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鈿貼到眉心,晶亮一閃,整個臉龐添了笑意。
「桃兒,你不是總問這一輩子會成為什麼嗎?」那日白鶴山下,前來送行的師父說︰「現在師父告訴你,這輩子你能當上煜國的西閣王妃。」手掌攤開,一只絨布盒子托在掌心,「這個,就當個臨別禮物吧,貼上它,你能更加看清楚自己。」
盒中,便是這枚閃亮的花鈿。
她不明白,這麼一個微小的東西,何以能讓她認清自己。但師父的話自然有他的深意,听了,沒錯。
有生以來,她從未過過這般奢華的生活,舉世的奇珍帶著未流雲的愛意捧到她面前,所有的人用一種艷羨的目光瞧著她,使她飄飄忽忽,有一種置身于陽光最燦爛時刻的感覺。
幸福之後亦泛起一絲不安,因為,人們說越美的東西越容易流逝,比如流星,比如芸花。陽光不會永遠燦爛,她怕這美到極致的幸福,不過是過眼雲煙。
「在想什麼?」正替她描著眉的未流雲發現了她的失神,柔聲問、
「在想你。」掙月兌思緒,她輕松一笑。
「我人都在你眼前了,還有什麼好想的?」未流雲莞爾,剛挽好的發被他指尖一摩挲,又弄散了,他抵住她的額寵溺地呢喃,「我的桃兒肯定在說謊。」
他總是這樣逗弄她,仿佛她是一只隨時會飛走的鴿子,捧著也不是抱著也不是,就連跟她親熱時動作也輕輕款款生怕傷了她,好多次,激情繾綣中他生生勒住了身下那匹狂放的野馬,只因顧及她的青澀。
重歸于好的那一夜,她沒有落紅,他當然看見了但什麼也沒說,事後她想道出個中原委,他卻搶先道——
「一定是從前什麼時候無意中弄傷了,有的女孩子是這樣的。」似乎听了她的解釋就是對她的不信任。
他對她的寵愛小心翼翼,幾乎到了膽戰心驚的地步,這讓她如同騰駕在雲上一般,雖喜悅,卻總在擔心他的愛不過是一種感激。
「我已經遞了奏摺,向皇上請求一塊封地,」他拉著她走到案幾旁,一幅錦緞的刺繡山水圖攤在那兒,「看,就是這兒。這兒離中原近,你不是一直想到中原走走嗎?到時候咱倆可以常去。」
「雲,你大可不必為了我如此。」櫻桃一顆心又被提起,「萬一此舉驚惹了皇上,我怕……」
「你怕這府里又會起一把火,把我的臉再燒壞?」未流雲自信滿滿地環住她,「放心吧,同樣的虧我不會吃兩次。皇上會答應的。」
「會嗎?」
「我鐵了心要的東西,沒有人能不給。」
四個皇子中,他是最不願意爭奪權勢的一個,十六年前得罪了父皇,天子的寶座他是從不敢想的,何況自從那件事以後,他就自認已成為一具行尸走肉,活著只是為了一個荒唐的念頭。
那年邊境告急,朝中上下無人願意前往征戰。他卻自告奮勇接了戰旗,似乎是有意要去面對死亡;然而老天爺偏不讓他如願,屢戰屢勝,給了他軍中的聲威,給了他連皇兄們都嫉妒的兵權,卻不讓他死。
這次回朝,本想卸甲歸田過些清淡日子,不料竟遇到了她。
有了她,他不能再那樣隨心所欲,他得讓她過上富裕安寧的生活。那場大火也提醒了他,人沒有防範是不行的;所以,他以重兵在握的優勢,要脅皇兄賜他一塊封地。從今以後,他和她可以在屬于他們的領地上無憂地生活,不用擔心朝中的紛爭,也不用擔心是否會遭遇另一場大火。
「無論如何,雲,你要當心,」櫻桃把頭埋進他的胸膛,細細叮囑,「如果……再有什麼事,我會受不了。」
強裝鎮定陪他走過一段艱難的路程,已經夠了。若再出個意外,他不垮,她也會先垮下。
這話傳到未流雲的耳中,比千萬個愛字更能撞擊他的心。周身一熱,他摟緊她回贈一記深吻。
白晝暖暖,四下極靜,在千萬道晨光中他听見自己的心越跳越急,仿佛初識人事的少年,只一個吻就血脈立張,繃至疼痛。
「桃兒,我……」他聲音低嘎嘶啞,眼中的展露無遺。
「你想做什麼,就做吧,」她知道,他這段日子為了顧及她,常讓自己備受煎熬,于是在他耳邊低低一笑,「其實……我也想。」
但現在是白天,兩個剛起床的人,-回到榻上,叫下人瞧見了似乎不太好。然而,誰又顧得了那麼多呢?
