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怎麼辦?怎麼辦?
求安像只無頭蒼蠅,在走廊上來回踱步,往前走了幾步,又往回走了幾步,心緒就跟雜亂的步伐一樣不安。
她不是叫求安嗎?怎麼她老是覺得不安?怎麼辦?到底該不該去?
‘步姑娘,你怎麼還在這里?大少爺不是要你到月影樓去?’王總管訝異地走向求安。那事可是他半個時辰前告訴她的,怎麼這會兒,人還在這里閑晃?
‘王總管,你……能不能告訴我……大少爺到底找我何事?’求安怯怯問道。
她進來上官府工作都快兩個月了,雖然從上次之後,她就沒再見過上官翼,可怎麼他會突然要找她過去?
這事擺明有些蹊蹺,可偏偏她自己又心虛,懷疑是不是上回徐嬤嬤和老張,在灶房前肆無忌憚說的那些話,一個不小心全讓他听著了,畢竟那晚,她真的懷疑有人就躲在那柱子後頭,只是她心虛又膽小,不敢去瞧個仔細罷了。
‘這我可不知道,大少爺找誰去問話,怎麼是我們下人可以過問的事,對了,你到底怎麼了?怎麼一臉發白的樣子?’
王總管好奇地趨前盯著她,他那滿是皺紋的老臉,兩顆黑圓圓的眼珠子,看的求安頭皮直發麻。
‘沒、沒……什麼,我很好啊,沒什麼。’她慌忙搖頭否認,勉強扯動嘴角,咧出個無事的笑容。
‘那就好,快去回大少爺話,別磨膾了。’
‘是,我這就去。’
點點頭,不敢多停留一刻,求安撩起裙擺,直接往月影樓奔去。
跑了一小段路,座落在竹林深處的月影樓,已經矗立在眼前。
求安喘著氣,停在月影樓的門前,澄亮的眼眸打量著眼前有些陰霾、有些沉重的院落。
為何這樓,她覺得比上回見到的還要蕭索……甚至是彌漫著一股濃到化不開的深愁?
風起,吹動竹葉,掀起層層竹浪,好似她的心,再也平靜不了,甚至微微脹疼著。
喀、喀、喀……
偌大的月影樓,采取回廊的設計,求安每在木制地板踏上一步,就可以清楚听見腳步聲傳來的回音。
進來月影樓,她這才發覺,這里靜的駭然,尤其當竹林靜止不動,而她又停下腳步時,靜的只听見她自個兒細細的喘息聲。
這里……連個奴僕都沒瞧見,要不是上官翼還在書房里等她,她真懷疑自己走進一個忝無人居的恐怖地方。
走了一段路,在長廊的盡頭,她總算看見一間,窗紙上搖曳著燭火光的房間。
大白天的,竟然還要點燭火?
她正感到好奇的當頭,忽然一片郁闇從她前頭襲來,她驚訝地抬起頭來,這才看見原來是略灰的雲層遮住陽光,這下沒了陽光,月影樓像是從白天突然進入了傍晚,瞬間暗下來,陣陣透骨的涼風,從竹林縫中吹襲到她身上,冷的她直發抖。
求安攏緊身上單薄的衣衫,快步走向上官翼的書房。
她站在書房前,還在猶豫要不要敲門,她的掌心卻已汗濕,全身也抖個不停,她模了模自己的臉,擔心比剛剛更蒼白。
她在害怕,而且怕的不得了,甚至有……一絲愧疚。
叩叩──
鼓起勇氣敲了門,求安深呼吸幾口道︰‘大少爺,我是步求安。’
‘進來!’門後是他一貫的沉郁嗓音。
走進房內,求安怯怯地朝上官翼福身。‘大少爺!不知你找求安何事?’
她心虛地低垂視線,不敢望向他。
‘坐!’上官翼停下手邊的工作,合上從邊關傳來的軍報。即使離開邊境,他依然必須完全掌握所有的狀況,包括敵兵的一舉一動。
雖然才剛結束一段戰事,要不是皇上召他回來,他也急著想知道府內的狀況,他壓根兒是不會回京的,他清楚,他是個只能活在戰場上的男人。
若非想治好手足的病,他寧可再回去戰場,就這麼戰死在沙場上,好過被困在這里,讓悲傷與遺憾啃蝕他的心志。
‘嗯。’落了坐,求安還是不敢抬起頭來,柔順听從他的發落。
‘工作還適應嗎?’
