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舞綾這輩子沒有這麼丟臉過!
「案發」之後,無論旁人如何鼓噪、孟焰如何哄騙,她仍堅持要獨乘一車,先行返家。
對嬌貴自衿的她來說,這個打擊實在太大了!短時間之內,她發誓,她絕不會再踏進染坊一步,更不想見到孟焰!
然而,即便如此,那些他抱著她、吻著他的羞人片段,卻在她的腦海里落了地、生了根,揮之不去……
嗚嗚……她生病了嗎?為什麼只要一踫上他,她就會失去冷靜判斷的能力,做出一大堆令她後悔莫及的糗事?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圓兒一如往常地莽撞。
「又出了什麼事了?」她不很感興趣的問。
「老、老爺他們……在前廳等你……五姑娘和她的夫婿回來啦!」
哎!
屋漏偏逢連夜雨,她還不夠煩、不夠倒楣嗎?這兩個家伙還真是會挑時間!
揉揉有些發疼的太陽穴,月舞綾不情不願地站起身,踏出露華閣。
不一會兒,她便抵達了大廳。
「爹,女兒來給您請安了。」盈盈福身,她對著主座上的六句老人綻開淺笑。
月峰,也就是寧波城內人人尊敬的月老爺,輕撫斑白的兩鬢,寵愛地望著寶貝小女兒。
「好好好,快起來!」
他老邁的臉上雖布滿歲月的痕跡,但依稀可看出年輕時俊俏的模樣。
「舞綾妹妹,大半年不見,你出落得更標致了。」不待主人發言,霍天奇就以他特有的高亢尖音,興奮地開口。
她置若罔聞,娉婷地走到月輕紗身邊的位置坐下,後者眨眨眼,給了她一抹頑皮的眼神。
霍天奇自覺面子掛不住,於是轉頭改對岳父大人道︰
「爹,我們這次回來,主要是思綺她十分掛念您,想多陪陪您老人家,因此我才拋開公務,決定陪她一塊兒住下。」
「呵呵,難得你們夫妻倆有這份孝心,我很高興!」
「爹。」一身珠光寶氣、一臉濃妝艷抹的月思綺,不改其愛計較的本色,酸不溜丟的說︰「我听說兩位妹妹替您分憂解勞,聯手將商行打理得有聲有色,也算是孝心感人吶!」
老人家咧著嘴笑,對她們兩姊妹的表現素來是引以為傲。
「不過,爹,兩位妹妹畢竟是姑娘家,您要留她們留到什麼時候?總不能為了生意,讓她們一輩子不嫁吧?」霍天奇貪婪的目光不時地往月舞綾瞟去。
她連正眼也不看他。
「所嫁非人,不如不嫁。」尤其是他那種自命風流的衣冠禽獸!
「這是什麼話?」不同意出聲的是月峰。
捋著一把胡須,他頗有感慨︰「你們幾個姊妹全是我的心頭肉,能見到你們一個個找到好歸宿,我百年之後,若見到你們的娘親,才好有個交代!」
他與愛妻水貂兒結縭十五載,生下七個女兒,兩人感情甚篤,以至於水貂兒在生下月舞綾後的那年冬天病逝之後,他都沒有再續弦。
「爹說得有理,小妹太不懂事了。」月思綺輕瞥她,眼神里沒有身為姊姊的慈愛,有的只是怨恨跟嫉妒。
「你別淨數落著舞綾妹妹,她生得如花似玉,背後又有爹的萬貫家財撐著,眼光高了點兒在所難免!」揮了揮手中的白色扇子,霍天奇涎著臉,想討好他念念不忘的美人兒,未曾顧及妻子的感受。
月輕紗暗自嘆息,對五姊的處境深感悲哀。
「提起這個,我倒想起一件事了。」月峰喝了一口香茗潤潤喉。「紗兒、綾兒,關於虎嘯山莊的那筆買賣,你們與孟莊主談得怎麼樣了?」
兩姊妹同時嚇了一跳。
「爹,您知道孟……莊主?」月舞綾差點被口水噎死。
「當然了,孟莊主初進城那天,我們就見過面了。」
「啥?」什麼!?
