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天際自霧蒙蒙,蒼穹似也蒙上一層灰,大清晨便是這樣的天氣,讓人心里難以舒爽。
冬,就快來了吧。屠昕薇走出新房,漫步來到王府的後花園,卻是有些心不在焉。
自從新婚當日無意間听到銘熙對她的想法之後,她便不曾再對他抱著希望與期待。
出嫁前,娘曾經要她答應努力做個好妻子,但,娘沒告訴她,當他連機會都不給她的時候,她該如何做?
所以,她只能終日窩在新房里,什麼也不做。至少,這樣不會惹他討厭而更加憎恨她。
也許,她就是命中注定要這麼過一輩子。
她從滿懷信心和希望,到如今的逃避與退縮,她無需自責。不是她的錯,她一直這樣說服自己。
可是,盡管她自以為想開了,但他那席話仍深深地影響著她。
她痛心的,是他寧可將她讓給別人,那不在乎的態度。
就算不愛她,也不需要將她當成貨品般轉讓吧?
這已和愛情無關,她知道自己心中漸漸生恨,對他,以及這一切。
婚禮過去半個多月了,他們一次也沒有見面,但並沒有難听的流言傳出,這是兩人刻意造成的結果,也是兩人唯一僅有的默契。
「怎麼這麼突然?」
「是呀,真不知怎麼會這樣。」
兩道淺黃色的身影由遠處走來,正交談著。
屠昕薇回過神,身子迅捷地躲至梁柱後,心思很單純,只是不想與陌生人多接觸。
「听說王爺很生氣呢,正在大廳里發脾氣,你沒事別上那兒去。」
「知道了,這還用你說。不止王爺生氣哪,我看二少夫人心里一定也不舒服。」
二少夫人?指的是她嗎?屠昕薇心生疑惑,繼續听下去。
「誰踫到這種事不會生氣?皇上也不想想他們才新婚,要派也不派別人去,偏要找二爺。」
「噓,你小聲點,要是讓人听去了,小心你的人頭。」
那名婢女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
「聖旨都下來了,王爺和二少夫人再生氣也沒有用。」
「反正咱們閃遠點就是。」
兩道身影漸行漸遠,屠昕薇再也听不清她們的交談,不過,她泰半知悉了大概的情況。
大抵是皇上派她的夫君上哪兒去辦事吧,可能要去挺長一段時日,這才讓莊王爺生氣。
可是,怎麼會這麼突然呢?
思忖過後,她心中也泛起了與婢女相同的疑問,皇上明知道銘熙才新婚,有什麼重要的事必須急著要他去辦?
盡管她和銘熙關系不好,但,沒有幾個人知道呀。
還是皇上想讓他倆分開一陣子,之後好有小別勝新婚之感……不,她想多了,她和銘熙的關系沒這麼復雜,純粹只有疏離二字。
那麼,事情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她蹙著眉,走入涼亭內。
是天候不佳讓她心頭不舒服吧?今早起床後,她便覺得有股不安的氛圍環繞著她,繡竹又不在身邊,讓她心中的抑郁無人可訴。
「原來你在這兒。」一聲輕呼拉回了她飄離的思緒。
「格格。」屠昕薇連忙起身請安。
「這兒沒旁人,叫我大嫂不好嗎?」玉晴笑道。她手里抱著一個嬰孩,正是呀呀學語的年紀。
「大嫂。」
「坐啊,一家人何必這麼生疏?」玉晴在她身邊的椅子坐下。
這時,嬰孩兩手伸長,要屠听薇抱。
玉晴見狀,眸中露出母親慈愛的光芒,笑著說︰「她要你抱呢!」
「可以嗎?」屠昕薇喜出望外。
「當然可以啊。」玉晴將嬰孩交給她。
她有些笨手笨腳的接過,嬰孩的衣服就這麼撩起,露出小腿肚。
玉晴順了順嬰孩的衣裳,見屠昕薇十分興奮,于是開口問︰「你很喜歡小孩?」
「呃?」屠昕薇沒料到她會這麼問,愣了一下。
「你很喜歡孩子吧?」
「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孩子,只知道當他們睜著無邪天真的大眼時,自己無法拒絕他們的任何要求。
「跟銘熙談論過嗎?」
「啊?」什麼?她眨巴著大眼,一臉不解。
「孩子。準備什麼時候添個孩子?」
聞言,屠昕薇愕然,避重就輕道︰「我、我們才成親不到一個月呢。」
「是呀,就因為銘熙職務不定,不計劃是不行的。瞧,這會兒他自動請旨去肅清山賊,不知何時才會回來呢。」
「肅清山賊?」
「銘熙沒跟你提過嗎?我們以為你知道,而且同意銘熙這樣做哩!」玉晴一臉疑惑,直盯著她瞧。
「格格……」屠昕薇被她瞧得很不自在。
「叫我大嫂。」玉晴又叮嚀一次。
「對不起。」
「別這麼嚴肅,好像我是吃人怪一樣。府里人口不多,我要找人談心也沒處說,你還這樣嚴肅,教我怎敢再來找你說話?」玉晴狀似責怪,卻沒有生氣的意思。
然而,屠昕薇的思緒早飄至銘熙自動請旨離家的事情上。
賊,顧名思義以搶奪百姓或官商為業,他們熟諳武藝,靠打劫吃飯。
滿人雖然打下大片江山進入中原,論戰術雖不見得會輸,但,面對人生地不熟的困境,還想拿下寇首,並不是這麼容易的事。
這等利害,銘熙怎會不知?
