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欲裂,昏眩伴隨著強烈的不適感,侵蝕著她身上海一寸神經。她又哭又鬧的、像是想一次發泄掉聚積已久的悲哀。
裴競嘉的臉時而近、時而遠地出現在她眼前。
他溫柔地對她微笑,呵護她、疼愛她,給她夢想已久的溫暖懷抱;然而,下一刻卻又冷著臉,毫不留情地離去。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還是說,自己看到的都是幻影?
一定是的!他和範亞-即將論及婚嫁,怎麼可能會來看她?眼前的裴競嘉,一定是自己思念過度而產生的影像。
從今而後,她就只能在夢里見到他了;從此之後,他就是範亞-的良人、一輩子依靠的伴侶了。
「不要離開我……」她啜泣,像受傷的小動物發出的嗚咽。「為什麼要這樣子對我?」亞香純伸出雙手,緊緊抱住渴望已久的溫暖,這擁抱是如此真實、不像是做夢,她甚至可以感受地震蕩的心跳。
「競嘉……競嘉…」語音破破碎碎,只有在此刻,她才能夠盡情地呼喚他,而不是用「先生」隔開彼此的距離。
「我在這里。」連低沉溫和的嗓音,都是這麼地相似。
她知道自己崩潰了,所以已分不清楚現實和夢境。既然如此,就讓她醉死在夢里吧!她寧願迷迷糊糊一輩子,也不要清醒地接受真實的殘酷。
「我知道感情……不能勉強,所以我不能阻止你……你愛範亞-,但是誰能來救救我?」她用力揪住他的臂膀,喘著氣說︰「听到……心碎裂的聲音嗎?我以為它已經死了……原來還沒有,它依舊……那麼痛,每晚都要來侵襲我一次……我決死了。」
「你不會死的,失去愛情不算什麼,每個人一生中都會經歷過一次,相信我,你會活得很好。」大掌拂去她頰邊被淚浸濕的細發,裴競嘉心疼地擁住她。
他從來不知道,看似冷靜溫和的香純,竟然會有這麼激烈的愛;原以為她對自己,只是下屬對上司的仰慕之情而已,沒想到……她卻陷得這麼深。
自己該如何回報她的愛呢?他真的可以接受她純潔無瑕的感情嗎?
活了三十個年頭,裴競嘉從未感受過自己的重要。母親早逝,陪伴他的,一向只有自己的影子和信念,他不曾被疼愛、被重視,即使跟範亞-交往,他依舊不曾體會過。
直到香純出現,他感受到她真切的友誼,與誠摯的關懷。但遲鈍的他,一直不知道這就是愛;直到那次在醫院里,亞香緹無意中說漏了嘴,他才明了,這個小女人的真實心意。
凝視著懷中哭泣不止的她,他強烈感到歉疚與心痛。「對不起香純,我保證,我再也不會讓你哭泣了,願意相信我嗎?」
然而她似乎是哭累了,哭聲漸漸地微弱下來,不一會兒,便陷入熟睡中。
听不見她的回答,算是對他的懲罰嗎?
裴競嘉無奈地笑笑。
他輕輕地將香純放在床上,為她蓋好被子,接著在她干澀唇上烙下一吻。
「好好睡,我的公主,等你醒來,會有王子來迎接你的。」
***
從沒遲到紀錄的亞香純終于破功了。一直到接近中午十二點,她才在脹痛腦袋的叫囂下,掙扎地醒來。
她急忙地梳洗穿戴,匆匆上了點淡妝,便沖出門搭捷運去。
一個小時之後,她已經坐在辦公室里。
一直到現在,亞香純才開始思索起昨晚的事。奇怪,印象中自己明明在酒吧,為何今早一醒來會是在自己床上?
難道是阿寶?可是為何蒙朧間,她似乎听見裴競嘉的聲音?
搖了搖頭,用去多余的幻想和奢望。他昨晚陪範亞-看新房去了,怎可能會在她身邊?看來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啊!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必須振作起來。
失去愛情不算什麼,每個人一生中都會經歷過一次,這種滋味自己絕不會是第一個嘗,既然別人都能活下來,她相信自己也可以。
只是這句話……為什麼似曾相識,好像有誰才在她耳畔說過?