未流雲一把抱起那嬌小的身子,往簾中步去。
他覺得自己的姿勢無比笨拙,連抱個人都顫巍巍像是隨時會摔跤,這些年,在軍中偶爾手下會替他召來一些解悶的女子,鄰國為了求和也常常奉上美艷佳人,他並非一個渴極美色的人,但為何遇上她就如此急躁?
這種感覺只出現過兩次,一次是很久以前那個大雨的夜晚;一次是不久以前,他跟羅蘭的新婚之夜——難道他愛桃兒的程度不亞于從前?或者,更多?
但,那個代表著傷感的過去,那次純美淒艷的初戀他怎能遺忘?他已經對不起「蘭」了,如果現在再將她遺忘,他還是未流雲嗎?
眼前的這份情和十六年前那份債確實是相抵觸的,當初在白鶴山上,池中碧曾警告過他,但那時被櫻桃奮不顧身的痴情所感動,沒有細想,如今才發現這梗阻也許真是永遠的隔閡。
兩種情緒在他心中進行著一場戰爭,這瞬間,已斗了數個回合,難舍難分。
未流雲腳一滑,跌倒在地毯上。
「雲,怎麼了?」櫻桃睜開眼,詫異地看他,「什麼東西踫著了?」
「沒什麼,是我不小心絆了一下。」他努力地笑,用深呼吸來漸漸平息情緒。
情緒平緩了,但激情也瞬間消失——或者仍在,但他故意視而不見。
「雲……」伏在他胸口上的櫻桃等待良久,不見他有動靜,想催卻不好意思。
「我在想,如果我們一直待在山上就好了。」他輕輕嘆息。
待在山上。與世阻絕。那時的他可以擺月兌舊日情債的纏繞,跟她在那片松林里為所欲為。
記得他倆在樹上的小屋里度過的那夜,周圍飄舞著山風秋雨和落葉。雖然寂寞清冷,但心情卻單純而透亮。
或者他能夠快一點得到屬于自己的封地,開始新的生活,也好。
只是不要在這兒,這座繁華空洞的城,不遠處那座幽靜深邃的宮里有太多甩不掉的回憶。
呵,人們都說他是英勇果斷的西閣王,卻不知道他也會優柔寡斷。徘徊似一個懦夫-一在他遇到感情的時候。
或許,男人都是如此。
櫻桃依著他躺著,沒有再多話。她知道他有些心事,還是不能跟她分享。
是關于羅蘭小姐嗎?
不,她寧可他是在為封地的事煩心。然而回程的路上,離京城越近他就越發顯得憂心忡忡,誰都知道,京城里有羅蘭。
這些日子他們也努力避開關于羅蘭的一切話題,但越避便表示越有問題。
今天,她頭一回主動對他發出「邀請」,他卻在千鈞一發之際改變了主意。這讓她尷尬萬分也難過萬分,從窗外射進這屋里無數的光線,本來是愛情的見證,現在霎時變成了嘲笑她的視線。
「桃兒,又在發呆了?」未流雲似有愧疚,側身逗她。
「呀,好像有腳步聲!」她猛然坐起,顧左右而言他,「有人來了!」
果然,崔管家在外邊小心翼翼的稟報,解了他倆的圍。
「王爺,您吩咐打造的東西已經送過來了。」
「對了,桃兒,這些東西是送給你的。」未流雲也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看來,禮物來得正巧。
櫻花綻放的繡裙,搖曳多姿的鳳釵,碧綠可愛的玉鐲,奼紫嫣紅的宮花……——件件、一盤盤,被婢女們捧進來,花影流光像一串耀眼的星,屋里頓時亮了起來。
但櫻桃的心不禁一黯。
她不希望他送她的就只有這些,這些華而無實的金銀珠寶、錦衣羅緞不像是一種快樂,反而像是一種感情上的補償。
穿得再美,她也比不過羅蘭在他心日中的光華。一切的打扮,只可能換得徒勞無功。
「王妃您看,」雖然她現在尚未被正式策封為王妃,但府里的下人都已一致這麼稱她,「這裙上的花兒足足有兩千朵,是天鵝毛捏的絲線繡成的,所以看上去白絨絨的,跟真的一樣;還有這釵上的珍珠,產自南海,一萬顆里才挑出一兩顆如此圓潤的;這宮花可不是普通的絹紗制品,它是鮮花風干後……」
婢女們興致勃勃地介紹著,櫻桃卻什麼也沒听到,只知道眼前的一切,是未流雲費了極大的心思盡力討好她的表現。
也該知足了吧?如此奢侈的物品,從前她想都不敢想,記得小時候跟著師父住在山上,吃穿用度一律有限,逢年過節,從山下的小鎮上買來一塊花布、一尺紅頭繩,就能叫她欣喜不已。可現如今,見到這琳瑯滿目的一切,為什麼她卻連個笑意也引發不了?
