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進劉宅的第一個清晨,沈均仇滿意的看著聶瑩瑩在他懷中轉醒。翻身下床,他手中拎著昨日趁她沒注意時買的東西。
「這是什麼?」聶瑩瑩好奇的接過包裹。
「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沈均仇愉快的看著她,昨天在市集陪她逛了一個時辰,連肴風不見了他也沒注意到,這麼愜意的日子在他八歲以後就未曾有過。
聶瑩瑩打開布包,里面是一件雪白滾銀邊的絲織繡袍,
「這是給我的?」她的聲音中有些許的疑惑。
「這女孩兒的衣服,不給你,難道是我要穿的嗎?」他忍不住逗弄她,得意地見她的臉又紅了。
「喜歡嗎?」他裝作不甚在意的問道。這是他第一次買女人的衣物,尷尬不說,他更擔心自己買差了她會不喜歡。他知道像聶瑩瑩這種大小姐穿的衣裳,只怕隨便一件都比他在市集上挑的要好上千百倍。
「喜歡,喜歡!」聶瑩瑩抱住衣服高興的直笑。
她覺得好幸福,沒想到他會給她買衣服!只要他買的,哪怕是破布她都喜歡。曾幾何時,她的喜怒哀樂均為他所牽動?
「喜歡就換上,看看是否合身。」他注意到她身上穿的,仍是被他捉走時穿的那件青色羅衫,經過這麼多天,已經顯得有些破舊了。
「好。」她伸手就要解開第一顆繡扣,忽又停下了動作。
「怎麼了?」他納悶地問。
「你可不可以轉過頭去?」她紅著仍,小聲的要求。
原來如此,他還當是什麼事!畢竟是受傳統禮教蒸陶的大家閨秀,縱然他們已有了肌膚之親,她還是不願意當著他的面更衣。
「我轉過頭就是。」他難得非常的君子。
見他轉過頭後,聶瑩瑩安心的一笑,開始月兌去身上的衣物。
他真是壞透了!沈均仇望著眼前的銅鏡,心中得意偷笑。就這麼剛好,這面鏡子恰巧將她的一舉一動都清楚的反映出來。
「好了。」聶瑩瑩仔細的扣上最後一顆繡扣,不好意思地攏攏頭發,屏息等待他的反應。
白色果然是適合她的!沈均仇怔怔的望著清靈優雅的佳人。早在那個覆滿白雪的樹林中,他就想看看她著白衣的模樣,如今一瞧,她比他的想像還要美上幾倍。
見他不說話,她有些擔憂的開口,「不好看嗎?」
「不!你很美。」他由衷的說。
笑容重新回到她臉上,以前穿衣只管自己喜不喜歡,現在她有點懂得「女為悅已者容」的心態了。
「鏡中的你已經夠美了,沒想到轉過來一看,你更美。」他捉弄的心又起。
聶瑩瑩不解的望著他一臉的賊笑,再向後看,她看見鏡中的自己。
「你這個人懂不懂什麼是羞恥呀!一點君子風範都沒有。你居然偷看!」她又羞又氣的嚷。那面鏡子將她完全納人鏡中,也就是說他該看的全看了,不該看的也看到了。
他的笑容更加擴大,「我沒有呀!是你自己要我轉過頭去的,我怎麼知道這里剛好有面銅鏡?」
他說謊,他明明知道,否則他怎會答應得如此干脆。
「你……」辯不過他,她開始搜尋四周可供攻擊的武器。
「做什麼?又想丟人了?」他非常了解的說道,沒一點回避的意思。
「別欺人太甚了!」她出其不意的扔出一只花瓶,可憐的花瓶在他身後陣亡成碎片。
「你連我站著不動都扔不到我,你還想做什麼?」他促狹道。
「好!你等著。」她豁出去了,拿起手邊任何可以扔的東西朝沈均仇丟過去,只見他一閃一躲,好不輕松。
一陣敲門聲打斷兩人的健鬧,沈均仇走過去應門,是個較胖和氣的婦人。
「沈大爺、沈夫人,用早膳了。」孫大嬸恭敬的說,一邊好奇的用眼角余光打量劉老爺這位奇怪的客人。