除非他是故意的。思及這個可能,屠昕薇渾身一震。
她是留不住他,可是他卻如此無情的提醒她這個事實,是刻意給她的羞辱嗎?
她怎能甘心?
他能這麼做,她為什麼不能?
再這樣處于挨打的局面,她何時才能活出自己的一片天?
「昕薇,你怎麼了?」玉晴喚著。
「喔,我沒事。」屠昕薇將孩子還給她,佯裝不經意地問道︰「大嫂知道銘熙要去哪兒嗎?」
「我不清楚耶。真是怪了,他怎麼沒有告訴你呢?」
「呃,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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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決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屠昕薇撥著琴弦,瑤殍琴音回蕩在她獨居的院落中。
銘熙真的在接旨後隔日毫不遲疑地整裝出發,臨行前未曾進入新居與她話別,更甭說離開後捎個家書給她了。
她的婢女繡竹並未陪嫁,是以她連說話的人都沒有,很寂寞。
所幸大嫂玉晴格格閑暇時會踅過來與她談天,也算有人陪伴。
可是自今日開始,玉晴格格與銘溪貝勒回庸親王府小住,偌大的宅院變得空寂,她唯有坐在院落里撫琴自娛。
「好個離思啊,你可是想念者銘熙?」一道男聲打斷了她的幽思。
屠昕薇一臉不悅。撫琴被打斷不說,她的心思被猜疑成是想著銘熙,沒來由的怒氣教她口氣甚差。「你是誰薯如何進莊王府的?」
「忘了嗎?我是日前上屠府代為迎娶你的容祺貝勒。」他將摺扇一張,瀟灑自得地微笑,俊逸和善的模樣教人很難拒絕他的接近。
「是你。」她想起來了,是他去迎娶她的,婚禮當晚,也是他勸銘熙回房,那晚,他和銘熙的爭執教她明白了一切。
驀然,她僵住,想起了銘熙的話——
你這麼喜歡,讓給你好了,反正我也不曾想要過她。
「你……你來干什麼?」不會是來實現銘熙的話吧?屠昕薇驚駭地退了兩步。「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跟我走?你當然不必跟我走啊。噴噴,別用這麼凶的眼神看我,我可是貝勒爺,難道你不怕我?」容祺有些詫異,不知她的敵意從何而來。
「銘熙怎麼答應你的我不管,我是人,不是拿來讓的貨品。」屠昕薇倏地將桌上的琴抱起,急著回房。
「慢著!」容祺立即以手中的扇子攬住她,「你听到了我和銘熙的對話?」
她不語。
見她的樣子,容祺再笨也知道自己猜到了。「你以為我是來帶走你的?」
屠昕薇依然沒有說話。
「我容祺雖然風流,卻不下流,我不會對銘熙的妻子下手。」
她抬起眸斜睨著他,敵意稍減。
「我想不透,銘熙這麼對你,你為何還留在這兒?」
「你是來替他做說客的?我一走,他便自由了?」他是這樣想的?所以避不見面,讓她恨他,要她主動求去?
