頻頻望向掛在客廳壁上的鐘,一想到紀曜晴居然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回來,童霏霓的心里就平靜不下來。
白天紀曜晴才剛見過他的日本朋友,結果一下班他說要外出去買東西後,一直到現在都還沒回來,讓她有些忐忑不安。
雖然很不願意這麼想,不過他認識的人都找上門來了,她好像也沒那個立場再去請求他繼續留下來住在她這個毫不相關的人家里了吧?再說,通常這種時候,一般人都會優先考慮到朋友家去吧……
「搞不好不會回來了……」她一個人喃喃自語著。
這樣也好,雖然不清楚當日他消沉的原因,不過如果他能跟以前的朋友在一塊兒的話,或許會比待在這里更早一步回歸從前的生活吧。這樣的話,也許她很快就能再見到當初那個讓自己深深著迷的男人了。
她不也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了——總有一天他會重新振作,然後回到那個屬于他的舞台去,她一直有這樣的覺悟。
「雖然知道,不過這一刻未免也來得太快了吧。」撫模著在她腿上假寐的馨馨,童霏霓嘆了口又深又長的氣。
听見她的嘆息,小貓抬起頭來不解地望著她。
「我跟你……或許都要被拋棄了也說不定……」拍拍它的頭,童霏霓難掩哀傷的表情。
「是誰要被拋棄了?」
身後驀地傳來了熟悉的男聲,童霏霓滿是詫異的回過頭去。
「咦?什、什麼時候……」他是從什麼時候就站在那里的啊?她還以為沒有機會再看到這張臉了哩。
紀曜晴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不太高興的把門給鎖上。
「沒神經也要有個限度吧?現在都幾點了,你門居然還沒上鎖,要是那個渾蛋流氓再找上門的話,我看你怎麼辦。」
「對、對不起……」童霏霓心虛的低下頭去。
總不能老實跟他說,她是在為他等門吧?自從他們住在一起以後,兩人總是同進同出的,所以她也忘了要另外配一副鑰匙給他,她可不想讓他被鎖在問外呀。
「呃……你上哪去了?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該不會是跟白天紀那個日本朋友出去吧?
「你現在是在質問我嗎?以什麼身分?」紀曜晴斜睨她一眼,然後大刺刺地在沙發的另一頭坐了下來。
他以為她在興師問罪嗎?這真是天大的冤枉呀!她已經很努力的讓自己看來如一般平常了呀。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本想解釋清楚的,但童霏霓突然瞄到了他放在腳邊的黑色巨大物體。「咦?那是什麼?」
「噢,這個啊,這是一把用黑色背袋套著的吉他。」
「吉……吉他?你今天是為了去買那個才晚歸的?」不過光是買這把吉他,也不用到凌晨三點才回家吧,這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很可惜你猜錯了,這玩意兒老得跟古董一樣,應該沒人會去買。」
紀曜晴邊說邊從背帶里拿出了那把深色吉他,隨手彈了幾個音。
「咦?難道那是你的?」
童霏霓瞄了眼他的表情,發現他對自己的猜測沒有反駁之意後,她便肯定自己的假設是正確的。
「你……今天回家去了嗎?」她極力壓抑著顫抖的聲音詢問道。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不再留在這里,也不會到那個朋友家去住,他已經準備回到他原本的家了?
一想到他可能再也不需要自己,童霏霓的心不住地狂跳著。
紀曜晴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默默的撥弄著弦,認真的程度,讓童霏霓懷疑他是不是沒听見自己的話。既然已經留不住他了,倒不如就由她來開這個口吧。「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童霏霓握緊拳頭,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來。為什麼她鼓足勇氣說出來的話,此時听來好像是別人的聲音?
