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玻璃窗上泛著一層冷冷的冰霧,朦朧而美麗;純絲的米色窗簾,在夜風的吹拂之下,悉悉嗉嗉的卷動著。
傅永夜坐在窗台的邊緣上,任兩只長腿垂放在外;差那麼一點,夜風只要再大一些,那修長的身子就會被吹落。
然而他卻毫不在乎地望著漆黑天際,伸手接住點點雪花,然後看它在自己掌中逐漸融化。
口袋里突然傳來震動——
「我是夜!」他壓低聲音回道,深怕吵醒熟睡的水晶。
「好消息!法森?歐斯蒙果然中計,和我們搶標蒙特耳那項工程。」爵士的聲音里有掩不住的興奮。「多虧你說服對方將底標抬高,否則以歐斯蒙的脾氣,絕不可能如此輕易中計。」
「那是他太笨了,我從來都不知道,他竟是一個如此無能之人。」傅永夜並不得意,相反的還有深深的失落。
什麼,他朝思暮想、急欲打垮的對手,竟會如此不堪一擊?!
彷佛知悉他內心的想法,爵士呵呵的笑了。「你太高估他了,那個鱉三是因為騙到我比莉姨媽的大筆遺產,才有今日歐斯蒙的規模。否則他能有多少本事?」
傅永夜震動了一下,眸中瞬時透出又冷又硬的光芒。
「他是個怎麼樣的男人,我想你比我清楚。」爵士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口吻也嚴肅起來。「夜,我知道你恨他,但這次的事頂多讓他投資失利,並不能致他于死!他知道自已有把柄在我手中,因此下星期將在家中設宴,表面上似乎是為慈善募款,其實是要與我和解。」
「你會答應?!」聲音的溫度驟降。
「當然不,」爵士連忙澄清。「我只想說,歐斯蒙將所有重要文件,鎖在自家的書房保險櫃里。」
「你的意思是要趁宴會那天,潛入宅第里偷取資料。」傅永夜皺起眉,心里已開始思索著行動計畫。
不錯!這確實是最有效且致命的方法。只要能拿到歐斯蒙賄賂、詐欺,與教唆殺人的證明文件,他就再也無法翻身!
「我是這樣想過,但這個方法實在太危險了,我們還是再詳細」
「我去!」傅永夜冷硬的打斷爵士的話。
已經等得太久、再也無法忍耐了,他要毀掉歐斯蒙,要他嘗到地獄的滋味!
「但是歐斯蒙宅中的守衛森嚴,你要潛入他的書房恐非易事。」
「我有我的辦法,你就放心的赴約吧!」傅永夜不願在此事上爭論。「至于水晶,進請您先將她接回去吧!她目前的處境仍是很危險。」
「我了解。對了,夜!」爵士突然揚聲喚道。「我必須告訴你,『他』已經來到巴黎了。」
「我知道。」傅永夜不帶感情,彷佛事不關已似的。「我看到『他』了。」
「你看到『他』了?!」爵士有些意外。「那你們」
「事情一件一件來,目前最重要的,是解決歐斯蒙。至于『他』」傅永夜像貓咪似的-上眼。「並不重要。」
「歐斯蒙也邀請『他』參加宴會了。」
「是嗎?」傅永夜冷冷的笑了,一雙星眸亮燦燦的。「關于歐斯蒙的事,我有主意了。」
本該是甜睡的時候,但水晶卻被一聲聲奇特的樂音給喚醒了。
「夜、夜?」環視周圍,發現那熟悉的身影不在屋中,水晶有些害怕起來,她匆匆抱著毛毯四處尋找。
那悠揚的樂音漸漸清晰了,水晶往聲音來源處走去。
遠遠的就看到夜坐在窗台邊,雙手湊在唇上,專心的吹著,樂音滄涼而悲傷,像是應和著持笛者的心事。
她悄悄的向夜走去,屏住呼吸想乘機嚇他一跳,可卻意外的發現,夜的臉上,似乎有一顆顆晶瑩的亮光,一點一滴的落下。
他在哭
一瞬間,心猛然的抽痛起來,那巨大的壓迫令她喘不過氣、甚至連身體也完全不能動。
這麼冷漠、疏離,而堅強的夜啊他為什麼要哭
冷意自凍僵的腳掌,一直往上升自胸口,爾後蔓延至全身。不知怎麼的,她忽然也哭了,帶著許多的憐惜與不舍。
樂音停了下來。「水晶,-怎麼在這兒?」他迅速隱去傷感的神色,語帶平靜的問。
「夜夜」她嗚咽著,也不知是悲傷還是感到寒冷,渾身竟止不住的抖著。
傅永夜將她輕輕摟在懷中,一邊替她拉上毛毯。「天氣很冷,-怎麼穿這樣就出來了?」
「我看不到你,心里慌,所以才」眼淚停在面頰上,好冷好冷。
「傻瓜,我不會離-太遠的。」傅永夜用毛毯將她包起來,這才發現水晶已經凍成紫紅色的腳。
「怎麼沒穿鞋?!」他有些慍怒的低聲說道。
「對不起」她像個小女孩似的低下頭。
夜為什麼會哭呢?
