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漠卿語一醒來,環顧四周,發現沒有昨日那灼人的目光,旋即松了一口氣,但一想到昨夜的與怪情形,又讓她焦慮地摔起眉心,今日無論如何,也都要問個清楚才行。
她離開了房間,映人眼簾的是陌生的環境,一時之間她不知該往哪走,只好順著長廊走,轉了一個彎,宋到一間大屋子前。
「恨爺,這批酒料該可以賺上一筆,要不要再多進一些?」
「不用,你去杭州酬五十斤的百花釀,成都調一百八十斤的芎玉醉,武昌調七十斤的醉人紅,務必在三個月內補齊京城酒行里的缺貨。」
「是。」善求恨一邊吩咐著,朝子蕭連忙提筆記下,不敢有所耽擱。
屋里傳來交談的聲音,她猶豫著,該不該在這個時候敲門打擾,但卿語還是鼓起勇氣敲了門,起碼得先跟收留她兩晚的人道謝才行。
叩叩她輕輕敲了門。
朝子蕭開了門,沒想到門外是卿語,感到有些訝異。「是你?怎麼來了?」
「對、對不起,我……我是來……」話到了舌尖,卻怎麼也說不完整。
「進來吧,有什麼事直接跟我們爺兒說。」
「有事嗎?」善求恨抬起眸來望著她。
他的眸比昨天看到的還要更冷,卿語縮起身子,努力說服自己不要慌張,好好把話說清楚。
「我、我……想我該走了,前天是無心闖進來的,實在是逼不得已才會出此下策,相當感謝你這兩天的收留。我雖然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回報你,但你只要拿我這支玉釵去漠府,跟我爹說,你救了我一回,他就會給你賞銀的。」
卿語戰戰兢兢地拔下玉釵,呈在掌心,想交給善求恨。
「這……」太傷人了吧?
朝子蕭大驚。雖明白她是出于善意,但恐怕听在他們主爺耳里,會成為羞辱。
朝子蕭恐懼地望向善求恨,沒料到,他沒有勃然大怒,反倒是嘴角勾起一抹輕笑,黯沉的眸閃過陣陣冷光。「子蕭!這里沒你的事,你可以下去了。」
「呃……恨爺,小、小的……」朝子蕭馬上露出惋惜的表情。他不能留下來看戲嗎?眼看好戲就要開鑼了。
恨爺?原來這伏夜莊的主爺叫恨爺,天底下,有人會取這樣的名字嗎?
卿語這才知曉。
「你有什麼困難嗎?」他回瞪他,眼神冰冷似雪。
一接觸到他的目光,朝子蕭渾身冒出冷汗,「沒……沒……那我下去—了」
「不……別走……等等……」卿語焦急望著朝子蕭。
不知為何,要地和他一人獨處,她有些害怕,雖然她不停告訴自己,他是個善心人,可她一接觸到他眸光,總可以深刻感覺從他眸中發散出來的寒意。
「呃……卿姑娘,別慌,只要別觸怒主爺,一切都沒事的,」朝子蕭擺擺手,一臉無奈,求他也沒用,他壓根兒一點忙也幫不上。
「可……」話來不及說完,門已經殘忍地合上了,她怯懦地轉過身,而對那近乎要吞噬她的身影。
沒事的。他是好人,一定不會為難她。
深吸一口氣,她戰戰兢兢地開口道︰「恨公子,相當感謝你的收留,為免添你的麻煩,今天我就會離開,這兩天……多……謝你的照顧,」
「是嗎?」他︰嘴角噙著冷笑,高挺的身軀逼近那顫抖的身子.——把抄走地掌心上的玉釵,在她而前硬聲擰斷,
「你……你……」卿語看傻了,小臉瞬間刷白,步伐不穩,連連往後退。
「救你?我不認為我有這麼好興致。」
「那……你究竟是……」
「呵!至于我要干嗎,你就問到重點了,如果說我
不讓你走,你會怎麼樣?據我所知,你現在身上背負的應該是抗旨潛逃的罪名,可能會禍及全族。」
他輕笑著,將她因在他的胸膛與門之間,看著她蒼白的臉蛋,讓他一陣雀躍。
「可……萬一……讓人查到我在這里,你……也會有危險,為了不要連累你,我還是認為,我必須……離開才行。」
怕歸怕,她的腦袋瓜還是相當冷靜地思考一番,雖然留下來,可以逃過—劫,可眼前的這個男人太駭人,她不覺得留下來會是個好主意。
「想進我的伏夜莊搜人,還得看看有沒有本事,我可以擔保你在這里,不會被宮里的人抓走,我只是單純地想和你敘敘舊。」
「敘、敘舊?我們……不認識呀!」卿語緊張地猛咽口水。
「至少我認識你,漠卿語。」他一字一句念出她的名字。
「你……你、你怎麼知道?」她驚訝地張大嘴,半天還合不上。她記得她只跟朝總管提過,說她叫阿卿,並沒有說她姓誰名啥,那他為何會知道?