「不是。」容祺搖頭,「不是這麼回事,相反的,我希望你能贏得他的心。」
「我怎麼可能做得到?」
「他心里是有人,但那人已成了別人的妻子,他再執拗也改變不了事實,若你能讓他愛上你,不是兩全其美嗎?」
「為什麼由我來?」屠昕薇蹙著眉。
容祺貝勒說的和娘說的一樣,但是,改變兩人關系的責任不該只在她身上,他也有呵!當日她沒能向娘問清楚,現在她想知道。
「他對感情太執著,若是由他來,你有得等了。」容祺調侃著。
「我無所謂。」她倔強地應道,反正她也逃離不了這座囚籠了。
「是嗎?那若是一年半載後,銘熙帶回一個姑娘,你還能無所謂嗎?」
她被容祺的話震住,接著緩緩地道︰「你不是說他對感情很執著嗎?既然如此,一年半載就變心,這樣見異思遷的男人,我要做什麼?」
容祺一笑。「你只是嘴硬,哪個女人不在乎?就算丈夫不愛她,她還是會在意其他女子在丈夫心目中的地位。銘熙和你情況不同,你們從小就玩在一起,想來也有感情,只要你願意喚醒它.要和銘熙恩愛過一生,還不容易嗎?」
屠昕薇沉吟片刻,道︰「我不懂,你為何這麼想湊合我們?」
「我有個好主意,一來,你可以保住你的婚姻;二來,可以教訓教訓銘熙那頭蠻牛,有這種好戲可看,我怎會錯過?」
「你怎麼確定我一定會答應?」
「你會答應的,因為……你恨銘熙。」容祺略帶深意地一笑,而後指出這個她埋在心底的事實。
他如何知道?屠昕薇的心往黑暗的角落深墜。她表現得這麼明顯嗎?還是棄婦的幽怨早已呈現在臉上?
「如何?」
「你真的只是為了看戲嗎?」她懷疑道。
「你可以听听我的主意,若你不願意,我絕不勉強。」
「你說。」
「喂,我好歹是個貝勒,別用這種口吻命令我行不行?。容祺戲譫道。
「不說算了,我總有機會教訓他。」屠昕薇掉頭作勢要走。
「等等,我說就是了嘛!」
他這個計劃完美得不得了,他一定要拿銘熙來試試,屆時看到銘熙那張歪曲的臉,一定很好笑。
想到這里,容祺興奮不已,立即道出他的想法。
集集幫的山腳下有間花樓,是他和銘熙的聯絡處,他可以讓她待在那里,然後……
嘿嘿,他等不及想看到當銘熙知道自己的妻子變成花娘時的那張臉了!
「你要我去做妓、妓……」後面那個字,屠昕薇怎麼都說不出口。
「你難道不想知道銘熙是不是個風流鬼?還是你認為自己沒有本領教銘熙愛上你?」
這絕對是激將法,縱然屠昕薇心里清楚,但她沒有多想便點頭了。「好,我答應你。」不過,她還有另一個打算,現在還不能說。
當晚,莊王府的後門被人由里頭打開,一道縴細的黑影走出來,搭上了等在外頭的馬車。
馬兒輕輕地走過大街後,開始疾奔,載著車上的人兒離去。
數月後
日落西山,晚風襲來,令人舒爽。
舉目望去,一條人工開鑿、長而寬的溝渠,由東邊引來豐沛的水源,再分向西、北、南三處延展,最終的匯聚處是數幢樓字,分別為隆天廈、隻蘭處和南經室。
隆天廈為集集幫大幫主葛隆的住所;隻蘭處住的是二幫主葛隻,而南經室是幫內兄弟吃喝玩樂的地方,現又闢出一處作為軍師立滇的居所。
說到這位軍師,他是在人城之際,無意間救了大幫主葛隆的恩人。
葛隆天性多疑,喜好,要他如此信任且重用一個人,除非那人深知他喜好,對癥下藥,還得通過他種種的測試。
立滇救了葛隆之後,在不經意間展現出自己的聰明絕頂.因此,葛隆對他極為欣賞,招他進入集集幫之後更讓他擔任軍師要職。
果然,在立滇的策劃之下,集集幫犯案屢試屢勝,非但未曾再被官府追緝,連兄弟們因分贓不均而鬧意見,都能在他的安排下皆大歡喜。
因此,他已是幫主跟前的大紅人,旁人動他不得。