她不高興,一點兒也不。
「桃兒,你不喜歡它們?」未流雲發現了她微蹙著眉。
「沒有呀,王爺,桃兒喜歡得緊,真的,不騙您。」她順口說。
「撒謊!」他忽然抓住她的肩,逼她抬起頭,「剛剛叫我什麼?王爺?還用‘您’字?桃兒,幾時咱們又回到生疏的從前了?」
她頓時啞口無言。
「桃兒,我一直想送點兒什麼給你,可是又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如果我做得不好,你一定要說出來,別憋在心里……我很怕你現在這個樣子,知道嗎?」
他哀求的眼神觸動了她,于是她燦然一笑,當下取過一支金釵插入發中。
「我喜歡的,雲,你給的我都喜歡,」如果把你的心事也給我,會更好。但這話無法當面告訴他,只希望他能自我領悟。「瞧,我戴著漂亮吧?」金釵一甩,晃晃蕩蕩,叮叮作響。
「真的嗎?」未流雲半信半疑,輕輕為她扶正金釵,「桃兒,我已經很久……沒對一個人好了,都快忘了該怎麼做,你得給我時間讓我想起來。」
呵,不管怎樣,她的雲有這樣的心意就已經讓她感動了。
一步一步來吧,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的,雖然,她不相信他能徹底忘了羅蘭。
「王、王爺……」一旁的崔管家似有話說,數次張口欲言又止。
「什麼事?」未流雲只顧替櫻桃整理發髻,沒有看他。
「那個……老奴有事稟報。」到了口邊的話語支支吾吾。
「說吧。」未流雲發現了他的不對勁,「我能听的話,王妃也能听。」
「可惜我沒工夫听,還要試這麼多的裙子呢!」櫻桃十分知趣,主動退出。她猜想,此刻要稟報的話定是不宜當著她的面說,否則,平素與她相處融洽的崔管家早巳滔滔不絕。
但,到底是什麼事?
身子雖然退到了屏風後面,好奇的心仍讓她悄悄往外張望。
今兒似乎瞞著她的事特別多,先是未流雲的心事,現在又是崔管家的話語。等會兒要到寺院上香的她,並不希望今兒是個對她不利的日子。
透過那屏繡著花鳥的紗,她看見崔管家神情肅然,而未流雲在听了一串悄聲稟報後,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
莫非,又發生了什麼大事?
這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即將當上西閣王妃的櫻桃,第一次感到未來的日子並非像她之前所想像的那樣晴空萬里。
***
據說要做王妃的人,總會在過門前三日到這萬國寺燒香拜佛,以保一世榮華。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種默契似的,連僧侶們都會在這日清掃寺院,摒退閑雜人等恭迎準王妃的到來,即使之前沒有對外昭示。
櫻桃踏進這神聖之處時,並沒有被反常的冷清所震驚——從前有過,她陪前任西閣王妃來上香的時候。
如今,沒隔多久主角便換成了自己,真像是命運的捉弄,想想都覺得可笑。
燒了香、拜了佛、求了神、問了卜……無非是老傳統照著做;她並不相信自己求得的平安符,也沒把簽子上說的吉利話听入耳,或許那只是僧侶們為了討好皇室而做的巧心安排,天曉得!
但一轉身,她卻愣住了。
闊別多日的老朋友,她昔日的主子羅蘭站在那里。
「新王妃安好?」羅蘭盈盈笑,「想請你喝杯清茶,可否賞光?」
寺院中央有一株參天大樹,被雷電劈空了心,不知誰在那空心處擺了一張小小的茶幾,外加兩把椅,人們便可以在這綠蔭的掩蔽下品茗談心,度過午後閑暇時光。」小姐還是叫我櫻桃吧。」她不願兩人間有太多敵意,畢竟羅蘭是她的救命恩人。
「好啊!」她倒也爽快,一口答應,「反正……你當不當得成這西閣王妃,還未必可知。」
詭笑的眼寒光閃閃,瞎子也看得出來者不善。
「來來來,」羅蘭親切地拉過她的手一同坐下,「再不坐下茶都涼了,咱倆時間不多,你忙著出閣的事,我晚上……也要赴一個約;而且,我還有個故事要說給你听。」
故事?羅蘭小姐專程到這兒拉她喝茶,就是為了故事?