「呵,我對于我想要的女人,絕對會調查的相當清楚。」他再次逼近她,粗糙的指尖勾起她的下顎,而他則突然俯低身軀,狀似要吻她。
她以為他要吻她,嚇得閉起雙眼,抿緊唇瓣。「別……不行……我……」
看她驚慌的樣于,他的唇角逸出輕笑,在她耳畔低語。「我要你,卿卿。」
乍然听到她的小名兒,從他的嘴里溜出,卿語漲紅了臉,呆愣地回望那幽深的黑眸,臉蛋一陣灼燒,心窩仿佛被羽毛搔過般,微微發癢,腦海更閃過一絲熟悉。
卿卿……她記得許久以前,有人曾經這麼喚她,那嗓音不若今日听見的深沉,卻一樣沉郁好听……
他霍然松開她,退回幽暗的角落,不讓外頭的陽光,映照出他臉上的表情,而她則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地,耳際回蕩著那熟悉的呼聲,眼角依稀感覺濡濕了。
突然之間她好想哭,有著落淚的沖動,可她抓不住那引動地淚流的微酸觸感,究竟是什麼。
恍惚間,她听見他喊丁丫環來。「綠兒,帶卿姑娘回房,小心伺候著。」
綠兒朝善求恨福身,轉身輕扯著卿語的衣袖。
「哦……」卿語驀然回神,順著綠兒的指示,她走出大廳。
忽然一個念頭竄進她的腦海里,她下意識轉頭回望,卻再也看不到那身影,一股失落襲上她的心坎,
她忘了他剛剛究竟跟她說了些什麼,她只記得他喊了她的名字。
不過是「卿卿」兩字,為何她的心卻是一陣酸楚?
***
呆坐了一個下午,卿語還是無法理出頭緒來。
她不懂為何她的心緒,竟慌亂地猶如月兌韁野馬,胸口塞滿某種不知名的亢奮情緒,那是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之情,仿佛找著丁遺失許久的珍寶般,但仔細思索,她未曾遺落什麼,勾起的頂多是一段回憶罷了。
驀然,又是一股悵然若失襲上她的心頭。
這一切詭異的情緒反應,似乎是從他對她喊出「卿卿」那兩個字開始的。
「啊——」卿浯驚呼出聲,地猛然憶起,他與她素不相識,何來敘舊之由?若不是為了敘舊,那她又為何要留在這里?
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團迷霧,攪得她暈頭轉向,心思百轉千回。
叩叩——響起敲門聲,卿語才回神。「請進。」
門開了,只見綠兒捧了食盤進來,她瞧了她一眼,點頭示意,旋即將食盤擱在案桌上,再朝她福身,就要轉身離去。
綠兒過于生疏的表情,讓卿語有些不安,連忙拉住她,想問個明白。
「綠兒?你怎麼了?我們不是已經認識了?」
綠兒咬緊唇,低下頭,不敢回望卿語疑惑的眼神。
「綠兒,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卿語一面安撫她,一方面從書櫃里取出筆墨。「綠兒,能不能告訴我,主爺現在在哪里?我不會央求你帶我去,你告訴我,我自己去就行了,絕對不會讓你為難。」
綠兒露出驚恐的表情,抽離被她緊握的手掌,飛快轉身離去。
「綠兒……」看著綠兒驚慌的表情,卿語心頭一陣發毛。
這里真的很不對勁,丫環是個啞子,而那主爺莫名其妙就要留下她,還親口說——他要她!
