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前一晚的遲睡,所以段緋玉直到過午以後才清醒過來,等她醒來梳妝打扮以後,這才從婢女的口中得知耿蒼離已經到府中等候她多時。
匆匆梳洗完畢,她用著連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急飛奔到大廳。
這男人是怎麼回事啊?事前都不說一聲就跑過來。
段緋玉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著,等她的縴足落在大廳門口時,她發現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覺中將他當成自己未來的夫君。
真是見他的大頭鬼!
「你來做什麼?!」一想到自己竟然那麼容易動搖意志,她的脾氣就差到極點,尤其在見到他那一臉溫和的笑,更是火上加油。
「想見你,所以就來了。」他並沒有被她凶惡的語氣所激怒,反而笑得更加迷人。
他越是溫和,段緋玉反而更不能接受,她跺腳,渾然不覺自己的舉止就像是在向情人撒嬌,「就這樣?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他站起身走向她,高大的身形讓她深刻地發覺自己有多麼地嬌小——雖然因為她從小習武的緣故,所以她的身形比一般的白族姑娘還要來得高挑,可是在耿蒼離面前還是矮了一大截。
感覺到他身形所帶來的壓迫,段緋玉硬是高昂著小巧的下巴,不肯輕易示弱。
「站著不累嗎?還沒用膳吧?我帶你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她的逞強一下子泄了氣。
就在段緋玉怔愣住的時候,耿蒼離已經主動地執起她的小手,領著她往飯廳走去。
他的手好大、好厚,結實而且溫暖,在在地牽動她不想嫁他的決心。
她還發現,他今天並沒有用「為夫」這個詞兒自稱。
落坐在飯桌前,她看著耿蒼離體貼放在她碗中的美食。
這個男人未免對她太好了吧?她懷疑地抬眸看他,可是她只在他眼中看到磊落。
「為什麼要對我好?」她沖動地將內心的話問出口。意識到自己的莽撞,她的粉頰忍不住羞紅,但美眸卻是清亮而堅決。
「因為你是我妻。」
「我還沒答應要嫁你!」她懊惱地低吼。
「我心認定就好。」耿蒼離無所謂地笑笑。
「奸商!」
「無奸不成商。」他應答如流,一點也不在乎她語氣中強烈的諷刺。
「看到你我吃不下飯!」她忍不住賭氣。
「要我親手喂你嗎?」他的語氣不像是威脅,兩眼反倒冒出閃亮的光芒,似乎真的很想這麼做。「為什麼不生氣?」段緋玉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男人,他溫和順從得讓她覺得害怕。
「我為什麼要生氣?」他笑,但眼神卻十分地認真,「這不是你給我的考驗嗎?」
「我是真的在生氣!」她簡直不敢相信他竟然是抱持著這種想法。
他看透了她的想法嗎?不可能吧!
「即使你是真的在生氣,可是你的模樣還是可愛得讓我無法對你生氣。」他低沉的聲音有著朗朗的笑意,「先吃飯,吃完飯我們再聊。」
聊?他不會當她是在和他聊天吧?
這個耿蒼離顯然和他的大哥性子完全不同,他的大哥遺傳了父親的頑固,卻多了分叛逆,而這個耿蒼離則不然,他就像是天空的雲,千變萬化,令人難以捉模!
「緋玉,真要我喂你嗎?飯菜都快涼了。」他溫和的語氣中有著明白的威脅,逼得段緋玉火速地動箸。
耿蒼離的唇角緩緩地向上勾起,這個未來的小妻子很能挑起他的笑意。她的單純、她的活潑,在在地牽動著他全身的血脈。
從來都沒有想過他的妻子會有這般的性子,直接、爽朗、輕快,同她在一起很輕松、很愜意。她不笨,也不要小心機;她很美,靈動的容顏宛如一朵紅花,散發著醉人的誘惑,等君采擷。
在爾虞我詐的商場里打滾,他所面對的都是心機與重重的陷阱,他一直渴望可以給心靈一個安寧的空間,一個能讓他安心地歇息的懷抱。在他心中,未來妻子的勾勒藍圖應是個嫻靜柔美、溫婉善良的姑娘,沒想到……
竟會是這般的嗆姑娘!
她就像一把巨斧,重重地劈進他的內心深處,打碎他心中不切實際的幻想,牢牢地將自己嵌進去。她的身上有他要的寧靜,所以他不在乎幻想破滅,反而大大地敞開雙手,就等她!