腦袋突然又疼起來,伴隨著濃濃的疲倦感,她突然覺得累了。不想再進入「碩嘉」、不想再見公司的人、甚至不想再上班。
她知道自己很任性,但是突然涌上的倦怠,卻如同毒液進入血液里,逐漸在地體內擴散。
就這樣吧!反正她的愛情結束了,也沒有繼續待下去的必要。她-離開,公司那群老資格的秘書行政們,應該會拱手稱臣吧!
心中作好決定後,亞香純便迅速擬了一份辭職信,在勇氣還沒消失之前,她迅速進入主席辦公室里。
「主……你也在這兒?」沒料到會在倫詠暢的辦公室和裴競嘉相遇,亞香純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裴競嘉神情嚴肅,口氣沉穩地回道︰「我是來遞辭呈的。」
辭呈?!亞香純腦袋頓時空白。
隔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為什麼?」
倫詠暢皺著眉,憂愁的表情看起來非常假,明明眼中間著「快滾吧」三個字,嘴巴卻說︰「好娃兒,是叔叔哪里做錯了?否則你為什麼要走。」
「我有我的理由。」裴競嘉鎮定地說。
倫詠暢裝模作樣地嘆氣。「若是為了亞-,那你無須如此,我只能說,我尊重她的選擇。對她來說,你比我更值得愛,我不會因此而責怪你的。」
裴競嘉看了亞香純一眼,意有所指地說︰「我希望能做自己的主人,愛自己真正愛的人,我絕不會為了繼承‘碩嘉’,而違背自己的心意。」
倫詠暢聞言,挑起一道眉峰。「佷兒,你話中有話?我想你不是在說我吧!」
「叔叔果然聰明。」裴競嘉微笑。「我不會走上倫國華的老路。因為,我就是我,沒有人能夠使我屈膝。即使拿整個‘碩嘉’來換都不成。」
倫詠暢一愣,神情立刻變得嚴謹。
他思索一會兒,突然面露微笑。「好、好,有志氣,我會幫你轉達這番話的。對了,香純,你有什麼事?」
亞香純拿出辭呈,她看了裴競嘉一眼,接著堅定地說︰「我也是來辭職的。」
「什麼?」倫詠暢跳起來,打亂了他一貫的優雅。「你也要走?」
就別再裝了吧!兩人心里暗笑。明明現他們如眼中釘、肉中刺,現在何必又來惺惺作態?不過人家肯做戲、也算是給自己面子,至少雙方在沒撕破臉的情況下,和平解決「碩嘉」主席之爭。
這樣一來,煩心的事都消失了。他們再也不用面臨四面楚歌的窘境,再也無須月復背受敵,面對那些不懷善意的同事們。
「如果這樣就是放你們解月兌,那我很樂意。」倫詠暢終于說出心中的話。「香純,你先出去,我還有話跟競嘉說。」
亞香純頷首,靜靜退出辦公室外。
房內剩下兩個男人,互相審視著彼此,目光灼灼,像兩只較勁的猛獸,仔細觀察對方出手的時刻。
「你都知道了?」倫詠暢問。
「是的!亞-把事情都告訴我了。」裴競嘉平靜地說。他並不覺得自己該怨恨倫詠暢,因為對倫詠’暢來說,自己本就是個人侵者,他不意外這個男人會敵視他。
「你肯放棄‘碩嘉’,和亞香純一起離開?」他仍然不能置信。
淮會那麼傻,白白放棄這麼大筆財富與產業?