一想到這里,卿語不安地看著逐漸暗沉的天色,眼看天就要黑了,她已經不確定留在這里避入宮之禍,究竟是福還是禍,況且那男人太深沉,一接近他,總讓她不由自主打起冷顫。
為今之計,非走不可。草草用完了飯,卿語便早早上床,一直等到三更更聲響過,她才一骨碌兒跳下床。
卿語走到門邊,小聲推開門,一雙眼瞳四處溜轉,確定四下無人,旋即月兌下繡鞋,躡手躡腳走出房門,眼前的環境對她而言陌生至極,她也只能走一步算」步。
仰賴著月光,還有庭院里微弱的燈燭,她沿路模索著,希冀能找到通往莊外的大門,抑或是後門也好。
走了一大段路,沿路上都沒撞見什麼人,眼看大門就在眼前了,她興奮地綻開笑靨。
太好了。老天爺果然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偷偷模模來到門邊,原以為會踫上的護院、下人,竟一個也沒看見,卿語興沖沖地拉開門閂,還小心翼翼地避免發出太多聲音,驚動屋里的人。
門閂拉開了,再推開其中一扇門板,她馬上就能自由了,一想到這里,她就開心地想歡呼,不過當然得等她安全月兌困再說。
嘎——吱——
門推開了,門外一片漆黑,對于過于順利的逃月兌過程,讓她有些疑惑。
當她還在猶豫到底該不該走出去時,耳畔卻先听到,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听見的嗓音。
「這麼晚了,你還想去那兒?」善求恨從她身後的夜色里走出,略沉的嗓音仿佛來自地獄深淵的索命惡鬼。
「啊啊——你、你……」她驚慌地轉過身來,發現他就站在夜色里,而他像是早已算好,在這里等她的。
「我……」卿語急著想逃出去,無奈全身的力氣全耗費在發抖上,無力跨出一步,只能抓著門板邊瑟瑟發抖。
「想走?」砰一聲,善求恨關亡大門,幽深的眸盯著那發顫的身子,微揚的語調令人發寒。
「我……我……」廢話,難道留在這里等死?
卿語在內心咬了口.但打結的舌頭,硬是讓地無法把話說清楚︰「我不能再留在這里,說、說不定……會給你惹禍,我、我想你應該不會……笨到留下我……才對。」
她傻笑幾聲,絲毫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銀制的半邊而具在黑夜中格外醒目,更讓他臉上的表情,也格外陰冷。
「是嗎?既然想留下你,那些我自然不怕,普天之下,我還不認為有誰是我該害怕的,你說是嗎?卿卿。」
他輕笑著,忽然走近她跟前,玩弄起她垂落在胸口的一綹發絲,
她沒料到他會做出如此輕佻的舉動,驚駭地退了一大步,直到背脊頂在門上,她才意識到她沒路可退了。
又來—了,他又這麼喊她……別這麼喊她……
再次听到熟悉的呼喚,她傻怔住,澄澈的水瞳漾滿疑惑與不解。「你——為什麼要這麼喊我?我壓根兒不認識你,我、我現在就要離開,對于誤闖貴莊一事,我已經道過歉丁,所以……」
卿語越說越害怕,急著逃離眼前這邪魅的男人,他的眸光很冷,極帶侵略性,總讓她渾身一陣輕顫,她不確定接下來,他會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她只知道,她無法在這男人的四周待上…刻,多待一些時候,兒乎就快要讓她窒息。
「在我還沒應允你能離開前,你就不能能離開伏夜莊一步。」他霸道地喝令。
「憑、憑什麼。你不能隨便就囚禁無辜的百姓,何況我是無心闖入的,你更不能……」
活來不及說完,他忽然又湊近她一步,近到她可以清晰感覺到,他的熱息就噴吹在她臉上。
「不能嗎?」
「當然不能,我根本不認識你,有膽子就把那只面具拿—卜來,讓我瞧仔細你究竟是什麼人,躲在面具後為難一個弱女子,算什麼英雄好漢。」
實在是被逼急了,卿語忍不住惡言相向,話一出口她又後悔了,咬著下唇,以眼角余光怯怯地盯著他,地不該在這個時候激怒地的,萬一地心情不好,把她給宰了,她該找誰討公道去?