劉老爺不但空出整個西廂房給這三位客人,還交代不準任何人踏入西廂,現下就只有她和一個伙夫能進人這里打理客人所需要的一切,這麼神秘且重要的客人怎能不引起旁人的好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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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均仇拉著聶瑩瑩的手,經由孫大嬸的帶領走人飯廳。
已經在飯桌前坐定的肴風苦著一張臉,看見沈均仇,他有如大旱望雲兒,「你們可來了!」現在的他根本無視沈均仇和聶瑩瑩異樣的親密,他只求粘在他身上的小乞丐趕快離開。昨天一時的好心是大錯特錯,這小混蛋居然死命的跟著他,一步也不肯離開。
「那是什麼東西?」在肴風的對面坐下後,沈均仇才注意到肴風局促的神情,還有一團灰灰髒髒的東西附在他的手臂上。
「我不是什麼東西,我是萱兒,是風哥哥帶我來的。」那團髒髒的東西突然冒出一張臉,還會講話。
「這是怎麼回事?」沈均仇一臉不悅,冰冷低沉地問道。
「我只不過一時心軟收留這小乞丐一夜,誰曉得他現在竟賴著不肯走了。」肴風無奈的回答。
「你的問題你自己解決,我不希望有不相干的人在這里礙了我們的事。」沈均仇維持一貫的冷漠,拿起碗筷,自顧自的吃起來。
肴風早就知道指望他是沒用的,那家伙的身上擠不出半點同情心!看來他只好狠下心腸把這小乞丐扔到門外,任其餓死、凍死了。
咦,小乞丐呢?肴風準備捉起小乞丐丟出門時,卻發現一直掛在他身上的人不見了。
緊張的向四周掃視,原來他轉移目標跑到聶瑩瑩的身邊去了。
「姐姐,你真好看,你叫什麼名字呀?」萱兒上上下下的打量聶瑩瑩,而後擰了擰自己破爛骯髒的衣擺,一坐在聶瑩瑩的旁邊。
「我叫瑩瑩。」聶瑩瑩好奇的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小乞丐。忽然間,她發現自己整個人被沈均仇拉到他旁邊的座椅。
「別用你的髒手踫她,否則剁了你的手!」沈均仇怪聲怪氣的威脅,他可不要這個髒兮兮的小乞丐弄髒他的瑩瑩。
他強烈的佔有欲嚇壞了在座的另外三個人,肴風張大了嘴,小乞丐萱兒一溜煙的躲在肴風背後,而聶瑩瑩則是羞紅了臉。
「肴風合上你的嘴,然後吃飯。」沈均仇若無其事的說。見肴風就要開口,他立刻又接著道︰「不準問話!吃完飯後,把這個小鬼扔出去。」他鎮定得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風哥哥,那人是誰?好凶呀!人家只不過想要模模瑩瑩姐姐罷了。哪知道那個哥哥這麼小氣,只準他一個人佔著瑩瑩姐姐。」有了靠山,依然專注于碗盤里的食物。萱兒泄氣地嘟著嘴,算了,反正自己的目標是全世界最好的風哥哥,暫時不要跟那個死人臉一般見識。
萱兒抹了抹臉,又攀回肴風身上,露出近乎獻媚的笑容,「風哥哥,你說瑩瑩姐姐是不是很美?」
「是呀!」肴風不假思索的回答。然而,他卻感到一道殺人的目光自對面直射而來。
「那我呢?」萱兒又問。
「你?」肴風不解。
「是呀!我和瑩瑩姐姐比起來呢?」
「你和聶姑娘?你是男孩子,跟女人家比什麼?況且你又髒又臭的,根本沒得比。」這小乞丐問的是什麼問題呀?
