他打斷她的喋喋不休。「還有,-不可以偷看。」兩人的對話,幼稚的程度,似乎也比三歲孩童高明不了多少。
誰要偷看了?又不是沒見過。以前看他跳進河里游水,不也是大刺剌的把上衣一月兌,也沒見他害羞過。「有什麼好看的?」她低聲咕噥了一句,忍不住瞄了一眼他結實的胸膛。咦?的確是挺好看的,以前她年幼,不懂得欣賞……
石磊敏銳的感覺兩道不懷好意的目光直往自己身上溜。
「轉過身去,我要月兌衣服了。」他命令道。
他的眼楮真的瞧不見嗎?小初忍不住懷疑的想。不甘心的背過身子,提起水桶開了門走出去,她得再去幫自己燒桶水。
趁著姑娘還在屋外,他快手快腳的把自己打理干淨又穿好衣服,如臨大敵的等著她進門。
他听著她往盆中重新倒了桶水,又听見她——月兌衣的聲音,往身上潑水的聲音……
唉,這姑娘以為他眼楮瞎了,耳朵也聾了嗎?居然就當著一個大男人的面洗起澡來!
可不讓她在屋子里洗,又能到哪里去?外頭天寒地凍的……
小初著好衣衫,往屏風頂端探出頭去,只見石磊把頭轉向牆邊,端端正正的坐著,一動也不動的,好嚴肅的模樣,忍不住噗哧一笑。他真以為她就這樣當著他的面把衣服月兌光,跳進浴盆嗎?她瞧見他連耳根子都紅了,磊哥哥還是和從前一樣好欺負-!
唉,磊哥哥,她已經一再告誡過自己不可以再這樣喊他。他已經不是她的了,是別人的……
可是至少這十來天,他是屬于她的,他的血中有她……
子時之前,小初又喂他吃碗藥粥,這回石磊可警覺得多,一聞到迷香的味道,便不肯吃了。
「-別想再把我迷昏。」
「辦不到。」
這個直接了當的答案,讓他愣了下,一時接不下去。
「-……」他板起臉就想訓她一頓。「-講不講理?」
「什麼理不理的,只有我說的才是道理。」
石磊氣結,又拿她沒辦法。
「別皺眉頭了,難看。」她伸手撫平他的眉心。「來,笑一個。」兩手往他唇角一扯,像戲弄小孩子似的。
他張嘴咬住她的手指不肯放。
「怎麼咬起人來了?會痛哪!」雖然嘴里喊痛,小初並沒有把手指抽出來。指上微微的疼,傳到心頭卻是甜甜的。她在那張成熟世故了許多的臉孔上,見到了一絲屬于往日少年的稚氣。
石磊不理會她真假難辨的抱怨。齒間其實沒有絲毫用力,並不真心想要弄疼她,只是一時舍不得放開。到最後已經由咬,變成親昵的舌忝吻了……
她的雙頰紅了又紅,已經開不了口去責問他了。
他索性抓住了她的雙手,舌忝完一根縴縴細指,再換另外一根,像是在比較滋味有什麼不同似的。這樣他還不滿足,灼熱的雙唇逐漸往她的掌心移動,然後向她的手腕進襲……
小初驀然把手掙了回來。「我再去盛一碗粥。」她飛快的逃下床。明知他瞧不見,仍是低著頭不敢直視他的眼。
提到藥粥,石磊的神智慢慢的從迷醉中清醒過來。他想起剛剛兩人談論的話題。
「-不可以在粥里頭加料。」他仍是十分堅持。
這倒沒什麼不可以,小初爽快的同意了,「好吧!」
石磊把兩碗粥吃完,果然沒再聞到那種奇異的香味。
「喝杯熱茶。」她體貼的把茶杯送到他唇邊。
襲上鼻間的,除了茶葉的清香,還有不是來自茶葉的芬芳。他緊閉著唇,不肯踫那杯茶一口。
「來,喝一口,很好喝的。」她勸誘道。「還是你喝不慣這種茶?那你喜歡那種茶葉?告訴我,我再重新沏過。」
石磊才不上她的當,抵死不肯開口。生怕一張口,她就把整杯加味的熱茶硬灌下他喉頭。
「不喝?」
他搖搖頭。
「真的不喝?」她又問。
他更堅定的搖頭,緊咬著牙關,不讓她有任何可乘之機。
「怎麼辦呢?」她苦惱的喃喃低語,卻又清清楚楚得讓他听得明明白白。
不怎麼辦啊!他在心中答著。仍不肯松口。他一定要知道,她到底對他玩什麼把戲。
「好嘛,不喝就不喝。」她模模糊糊的嘀咕著。「那我自己喝總可以了吧?」這最後一句停在她唇邊,沒有說出聲來。
柔軟的紅唇輕輕貼著他唇畔,好半晌動也不動。像是在試探他的耐心似的。最後石磊終于忍不住反客為主,慢慢的開始在她唇上游移,然後不知不覺的張嘴,想要一嘗她口中的芳津……
他不只嘗到她的甜蜜,溫熱的茶汁也一起哺進他口中。
唉,又著了她的道了。他的哀嘆來不及發出,身子一軟,跌進她懷中。
小初靜靜的抱著他好一會兒,才放他躺回枕上。她松開手腕上纏得密密實實的布條,熟練的用刀一劃,再把傷口對準了他的嘴。
他的臉已不似初來時灰暗無血色,她的雙頰卻一日比一日蒼白……
天亮了,屋中仍暗沉沉的。
溫香軟玉蜷縮在他懷中,他一伸手就想把她攬緊些,卻忽然想她之前所做的事。
心里有氣,伸出手反而推了她一把。
她居然沒有醒來,仍沉沉睡著。
怎麼回事?他心頭一陣驚慌。緩緩模索上她的鼻、她的唇,氣息仍是暖暖的。
稍微放了心,卻仍覺得十分奇怪。她怎麼會累成這樣?還一回比一回累?
