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有點不太對勁。
那批歹徒擺明了是針對他們而來,卻在看見柳依顏後,立刻轉移了目標,砍了她一刀,且還打算再補上一刀,若非他及時擋下,或許她小命不保。
但她與誰結仇?又為何那蒙面黑衣人一見到她,似乎嚇了一大跳?
一旁為柳依顏處理好傷勢的大夫清清喉嚨,打斷了閻鷹的思緒。
「這位姑娘的傷勢不算非常嚴重,但是刀上抹了毒……」
「刀上抹了毒?」閻鷹神情一凜。
「是的,」大夫嘆口氣。「依照脈象來看,這是種熱性的毒,中毒的人不會立刻死亡,但是體內有一股熱流,我想一旦毒發,她應該會全身有如被火燒到一般的疼痛,不過照脈象來看,應該還可以撐上幾天……」才毒發身亡。
「有解藥嗎?」她到底得罪了什麼人,竟會下如此毒手?
閻鷹臉上露出不自覺的焦急,看得一旁的楊霆不由瞪大眼楮。
這是莊主嗎?!那個早先還信誓旦旦,欲取她性命的莊主?
此刻他臉上可是真真切切的擔心憂慮。
「老夫沒有。」大夫無奈的搖搖頭。「而且我想除了下毒的人之外,應該也沒有人有解藥。」
沒解藥?
閻鷹望向床上昏迷不醒的柳依顏,只見她雙眉緊蹙,緊閉的雙唇啟啟合合,似在申吟,神情顯得相當痛苦,一顆心竟不由為之緊縮。
毒性發作了,此刻她一定非常痛苦……
似要應和他的想法,柳依顏一翻身,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隨即蜷縮起身子,痛苦的直打顫。
他撇開頭,試著讓自己硬下心,不去理會她的痛苦。一個間接殺死娘親的凶手,他又何需在意她是否痛苦……
才這麼想著,他卻听到自己的聲音在說話。
「楊霆,這些人交給你了,你負責帶他們回紫藥莊。」
「莊主?」楊霆愕然。莊主該不會打算……
只見閻鷹走到床邊,用棉被仔細包好柳依顏,隨即將她連人帶被抱起,大步往外走去。
「我先帶她回去。」義父一定有辦法救她!
當年他受人陷害身中劇毒,義父都能救活他,如今柳依顏身上的毒,義父一定有辦法解。
「回去?莊主……」
楊霆急匆匆追出來,卻只看見絕塵而去的二人一馬背影。
***************
這些日子她似乎都在昏睡。
顛顛蕩蕩的不舒服感覺帶來陣陣作惡感,也讓柳依顏再次從昏睡中醒來,頭一個閃進腦子里的想法就是這樣。而後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正在某個人懷中,眼前面對的是一堵寬大厚實的胸膛。
嚇了一大跳的她連忙向後仰起頭,雙手拼命想推開這具胸膛。
閻鷹雙手不動分毫,只略略分神望了她一眼。
「你。」柳依顏驚喘一聲,聲音嘶啞但終于能開口問道︰「怎麼是你?你要帶我去哪里?」難道他打算趁此時折磨她,好逼問出義兄的去處?
「你中毒了。」
閻鷹雙眼直視前方,策馬越過前方一根擋在路中央的大樹,雙手同時將柳依顏更往自己懷中帶,以免她往後倒,壓痛傷口。
「中毒?」柳依顏眉一蹙,背後隱隱傳來的痛楚只說明了她挨了一刀,何時中毒了?
「刀上有毒。」像是清楚她心中的疑問,閻鷹開口道。
「刀上有毒?」柳依顏下意識的伸手模背,但只是這麼簡簡單單的動作就讓她痛的臉色慘白。
怎麼會?對付不懂武功的她只消那一刀就足夠了,又何需下毒?
「別擔心,」將她蒼白的臉色誤認為擔心,閻鷹直覺的出言安慰。「我一定會救你的。」
柳依顏望著他堅毅的下顎,想象著他說這話時的表情。
分明是恨她的人,為何此時聲音听起來卻是如此溫柔,仿佛是真心關懷,真心安慰?
她還想試著開口,但伴隨著疼痛而來的黑暗卻令她力不從心,只得閉上眼楮,昏迷前的一刻只想著——
為什麼?