他愛她——從見到她畫像的第一眼起,他就認定了她,而相處之後才知道的個性,更是讓他深深地著迷!
確定她用完膳之後,他這才重新執起她柔弱無骨的柔荑,領著她往門外走去。
「干什麼啊?」段緋玉還沒有打算消氣,這個男人一直讓她處于情緒失控的狀態之中。
「我很久沒回大理了,陪我走走看看可好?」這些日子忙著訂親的事情,還有遙遙之遠的軒轅堡事務,他忙得沒有時間來回味這自小生長的地方。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她可沒有辦法像他那樣悠哉,他很安于這件婚事的安排,她可不。再說萬一他哪天遇到自己真正喜歡的姑娘,又該怎麼處理?對了,干脆她來幫他找好了!這樣就能擺月兌他。
「你不想去,那咱們今天就別去。」他順著她的心意,「反正我們有很多時間,我陪你。」
怪人。
段緋玉睨了他一眼,覺得他順從寬厚得有點過了頭,「我想下棋,到涼亭去陪我對奕吧。」
對奕只是借口,她只想套套耿蒼離的口風而已,看看什麼樣的姑娘可以介紹給他。
「我很久沒下了,怕棋藝生疏許多。」下棋呵,以她這個好動的性子,竟學得來。
「我會讓你很快地想起來。」段緋玉隨口敷衍。她的棋藝本來就不行,那種要花時間和腦筋的東西她哪有那心思去踫?要不是得陪弟弟打發時間,她才懶得學!
坐在春風徐徐的亭子里,勤快的僕人們早就備妥棋盤和棋子,桌上的香爐徐徐燃燒著,精致小巧的點心也安放妥當。
「你先。」他的態度溫和有禮,讓段緋玉有種備受尊重的驚喜。
「我以為漢人都是以男人為主的。」白族的族人里沒有像漢人那般強調男尊女卑的關系,這里的民風相當自由,可以手握著韁繩、背上掛著弓箭,和男人們一同出外去打獵馳騁,完全沒有漢人那一大堆繁瑣的規章。
「我生長在大理。」耿蒼離微笑著提醒她。
「我感覺不出來。」段緋玉的回答顯得很冷淡。
他唇角的笑紋加深,深邃的眸子里閃爍著堅定,「你很快就會明白我是大理人。」
「那再說吧!」她並不重視這個問題,她伸手落子。「我很好奇,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就像你這樣的姑娘。」他落子,看出她的心並不在這棋盤上。
「我?我哪里好?」她微微躁紅了粉頰,接著又下了一子。
「只有我才知道的好。」他故做神秘道。
段緋玉微微地哼了一聲,「我看不是吧?你只是因為我是你的未婚妻才會這麼說。」
「緋玉,你從別人的口中知道多少我的事情?」他下第三子,緋玉的局勢看起來已經有些岌岌可危,不過他還沒有打算這麼快就讓她輸棋。
「那些話能信嗎?」她輕哼,語氣里有對那些謠言的不屑。人言可畏,幾句話便能將白的變成黑的,黑的變成白的,她打從心底不相信那些口耳相傳的謠言,因為她深受其害。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漆黑的眸子熱烈地盯著她,手仍是準確無誤地下棋。
段緋玉微皺眉,十分不高興話題竟然輕易地被他岔開,「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緋玉。」他輕聲喟道︰「這世界上,沒有人能夠左右我的一切,這其中包括我的父母。」
「哦?」她帶著笑冷睇著他,「你有那個膽子,敢同你大哥一般,違抗父母之命嗎?」
「有何不敢?」他揚了揚眉,明白她心底對這樁婚事的抗拒。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會違抗父母之命的人。」她的視線從棋盤上轉到他臉上,「因為你接受了這樣荒謬的婚事。」
「緋玉,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應該明白我是很樂意接受這個婚事的。」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不在乎衣袖弄亂了一盤棋,反正也沒認真地在下。
而且這盤棋她注定是輸了,就如同她的感情也得輸給他。
「你煩不煩啊?」段緋玉實在是受不了了,這個男人還說他不會違抗父母之命,在她眼中看起來,分明他遵守得很樂意!