‘可以,王總管、徐嬤嬤、張老伯他們都對我很好。’她低著頭回話。
‘食譜上的菜肴應該難不倒你吧?’他又問。
‘還可以勝任,少夫人的食譜很有趣,我很喜歡……’她還是低著頭。
求安古怪的反應,徹底引起上官翼的注意。他還沒見過,有哪一個下人,敢低著頭跟他說話。
‘抬起頭來,看著我。’
他忽然壓沉的語調,讓她一陣心驚,懷疑他可能知情,心慌地開始結巴。‘啊,沒、沒,我、我……他們不是有心的,我們只是……’
胡亂扯了一陣,好不容易穩住險些跳出胸口的心,求安傻楞楞盯著他。‘怎、怎麼了?’噢,老天爺,快用雷劈死她吧,她剛剛在胡扯些什麼?
呵──
他見過的女人,是不是太少了?
不然,他怎麼從來不知道,女人臉上的表情可以如此豐富?一下子慘白面無血色,一下子又漲紅慷慨激昂起來……還是只有她是這樣?
‘大、大少爺?’他還是不說話,只是一逕地盯著她……微微地笑。
欸,等等,笑?他對著她笑?
他不是該憤怒地拍著桌子,指著她的鼻尖咒罵。比如他該說……她不過是一個卑賤的下人,有什麼資格在主子背後嚼舌根?
‘鴻吃的怎麼樣?’
他不著痕跡斂去眸中輕淺的笑意,換上令她熟悉的漠然表情,她有些失望,其實他笑起來,看起來容易親近些。
‘他吃的還習慣嗎?’誤以為她沒听清楚,他復述了一次。
鴻討厭見到他,他寧可避著他,不希望他因看到他又發狂,而誤傷自己,關于他的狀況,他只能從王總管那里得知,每次一問,都只得到‘情況依舊’四個字。
‘嘎?’這問題好生奇怪,二少爺的狀況,他應該會比她這個下人還要清楚?
‘呃……這個……’求安深吸一口氣,決定說實話。‘因為……王總管當初告訴我,只要按照食譜把菜做出來,他就會拿過去寶扇樓,至于二少爺狀況,我是真的不清楚。’
求安偷偷瞥著他,在他眸中,她又見到那熟悉的孤獨,讓她情不自禁有想幫他的念頭。
‘如果、如果大少爺不介意的話,不如由我親自幫鴻少爺送去,說不定我可以從中觀察鴻少爺的狀況,我再針對他的需要,準備他喜歡的菜肴。’
如果上官鴻的狀況,一直無法好轉,眼前她所提的辦法,說不定會有效果。
沉思了半晌,上官翼開口道︰‘好吧,這事全權由你負責,有任何異狀,就來向我回報他的情況,明白嗎?’
‘是!那求安先告退了。’求安福了身,轉過身離開時,窗外突然打了一記響雷,接著就是一陣傾盆大雨,打的竹葉霹靂啪啦響。
求安懊惱地停在門邊。‘天啊!好大的雨勢。’月影樓離長廊可有一段不小的距離,憑著雨勢,她一定會全身濕透。
‘這雨一會兒就停,你可以暫時留在這里。’
她驚喜地轉過身來。‘我、我真的可以先留在這里?’
她略揚的興奮嗓音,讓他有些意外。‘可以,只要別打擾我。’他以為她會嚇的奪門而逃,畢竟所有人都害怕他,不是嗎?
‘你可以坐在那等雨停。’他指了指擱在窗邊的一張躺椅。
‘好,那就打擾了。’她欣喜地走向窗邊,小心坐在躺椅上,就怕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吵到他。
為免無聊,她從懷中拿出食譜研究,這一本食譜可以提供她不少開發新菜色的好點子,將來她回去喜福客棧,也可以利用。
在等待雨停的同時,時間過得格外緩慢,求安偷偷將書往下移,睜大一雙圓溜溜的眸子偷偷觀察他,他專心地伏在案上振筆疾書,冷斂的表情,讓人難以窺探他真實的情緒,要不是之前看他笑過,她還真以為,他是個沒有七情六欲的人。
怪了,他什麼也沒問她,是不是當天他根本沒在場,純粹是她自己嚇自己?
若真是這樣,那就太好了。求安吁了一口氣,沉甸甸的心頭也跟著輕松許多。
大少爺回來沒幾天,就命我們把用來悼祭老爺夫人的白燈籠,還有白蓮花全燒了,他還把供奉在祠堂的牌位給拿走,這不就擺明,他根本不在乎親人的死活。
大少爺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小時候他雖然寡言,也還不至于寡情啊,難道他的腦子在戰場上打壞了?