「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倫明亮並不喜歡我,我對他也沒好感。他會找我來,不過是看在血緣的份上;而我當初會答應,不過也是為爭一口氣。」
「現在不想爭了?」倫詠暢笑得很欠揍。
裴競嘉看他一眼。「不想,經過這些日子,我發現有樣東西,比面子、自尊更重要。我若為一時之氣而錯過了,那我會遺憾終生。」
「你是指……」倫詠暢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
裴競嘉笑一笑,不再解釋。「保重,叔叔。」
他沖著倫詠暢叫了一句,接著趁對方發呆之際,迅速閃出辦公室外︰
才一出房門,熟悉的身影映人眼中。
亞香純急忙跑過來,關懷而焦急的神色,讓裴競嘉心里暖烘烘地。
「他沒為難你吧!」
裴競嘉搖搖頭。「我自動退出,他高興都來不及,怎可能會留我?」
「也不一定啊——或許他會叫警衛監視你,清查你帶出公司的所有物品。」這事並不是沒發生過的。
「放心!他沒那麼做。」裴競嘉突然大嘆一口氣,接著舉起雙臂,做了一個舒展的動作。「啊啊——好輕松,終于卸下重擔了。」
是呀!連她也感到輕松起來,可想到接下來的事,沉重的陰霾又襲上心頭。
「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離開‘碩嘉’?」雖然暫時被撤下主席之位,但他畢竟是倫明亮的兒子,「碩嘉」遲早會由他繼承。
更何況,已經是要結婚的人,怎麼可以辭職當無業游民呢?範亞-會抗議的。
搔搔她微嘟的臉,裴競嘉笑說︰「我自有我的考量,你放心吧!對了,我有個東西要給你看,跟我來。」
「咦?」亞香純疑惑。「可是現在是上班時間
「你上次不也趁上班時間,和倫詠暢去約會?」裴競嘉嘴里說得-無其事,其實肚子里不停泛酸水。
「那……好吧!」說不過他,亞香純只好認輸。
***
乖乖跟著他離開公司,坐上那輛久違的Mazda轎車,她頓時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已經多久沒這樣坐在他身邊,偷偷從一旁注視著他的側臉?
她喜歡他開車時,那刻認真而穩重的表情。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永遠不要她擔心。
可惜……這個表情即將給另一個女人,一個和他終生廝守的女人。
鼻頭又開始泛酸,她連忙別過頭去,假裝在欣賞窗外的景色。可定眼一瞧,奇怪,他為什麼朝郊外開去?
還沒問出口,裴競嘉倒先說話了。「香純,你喜歡獨樓獨棟的房子,還是有保安的華廈?」
咦,問她做什麼?她又不打算買房子。
想了想,她還是回道︰「雖然有庭院很迷人,不過我不擅長照顧花花草草,更何況要上班,還是有保安的大廈好一些。」
她可是很實際的人,只是踫上了愛情,難免有些暈頭轉向。
「和我想的一樣。」裴競嘉神秘地微笑。
「什麼?」她沒听清楚他的話。
「別問這麼多,下車吧!」
車子來到一棟新大樓前,他將車停好。
亞香純跟著他下車、進門、搭電梯。她心里一團混亂,不知道裴競嘉為什麼帶她來這里。
該不會是要她來參觀自己的新房吧?很想拔腳飛奔而去,但不爭氣的雙腳、卻跟著他走出電梯,來到大門口。
「請進——」他為她開門。
亞香純走進還帶著淡淡油漆味的房子,心里浮出一股沉重感。買下新落成的屋子,表示他的計劃迫切執行中,看來兩人的好日子不遠了。
她睜大眼楮,斂去浮上眼膜的那層水光,故作輕松地說︰「好漂亮的房子。」
新房是客廳挑高的樓中樓,一盞精致而璀璨的水晶燈,優雅地垂吊在正中央,透過整片以白欞交織的落地窗。可以看見遠處翠綠的山峰、與繚繞的.白雲。
「喜歡嗎?」裴競嘉問她。
「當然,如果要送我就更好了。」亞香純笑得很無邪,內心卻在滴血。「很可惜主人不會答應。」
「那很難說。」裴競嘉意有所指,臉上透出神秘的表情。
亞香純看他一眼。範亞-又不是腦袋有問題,怎麼可能會把新房讓出來?裴競嘉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啊!
望著寬敞明亮的房子,她在心底悄悄嘆息。
「對了,」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推著她往餐廳走。「香純,坐下來,我有禮物要送你。」
咦?亞香純疑惑。
認識他多年,也不曾從他手中收過什麼禮物,他今天怎麼會突然開竅?
她滿月復狐疑地坐在餐桌上,只見裴競嘉神秘兮兮地、自公事包里拿出一個飯盒。「來,試試我的手藝。」
試試……試試他的手藝?!
