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臀部受傷後,唐思兒都只能以趴著的方式入睡,連著幾天,都是衛遲央親自幫她上藥,決不假手他人,但惟一沒變的是每當衛遲央要上藥時,唐思兒總想要將自己悶死在棉被里,畢竟傷在這種地方,實在是全天下最丟臉的事。
在傷還沒痊愈前,衛遲央不準唐思兒下床,況且腳心受了傷,唐思兒也不敢貿然下床,只好整天趴在床上唉聲嘆氣。
「天啊!究竟還要多久才會痊愈?」唐思兒自語著。
驀然,唐思兒听到窗邊有些聲響,隨即抬起頭一探究竟。
咦?那是——
唐思兒竟在窗邊,看見一張小小的臉蛋,圓亮的眼眸正盯著她。
「紫櫻?」
衛紫櫻面無表情地盯著唐思兒,唐思兒更不明白衛紫櫻怎會出現在這里。
「紫櫻!來這里,我有很多漂亮顏色的糖粒兒喔。」
唐思兒朝衛紫櫻招招手,從藏在枕頭下的破荷包里,倒出一些顏色鮮艷的糖粒放在掌心。
不知為何,唐思兒對衛紫櫻總有心疼的感覺,七八歲的孩子應該是最天真、無憂無慮的年紀,而不是像她這般憂愁。
「紫櫻!來,過來這里坐。」唐思兒綻出一抹笑,鼓勵性地拍拍身旁的位子,邀請衛紫櫻。
衛紫櫻畏懼地看她幾眼,隨即一個溜煙失去了蹤影。
天啊!她在她眼中真是那麼可怕嗎?
唐思兒露出一抹苦笑。她再不想辦法讓衛紫櫻有好轉的跡象,她的牛皮就要吹破了。
想辦法?她能有什麼辦法?她既不會醫人,也沒有好命格,她還能怎麼做?
偏偏她還不停惹出事來,一下子被咬傷,一下子又被刺傷,恐怕連衛王府的人都未必相信她是帶來好運的福星吧!
她究竟該怎麼辦?
這個答案連唐思兒自個兒也不知道,她只能依靠心中的直覺來幫助衛紫櫻,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連續五六天,衛紫櫻都會來到唐思兒的窗前看著她,任憑她說破了嘴,衛紫櫻依舊站在窗外,不願進來。
每一天,同一個時辰,衛紫櫻都固定出現在窗台前,今天也不例外,唐思兒照例對著她笑咪咪,招招手請她進屋里來。
「小紫櫻!進來坐啊。」
對于今天,唐思兒同樣不懷抱希望,只希望未來有一天,衛紫櫻願意走到她身邊。
「小紫櫻……」老實說,她的名字很美。
唐思兒一個閃神,再回過神時,發現窗台上沒有衛紫櫻的身影,正當她感慨又錯失一次機會時,房門陡然開啟,走進一抹清麗的身影。
「小紫櫻!」
唐思兒驚呼出聲,張開雙臂熱烈歡迎衛紫櫻,想要給她一個擁抱。
對于唐思兒的熱情,衛紫櫻畏懼地退後一步,戰戰兢兢地從身後拿出一只紙風車。
「你要給我嗎?」
她還弄不清楚衛紫櫻的目的,只見衛紫櫻手上的紙風車,原有四面扇葉,如今僅剩下三葉,顯然是只殘缺的風車。
思索了一會兒,唐思兒豁然開朗明白一切,她興奮地接過紙風車。「你放心,我會修好它。」
對于這些玩具,唐思兒可拿手的很,她忍著腳痛,一拐一拐地到櫃子前拿出幾張絹紙。
「小紫櫻!你等等,一會兒就好。」
唐思兒將絹紙拿到八仙桌上,根據紙風車扇葉的大小裁紙,再將裁好的紙折成扇葉的模樣,拔掉紙風車中心的竹釘,將新的扇葉壓進中心點,最後再把竹釘插回去。
不到一會兒功夫,紙風車已經完成,她拐著腳來到衛紫櫻跟前,親手將紙風車交給她。「小紫櫻,你瞧瞧,紙風車已經好了。」
衛紫櫻漠然地看著唐思兒,搖搖頭,臉上沒有興奮的神情。
「啊?不喜歡?」
唐思兒模模頭,吸著菱唇思索著,看著其他三片扇葉鮮艷的色彩。「啊!我想到了。」唐思兒高興地拍了下大腿,立即牽動了臀部的傷勢。
劇烈的刺痛感,讓她皺緊了眉心,驚呼出聲。「好痛!」
看到唐思兒痛苦難耐的樣子,衛紫櫻也跟著皺起的眉頭。那禍似乎是她闖出來的。「疼嗎?」
驀然,唐思兒身旁傳來衛紫櫻細細柔柔的聲音,聲音听起來有些縹緲,像是幾百年不曾開口說話一般。
「啊?小紫櫻?你剛剛是在跟我說話嗎?」她興奮至極。「不疼!不疼!這點小傷,我一點都不覺得疼。」
她嘿嘿干笑幾聲,掩飾自己疼到快掉眼淚的哭音。「小紫櫻,你等等,我馬上幫你把紙風車弄好。」
唐思兒頓時生龍活虎起來,拐著步伐來到梳妝台前,將能看到、模到的胭脂水粉全捧在手心里,再拿到八仙桌上。
她以指尖點著胭脂水粉,循著紙風車上的顏色圖案,開始在以白色絹紙制成的扇葉上做畫,透過顏色鮮艷的胭脂水粉,平凡無奇的扇葉頓時鮮艷起來,還飄散著陣陣胭脂香味。
「大功告成。」唐思兒興奮地將完工的紙風車,遞給衛紫櫻。「小紫櫻,喜歡嗎?」
衛紫櫻看著手中的紙風車,灰暗的眼眸乍亮,現出一抹喜色。「這是要給我的嗎?」
細柔的嗓音仍有著深深的畏懼,圓亮的雙眼也藏著懼怕。
這種眼神,不該是出現在一名孩子的眼中啊!