***************
「客倌,住店嗎?」
一見到閻鷹抱著柳依顏入內,店小二立刻迎上前。
「兩間房。」閻鷹簡單回答,看看懷中人還未醒,眼光才轉向店小二。
只見店小二眼光牢牢盯著昏睡的柳依顏,渾然沒听見他說了什麼。
「小二?」閻鷹不悅的沉下聲,將懷中人兒靠向自己,遮去小二的眼光。
「啊?」小二猛然回神。「是,兩間房嗎?」
「嗯。」突然意識到兩道不懷好意的視線,閻鷹利眼掃視客棧。
此時己過了用餐時間,客棧里人不多,只在角落處坐了兩男一女三個人,看他們談笑風生的模樣,似乎不是視線的主人。
閻鷹眼光倏地調向樓上,正好瞥見一抹身影消失在轉角。
他若有所思的盯著那個地方。看來有人先他們一步了。
「客倌?客倌?」小二怯怯的喚著。
閻鷹收回視線,看向小二,雙手不禁收了收,讓柳依顏更往自己懷里。
「客倌,兩間房,這邊走。」
「一間。」閻鷹突然開口,拉住小二。
「啊?」小二愣住。
「一間房。」閻鷹說完,帶頭往前走。
既然有人在等,他也不能不謹慎以對。
怎麼回事?
小二模模腦勺,無奈的聳聳肩,趕忙跟上。
***************
柳依顏再次醒來是讓一陣食物香味給喚醒的。
還未張開眼,她即听見自己肚子傳來一陣不爭氣的咕嚕聲!糗的她臉都紅了。
悄悄張開眼,只見閻鷹坐在桌前,徑自吃著桌上滿滿的食物,瞧也不瞧床上的她一眼。
「我……」她吞吞口水,怯怯的問︰「我可以吃嗎?」
靜默。
半晌後,閻鷹緩緩抬眼,看著她怯生生的模樣,卷翹的長睫毛似蝴蝶般的輕舞,臉色雖然蒼白卻漾著一層淡淡的光彩,煞是動人。
若非杜耀殺了他母親,若非她花錢替杜耀買通,讓他逃過一死,若非在母親墓前遇見她,或許他們之間可以有不同的……
「我可以吃嗎?」她再次低聲問著。
他在想什麼?
閻鷹臉一沉!看著柳依顏的眼光多了幾分怨憤。
要不是她那個該死的義兄杜耀,娘現在還活生生的站在他眼前!
要不是她,杜耀那該死的家伙早下地獄去贖罪了!
而他,竟然還在這想如果能和她在另外一種情境下相遇,會是如何?
不孝子!娘親若地下有知,如何能原諒他?
再次響起的一陣咕嚕聲打斷了他千回百轉的思緒。
「對不起,我真的好餓了。」不明白閻鷹心中的掙扎,柳依顏羞紅著臉坦承道。
閻鷹冷哼一聲,指指桌上的菜,語氣不甚愉悅,臉色也不大好。
實在是餓昏了,柳依顏雖見他臉色不佳,但仍小心翼翼下了床,坐到桌前,對著一桌佳肴狼吞虎咽了起來。
閻鷹霍然起身,站到窗前望著窗外,看似心事重重。
突然,柳依顏筷子停了下來。
「你不覺得熱嗎?」柳依顏漲紅著臉問,費盡了力氣才讓自己平靜的說話,而不是尖叫。她覺得體內像有把火在燒。
閻鷹回過身來,面無表情的看著雙頰火紅的她。看來毒性發作了。
「嗯,好熱,好……熱……」
話猶未竟,她手中拿的碗「鏗」的一聲落了地,體內的灼熱讓她不由自主直打顫,眼前事物也開始迷蒙,人也似風中柳絮飄來蕩去。
閻鷹冷眼看著,板黑眼眸中閃著幾許掙扎,始終沒有伸手去扶她。
接著,眼前一黑,身子一軟,她倒了下來。
***************
「客倌,您要的溫水,我給您送來了。」
閻鷹打開門,讓小二來來回回的將溫水送進房。
「客倌,等您用好了,再通知小二。」注滿浴桶後,小二臨走前說了這麼一句。
閻鷹略一頷首,自懷里揣出一兩碎銀,打賞小二後,便關上了房門。
他打開自己隨身攜帶的包袱,拿出各種藥材,一樣一樣往水里放,直到水面完全被藥材覆蓋為止。
做好這些準備工作後,他卻站在床前盯著床上輾轉反側,不住夢囈的身影,眼神一陣閃爍。
去!他在做什麼?準備藥材給仇人的義妹?