她輕扭手腕,迅速地從他的手里掙月兌出來,出聲罵人的同時,得到自由的手「順便」毀了那張石桌。
從起床到現在,她已經憋著心口一股悶氣很久了,再不發泄出來,她怕自己會得內傷。
耿蒼離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輕易地毀掉一張大理石桌,他好整以暇地坐著,看她因為生氣而顯得更加嬌艷的小臉。
「這麼不喜歡同我在一起?」他柔聲地問著。
「不是!」她生氣地回嘴。
他站起身,眼楮盯著她甜美的唇瓣,「那為何不願意試著和我交往?」
「因為你不是我在等的夫君!」他那雙眼是怎麼一回事?好像能把她吞了一般,惹得她全身臊熱。
「你確定?」他低低地笑起來,決定要給她一點行動上的表示。
段緋玉瞪大著雙眼看他的俊臉貼近眼前,倏地,她整個人便陷入他溫厚的氣息里。
他的唇毫無預警地貼上她的,段緋玉只覺得陣陣的暈眩襲來,內心因為他的接觸而掀起狂濤駭浪,就在身體強烈地渴望接下來的不知名情愫時,他卻又離開了她。
她喘了下,不能自己的輕顫襲擊她全身。
「我踫了你的唇,你非嫁我不可。」耿蒼離的氣息有些紊亂,段緋玉的甜美青澀幾乎讓他失去控制。
「我……」她急于抗辯,卻被他截去話尾。
「別說什麼答應不答應的話。」他伸出食指點住她女敕如花瓣的唇,也點出她的心悸,「你想要找個專屬于你的丈夫,前提是他得要是你所認識的人。但是在你拒絕我之前,可有想過,你和你未來的夫君,一開始也是不相識的。」
「那又如何?」段緋玉將頸子微微地向後移,逃出讓她無法控制心跳的手指。
「為何不多了解我一點,再來拒絕我呢?」她的抗拒讓耿蒼離有些失望,但他不是輕言放棄的人,「就因為我的父母硬把你推給了我,所以你才如此強烈地否定我?」
「我只是希望婚姻能夠自主!」她說出心底的話,可是當她不經意地發現他眼底一閃而逝的痛苦時,才知道自己的話竟然傷害了他。
「我知道了。」耿蒼離勉強扯出微笑,「我明天去向伯父退婚,我們從頭再來。」
「什麼?」她驚愕,不能明白他為何突然轉變態度。
「我們從頭認識。這回,沒有婚約橫亙在我們之間。明天起,你是白族的姑娘,我是仰慕你的漢人青年,我和你之間,重新開始!」他從不打會失敗的仗,商場如戰場,就連情場也是。他相信沒有未婚夫這個頭餃存在,他依然能從眾多追求者當中,博得她的青睞!
「你神智不清了嗎?」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
「我是一個商人,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我有自信,到最後,你還是屬于我!」耿蒼離笑得非常得意。
「傲慢!」段緋玉冷哼,即使有些心動、有些欣喜,不過她聰明地沒有將這些情緒表現在臉上。
這下子爹爹就不能編派她的不是了,這一切都出于耿蒼離的自願,和她無關。
耿蒼離輕笑,「傲慢?不,你會明白我這並不是傲慢。」
段緋玉輕咬著下唇,有些懊惱這個男人的獨斷態度。
他的目光突然變得深沉,「緋玉,別用這種眼光看我,這會讓我以為你在邀請我對你輕薄。」
她嚇了一跳,趕忙倒退好幾步,同他保持三尺的距離。
他曖昧的話讓她想起剛才的吻,她從沒想過一個吻竟然給她這麼強烈的感受,身體仿佛變得不是自己的一般……
「我該離開了。」他站立著,雙手背負于身後,看起來自得悠然。
「不送。」段緋玉強忍住想挽留他的沖動,靜靜地看著他離開。
回頭看著散落一地的棋子黑白交錯,竟如同她的心一般混亂。
心,是澀然的。她模不清楚自己的心情為何這般紊亂,她該是高興的啊,因為他提出了解除婚約的提議,但為何她竟然不希望那個溫暖的懷抱,就這樣從她眼前離開……
???
耿家與段家兩家婚事又告吹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整個大理城,在這民風純樸的小地方,如此戲劇性的變化成了大理居民茶余飯後的閑談。
不過,耿蒼離在退親之後的第三天,突然傳出他重新追求段緋玉的消息,甚至還有不少人看見耿蒼離和段緋玉兩人相偕出游的親密場面,引起大家議論紛紛。
雖然真正的內幕消息沒有人知道,但是繪聲繪影的傳說卻已經開始在坊間流傳;更有甚者,還有不少未婚青年放出風聲揚言要追求段緋玉,和鼎鼎有名的軒轅堡大當家耿蒼離一較長短!