唐思兒隱約猜測,衛紫櫻是不是曾經遭遇什麼恐怖的事情,才會有這種畏人反應?這樣一個美麗的孩子,應該是要被愛的。
莫名的心疼捆住她的心緒,她情不自禁將衛紫櫻縴細的身子摟進懷中。「小紫櫻,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唐思兒輕拍著衛紫櫻的背,輕聲哄著像是對自己的小妹一般。
而正要到房里替唐思兒換藥的衛遲央,湊巧目睹到這一幕,親眼看見衛紫櫻主動接觸她,更見到她將衛紫櫻擁在懷中。
衛遲央心中掀起一波波的浪潮,大大地震撼著。
不知道已經有多久的時間,他最心愛的女兒不再來到他的懷抱里?看到他不再喊一聲「爹」,甚至不願意和他說一句話,更別說靠近他一步。
衛遲央隔著半掩的門,眼神一瞬也不瞬,盯緊房內的一舉一動。
心好疼,好疼,情緒又驚又喜。
驚的是扇舞衣驚人的好八字所帶來的功效,喜的是衛紫櫻總算對人有了反應。
突然被唐思兒納進了懷中,衛紫櫻一陣驚慌,畢竟她已經好久沒有跟人這麼靠近了。
衛紫櫻心急地想要掙月兌唐思兒的懷抱,再度張開嘴咬住她的手臂,趁著她吃痛松手之際,顧不得紙風車,衛紫櫻幾乎是逃命似的跑離了房間。
「小紫櫻!小紫櫻!」
唐思兒拾起紙風車,跛著腳想要追上前去,才剛到門邊,腳心上的傷口又傳來劇痛,讓唐思兒不得不彎下腰檢查傷口。
「天啊!又流血了!」
唐思兒皺著眉,看著里傷的紗布讓滲出的血給染紅了,強忍著反胃的惡心感。
「啊?」
唐思兒來不及驚呼,身子已經落入一副健壯的胸膛里。
衛遲央攔腰抱起唐思兒,將她小心地放在床榻上,立即動手月兌掉她的繡鞋、羅襪。
「夫、夫君?你怎麼……」
唐思兒根本弄不清楚衛遲央究竟是何時出現的,她人就已經在他懷中。
「傷還沒痊愈前,盡量不要下床。」
聲調一如往常般平順,卻壓抑了更多的情緒。
衛遲央極力壓抑,心中不斷翻騰而出的心疼,拼命告訴自己,那不過是因為扇舞衣為衛紫櫻做了那些事,所以他才會對她產生這些特別的情緒。
「嗯!」
唐思兒輕應了聲,看著衛遲央幫她細心上藥的側臉,心頭漾出甜味。
「夫君!有件事舞衣一直很好奇,紫櫻是不是曾經遭遇什麼打擊?不然為何會變成今天……」
感覺心中的傷疤被揭開,衛遲央身軀一僵,臉色轉為凝重,憤然打斷唐思兒的話。「紫櫻沒有遭遇什麼打擊,你別胡思亂想。」
「可是……」唐思兒怎麼也無法相信,若沒有什麼事,一個女孩子好端端的會變成這個模樣?