痛苦又如何?中毒又如何?當初他不也想一刀殺了她,替母親償命?
「好燙……不要燒我啊……」
好燙!好燙啊!是誰把火放到我身上?誰?!
快!快點把、它拿走!快!
「誰來……快點……把火拿走……救我……」
柳依顏嚶嚶啜泣,半昏半醒中,忍不住扯開外衣,渴望能獲得一絲清涼。
瞪著她無意識的動作片刻,閻鷹喟嘆一聲。
當初義父教他醫理時說過,醫者父母心,絕不能放棄任何一個可以救活的人。況且他也還沒問出杜耀流放的地點。
找到了心安的理由,閻鷹上前動手替她月兌掉衣服,直到只剩下薄薄的一件肚兜。
柳依顏舒服的輕嘆,突然張開眸子,眼神清明的瞪著他。
「你做什麼?」
閻鷹不答腔,眼神停留在她皙白無瑕的肌膚上,心頭竟有股沖動想伸手去試試那觸感。
柳依顏順著他的眼光,看見自己竟然幾近一絲不掛,雙眸不由圓睜,這下完全清醒了。
「你月兌了我的衣服?」他竟敢這麼做?
病奄奄的丫頭,誰有興致?
閻鷹冷冷睇她一眼,又動手去月兌她的肚兜。
「別過來!」柳依顏拼了命的嚷著,雙手縱使無力,也努力抬至胸前,試圖保住那唯一一件可遮蔽身體的肚兜。
「手拿開。」閻鷹冷冷命令。
「不!」柳依顏咬牙反駁。「你不能月兌我的衣服!」
「拿開!」閻鷹已然咬牙切齒。
該死的笨女人,要清醒什麼時候不清醒,偏偏這時候醒來和他作對?
「不!」柳依顏再次拒絕,兩顆豆大的淚珠掛上了眼睫。
體內的毒使得她雙頰漲紅,眼中也閃著不正常的光彩,映著那兩顆淚珠,映入閻鷹眼簾,竟揪痛了他的心。
「該死!」閻鷹低咒一聲,惱怒自己突來的情緒,右手捉住她的肚兒一扯。
啪的一聲,肚兜裂成兩半,一半在閻鷹手里,一半則松垮垮的垂落在柳依顏緊緊護在胸前的兩手間。
「你……你……」柳依顏驚慌落淚,羞赧恥辱充斥心中。
縱使身為青樓藝妓,但賣藝不賣身的她從未在他人面前身子,如今他竟然這般羞辱她?
心頭升起一股憐惜,閻鷹冷下臉,動作粗魯的將她打橫抱起,毫不溫柔的往滿是藥材的桶中丟。
「啊!」柳依顏開口驚叫,掙扎中浴桶中波動的水立刻灌進她嘴里,嗆的她幾乎窒息。
無視她的反應,閻鷹徑自走出了房間,只丟下淡淡一句。
「這些藥材能降溫祛熱,小心你背後的傷口。」傷口原是不能踫水的,但這種情況下,也只能在水中多加一些止血止痛的藥材。
降溫祛熱……?
柳依顏愣愣看著合起的房門。
難道他月兌她的衣服,是為了要她泡進這桶子里,好減輕痛苦?
是她誤會他了?但是……
「為什麼呢?」她喃喃自問著,原先充斥心頭的難堪羞辱,此刻被心頭不知名的情緒所取代。
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這可是折磨她的大好機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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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那些藥材當真發揮了效用,泡完了後,柳依顏覺得自己舒服多了,也有力氣替自己換上干淨的衣服。
穿好後,她獨自坐在桌前,思索著方才與閻鷹對峙的情形。
「為什麼?」
明明是個折磨她的大好機會,可他不但沒有,反倒以藥材來減輕她的痛苦?