該死的孟焰!他從頭到尾都在耍她嘛!
月輕紗扯扯小妹的衣袖,要她梢安勿躁。
「爹,您別擔心,我跟綾兒已經和孟莊主進行到最後確認的階段了。」
孟焰啊孟焰,玩火別玩過了頭,否則,跑了老婆的人可不會是她!
「那就好!虎嘯山莊富可敵國,孟莊主年輕有為,將來嫁給他的姑娘,絕對是世上最幸運的女孩兒。」
他別有含義地看向兩個未出嫁的女兒。
「既然爹如此中意那個孟莊主,何不叫他前來提親?輕紗妹妹配他正好。」霍天奇大方地提出建議,反正要嫁的不是他的舞綾妹妹就好。
「紗兒,你的意思呢?」
看來月峰也正有這個打算。
「爹,您快別開玩笑了!」亂點鴛鴦譜是會死人的。
瞧!小妹的拳頭握得多緊!她會怕啦!
「婚姻大事,豈能兒戲?爹是真的有意把你許配給孟莊主。」
這無疑是火上加油。
月輕紗根本沒有勇氣偷覷小妹扭曲變形的美顏。
「呃……爹,您又不是不曉得,我的身子骨虛弱,長年犯著氣喘,北方天氣嚴寒濕冷,我嫁過去鐵定沒兩年就死了。」
「呸呸呸,沒事說什麼死不死的?」霍天奇又揮了揮他手中那柄白色扇子,輕狎道︰「輕紗妹妹,還是那個孟莊主長得奇形怪狀,你不喜歡,藉口推拒?」
沒有水準的人,就是會說著沒有水準的屁話。
蹙起眉心,月舞綾很想叫他不要再揮他的扇子了。
他那樣看起來非常、非常的愚蠢,一點都不像孟焰他……
耶?仿佛意識到自己不該有這種以他為標準,進而比評的想法,她急急咬住唇辦,有絲懊惱。
「不,五姊夫,你多慮了,這跟孟莊主沒有關系,純粹是我自個兒擔心身體會捱不住。」月輕紗乾乾笑著,覺得應付他好累!
「對呀、對呀!爹,六妹的考量不無道理。」月思綺嘴里這麼說,心里盤算的卻是另外一回事。
「不如,您派人去探探孟莊主的口風,也許他青睞的人會是小妹呢!」
此話一出,霍天奇當場變臉!
「你在胡謅什麼?長幼有序,輕紗尚未嫁人,哪輪得到舞綾?」他似乎忘了,兩年前他來提親的時候,非但月輕紗尚未嫁人,就連月思綺也還待字閨中!
長幼有序?這句話打他口中說出來,格外諷刺!
「要是孟莊主和小妹兩人情投意合,她先出嫁又有什麼不可以?」她一天不嫁人,月思綺一天不安心。
「你——」
「-,好了,你們別吵了。」月峰搖搖頭,並不想戳破事實底下的不堪,破壞一家人的和氣。
「爹,姻緣天注定,急也沒有用,我跟六姊留在家里陪您不好嗎?」她才不要嫁給孟焰那只披著羊皮的狼!
「或者……」月輕紗不依地嘟起小嘴兒撒嬌,「是您嫌我們姊妹倆礙眼,一心想把我們掃地出門?」
「哈哈哈!哈哈哈!你們就是鬼靈精怪的討人喜歡!」兩人一搭一唱,逗得月峰樂不可支,平息了剛剛的不快。
「對了,爹。」月輕紗打蛇隨棍上,「開春時節,織場、染坊、繡樓、商行處處皆忙,我見小妹整日趕著往返這麼多地方,委實累了些,所以命人把湖畔的別館整理一番,讓她這陣子暫住在那里,省去奔波之苦,您……不會不答應吧?」
「哦?」湖畔的別館確實有地利之便,而且……一雙老眼瞄瞄那對正在賭氣的夫婦,心知肚明兩個女兒的用意。「你們商量好便成,綾兒,辛苦你了。」
他從不遺憾愛妻未能替他生下兒子,有這兩個體貼、能干、孝順的乖女兒,他心滿意足。
「不會的,爹。」月舞綾低下頭,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她終於可以避開霍氏夫婦的糾纏;憂的是,別館里頭如今卻住了一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不管了,大不了就瞞著六姊去住客棧,天無絕人之路,她有什麼好怕的?