「是嗎?」出乎她意料之外,他沒有動怒,反倒笑了。
「當然。」她鼓起勇氣維持方才的氣勢,只要氣勢比他強,她才不會再抖個不停。
「那就等你認出我是誰之後,說不定哪天我心情大好,會放你走也說不定,在這之前,你別想離開這里一步。」善求恨斂下笑容,轉頭對身後的下人吩咐。「來人!請卿姑娘回房,派人嚴加看守,若再讓她離開房間,一律問罪。」
「是。一下人接了令,就往她的方向走去。
一听到他要囚禁她,卿語嚇白了臉,來不及掙扎,已經讓兩名壯漢給擒住了。
「喂……你憑什麼這麼做……你憑什麼,快放丁我,喂……」
漸漸地,她的聲音消失了,偌大的前庭恢復了幽靜,陡地刮起一陣冷風,吹散他腳邊的落葉。
憑什麼?哈!漠家的人有資格這麼問他嗎?
善求恨冷笑著,忽然身後傳來腳步聲,驚起他的注意,不過他並沒有轉頭看,就直接開口道︰「子蕭!有事嗎?」從腳步聲判斷,他可以輕易知曉來者是何人。
「恨爺,請恕小人多嘴,那卿姑娘說的也沒錯,萬一讓朝廷的人知道她就在伏夜莊,會惹禍的。」
連著幾日的觀察,朝子蕭真的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勁,至少從來不近的主子,竟對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起了興致,這就很值得玩味。
「子蕭。我交代你的事都辦妥了嗎?不然怎麼有閑功夫在這兒磕牙。」
言下之意,他可真有膽來管他的閑事。
听這語調,朝子蕭知道善求恨惱怒了,連著笑臉,說明緣由。「主爺,其實是這樣的,今日我到京城里去,才知道那漠姑娘就是漠府的千金小姐,已經被欽點為秀女,原本前幾日就該被送進宮里,但她人逃了,人宮之事只好先櫚著,現在漠家派出眾多人馬尋她,宮里也有派人出來搜尋,我們留她在這兒似乎不妥、」
解釋丁老半天,朝子蕭才把真正的目的說出口。
「哼。」善求恨哼丁哼。「你真要花心思管這閑事,那就給我去看牢她,讓她溜了,我連你一塊罰。」
「是。」朝子蕭無奈地接下這樁苦差事,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自從那位卿姑娘來丁之後,善求恨就變得暴躁易怒。
嗚……早知道就不要多嘴,明知道這事不尋常,他還瞠這渾水,果然是白找死路。
「還在那磨蹭什麼?」
「那屬下告退。」朝子蕭退下去。
轉眼間庭院里又只剩下他,而那如洶涌波濤的激動情緒,也才慢慢平緩下來。
善求恨無溫的幽瞳,凝望著夜空中皎潔的明月,澄澈的圓月里,隱約可見一幕火光滿天的場景。
剎那,他周身的屋宇房舍都被火舌吞噬了,他看到好幾個下人,身上燃著熊熊火焰,不到半刻,一個活生生的人已經成一副焦尸,鼻間還清晰嗅到人肉燒焦的臭味,還有耳畔不時傳來的尖喊聲……
善求恨閉緊雙眼,眨掉那不該存在的眼淚,雙手握成拳。
今日留下她,不過是他報復漠家的第一步。
他發誓,他一定會讓漠家嘗到比浴火焚身、家破人亡還要痛苦萬倍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