手指繼續在她唇上來回游移,她的左頰上有些深淺不一,縱橫交錯的疤痕。
寫下休書的那一夜,也有一個臉上有刀傷的女人……
他心頭一陣發冷,一時間難以置信。
她這一回又有什麼目的?
她不是跟王凱走了嗎?
那一夜,對她的紅杏出牆,他不以為意。此刻回想起來,心中的怒火卻燒得越來越旺。
她竟然、她竟然敢背叛他!穿著一件大紅肚兜,半果著和一個野男人在床上廝混!
不知羞恥的女人!
那景象越回想越是清晰,怒氣越發不可收拾。原先輕滑過她臉頰的大手,現在卻不知憐香惜玉的緊掐著她的臂膀。
小初終于痛得醒了過來。
「好痛……」她的抱怨因睡意猶存,顯得有些朦朧。半睜著迷蒙的雙眼,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到底是誰?」他一個字一個字問得清清楚楚,冷冰冰的問句,像是一顆顆冰珠,從半空中倒了下來,擲地有聲,震痛了她的耳膜。
已經由不得她不完全清醒過來了,他的問話不像之前是可以隨意搪塞的。
「不說過了嗎?我姓厲……」她還想閃躲。
「是啊,十分厲害的厲大姑娘,白大神醫!」他嘲弄的答道。
「你怎麼知道我是……」她頓住話,發現自己已經不打自招。
「我怎麼知道?-當真我以為那麼蠢?這世上懂得醫術,臉上又有刀疤的女人,還有第二個嗎?」
「你怎知我臉上有疤?」她疑惑的追問︰「你又看不見……」
石磊有些尷尬。「我……」是看不見,可是模得到啊!今日之前,他覺得無論怎麼對她親昵都是自然而然。可現下他怎麼好承認,他是趁著她睡夢之中對她輕薄。臉色不禁微微赧紅,手也收了回來,似乎如此就可以掩飾他犯罪的證據。
雖然沒有把話說完,小初已經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是如何發現的。是她自己太大意了,本來一開始,她就該與他保持距離,只是她貪戀著這十來天,可以像從前一樣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她忘記--他變了,她也早就變了……
「你討厭我臉上的疤,太多了。」她喃喃自語著,抬起手太過熟悉的數著,一道疤,兩道疤……仍是不多不少的十一道……他也數過了嗎?
誰去理會她臉上的傷口?這有什麼打緊?「-將我擄來這里,究竟有何企圖?」他不耐煩的追問。
這還用問嗎?難道他沒發現自己身上的毒已經去了大半?
「你是中了一種西域奇毒。」
這還用得著她說嗎?但她是他的下堂妻,又是如此不名譽的被休離。她為何大費周章回頭替他治病?難道只為了一念之慈,應該是別有居心吧!「這也不勞-費心。」
怎麼可以這麼說?難道讓她眼睜睜看著他毒發身亡?
「你父母出了萬兩黃金的重賞,給能治好你的大夫。我不好直接到石家堡去,只好把你帶走。」她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
果然還是為了錢!「-的情夫,那個王凱養不活-嗎?」他語帶譏誚的問道︰「讓-不僅得出來治病,還陪吃兼陪睡?」
怎麼話說得這麼難听?小初氣得紅了臉,索性伸指一點,讓他閉了尊口,像個石頭人似的一動也不動。
「總之,我是非治好你不可的,那萬兩黃金全都是我的,誰也別想跟我搶。你要乖乖也好,若不肯乖乖的非要跟我作對,我也有法子對付你。」她冷淡無情的說道。
石磊就算還開得了口,也氣得說不出話來了。這女人,哼,幸虧已經被他給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