和街上熱鬧滾滾的情形比較起來,耿家的反應顯然冷淡許多。耿仲德雖然很生氣次子的行為,但卻又無法責怪他什麼。因為,兒子還是照他所希望和段家千金熱烈地往來中,加上兒子曾經和他深入地溝通過,所以對于這對冤家的事情,他自然也不那麼地過問。兒孫自有兒孫福,他相信自己的兒子一定會在眾家青年之中拔得頭籌,贏得美人歸。
至于段家這邊,可就沒那麼簡單了。為了耿家的退親和居民之間的謠言,段緋玉幾乎每天和父親大吵大鬧。段黔航常常氣得毀壞家具,而段緋玉更不用說了。
這一天,這對父女又開始為了退婚的事情而吵得不可開交,東西損壞的聲音此起彼落。
一名身著天藍色錦袍的男子帶著一群人上段府拜訪,管家一見到他便興高采烈地進去通報。
正為丈夫和女兒傷透腦筋的段夫人得知耿蒼離來訪,立刻到門口迎接。
「你來的正好,快幫段伯母進去阻止那對冤家吧!」
「不急。伯母,請問他們今天吵過哪些地方?」他和氣地笑著,態度從容而溫文。
「一大早就先在飯廳吵起來了,吵完以後換成花園。現在嘛……」段夫人無奈地指指身後爭吵的聲音,「則是在大廳。」
「甄總管。」听完段夫人的抱怨之後,耿蒼離依然保持著謙和的微笑喚著。
「毓兒在。」一名艷麗無雙的姑娘從人群中走出來。
「听清楚了嗎?」
「毓兒明白。」甄毓揖身回答。
段夫人、段府的總管和僕人們都覺得這名姑娘美艷不可方物,不禁看傻了眼。
「啪、啪!」兩聲清脆的掌聲驚醒了呆愣的眾人,他們看著女子利落地指揮著僕人,迅速地將被破壞的東西汰換掉。
「段夫人。」這時,甄毓突然轉頭詢問段夫人,「請問貴府的倉庫在何處,小女子想將大當家的物品安置妥當。」
「物品?」段夫人望向看著僕人進行工作的耿蒼離。
「伯母。」他咧開了嘴,笑得一臉無害,「緋玉的破壞力驚人,所以帶了些家中用不著的東西,來暫時應急一下。不然,天天添購這些東西,實在傷本。」
「對不起,讓耿公子見笑了。」段夫人羞愧地紅了臉,然後將倉庫的方向告知一旁等候的甄毓。「伯母別這麼客氣。」確定一切都就緒之後,耿蒼離這才攙扶著段夫人,往大廳走去。
「蒼離……」段夫人欲言又止。
「伯母別生疏,有事請問,不必顧忌。」他眼神閃動了下,對她欲問的問題了然于胸。
「這姑娘……就是你府中的甄毓甄總管吧?」段夫人止住步伐,這事關女兒一生的幸福,她得謹慎處理。
「是的,她是蒼離的得力助手。」
「你和她……是什麼關系?」
「主僕關系。」
「沒有其他?」
「佳人心中另有所屬,蒼離也只鐘愛大理紅花,段伯母請安心。」
「這麼美麗的姑娘,連我這女人看了都心動,而你呀……」段夫人安心地笑了,「緋玉真能嫁給你,是她的福氣。」
「伯母過獎了。」耿蒼離突然收起笑容,一臉真誠地道︰「伯母,蒼離有些話先說在前頭。」
「說吧!」她越看這個準女婿越滿意。
「蒼離只求伯母的相信,這就好了。」
「我相信你啊!」段夫人覺得耿蒼離的請求有些沒頭沒腦,不過當她看到甄毓時,她頓然明白。「謝謝伯母,那蒼離要進去大廳了。」他伸手招來甄毓。
「快去吧!我等著看戲,記得演精彩一點。」段夫人揮揮小手絹,剛才的煩憂和惱怒完全消失無蹤。
有耿蒼離這個未來的女婿在,她只要在一旁看戲嗑瓜子喝茶就好,因為有人會幫她搞定一切。緋玉啊,娘的寶貝女兒,能不能嫁給這個完美的年輕人,就看你有沒有這份領悟力嘍!
段夫人悄悄地偷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