「舞綾妹妹!」
在通往露華閣的梅林小徑上,月舞綾遭打橫冒出來的霍天奇攔住了。
她退開一大步,警戒的問︰「你在這里干嘛?」
「當然是等你啊!」這次他硬逼著妻子回來小住,為的當然也是她!
「五姊呢?」她不認為月思綺會放心任憑他到處亂跑。
霍天奇哼了一聲,不悅的說︰「她膽敢在爹面前編派你的不是,就必須接受懲罰!」除了兩個火辣辣的耳刮子外,免不了要關她在房里,餓她幾頓!
「你……無聊!」血緣天生,血濃於水,盡管五姊有諸多缺點,可月舞綾仍希望她能過得好些。
「別管那個羅里羅嗦的黃臉婆了。」他壓根兒沒把她當妻子看待。「舞綾妹妹,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他熱切地上前一步,她便又退了一步。
「有什麼事不能在大廳公開說,非得要這樣偷偷模模的?」
揚起傲然臉蛋,她冷冽的表情在皎潔月光的映照之下,顯得更加疏離。
「你不要對我這麼冷淡,好嗎?」霍天奇狀似痛苦地低低吼著,洶涌情潮再難掩飾。「舞綾妹妹,你明知道我對你一往情深,這些年來不曾改變!」
月舞綾絲毫沒有被他打動,反倒是義正辭嚴地出口教訓他。
「你已經娶了我五姊,孩子也都兩歲大了,麻煩你拿出一點做丈夫、做爹親的樣子行不行?」
「不!」他狂叫,不顧一切地趨上前想踫觸她!「舞綾妹妹,我的心像油煎、似火燒,你模模……你模模……」
刷——一把尖銳的劍鋒抵住他的咽喉。
面對他排山倒海而來的愛意,她只是淡淡回道︰「離我遠一點,不然休怪我不念親戚情分了。」
「你……你何其殘忍,負我至此?」
抽回劍,月舞綾腳跟一旋,改往外頭走。
她從未喜歡過他,更沒有許他什麼承諾,何來辜負之說?這個男人未免也太會自作多情了吧?
霍天奇盯著她美麗絕倫的背影,猶不死心地追問︰「舞綾妹妹,你六姊告訴我,你已有心上人了,是不是真的?」
她的腳步僵了僵,腦海中不期然浮現了孟焰那張玩世不恭的俊臉……
「有沒有是我的事,與你無關!」甩甩頭,她不願繼續庸人自擾。
「是那個虎嘯山莊的莊主孟焰?」近期出現在她身邊的男人,只有他一個!
「我說了,與、你、無、關!」挺直背脊,月舞綾大步大步跨出拱門。
「北方是蠻子住的地方,落後、骯髒、沒有文化!如果你真的嫁過去,也不可能會幸福的!」
即便她走得遠了,霍天奇詛咒似的話語卻依舊清晰可聞……
雨絲紛飛,瓣瓣花蕊隨風搖落。
月舞綾乘風而去,紅女敕櫻唇彎出一抹罕見的甜笑。
他錯了,錯得離譜。
幸福不在於時間、不在於地點、不在於富貴貧窮。它是一種感覺,一種能讓人平靜的力量。
假使,她真的愛上了某個人,天涯海角,她也義無反顧!