她該不該問他呢?雖然這是夜自己的事,但是她好想知道,看到他難過,她竟然也
「啊!」身子突然騰空而起,水晶嚇得失聲輕叫。
「我帶-回屋子里,-這樣會受涼的。」他輕輕松松的抱起了水晶,往屋內走去;水晶則紅了臉,嬌羞的依偎著他。
夜的頸項好暖、好暖噢!她將手貼在他的胸膛上,感受著他規律而令人安心的心跳怦、怦、怦。
「夜」她輕聲喚道,頭一次可以清楚的與他的臉平行。
「嗯?」他走入客廳之中,溫暖的暖氣立即包圍了兩人。
「你剛才為什麼要哭」她鼓起勇氣將話問出口。
身子陡然一僵,她清楚的看見他眼中狼狽的神色。「夜?」
夜的表情冷了下來,身上傳來的體溫似乎也降了幾度。「-看錯了。」
「可是」她還想再追問,見到他冷凝的神色,水晶只得硬生生將話吞下。
心底,突然泛起一股好苦澀、好苦澀的感覺,夜不願意告訴她,甚至連承認也不願意,這代表自己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個
「-是我的小妹妹,」他突然開口了,聲音平穩而堅定。「我會照顧-,像一個哥哥般。」
「是嗎?謝謝!」為什麼,為什麼當自己听到這句話時,一點也不覺得開心?
她要夜注意她、照顧她、愛護她,這些夜都做到了,因為她是「妹妹」嘛!但是她卻好難過。
傅永夜凝視著她,緩緩的說︰「答應我,讓我們一直這樣,永遠都不要變。」
水晶裝得很愉快的笑道︰「當然,你是哥哥,我是妹妹,我們會一直這樣,永遠不變」
柏耳森宅第中——
「唉——」長長的嘆息,聲音是抑郁不快的。
「大小姐,究竟怎麼啦?瞧-唉聲嘆氣的,難道世界末日要來了嗎?」馮挽綠忙碌的咀嚼口中的食物。「噢!這鵝肝味道好濃郁,上面的魚子醬更鮮美,-不嘗一點嗎?」
水晶無力的搖搖頭,雙手托腮。「我好苦惱,沒有胃口。」
「苦惱什麼?-的夜哥哥不是回來了?唔這松露切得好大塊,好吃——」
「我覺得他很不在乎我,刻意要拉開我倆之間的關系。」想到這兒水晶不由得難過起來。
「我覺得我對夜的感覺很奇怪,似乎是有點變了,但我也說不上來。以前的快樂、放肆全不見了,現在的我,有時候看到他,甚至會有心痛的感覺。」
「心痛?!」馮挽綠瞪直了眼,連唇邊的魚子醬都忘了舌忝干淨。「老天,-該不會是愛上他了吧?」
「愛?」水晶有點迷惘。「但是愛是怎麼樣的呢?夜說他一直把我當妹妹,妹妹愛哥哥,這是很正常的事吧!」
「但-確定自己對他,真是兄妹之間的愛?」從她那麼珍惜與夜的回憶來看,馮挽綠認為這段感情並不單純。
「我不知道,我分辨不出來!」她挫敗的搖搖頭。
「唉,既然-都那麼虛心求我了,好吧!」馮挽綠雙手一拍。「就讓我馮大師來傳-密招。」
「唉!」水晶抓著頭發。「挽綠,這時候別拿我開玩笑。」
「誰拿-開玩笑?」馮挽綠不平的大叫起來。「這招百試百靈,不但可以試出-對他的感情,同時也可以藉由對方的反應,來探測他的真心唷!」
一听到可以探知夜的真心,水晶眼楮都亮了起來。「快告訴我是什麼方法?」
「接吻!」馮挽綠爽快的說出兩個字。
「接吻?!」水晶頭驚叫起來。
「干嘛那麼驚訝,對你們法國人來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馮挽綠是台灣來的交換學生,要來巴黎之前,她可是好好做足功課的。
「話是不錯,但我怎能就這麼沖上去吻他?」想起來她就羞得滿面通紅。
「-不是很——想知道夜對-的感覺嗎?要做不做隨便-!記住,機會是由自己創造的。」馮挽綠拍拍手,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啊!感謝-的招待,想不到我這麼好口福,在參加歐斯蒙晚宴之前,還能來這麼一餐。」
「什麼歐斯蒙晚宴?!」水晶隨口問道。
想到自已得主動,就讓她全身發軟,唉!有沒有矜持一點的方法啊?