猛然憶起,當日府內下人們,談起他的事,讓求安皺緊眉心。
不是的,他對她一直很客氣,雖然客套到……生疏。
她露出一抹苦笑,內心酸酸的。她知道,他絕對不是這樣的人,他絕對是有難言的苦衷,才會這麼做的,但他的苦衷究竟是什麼,她真的好想知道。
想的入神之際,耳邊的淅瀝雨聲也成了催眠的音樂,恍惚間,眼皮也跟著沉重起來,不久,求安便沉沉入了夢鄉。
不到半個時辰,上官翼的耳邊,就多了她陷入沉睡的細微鼾聲,他擱下手邊的文件,走到躺椅邊,只見人兒手上還緊抓著食譜,小臉因為睡姿不佳,而露出些微痛苦的神情,或許是因為疲倦,即使難睡,她依然皺著眉呼呼大睡。
在書房里,他習慣獨處,這會兒突然多出她來,他並沒有感到任何不適,反而是在听到那鼾聲,他才恍然憶起,她還留在這里等雨停。
她不算是令人驚艷的傾城美女,倒是清秀可人,她溫潤的性子,沒有強烈的存在感,卻在不知不覺中,讓人習慣她的存在,沒有半點突兀。
關于他的事,那一晚她不是全听齊了,為何還膽敢接近他?甚至替他爭辯。
步求安,你究竟是怎麼樣的人?
上官翼垂下視線,注視深睡的人兒,她那白皙透紅的晶女敕雙頰,紅潤微噘的桃唇,讓他有剎那的沖動,想要撫上它。
他想試試,女人的唇是否如龐澈所說,令男人銷魂、流連忘返?
女人之于他,向來只有生理的需要,他從來就不相信,這世間有女人可以佔據他的心,可她,卻意外盤據住他的視線,但她的存在,只為了醫治他的手足,如此而已。
眨了眨眼,求安揉了揉蒙的睡眼,甫一睜開眼,窗外黑漆一片,而上官翼早不在書房內,求安這才驚覺她竟睡沉了。
‘噢!天啊。’她只是眯著眼,想休息一下而已,怎麼……睡成這個德性?
她匆忙站起身,忽然感覺身上有東西滑下去,低頭將東西拾起,是一件過大的外衫覆著她。
將衣衫拿到燭台下,藉著火光瞧個仔細,確定這是他的,衣衫上有著淡淡的麝香味。
求安情不自禁摟緊它,手上傳來微溫的熱度,讓她心頭一陣暖意。
她摟了許久,才極不舍地將衣衫放置在他的椅上,轉頭看見他的書案上一片凌亂。‘收拾一下好了。’
求安動手收拾起來,小心將書冊一疊疊放好,毛筆也吊回筆台上,細心幫他整理桌面,整理到最後,她發現有一本書和一張絹紙黏在一塊,求安直覺想把它們分開,使勁力氣扯開來,忽爾,在被她撕開一半的碎紙片上,她發現一灘干涸的紅色液體。‘這是什麼?’
她拿起燭台,照個仔細,赫然發現那是一灘干涸的血跡,因為那灘血跡,它們才會黏在一塊。
‘這……這是血?為什麼這里會有血?這血是哪里來的?這是他的嗎?’
一連串的疑問塞的她胸口發疼,求安發瘋似的,又將整理妥當的書冊翻出來,每一本書的每一個角落,她都不放過,果然在幾本書上,發現一滴、或是少許被濺到的血跡。
這……究竟是怎慶回事汐它受傷了嗎?為何沒人知道他受傷了?
一想到這里,求安放下手上的書冊,飛快地跑離書房。她一定得問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才行。
在月影樓繞了一圈,都沒有發現上官翼的蹤影,求安更急了,顧不得尚未停歇的綿綿細雨,她沖進雨里,急著想找他,胡亂找了一陣,總算在庭院踫到一名急著去避雨的丫鬢。‘小紫,你有沒有看見大少爺?’
‘沒看見。’
‘謝謝。’道了謝,她又往另一個方向跑去,在轉角處逮到王總管,看到他,她也跟著松一口氣。‘王、王總管,太好了,總算見到你了。’他向來最了解上官翼的行蹤。
‘步姑娘,瞧你急的,找我何事?’
‘王總管,你知道大少爺在哪嗎?我有急事找他。’
‘大少爺?’王總管搔搔頭。‘大少爺現在不在府里,他出門去了,不知道啥時才會回來,如果你真有什麼要緊事,不如告訴我好了,我再幫你轉告大少爺。’
啊!他出去了。‘不、不用了,我自個兒告訴他就可以了,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擔心王總管再多問,求安連忙離開。
該怎麼辦?她這事能同誰說去?
只希望這不過是她多想,一切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