沒想到萱兒竟然紅了眼眶,「那你是說瑩瑩姐姐比我好羅?」
「這是當然。」
「我明白了。」萱兒突然放開肴風站起來,「我會走的。」話音甫落,他就跑出門外了。
怎麼會這樣?肴風錯愕的看著跑走的萱兒,他才在想該怎麼趕走他,這兒會他倒自己走了,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這樣也好,少了個麻煩。
解決了這個問題後,再來就是那兩個人的問題了。他可不願意一直被蒙在鼓里,像個傻瓜似的老擔心他們會傷害對方,結果卻發現他們莫名其妙的好得跟什麼似的。
看見肴風一臉疑問,沈均仇趕緊放下碗筷站起來,「我找劉順商量事情,你們慢用。」
「均仇,你別走!我有話問你,喂……」肴風發現自己又在對空氣說話了。
唉,既然男主角跑了,他只有問女主角了。
「聶姑娘,你和均仇是怎麼回事?我是說,最近你們似乎比較……比較不像以前那麼仇視對方了。」他抓抓腦袋,努力思索著要如何委婉的問出問題。
聶瑩瑩尷尬的低下頭,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就連她自己也覺得奇怪,她曾經是那麼憎恨沈均仇,如今卻……
看出她的窘迫,肴風暗罵自己的笨拙,「對不起,我的意思是,均仇沒再傷害你吧?」
「沒有。」她緩緩的搖頭,臉又紅了起來,「他對我很好。」
「真的嗎?」他們討論的是同一個人嗎?很明顯的,均仇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可是,為什麼呢?
肴風開始思考每一種可能性,為什麼均仇會突然對仇人的女兒好,難道他忘了仇恨,不要報仇了?
不!不可能!他等二十一年就是為了報仇,怎麼可能突然放棄?那麼他是要……肴風想起另一種可能性,難道均仇得了人家身子還不夠,還要賠上她的心?等到聶瑩瑩真的喜歡上他後,他再拋棄她,活活逼死聶瑩瑩,借以傷害聶雄天。
會是這樣嗎?
以他對均仇的了解,雖然他心狠手辣,卻不曾玩弄女人的感情,看他這些年來只找過杜燕樓就知道了。可是這次對方是聶雄天,他的復仇心早就將他的良知啃蝕殆盡,難保他不會做出這種事。
再看一眼聶瑩瑩嬌柔情麗的臉龐,她看起來寧靜平和,甚至可以說是喜悅的。
肴風只覺一種不安的預感籠上心頭,她已經喜歡上均仇了嗎?如果均仇真是抱持著那個目的,單純的她是逃不過他的手掌心的。
「肴大哥……我能叫你肴大哥嗎?」聶瑩瑩笑問,他看起來好像很煩惱。
「當然。」他有些慌張。
「你別擔心均仇會不高興,他會對你那個小朋友生氣是因為他怕他弄髒我的新衣服。你瞧,我的衣服還是干干淨淨的,所以他不會不高興的。」她以為他是為剛才的事煩心。
天!她都喚他均仇了,可以想見他們已經親近到什麼地步了。
他的眉頭鎖得更緊,這天真的聶瑩瑩已經一步步踏進均仇的陷井而不自知,還不知死活的為他擔心!
身為均仇的朋友,他知道自己不該插手過問這件事,況且均仇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連警告聶瑩瑩都是不應該的。可是,他能夠眼睜睜的看著無辜的聶瑩瑩犧牲嗎?
他的內心陷人天人交戰的痛苦,這幾年他眼看著均仇做盡壞事而未能阻止,這次他又有什麼能力阻止他?
「肴大哥,別煩心了。如果你擔心你的小朋友,就去找他吧!我想均仇不會在意的。」聶瑩瑩看著眉頭深鎖的肴風,好心的安慰。現在的她幸福而愉快,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和她一樣快樂。
「聶姑娘……」
「叫我瑩瑩吧。」
肴風怔怔地望著她,她純真的笑容教人炫目,就像……他的小橋妹妹。「瑩瑩,答應我,無論均仇對你做了什麼,你都要保護自己,好嗎?」他只能這麼說了。
聶瑩瑩側過頭,狐疑的望著肴風。今天他好奇怪!雖然听不懂他的話,她還是微微的點頭。
肴風在心中嘆息,這麼美好的女孩子,均仇怎麼舍得傷害她呢?