「他是真心的嗎?」柳依顏撫著發絲,喃喃自問著。「還是因為他執意帶我去關外,連累我被盜賊所傷,所以他感到愧疚?」
但是他那張臉,冷冰冰的,又帶著怒氣,怎麼看也不像愧疚,就連看見她幾近一絲不掛的模樣時,臉上表情也沒多大改變,倒是讓她自尊心稍稍受挫。
「怎麼說,我可也是百花樓的名妓啊。」微嘟小嘴,她不悅極了。
多少人想一睹她的風采,還不見得有機會,更別提見到她一絲不掛的模樣,而他,卻不感興趣?
少見的好勝心被他勾起,若非礙于義兄犯下的過錯,她一定要想個法子來勾引他,一定要讓他擺月兌那一臉冰冷的模樣……
「我在想什麼?」她倏地敲敲自己的頭。
不好好想辦法解決兩人之間的仇恨,反倒想勾引他?羞也不羞?
「不過,」她若有所思的沉吟。「他為何突然對我這麼好……」
難道他放棄報仇了?
還是決定不將仇恨遷怒到她身上?
更或者是打算先卸除她的警戒心,而後好從她無防備的口中知道義兄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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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鷹打開房門,看都不看坐在桌前發呆的柳依顏,徑自走到床邊月兌去鞋子,就打算上床休息了。
「等……等一下,」意識到他打算作什麼,柳依顏整個人跳了起來。「你想做什麼?」
「睡覺。」瞟她一眼,閻鷹突然想起她身上的傷口還沒上藥。「過來。」
「做……做什麼?」柳依顏猛然跳離他,滿臉警戒的瞪著他。
他該不會想佔她便宜吧?
閻鷹瞪她一眼,徑自拿出金創藥與包里的布,二話不說的將她拉到床上,解下她的衣服。
白皙的肌膚柔女敕的令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而自左肩斜向右下方的一道既紅又腫,還泛著黑紫的傷口卻破壞了這個美麗的畫面。
藥?布?
原來她想歪了。柳依顏尷尬的笑笑,撫撫垂肩的發絲。
由于傷口在背後,所以就算她想逞強,也知道沒有他的幫助,自己無法換藥。
閻鷹盯著雪白的肌膚好一會兒,才伸出手,將藥抹上傷口。
「啊!」藥出乎意料的冰涼,柳依顏不禁輕呼一聲。
閻鷹一頓,之後再繼續抹藥的手不禁放輕了動作,抹好藥後,等了一會,才伸手將她的衣服拉好。
冰涼衣服拂上熱烘烘肌膚的麻癢觸感讓柳依顏回過神來,漲紅著一張臉,她急急端整衣裳,同時也理好自己胡思亂想的腦袋。
「你不需要照顧我的。」柳依顏撇過頭去,倔強的說。
才單獨相處一天,她就滿腦子胡思亂想,真要和他兩人一起到了關外,那她肯定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
不行,絕不能和他單獨相處太久,況且她一點也不想欠他恩情,她寧可他冷漠不理她,至少這樣她心中不會產生不該有的情愫。
「你還不能死。」閻鷹淡淡說著。
「就算你真的救活我了,」柳依顏轉回頭,挑釁的看他。「我也不會告訴你我義兄的去處。」
「無妨。」閻鷹依舊淡漠。「我可以自己查。」
「你……」柳依顏面露狐疑。「你這麼說是想讓我放松,以後好想辦法套出我的話?」
「隨你怎麼想。」
「你……」柳依顏無奈又惱怒的瞪著他。
「該睡了。」
「睡?」柳依顏倏然繃緊身子。「你要睡這里?!」
閻鷹無視她的反應,再次走到床邊坐下。
柳依顏像見了鬼似的,立刻自床上跳下。
閻鷹自顧自的躺下,閉上了雙眼,嘴角卻不禁微微翹起。
「你……」
他真的睡了?
仔細研究他的睡臉好一陣子,她甚至想伸手去踫踫他,好做個確定,不過又怕反倒將他吵醒,只能努力睜大雙眼瞪著他。
屏氣凝神好半晌,卻不見閻鷹再有任何動作,仿佛真的睡了,柳依顏這才敢動動僵直的身子。
看樣子他真的要和她睡一間房。
他現在睡床上,那她要睡哪里?
地上嗎?柳依顏哀怨的看著冰冷堅硬的地面。
不會吧?她可是個病人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