而樹大招風這句話說得沒錯,他突然加入集集幫,並無條件幫忙搶劫,這讓二當家葛隻心中警戒,每每以懷疑的目光盯著他。
葛隻曾經告訴葛隆別太相信他,但屢次都被葛隆斥責,說他善嫉,沒有容人的雅量,也因為如此,葛隻對立滇更加沒有好感,且十分注意立滇的一舉一動。
葛隻此舉,他不是不知道,但他神態自若,言行舉止慎重。倒不曾讓葛隻抓到什麼把柄或嗅出一絲不對勁。
今日,幾名大漢在廳內聚集,圍著一張桌子商討著大事。
「明天一早,你們兩人在這個地方埋火藥;你們則在這個地方布局……」
一道沉穩且慎重的嗓音仔細地交代著明日搶奪官銀的路線及部署。
經過多次策劃行動,他對集集山的地形已十分了解,並且知道哪個地方防守最弱,攻擊最易,等他另行繪制詳細的地圖,即可將這些山賊一舉城擒。
沒錯,立滇正是主動請旨剿匪,混進集集幫的銘熙。
「需要我再重復一遍嗎?」
「不用,我們知道了。」
見他們點頭,銘熙將手中的皮地圖卷起,準備回房。
「立軍師,等等。」一個身材壯碩,留著落腮胡的男子叫住他。
「還有問題嗎?」
「這麼嚴肅?」落腮胡男子笑道,「明天要去打劫宮銀,兄弟們決定今晚去「解放」一下,明天才能大獲全勝。」
聞言,銘熙蹙居。「那也該等有大收獲後再去。」
「嘿嘿,你不知道咱們是找借口嗎?」他一說,其他人紛紛點頭,表示贊同他的話。
「你們去吧,記住,別耽誤了正事。」他了解男人的需要,他也不是不曾這樣過,但有責任在身,他不會因此誤了事。
「別這樣,立軍師跟我們一起去吧!」
「你們是怕大當家怪罪?」所以想找他當墊背?但這句話他壓在心中沒說。
「嘿,沒這回事。」落腮胡男子否認道。
銘熙睨了他一眼,沒有拆穿他們。「好吧,我去去就來。」
「兄弟,夠意思!」他們登時眉開眼笑,但任誰也沒有膽子拍他的肩頭,因為他是集集幫的軍師,誰敢放肆?
片刻後,幾人欲走出大門。
「慢著,你們要去哪里?」葛隻一見到他們,口氣不佳的問。
「二當家,咱們要去風花雪月一番,你來不來?」落腮胡男子開口道。
太好了,若二當家也跟著去的話,要是大當家怪罪,自然由二當家擋著,加上又有立軍師同行,這回保證高興出門,平安回來。
「哼!風花雪月,是誰允你們出去的?」葛隻見到了深得大哥心的立滇,很難有好口氣。
「呃……這……這沒道理啊!」為什麼不能出去?大當家早就倒在溫柔鄉里,卻不準他們去尋歡。太說不過去了吧?
「你沒忘了明天要搶官銀的事吧?該不是找機會去通風報信?」葛隻這句話是朝著銘熙說的。
他本來就不贊同大哥找個軍師來。想他們集集幫成立十余年,沒有軍師還不是照搶,沒必要找個看似軟弱、娘娘腔的人做軍師,說他那副瘦弱的體格能救了大哥,他抵死不信。
銘熙不動聲色,表情沒因他的話而顯出不悅,反倒從容不迫地微笑道︰
「二當家若是懷疑,盡管跟著咱們來。」
「我呸!」葛隻不好。只是偶爾與兄弟們去尋歡作樂一番,听到他這樣說,當下將他歸于之徒。
「那我們可以走了嗎?」銘熙故作急切地問。
「去去去,記住別壞了明天的大事,否則唯你是問。」葛隻警告著。
「那就謝謝二當家了。」
銘熙朝他作揖,一副輕佻模樣,教葛隻看了生氣,急于去找大哥告狀,沒察覺到他眸底閃過一抹詭譎的光芒。
「二當家真是奇怪,以前從不管咱們的呀。」有人開口道。
「我說他是嫉妒,嫉妒咱們立軍師才高八斗,什麼運什麼幄,才會來找咱們麻煩,立軍師,你說是不?」
「是運籌帷幄。」銘熙笑著,結束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