既然他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他只好祈禱均仇在無意中掉人自己設下的陷井,愛上聶瑩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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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午後,肴風漫無目的的獨自走在人聲喧嚷的王府井大街上,心中的不安益發擴大。他愈來愈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對的,他從來不曾見過均仇會帶杜燕樓上哪兒去「逛逛」,他這麼處心積慮的不就是要奪得聶瑩瑩的心嗎?
思及此,他覺得自己真是混帳得可以!明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他卻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的任由事情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風哥哥。」熟悉的聲音突然自他背後響起。
肴風的頭皮發麻,全世界就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叫他,京城這麼大,怎麼他隨便走就隨便踫到這個好不容易才趕走的小乞丐?
麻煩出現,唯一之計就是假裝沒听見,他加快了腳步。
「風哥哥,你別走呀!」後面要命的聲音急急的追趕而來。
「我警告你,別再跟著我!否則……」他倏地停下腳步,轉身大吼,企圖嚇走那個纏人的小乞丐。
咦,那髒兮兮的小鬼呢?站在他眼前的只有一個俏生生的大姑娘,還直沖著他笑。
「對不起!」真丟臉!那小鬼居然跑得比風還快,害他罵錯人,而且還是個姑娘,真是沒面子。他一轉身就要走開。
豈知那個姑娘竟伸手捉他的手臂,「風哥哥,你認不出我啦?我是萱兒呀!」她咧出一個自認迷死人的笑容。
肴風撥開她的手,向後跳一大步,「姑娘,男女授受不親,請自重。」
奇怪,他怎麼突然變得大受歡迎?無論是小孩還是女人都粘上他了。
「風哥哥,你真的認不出我來了嗎?」萱兒一跺腳。一叉腰,嬌女敕的紅唇翹得半天高。
「你是萱兒?可萱兒是個男孩子呀!」他滿臉疑惑。
「風哥哥,你看清楚,萱兒是女的!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男孩子了?」她將臉湊到他面前,要他看個仔細,她可沒有興趣玩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游戲。
肴風定楮一看,她的確有幾分像個那個小乞丐,听她的聲音也的確是那個小乞丐,可是那個骯髒的他怎麼會變成活色生香的她了?
算了!管她是誰,他可不想自找麻煩。肴風連理都不理,掉頭就走。
「風哥哥,你不要我啦!你不可以不要萱兒!風哥哥!」見肴風離去,萱兒急得大喊,連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肴風差點暈過去,這瘋女人想害死他呀!竟然在大街上嚷些莫名其妙的話。現在可好,不但街上的行人紛紛駐足,就連附近商鋪的人都停下手邊的工作,跑出來看好戲。
「你亂喊些什麼!」他將她提到一旁,擺出一副凶惡的模樣。這些年來待在強盜窩里,多少也學了些他們嚇人的本事。
「風哥哥,你就知道你還是舍不得丟下我的。」萱兒高興的抱住他,她現在可是跟瑩瑩姐姐一樣美了,她就不信他會不喜歡她。
肴風急忙推開她,「姑娘,你講點道理,我甚至不認識你!」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呢?人家昨天明明就睡在你房里,你還說不認識我。」萱兒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風哥哥怎麼可以說不認識她?
四周一片嘩然,圍觀的人紛紛搖頭嘆氣,眼神由好奇。同情,最後轉為譴責。肴風感到四周射來斥責的目光,刺得他十分不自在。
「喂!你這家伙玩弄人家姑娘的感情,還裝作不認識她,你不怕遭天打雷劈嗎?」一個路人正義凜然的說出大家心中的話。
「是呀!是呀!」眾人同聲附和。
「我不認識她呀!」他說得有些心虛,那個姑娘都說她是萱兒了,再不認她似乎有點說不過去,可是就算她是萱兒又怎麼樣?