「覺得奇怪,是吧?」羅蘭看見了她眼中詫異的神情,笑容更詭秘了,但偏偏還慢悠悠地飲一口茶,賣個關于,「這個故事呀……我不知道要不要緊,但你不听可不行。」
櫻桃低頭,用杯蓋劃著水面上飄浮的碧綠茶葉,不答話。
她表情鎮定,但一顆心卻被羅蘭的故弄玄虛激起漣漪,像這茶水一般,默默漾著不為人知。
陪著未流雲經歷過那一場劫難之後,自認沒什麼能嚇得住她。惟有羅蘭,她的出現仍讓她心慌。
「是跟雲有關嗎?」終于,她鼓起勇氣問。
「雲?」羅蘭臉色微變,「嘿,小桃兒,果然是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人哪,連稱呼都改了。不過別心急,心急的人容易摔跤。」
把茶杯一擱,櫻桃立起身子。
如果羅蘭小姐真有話說,她奉陪;如果只是為了冷嘲熱諷,她大可不必在此浪費時間。
「听說過十六年的魘勝之亂嗎?」羅蘭對著她的背影道。
「魘勝之亂?」蓮足止步。這就是她非听不可的故事?
「那時先皇還在,為求長生藥廣招天下巫、醫、術、道入宮煉丹。誰知丹藥沒煉成,魘勝之術卻在京城肆意橫行,那些煉丹之士借祈福之名大行不義之舉,並且引發了一樁宮庭丑聞,引發先皇震怒。這就是當年赫赫有名的魘勝之亂。」
「十六年前的事了,小姐怎麼想起說這個?」櫻桃捺著性子回過身。
「因為這場紛亂的罪魁禍首就是你的師父,池中碧。」
血口噴人!師父從她有記憶起就與世無爭,哪會禍亂宮庭?
羅蘭看著櫻桃瞪她的眼楮閃出電光,捏起茶點細細咀嚼,笑容越加怡然自得,「吃驚了吧?還有更讓你吃驚的呢!知道先皇為什麼如此震怒嗎?就是因為池中碧跟他最寵愛的妃子——通、奸!」
「說謊!」怒喝沖口而出。羅蘭恨她可以罵她,為什麼要詆毀她最崇敬的師父?
「這當然是謊言,」羅蘭抓起另一塊茶點品嘗,不緊不慢地道︰「因為當年先皇最寵愛的蘭昭儀忽然被處以絞刑,總要給天下人一個說法。而你的師父,因為當初堅持不肯為先皇煉丹又恰巧跟蘭昭儀私交甚好,便理所當然成了替罪羔羊——白白被扣了一個通奸的罪名。不過……史書上記載的大半是謊言,小桃兒你不必如此生氣。」
「那蘭昭儀為什麼會被處以絞刑?」她已听得昏頭昏腦。
「聰明的小桃兒,總算問到重點了。」她擊掌大笑,「因為,她雖然和你的師父沒有一腿,但確實跟人通了奸,而那人又恰巧是先皇最能干的兒子。呵,咱們的老煜皇總不至于昭告天下,說自己的兒子和自己的妃子有那麼一回事吧?所以……」
「你是說……」櫻桃頓時恍然大悟,「真正跟蘭儀在一起的是、是……」
「是未流雲!」羅蘭接話。
她想起來了,那個陽光金黃的下午,在那間幽僻的掬憶齋里未流雲曾對她述說過這一切。
他說,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女孩,她是我父皇的妃子。
他又說,父親在花園里發現了美貌的她,本想等她十六歲那天封她為昭儀,但在那之前,她卻遇到了我。
而那天晚上,下著大雨,她執意要把第一次給我……
原來,那個他至今都念念不忘的女孩子,名叫「蘭」。
等等,蘭?