假使,她真的愛上了……
金爐香燼漏聲殘,
翦翦輕風陣陣寒;
春色惱人眠不得,
月移花影上欄桿。
頂著毛毛細雨,孟焰獨自在靜寂的夜色中漫步,了無睡意。
月家在這兒興建的別館,名叫「喜竹居」,里頭植滿各色品種的竹子,相當典雅別致。
他沿著竹林一路走至湖岸的長堤,夾衫一撩,席地而坐,恣情享受著與北地回然不同的清風明月。
隨他同來寧波城的慕容燦,早晚不見人影,兩三天才露面一次,比泥鰍還滑溜!不過,孟焰亦無意約束這個義弟,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月舞綾——就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了望著眼前波瀾不興的粼粼湖水,他的心卻起了漣漪,無法平靜。
從慕容燦拿出繡畫給他看的那一刻開始,體內的騷動未曾停止,而愈和她相處,他愈是著迷……著迷於她的好、她的壞、她比孩子更孩子的拗脾氣……
她——
鏘!驀地,長堤那頭響起了輕微的打斗聲,中斷了他的思緒。
衣衫一撩,他又復起身,以足尖點地,飛拔上樹,打算先靜觀其變,再決定是否要加入戰局。
一群蒙面黑衣人圍著一條紫色縴影輪番猛攻,紫色縴影的身手不錯,轉眼間便讓不少黑衣人沾了血、掛了彩。
但是黑衣人們卻不就此罷休,他們卷土重來,排成劍陣,分頭進擊,一步步擾亂她的節奏。
那道紫色縴影明顯是個女人。
她人單力薄,體力消耗得極快,不到多久,便已氣竭力乏,屈居下風。
「若不想傷了你的花容月貌,就放下武器,乖乖跟我們走。」為首的青衣大漢扛著一對巨斧,森冷的撂下話。
「是誰指使你們來的?」風聲呼呼,女人的嗓音輕細,孟焰听不分明,只能猜個大概。
「你不需要知道。」
「我可以付雙倍的價錢。」微喘著氣,她開出優渥的條件。
幾名黑衣人的眼楮里,頓時散發出貪婪的光芒。
「大哥?」他們詢問青衣大漢的意見。
「有骨氣一點!」他揮動手里的斧頭,憎恨的說︰「這惡婆娘淨把男人的尊嚴往腳底下踩,不讓她吃些苦頭,我不甘心!」
「可是……雙倍的價錢……」
「住口!」
趁著他們起內哄的空檔,紫色縴影靈巧地躍下長堤,朝喜竹居的方向狂奔!
孟焰所在的位置,恰恰能將她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
「赫!」怎麼會是她!?
「臭娘兒們!」青衣大漢率先反應過來,提著巨斧三兩下追上她,往她背上猛力一砍——
當!
千鈞一發之際,一柄羽扇挾著巨大的內力從天而降,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不可思議地劈開了黑衣人的斧頭!
天!那——那是鍛鋼打造的兵器啊!
驚魂未定的女人轉過頭去,還沒看清楚救命恩人長得什麼模樣,整個人就被摟進了一個她熟稔的懷抱。
「綾兒,你來這里做什麼?」孟焰緊緊箍著她,力道之大,險些榨乾了她胸腔內的空氣。
「我……」
紫色縴影,也就是月舞綾,未及開口,青衣大漢又提起另一把斧頭砍了過來——
同一時間,方才被嚇呆了的黑衣人也有了動作,揮著刀劍往兩人身上招呼。
孟焰不驚不懼,僅用一柄輕飄飄的羽扇迎敵。
刺耳的金屬擊鳴聲驚破天邊,她抖開軟劍想幫忙,他卻一把將她的小腦袋按回懷里,沉聲說道︰「別亂動,我來就好。」
扇柄翻轉,黑衣人宛如滾雪球般,一個個倒在地上,哎哎亂叫。
青衣大漢暴-一聲,手中的巨斧左砍右砍,毫不留情。
當!
一扇一斧踫得正著,激出駭人火花。
孟焰單掌運勁,面不改色,那人心一驚,眼一眯,歹念乍生——
「小心!」月舞綾眼角余光瞟到他猛地抬腳,自鞋底射出一枚蝴蝶形狀的銀鏢,忍不住尖叫。
她以身為屏障,硬生生地替孟焰擋下那一鏢!
「啊!」
可怕的刺痛襲來,她的肩頸一陣酸麻,雙腳幾乎撐不住自個兒的重量。
孟焰見那人卑鄙地使用暗器傷了她,黑瞳一斂,狂肆嘯聲震天動地——
青衣大漢微微怔愣,下一刻鐘,他僅剩的單斧被劈成碎鐵,木制的斧柄直挺挺地沒入他的心窩。
「咯——」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健壯雄軀緩緩地往後倒下——
青衣大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