「風哥哥,你討厭我是不是?」萱兒紅了眼眶,大顆大顆的眼淚滴了下來,看肴風一陣心疼。
顯然心疼的人不只他一個,又有一個人義憤填膺地站出來,「喂!你還不快認她,難道你想始亂終棄?」
「是呀!是呀!」眾人再次附和。
萱兒在心中暗笑,她這一招真是天下無敵,沒人抗拒得了她的淚眼攻勢。瞧,現在所有的人路人都站在她這一邊了。
為免觸犯眾怒,肴風一咬將她帶離現場,圍觀的人群也逐漸散去。
「你到底想怎麼樣?」將她拖離一段距離後,他停下腳步,不悅的捉住她的肩膀大喊。
「風哥哥,你瞧,我是不是和瑩瑩姐姐一樣美了?」她開心的拉住他的衣角。
肴風詫異的看著變化神速的面孔,剛才還是楚楚可憐的淚人兒,現在卻是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樣,他懷疑自己被耍了。
「夠了!到此為止,我沒空陪你玩!不管你是誰,不準再跟著我。」他決定不再跟她攪和下去。
淚水立刻再度浮現在她的眼眶中,「你又不要我了?」
肴風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掩住她的嘴,因為路人的眼光又逐漸朝他們聚集。
「算我怕了你好不好?只要你別亂說話,統統隨你便!」這輩子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有被女人威脅的一天,他走的是什麼運呀!
「好!風哥哥,我要你陪我到寶記吃飯,你一定會喜歡那里的菜。」她又恢復笑臉,眼淚收放自如的本事無人能敵,看得肴風是目瞪口呆。
「好好好,隨你。」不過是吃一頓飯,應該不會有問題。
在萱兒的帶領下,他們來到城南大街上最富麗堂皇的房舍。
肴風站在門口,遲疑著不敢進人。這麼華貴的地方不是他這種人可以來的,更別說他的錢袋里只有幾兩銀子了。
一名神色倨傲的伙計朝他們走過來,上上下下的打量肴風寒顫樸素的穿著,蔑視的眼神清楚的表達出「這兒不是你們這種窮人該來的地方」。
「我們走吧!」肴風拉著萱兒,不想在這里自討無趣。
「為什麼?我偏要進去。」她太了解這種瞧不起人的神情了。這一個月來,她深刻的體驗到什麼是人情冷暖、狗眼看人低,仿佛一個人的價值只建立在他的衣著與稱謂之上,其余皆不重要。
「萱兒!」
「風哥哥,別擔心。像他們這種勢利的人我見多了,你跟著我進來就是了。」她不理會那個伙計,逞自拉著肴風在顯然是保留給貴客的位子坐下。
剛才那個淚眼婆娑、要脅兼耍賴的萱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氣勢逼人、高傲尊貴的她。
肴風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到的,這個無意間救回的小乞丐總令他驚奇。現在就算有人說她是個格格,他也不會驚訝。
「這位公子和姑娘,這個位子有人包了,請你們換桌吧!」那名伙伴口氣尖刻的看著這兩個不識相的家伙。
「本姑娘和我的朋友就要坐這兒,不高興的話叫你們掌櫃來。」萱兒不過冷冷的一瞥,那名伙計立刻感受到她的尊貴之氣,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
「怎麼回事?」掌櫃老遠就見到有人和店里的伙計起了沖突,連忙趕過來處理。
「薛掌櫃,你看他們非坐這兒不可!這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人就能坐的位子。」見有人撐腰,伙計的聲音更大了些。
然而薛掌櫃只是張大了嘴巴看著萱兒。
「薛掌櫃,怎麼你們寶記店大就欺客了?原來我和我的不夠資格坐在這兒。」萱兒笑吟吟的說道,眼神卻鋒利如刀。
「豈敢,豈敢。」薛掌櫃的額上竟沁出絲絲冷汗。
「那還不快上菜!」
「快!快將最好的菜端出來伺候。」薛掌櫃急忙吩咐伙計,一面拿出手巾擦汗,一面陪著笑臉。
「可是他們……」那名伙計滿頭霧水,掌櫃何必對這兩人低聲下氣的?