「嗯,-不知道嗎?」馮挽綠意外的問。「法森?歐斯蒙明晚在自家別墅辦慈善晚宴,爵士也有參加啊!」
「我不知道。」水晶一驚,隨即沉思起來。
法森?歐斯蒙?!爵士和他不是死對頭嗎?爵士不可能答應敵人的邀請。
而且——雖然不很明顯,但她隱約察覺,夜似乎很注意歐斯蒙的一舉一動。尤其當他听到法森?歐斯蒙時,神情和態度總是有微些變化。
從兩天前夜就不見蹤影,問爵士他也不回答,只說夜有事忙去了,難道和歐斯蒙有關?
「你的爵士真是沒話說,他幫我介紹的那個男人,不但英俊風趣,最重要的是很、有、錢。」馮挽綠雙眼發亮,口水差點沒滴下來。「明晚就是他要帶我,去見識見識上流社會的華宴哩!」
「我也要去。」水晶突然雙拳擂桌。
馮挽綠被她激動的反應給弄得莫名其妙。「那-趕快跟爵士說,晚宴得憑邀請函入場噢!」
「不!爵士不會讓我去。」水晶凝起臉。
相處多年,她很了解爵士。若是一般的晚宴,爵士都會先問過她的意願。然這次他什麼都沒提,夜又失蹤了,可見明晚那場宴會絕對有問題!
「-的意思是指,明晚是一場鴻門宴?!」馮挽綠吃驚的說。
「什麼是鴻門宴我不知道,但是挽綠,請-幫我,」她握住馮挽綠的手,懇切的說︰「-若能帶我進去,以後-要什麼東西,我一定會『加倍』的補償」
尚未夜晚,歐斯蒙偌大的宅苑里已停滿高級房車,鏤花大門與茂密的樹叢上,掛滿了閃閃發亮的小燈泡。
豪華大廳的一旁,設置數張長條型的長桌,上頭擺滿許多精美的食物,賓客們熱絡的寒暄,氣氛熱絡。
突然,一部造型奇特的Saab古董車流暢的駛進大門口,一直往花園直沖而來,大伙兒驚叫出聲,紛紛往兩旁逃去。眼見車子就要撞上盡職的守衛了,駕駛卻在千鈞一發之際停下來。
最先從車中走出來的,是一個非常年輕的東方男子,接著才是兩個女子,三張突出的東方臉孔,再加上方-的意外,很容易就引起旁人的注意。
原本臉色以變得鐵青的法森?歐斯蒙,一見到來人,臉上立即堆滿假笑的迎上來。「原來是那西斯啊!怪不得車飆得這麼狠。」
男子微微一笑,眼神里卻沒有任何笑意,只是隨意點個頭。「你好啊!」
歐斯蒙熱情的與年輕男子交談起來,完全忽視兩旁的賓客,由此可知,年輕男子對歐斯蒙來說,應該是相當重要的人物。
可水晶卻沒心思想這些,一雙水眸只是盯著歐斯蒙瞧。法森?歐斯蒙約莫近五十歲,身材相當高大,一頭金發因年紀的關系而有些黯淡,但整體來看,還稱得上是一名美男子。
是他嗎,讓夜情緒波動的男子?可是又有點不對,夜當時的眼神很復雜,不像是在看一個單純的敵人。
就在她沉思之際,另一輛車已悄悄往右邊的停車場駛去。
「夜,找機會行動,你萬事小心了。」爵士對夫在後座的傅永夜低聲吩咐。
「我知道——」話聲未落,傅永夜已閃出車外,快速的隱沒夜色之中。
爵士憂心的看著他消失的方向,成功或失敗,就看今晚了。
他跨出車門,往宅第走去,還未走到花園,便見到一張熟悉而艷麗的臉蛋。
水晶?!他大吃一驚,沒想到水晶竟會擅自混進晚宴中,她是瘋了嗎?!