亞香純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裴競嘉竟然會下廚做菜?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懂得做菜也是現代男人必備的條件之一,沒啥好奇怪的。」他打開飯盒,豐富而五顏六色的菜肴,令她忍不住驚訝。
「這是什麼?」她夾起一塊烏溜溜的東西,帶著小心謹慎的嘗了一口。
嗚……是海參啊!而且好酸。
她捂住嘴巴。深怕自己不小心將食物吐出來。
看裴競嘉滿臉期待,一副渴望听見稱贊的模樣,亞香純憋著氣將海參吞下。
「很……很有潛力,多多練習,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她口是心非地說。
「真的?」裴競嘉看起來有點高興。
「你喜歡就好。」
當然是假的!亞香純心想。為鼓勵他,她又來起另一塊紅通通的雞丁,一口吃下。
嘩!一股強烈的嗆辣直沖鼻梁,眼淚瞬間被逼出眼眶。
裴競嘉真的愈來愈優秀了,竟然會體恤老婆的辛苦,而願意下廚做萊,嫁給他的女人真是太幸福了。
眼淚不停地流出來,不知道是真的因為辣、還是因為悲傷。可即使如此,亞香純的手仍沒停過。就吃吧!最好能夠吃死,至少自己還能為他而死。
「我想結婚了。」裴競嘉忽然說,神色變得很溫柔。「所以找買了新房、學習做萊,就是為了讓自己有足夠照顧她的能力。」
亞香純默默咀嚼著飯萊,辣味充斥整個口腔,鼻子卻好酸好酸。
「從前的我,只知道為事業打拼,認為成功才足以帶來快樂。但經過這半年的體會,我終于發現,快樂是來自自身的滿足,而非外在的名利財富。」
所以他決定和範亞-復合,找尋自己真正的快樂?。
「我想……當你的妻子一定很幸福。」亞香純慢慢地說,深怕顫抖的聲音會泄露自己真正的情緒。「你那麼為她著想,甚至為她學做菜,這表示,她在你心里非常地重要,你們一定會幸福的。」
「我也這麼相信。」
裴競嘉笑得很開懷,他伸出手,輕輕放在她微顫的手上。
「以前的我太粗心,不懂自己要什麼。然而我最快樂的時候,卻是吃她做給我的飯盒。那時的我,一直不明白那就是所謂的幸福,我把它當做普通的友情,奢侈無知地享受著一切,直到感情世界變色,我仍然沒有正視過它。」
小手陡然一僵,亞香純驚愕地瞠大眸子,里面閃動著意外與不可置信。
裴競嘉牽起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
「她向找告白時,我本能地想要逃開,但這並不表示我討厭她;相反地,我很意外,我不能理解這樣好的女孩,為何會愛我?」
眼淚慢慢地流下臉龐,帶來了不可思議的溫暖,她靜靜地听著。
「我告訴自己,要逃避她,我不能拿她純潔無瑕的感情,來為自己療傷。所以我故意對她冷淡、表現出不在乎,我以為這樣,就能保護彼此。但可笑的是,當別的男人來約會她、親近她時,我竟然忌妒了。」
裴競嘉苦笑,像是在笑自己的愚蠢。「當時我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莫名的情緒我甚至自欺欺人地認為,自己是因失去親人而感到失落。殊不知,她早巳進入我心里,在那里生根發芽了。」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亞香純哭泣。「你既然已經和範小姐復合,就該好好地、一心一意地對她。都要結婚了,卻又這樣說。」
「誰說我和她復合、要和她結婚!」裴競嘉反問。
「你……」亞香純一愣。「可是你明明……」
「就算要結婚,我也只會跟愛我多年的那個小傻瓜。」裴競嘉寵溺地揉揉她的發,無限親愛。
「你……究竟在說什麼?」她嘴巴張得大大的。
「我說,願意嫁給我嗎?」裴競嘉吻了吻她的小手,很誠摯地說︰「我說了這麼多,就是想告訴你︰香純,我終于明了自己真正的情感了。我不再逃避、不再閃躲了,我決定要光明正大地正視自己的心意。」
「騙人!你在騙我……」她嗚嗚地哭了,不敢相信事情竟然急轉直下。
「我就是騙自己太久,才會讓你傷心,對不起……」裴競嘉捧起她的臉,輕輕吻了她。「香純,願意原諒我嗎?」
多年來的心願終于達成、美夢突然成真,她被洶涌的喜悅給淹沒了,淚水又不爭氣地落下。
「我不相信,這一切都是假的!我一定在做夢。」她又哭又笑地說。
「唉!」裴競嘉無奈地嘆氣,拿起筷子來了一口豆腐喂她。「這是醋悶豆腐,好吃嗎?」
如地獄般恐怖的酸氣沖上腦門,亞香純被嗆得咳嗽連連。
滿是笑意地凝視著她,裴競嘉說︰「為心愛的人做便當,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香純,謝謝你讓我知道了這一點。」
淚眼朦朧中,她見到了他開懷的笑顏,那是自心底深處發出的、真正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