「別亂說話!要命的話就給我好生伺候著!」薛掌櫃怒視那個猶不知天高地厚的伙計,後又換回笑臉,不停的向萱兒彎腰鞠躬,「對不起!他是新來的,不懂規矩,請見諒。」
「算了!我大人不計小人過就是。還不快下去?別壞了我們吃飯的興致。」萱兒皮笑肉不笑的趕人。
「是,是。有事請盡管吩咐。」薛掌櫃拉走仍然不明所以的伙計,恭敬的退下。
不多久,肴風的面前擺滿了他從來沒見過也沒吃過的山珍海味,那名伙計也一改原先倨傲的態度,卑躬屈膝的招呼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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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麼回事?」他終于忍不住問道。
「風哥哥,你快吃呀!這菜色別處可是吃不到的。」萱兒夾起一堆菜到他碗里,臉上堆滿笑。要不是想讓她的風哥哥嘗嘗北京城的名菜,她才不會冒著被捉回家的危險來到寶記。
「別給我打哈哈!你到底是誰?為什麼那個掌櫃見了你像見了鬼似的?還有,你明明是個小乞丐,哪來的錢買這身衣服?」這萱兒真是愈來愈可疑了。
嘆了一口氣,她放下碗筷,「風哥哥,你有所不知,這京城里的人都是欺善怕惡的,你不對他們凶一點,他們還以為你好欺侮。像我這樣子,他們就不敢造次了。」她隨便編一個借口。
「真是這樣?」他存疑的研究她的反應。
「真的!你們外地人不明白,所以容易被欺負。我在北京城活了十六個年頭,什麼事不知道?你听我的準沒錯。」她拍拍胸脯保證道。
「那你倒說說看,你哪來的錢買這身漂亮的衣服?」我記得你那天還為了一個饅頭差點被人打死。」肴風提出第二個問題。他以為她這身衣服的來處只有一個可能——偷。
「風哥哥,你覺得我的衣服漂亮呀?」萱兒兀自興奮起來,顯然她只挑好話听。
肴風不禁皺眉,這小鬼真會顧左右而言他,說了半天,她只關心她的衣服漂不漂亮!
算了,這幾年他和沈均仇所犯下的罪行可比偷竊還要嚴重千百倍,他又有什麼資格教訓別人?可是望著萱兒純真嬌悄的面容,他心中卻是百般不舍,他不願這麼年輕無暇的靈魂沾染上一絲一毫的污穢。
「萱兒,你听我說,」他將身上所有的銀兩掏出來,
「這些銀兩你拿著,以後別再偷了。你喜歡漂亮的衣服,我買給你。」
「風哥哥……」萱兒一時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她果然沒看錯人!盡管他的錢少得連付眼前這一頓飯都不夠,可是他的心意才是最教人感動的。
雖然他誤會了,她還是輕點一下頭。
「你懂就好。」肴風舒坦了一顆緊繃的心。這世上或許有許多事他無能為力,但他至少拯救了一個差點沉淪的靈魂。
「風哥哥,你說我們吃完飯上哪兒好呢?是去王府井大街听說書,還是上大柵欄的萬福看戲?今天的戲碼好像是‘美猴王’,這可是難得的大戲哦!若是你都不喜歡,我就帶你逛逛京城。京城里有趣的玩意兒可多了,風哥哥,你一定會覺得好玩的。」她興致勃勃的叨念著。
看著她容光煥發的臉孔,他突然發現原來萱兒也是挺美的。小巧的瓜子臉搭配一雙靈動慧黠的大眼,十足的嬌俏迷人。再過一、兩年,她肯定會出落得更加動人。
「隨你,去哪都好。」肴風不假思索的月兌口而出。
「好棒呀!那我們別吃了。風哥哥,我帶你去看紫禁城,皇帝住的地方大著呢!包準你嚇一跳。」扔下一桌沒吃完的豐盛菜肴,萱兒拉著他就往門口走。
「等等,萱兒,這飯錢……」
「先賒著。京城里的人吃飯都是先賒帳,之後再一次付清的。」她打斷他的問話,急忙將他推出寶記。
「是嗎?」沒想到京城吃飯這麼方便,還可以用賒帳的。