「柏耳森爵士大駕光臨,怎麼不通知我來迎接?」沉穩的嗓音突然響起。
「好說,歐斯蒙先生親自邀請,我當然得帶著『女兒』來赴宴。」
他特地強調,好讓歐斯蒙以為自已有所準備,以致不敢輕舉妄動。兩個年紀相仿、地位接近的男人,互不相讓的瞪著對方,卻又得維持表面的和氣。
「你放心吧!有那西斯陪著她,我再怎麼大膽,也不敢惹他啊!」歐斯蒙皮笑肉不笑的。「咦,怎麼今天沒帶你那漂亮的東方助手來?」
爵士心驚,萬萬沒想到歐斯蒙的眼線這麼多,竟然連他帶傅永夜出席各種場合都知道?
正在詞窮之際,歐斯蒙忽然說話了。「噢!抱歉,他剛從大門進來,恕我一時沒發現。」眼中戒備之色瞬間斂去。
爵士往門口一看,差點失聲叫出。「夜!」但仔細一瞧,來人的發型、穿著都不對,臉上的笑容更是古怪得緊。
夜從不這麼笑的。
水晶簡直看呆了,這麼溫柔、和緩,彷佛春風一般的笑容,她從來沒見過。
心突然跳得好快,她著迷的看著他,一瞬也不瞬。
「哇噢!想不到你的夜哥哥裝扮起來,更增三分「麗色」啊!」馮挽綠在一旁插嘴,順道用肩膀推著她。「快過去啊!去找他,這不是-今天來的目的嗎?」
「可是我我」水晶囁嚅。
「-還猶豫什麼啊?像他那樣出色的男人,有多少女人會放過?-瞧,圍在他身邊可是社交女王瑪莉姐呢!還有,另一個是風騷夏娃,那個則是」
「我知道啦!過去就是。」水晶嘟起唇喊道。
好,既然都來了,就去找他問個清楚。水晶提起裙擺,叩叩叩的走過去。
「夜!」她揚聲呼喚。
傅永夜正愉快的和身邊的名媛淑女談話,壓根兒沒听見她的聲音。
不知怎麼地,一股酸意咕嘟嘟的自喉頭冒起,瞧他那副開心的模樣,水晶的心里五味雜陳。
原來這才是他的真面目!無怪乎他對自己總是淡淡的、含蓄的,原來他
夜果然不在乎她!他要自己當他的妹妹,不過是要一個理由將她推開。
他覺得她煩、太纏人,已經不願像幼時那樣包容自己了。
「傅永夜!」她突然好生氣,氣到不能控制自己,氣到連名帶姓的叫他。
原本滿臉笑意的他突然一愕,詫異的轉過頭來。「小姐,你叫我?」
「我當然在叫你,你你好過分。」眼淚不受控制的冒了上來,她瑟瑟的發起抖來,小拳頭握得好緊。「我是水晶,干嘛裝成不認識我的樣子,怕我破壞你的好事嗎?」
傅永夜模不著頭緒的問︰「我真的不認識-,不好意思。」
「你!」水晶氣得噎住,亮眸狠狠的瞪著他。「夜,我從來就不知道你是這麼無情的人,算我看錯你了。」
「夜?」他疑惑的重復著這個名字,接著笑了。「小姐,-認錯人了,我不叫夜,我的名字是——傅永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