「夠了,這件事不關你的事,你也不需要知道,你不是福星嗎?怎麼老傷了自己?若你真是福星,紫櫻自然會不藥而愈。」
「我……」
不等唐思兒解釋,衛遲央隨即離開,看著他冷硬的背影,唐思兒喉間竄出一抹苦澀。她究竟說錯了什麼,為何會惹來他如此激烈的反應?
他說對了,她壓根兒不是什麼福星。
臀傷、腳傷痊愈後,唐思兒決定每天勤跑落櫻小築,希望能讓衛紫櫻多靠近她一些。
叩叩——唐思兒興奮地敲著落櫻小築的門。今天她特地為衛紫櫻準備了很多新鮮的玩意兒。
「少夫人!」墨荷欠身。
「紫櫻在房里嗎?」
「紫櫻小姐正在鬧脾氣,少夫人還是別進去得好。」
「她怎麼了?」
「紫櫻小姐每天都要吃三次藥,可今天她怎麼也不肯吃,從晌午到現在,一口藥也沒吃,奴婢實在很擔心小姐。」墨荷憂心忡忡。
「這樣啊!這件事交給我,我會想辦法讓紫櫻喝下藥。」
「可是……少夫人,奴婢實在擔心小姐會像上回那樣傷了你。」
「墨荷,你就別多心了,你先出去吧,先別進來。」
唐思兒將墨荷推出屋外,還順道掩上了門,墨荷眼見她如此堅持,也只有暫時放棄游說。
唐思兒捧著剛做好的紙鴦,還有廚房剛烤好的芋頭酥,來到衛紫櫻的房里,卻發現她蜷縮在床角,仿佛受了什麼驚嚇。
唐思兒見狀,立即爬上床,將衛紫櫻摟進懷中。「小紫櫻!別怕,我在這兒,沒人能欺負你。」
衛紫櫻拼命掙扎,不忘來這麼一招,狠狠地就往唐思兒手臂上咬。
「啊!痛、痛、痛。」唐思兒扯開喉嚨喊痛。
天啊!她已經收集三個牙印了,究竟何時才能月兌離這場夢魘?
「小紫櫻!別害怕,我真的不會傷害你。」唐思兒強忍著痛,柔聲安撫著。
漸漸地,身體繃緊的衛紫櫻逐漸放松,也慢慢松開緊咬的牙關。
听到唐思兒柔柔的嗓音,衛紫櫻不自覺放松了緊繃的情緒。
她好像是愛她的?
眼前這個美麗的女人會愛她,不會傷害她,她幫她做了紙風車,還拿糖粒兒給她,她會對她好,別人都會罵她,只有她會愛她。
想到這兒,衛紫櫻開始哽咽。
呼!總算松口了。
唐思兒松了一口氣,正當要抽回手臂的時候,忽然感覺到有東西滴在手臂上,耳際傳來衛紫櫻啜泣的聲音。
原來是她哭了!
唐思兒將衛紫櫻拉進懷中,為她拭掉眼淚。「小紫櫻,乖,別哭,有什麼事可以告訴我,我會幫你想辦法。」
唐思兒綻出一抹笑,揉揉衛紫櫻柔軟的發絲,言語間盡是寵溺。
「疼嗎?這兒疼嗎?」衛紫櫻睜著淚眼,在唐思兒的手臂上輕輕地吹著。
「不疼!我一點也不疼,如果你想哭,可以大聲哭,我不會笑你。」
「對不起!」衛紫櫻撲進唐思兒的懷中,盡情放聲嗚咽,像是要將憋在心中的委屈,一舉發泄出來似的。
唐思兒將衛紫櫻摟得更牢了,仿佛也沾染了衛紫櫻的眼淚,她竟有一絲想哭的沖動。
她深刻感覺到,衛紫櫻就像個無助的孩子,尋覓了許久,總算讓她找到可以依靠的人,唐思兒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讓衛紫櫻重新恢復笑容。
唐思兒將衛紫櫻抱在懷中,讓她盡情在她懷中哭泣。「月兒彎彎,女圭女圭睡,小草兒跳舞,風輕輕吹,小紫櫻,乖乖睡,是我的心肝寶貝……」
半晌,衛紫櫻總算止住了哭聲,唐思兒捧著她小巧的臉蛋。「小紫櫻,想不想跟我玩個游戲?」
「好!」衛紫櫻柔順地點點頭,與之前凶怒的樣子幾乎是判若兩人。
「我念什麼,小紫櫻就跟著念,如果小紫櫻念對了,這盤芋頭酥全送給你,明天我再帶你去外面放紙鳶,好嗎?」
「紙鳶?我可以去嗎?」衛紫櫻興奮地睜亮雙眸。
「當然,听仔細噦!女圭女圭頭上繡朵花,手上拿個瓜,拿花牆上畫,提瓜四處夸,臉上笑的開朵花,沒有花、沒有瓜,女圭女圭怎會笑哈哈。」
「女圭女圭頭上繡朵花,手上拿個花,拿瓜……拿瓜……」一時之間想不出來,衛紫櫻羞紅了臉。
「哈哈!慢慢來,別急。」
唐思兒不自覺漾出了笑容。這東西可花了她三天的時間才背完整的呢。
「小紫櫻沒念出來,所以我可以吃一個芋頭酥,再听一次喔,要記住喔,女圭女圭頭上繡朵花……」
「這次我會,女圭女圭……」衛紫櫻笑了。
她笑了!她總算笑了!