「是呀!風哥哥,你等我一下,我同掌櫃說一聲就來。你不可以偷跑哦!」得到肴風首肯,她立即轉回寶記,薛掌櫃正站在她面前。
「今天的菜色您和您的朋友還滿意嗎?」他必恭必敬的問道。
「尚可,把紙筆給我拿來!」她吩咐道。
接過他遞來的紙筆,萱兒龍飛鳳舞的寫上名字,還煞有介事的蓋上她隨身攜帶的象牙印。
「拿這張紙去帳房取錢吧。下回若是見到我朋友,所有的帳都算我的,清楚嗎?」不等薛掌櫃回答,她便像一陣風似的跑開,伯肴風突然又反悔走了。
薛掌櫃非常恭敬地朝著她和肴風逐漸遠去的背影彎腰說道︰「慢走,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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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沈均仇將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往聶瑩瑩的膝上擺。
「什麼東西?」她嚇了一跳。剛才他突然不見了,她只好靜靜坐在路邊的茶棚子里,一面欣賞雪景,一面等他。
她定神一看,竟是只雪白的野兔。「好可愛的小兔子!你從哪里捉來的?」
「就在前面的林子里。剛才你在看什麼?看得都痴了。」沈均仇在她旁邊坐下,茶棚的伙計馬上盛滿一杯熱茶。
「我在等你。這里好美、好靜,仔細听還能听見雪從樹上掉落的聲音呢。」她微笑道。
「你這麼喜歡看雪?」記得他們還在鳳平縣時,她就常常靜靜的凝視窗外的落雪。
「是呀!從小就喜歡。一年四季里我最愛冬天,下雪時所有的東西都染上一層白色,好美。沒人陪我時,我就看雪。」她沒有其他兄弟姐妹,父親又忙碌,與她年齡相仿的貼身丫環喜兒也因為張嬤嬤的限制,總是跟她保持一定的距離,多半時候她都是一個人的。
「是嗎?」沈均仇一手撐住下顎,審視正在安撫小兔子的聶瑩瑩,「雪白的顏色倒很適合你。」
凝視著霜雪的她,沉靜絕美得仿佛不屬于這庸碌的世俗紅塵,好幾次他都以為她會與融雪共同消失在天地間。
與其見她這麼恬靜的模樣,他寧可面對她的怒氣。這樣的她讓他有種不確定感,好像明明將她扔在懷中,一下刻她卻如雲霧般縹緲遠去。
「走吧,帶你見樣東西。」他一執起她的柔荑,然後一把捉住她懷中的兔子放到雪地,任它在林中消失。
轉瞬間,眼前豁然開朗,他們站在高崗上眺望,蒼郁的遠山籠上一層灰白,底下的湖面結上薄薄的冰,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五彩金光,瓊樓玉宇林比鱗次地矗立在湖畔,周圍光禿的枝丫更添幾分蕭瑟淒迷,仿若仙鄉。
「真美!那是什麼地方?」她無法移開視線,這般清幽雅致的所在,比這些天在北京城所見的都還要吸引她。
「清漪園,是個皇家行宮。從這里望去,剛好可以將它整個收入眼底。」他抱她下馬,在一處可遮風的大石旁坐下。
「從這兒可以到那里去嗎?」她像極初識世面的小孩,渴望地將此情此景深深印人腦海中。
搖搖頭,他答道︰「這里離清漪園實際上還有數十里。我也是無意中才發現這個觀賞清滿園的好地點,否則像清漪國這種皇家別院,哪里是我們平民百姓所能窺探的呢?」
「天地真是神奇,造就許許多多的美影,教人看也看不完。「」聶瑩瑩幽幽的嘆息,心中卻有無限甜蜜,若是能與他共同賞盡天下美景,她也不枉此生了。
「是啊!雪是固然美,卻是平常。我見過夏日的飄雪那才教人迷醉。」他的眼神渺遠,唇邊浮現一抹微笑。
「真有夏雪嗎?」