櫻桃吃驚地抬起頭,盯著羅蘭。
「呵,你猜得沒錯,小桃兒,」她仍在笑,不過笑意中已帶著一絲苦澀,「我們兩個其實都不是他心底的最愛,他最愛的是那個叫作‘蘭’的女子;當初他娶我,就是因為我的名字中有一個蘭字,而且據說我跟當年的她長得一模一樣。」
震驚的心,如同被暴風吹刮,有一種撕裂的疼。
原以為羅蘭小姐是她惟一的情敵,沒想到還有一個更強勢的,埋在他的心底。
那個她,因為早已故去所以化為了翩翩美麗的仙子.永遠不可戰勝。
他的心,有了這仙子外加羅蘭,兩抹同樣驚艷的影子競相爭輝,還能留有多少余地……給她?
忽然間,櫻桃感到前所未有的泄氣,那是在他被毀掉容貌時,在他說不愛她時,都沒有過的失落。
「不過,小桃兒我比你好,」羅蘭接著說,「至少,我還有這張酷似她的臉,我的名字中也有一個蘭字,而你什麼也沒有。」
是呵,她只是一個鄉下女孩,無意中闖入了這繁華的都城,傻傻乎乎、笨笨拙拙,她怎麼能跟那個七歲便會作詩的才女相比?她甚至比不過眼前驕橫跋扈的羅蘭。
「所以,我和雲仍有和好的可能。」羅蘭湊近,得意揚揚地展示她那張水粉巧敷的臉。
「和好?」櫻桃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只能重復別人的話語,因為此刻的她,什麼也說不出采。
「對呀,我已經叫崔管家傳口信,約他晚上在迎春河堤上見面,他也答應了。」
他……答應了?答應瞞著她去見羅蘭?
怪不得,今早上崔管家吞吞吐吐的,原來當時他想稟報的就是這件事。
「瞧我今兒打扮得漂亮吧?」羅蘭轉了轉身子,紗裙飛揚,「听說當年的蘭昭儀就很喜歡穿這樣的裙子,還有這支簪子也是當年她喜歡的款式。小桃兒,你說月亮底下,朦朦朧朧的,咱們的西閣王爺會不會把我當成她?」
酷似的打扮,一模一樣的臉,任誰也會弄混。何況對于一個思念舊情人的男子來說,就算不會弄錯也會動情。
「哈!」羅蘭似想到什麼好玩的事,拍拍手,「對了,我完全可以說自己就是她!听說王爺在遇到我之前,一直在尋找轉世投胎的她,所以一直不肯娶妻。如果我說我就是今生的她,小桃兒,你猜王爺會不會信?」
從前,宮外的人都不明白未流雲為何遲遲不肯娶妻,現在她終于知道,那是因為蘭昭儀。
他在等她,從來沒有放棄,甚至等待輪回轉世的她。
也許這是一個荒唐的想法,畢竟世上很少有人真正相信前世今生,但,這荒唐的心態足以看出他的痴情。
「但你不是。」櫻桃篤定地說。雖然她未曾親眼目睹那多年前的一幕,然而羅蘭小姐絕不是那個為了愛情寧願上絞架的女子——人的靈魂是不會變的,即使它像蝴蝶一樣,翩翩穿梭于歷史的長河中。
「為什麼我不是呢?」羅蘭冷笑一聲,「她十六年前死,我十六年前生,時間恰好。就算我不是,王爺也不可能完全不理我,憑著他對蘭昭儀的那份情,就會對我心軟。」
櫻桃低眉,實在不願看滿臉陰險的羅蘭,看她的得意和她對自己的嘲笑。
她知道,羅蘭說的,正是自己擔心的。
「小桃兒,皺什麼眉呀?擔心了是嗎?你現在心里肯定在罵我呢!」羅蘭滿不介意,「不打緊,我為著自個兒的幸福不會介意別人的眼光!倒是你呀……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嗎?」
得不到回答,又冷笑一聲,依舊滔滔不絕,「你呀,錯就錯在不該愛上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未流雲是君子,太注重承諾,他欠蘭昭儀,哪怕是前世,今生他也會想方設法補償。唉,真不知道你跟著這樣的男人,是幸福還是不幸!」
或許真是旁觀者清,這話雖然出自一個敵人之口,卻也十分正確。
她,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
「今晚你也來,怎麼樣?」羅蘭拍拍她的肩,「看看咱們的王爺到底會不會對我心軟。打個賭吧,櫻桃!如果我贏了,也不會介意你留下當個小妾。畢竟,主僕一場……」
櫻桃的耳再也听不進任何刺激的言語了。
賭?她該打嗎?地該把下半生的幸福當賭注嗎?
如果……
她終于想起,那日在大雨的山上,在葉和風旋舞之間,在未流雲的吻覆下之前,她要問的是什麼了——
雲,如果羅蘭回來,你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