唐思兒頭一次看見衛紫櫻露出了笑,心中感動萬分,眼淚差一點又不爭氣地滾下來。
落櫻小築里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歡笑聲,唐思兒一會和衛紫櫻玩繞口令,一下子又玩紙風車,兩人在房里玩的不亦樂乎。
今天,是唐思兒最開心的一天。
到了用晚膳時間,衛遲央都沒看到唐思兒的蹤影,他召來小竹一問,才知道她整個下午都待在落櫻小築,直到現在。
衛遲央隨即來到落櫻小築,只見墨荷獨自一人坐在台階上。「墨荷!怎麼不進屋?」
「王爺!」
見到英俊挺拔的衛遲央,墨荷連忙站起身,整理自己的儀容。
「少夫人在里頭嗎?」
「是!少夫人跟紫櫻小姐在一起。」
「今天紫櫻狀況還好吧?」他習慣每天都會向墨荷詢問衛紫櫻一天的狀況。
「小姐今天又不肯吃藥了,所以少夫人決定由她來試試。」
「我知道了!」衛遲央朝墨荷點點頭,隨即推開門進屋。
「王爺!奴婢跟您進去。」墨荷也立即跟上了衛遲央的腳步,看著他高挺的背影,墨荷臉蛋泛起紅暈,一陣灼燙。
「王爺,紫櫻小姐她……」
「噓!」
衛遲央怎麼也不敢相信,眼前所看見的一切,只見衛紫櫻正躺在唐思兒的懷中入眠,兩人的頭相依偎著,手握著手,神態極為親密,柔和的月光映照在兩人的臉上,形成一幅極美的畫。
打從他心愛的嵐兒,也就是衛紫櫻的親娘死去後,她的性情自此大變,不再開口跟他說話,甚至不願接近府內的人,還會出現攻擊人的行為,但現在的她卻躺在扇舞衣的懷中,難道她的八字真發揮作用,真讓紫櫻的狀況好轉了?
「王爺,小姐和少夫人?」
墨荷看見這一幕,也相當不可思議,然而眼眸里卻閃過一抹復雜的情緒。
「你先出去吧!記得把門掩上,別讓人進來。」
「可王爺還沒用膳。」
墨荷從衛遲央的眼神中看出,他現在的心情鐵定是相當愉悅的。
「沒關系,你出去吧,腳步輕一點,別吵醒她們。」
衛遲央的語氣相當溫柔,臉上寫滿喜悅之情。
「是!」墨荷一臉落寞地轉身離開。她多麼希望能讓衛遲央高興的是她。
待墨荷走後,衛遲央重新將目光放在唐思兒與衛紫櫻身上,環顧四周,他看見散落在床榻上的各式紙鳶和紙風車,還有一盤吃剩的芋頭酥,許多塊芋頭酥被咬成各種可愛的形狀,顯然之前正在進行一場有趣的游戲。
她笑了……
衛遲央在衛紫櫻的臉上發現一抹淡淡的笑痕,她們兩人極有可能是玩累了,才會倒頭呼呼大睡。
衛遲央再將目光落在唐思兒臉上,疲累至極的她睡得極熟,還會發出細微的酣聲,衛遲央的掌心,情不自禁撫上她白女敕的臉頰。
不諱言,他從未好好看過她,衛遲央發現她有著一雙大而圓的眼眸,一個小巧玲瓏的鼻子,還有一張唇形極美的小嘴兒,臉蛋確實比他預料的還要娟麗,他的腦海里還清楚地映著,當他掀開紅綃巾時,那張帶著盈盈笑意的清秀臉蛋。
但他根本沒有打算這輩子再愛上另一個女人,他已經答應了嵐兒,這輩子只愛兩個女人,一個就是她,另一個則是紫櫻,他娶扇舞衣的目的只為了紫櫻,絕無其他念頭。
沒錯!一定是這樣的。
衛遲央極力說服自己相信,扇舞衣對他而言不過是件工具,只要紫櫻康復了,他就會棄她如敝履,更不會忘記桐心嵐才是他這一生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