「嗯。我小的時候住在一片植滿梨樹的山林中,一到文日,整座梨園開滿雪白的梨花,涼風一起,園子里就飄揚著無數的花瓣,就像下雪似的。那種美景只要見過一次,終生難忘。」那段快樂的時光離他有多久了?他摟住身旁的人兒,細細咀嚼往事。
「我真想見一次。」聶瑩瑩聶精會神的听他述說往事,這是他頭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小時候的事。
沉穩低啞的笑聲自他喉中逸出,「小傻瓜,那地方可遠呢!嶗山在山東,光是騎馬就要好幾天,況且那梨園還是在里人跡鮮至的地方。」
「是嗎?」雖然暫時去不了,她還是將嶗山這個地名牢牢記在心里,這是他生長的地方呢!「那你回去過嗎?」她忍不住又問,那個地方對她的吸引力實在太大了。
「沒有!」沈均仇的語調摹然轉變,臉上也上一層陰郁,「我離開的時候才八歲,只記得那地方在嶗山,卻不記得怎麼回去了。」
「好可惜……」她不敢繼續說下去。他的離開是因為她爹嗎?他的爹娘呢?橫互在他與她爹之間的仇恨到底是什麼?她不敢問,他也不願提,這話題成了永遠的禁忌。
死寂彌漫在兩人之間,方才的好氣氛突然消失無蹤。
「後來你到哪兒去了?」為了打破沉悶的靜默,她試著問道。
「那時我受了重傷差點死去,幸而在我家幫佣的大嬸逃過劫,將我背下山求醫,這才撿回一條命。後來遇見我的養父,他將我帶回東北的山塞中扶養,也教導我一切技藝,以後我就一直待在東北。」這些事他只跟肴風提過,沒想到他竟能哪些平靜的在她面前訴說沉痛的往事。
「那道疤痕就是那時留下的?一定很痛吧。」她心痛的撫模那道藏在衣下的烙印。
「早就不痛了。」痛的是心,這道疤痕無時無刻在提醒他那血腥的記憶。
「你說過是我爹做的,到底我爹爹做了什麼?告訴我!」她的情緒激動起來。她不能相信她的爹爹會對一個八歲的孩子下痛下毒手,她要知道事情經過,或許是他搞錯了也說不定!
「別問!我不要你的記憶沾染任何污穢,既然跟著我就別問!」沈均仇極力克制心中翻騰的恨意,害怕它隨時會淹沒他,讓他做出無可挽回的事。有那麼一瞬間,他竟有扼殺聶瑩瑩的沖動,要不是他握緊了雙手,只怕她已經香消玉殞,而他就真會變成修羅惡鬼,墜入萬劫不復之地。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她有許久不曾再見過他這副窮凶惡極的殘酷模樣,慌張寫在她蒼白的面容上。
老天爺!沈均仇低吟一聲,總有一天他會因為這樣的折磨而死去,他竟愛著也恨著同一個女人!
听著她語不成調的道歉,他所能做的只有將她緊擁人懷,狠狠的抱住她,好似這樣能減少他滿腔的苦澀與痛楚。
「瑩瑩,以後都不要問了。我心里好苦!我好怕我會克制不住心中的仇恨,用這雙手扼死你!從我十五歲時殺了第一個人後,我的雙手便再也沒有任何知覺了,它的存在只為殺人與復仇,這是雙沾滿血腥的手!」他悲切的低鳴,連天地也為之動容。
聶瑩瑩淚流滿腮,他的悲與恨好似化成她的一部分,她情願幫他背負所有的哀痛,也不願意見他哪些痛苦的模樣,這份積壓在他心中二十一年的仇恨就要把他逼得發狂了啊!
「均仇,我不問了,再也不問了!求求你不要逼自己,給你我留條活路吧!我是那麼在乎你,求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看你這樣,我的心好痛……」她吶喊著,求他能听見她的心。
「瑩瑩,我的瑩瑩……」沈均仇哺道。她是上天送來救他的寶貝。他好想哭泣,希冀淚水能夠稍稍帶走他心中的仇恨,只是他已經沒有淚了,早在他殺了第一個人之後,他就再也淌不出任何一滴淚水了。
緊緊相擁的兩人佇立在蒼茫的天地間,四周的一切仿佛已不存在,只願此時常留,此情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