她其實不想說這話的,但此刻她不得不說,否則一定會給他帶來困擾的。「真傷腦筋……看來花坊又得再重新找人了。好不容易你都已經上手了說……」原本想像平常一樣給他一個笑臉額,但那因逞強而扭曲的表情,卻比哭還難看。
「喂,你想趕我走?」
撥弦的手忽地停住,紀曜晴擰起眉不快的看著她。
「哼,一開始說得冠冕堂皇的,什麼狗屁家人的,結果一不高興還不是說翻臉就翻臉,馬上就要人滾出去。」拿著吉他,他邊抱怨邊起身作勢要走。
「你誤會了啦,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以為你想回家卻不好意思跟我開口,所以我才……」
童霏霓發現他誤解自己的意思了,情急之下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暫時阻止了他想要離開的腳步。
紀曜晴一臉鄙夷的甩開了她的手。
「少來了,嫌我礙事照實說就好了,你以為我會厚顏無恥死賴著不走嗎?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要頂著一副好人的樣子到什麼時候啊?竟然還想把錯推到我的身上?真是……簡直惡心透頂,你這個偽善者!」
「不是的、不是這樣子的,你誤會了啦!」
深怕他會就此離去,童霏霓驚慌之余又伸手想抓住他,可是一想到他剛剛甩開自己的手,她那停在半空中的手只好硬縮了回去。
握緊空虛的手,她強壓下想踫觸他的念頭。「我沒有不高興,我是說真的。老實說,我根本就不希望你走,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自己能成為你的家人,哪怕這只是奢望,我還是會忍不住偷偷地希望。
「我從不曾嫌你礙事,反而因為能為你做這些事而感到開心。你大概很難想像吧,光是能這樣待在你的身邊,跟你呼吸一樣的空氣,就讓我高興得快要死掉。」
听著她那近乎告白的話語、對上她那雙真摯誠懇的眸,紀曜晴縱使心中再惱怒,也只能氣悶確認道︰「你確定沒有絲毫勉強?這可是把我這個麻煩踢出去的大好機會喔!」
「一點都不勉強!要是覺得你是個麻煩的話,當初就不會邀請你來了。」她的眼中閃著無比堅定的光芒。紀曜晴不發一語地瞅著她好一會兒,試圖想要從她臉上找出一絲端倪。
終于,他放棄似地吐了口氣,無力地癱坐回沙發椅上。
「真是個笨女人!讓我留下來,只是繼續浪費糧米、佔你便宜而已,多養個像我這樣沒用的米蟲也沒關系嗎?」他嘴里咕噥著,「才不是!」把他的話一字不漏地听進耳里,童霏霓異常憤慨地回道。
「這里也是你的家啊,晴天也是有付房租的,不是嗎?房租……我們可是講明了包含伙食費的唷!」她再度露出了燦爛的笑靨。
「所以…你才不是米蟲呢!晴天也跟我一樣,非常認真的生活著、很努力地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工作,我們是一樣的啊!那你是不是要說,跟你一樣的我也同樣的沒用?」
認真?她居然說他認真?
紀曜晴怔怔地看著她,最俊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嘻……的確,跟你比起來,我可有用多了!起碼我不會像你一樣少根筋,老是忘了關瓦斯爐上的火。」
童罪霓的表情瞬間凍結。為什麼安慰別人的人,到最後會變成被吐槽的人哩?她在心里納悶道。
「所……所以說啦,不要再說自己浪費糧米、沒用、或是米蟲這種話了,要對自己多點信心、給自己多點肯定。」
紀曜晴恢復本性的調侃道︰「那倒是。以後我只要多看看你,我就會信心十足了。」
「是、是嗎?這樣看來,我對你好像也不是毫無用處嘛。」她苦笑道。
「廢話!要是你對我沒有用處的話,我干嘛跟你回家啊?我又不是笨蛋。」偷偷瞄了眼她的側臉,紀曜晴的臉微微泛紅,他假裝若無其事的撇過頭去。
「那……也不是只有這麼點用處啦,至少你煮的菜還不難吃,而且再怎麼說,你現在可是我的大金主耶!不過除了以上幾點,就真的一點用處都沒有了。」
童霏霓難掩興奮的轉頭看著他.「你是說你喜歡我煮的菜?」
「喂喂喂,你搞清楚,我只是說「還不難吃」,可沒有說我喜歡吃喔!跟普通人比起來……是煮得好那麼一點點啦,真的只有一點點喔!」
這是夸獎嗎?是夸獎!而且是從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的紀曜晴口中說出來的!
雖然他有些拐彎抹角,不過對童霏霓來說,這已經是天大的肯定了。
她掩不住欣喜的嘴角上揚著,「謝謝你!我好高興!」
「為、為什麼要謝我啊?我又沒有在稱贊你。」紀曜晴撐著下巴,困窘得再次別過頭去,不想讓她發現自己臉上的紅潮。
唉,這種時候,他要是有阿和那種可以瞬間轉移話題的功力就好了。
紀曜晴感慨萬分的想著。
這是他第一次羨慕起筱原和彌擁有那種平時令他恨得牙癢癢的特殊技能。
佯裝若無其事,紀曜晴拙劣地以兩聲听起來很假的清咳當作另一段話題的開場白。
「不要說我對你不好,既然你肯吃虧繼續當我的金主,那我也不能毫無表示,我就勉為其難為你自彈自唱一首歌好了。喏,有沒有想听哪一首?」紀曜晴抱著吉他,一邊調著音準、一邊詢問道。
「咦?不用客氣啦,你有這個心我就很滿足了。」童霏霓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紀曜晴白了她一眼,沒好氣的繼續調弦的動作。
「現在是誰在客氣啊?」
童霏霓羞赧的低下了頭。「不然就選一首你的拿手歌曲好了,不用特地迎合我的興趣,只要是你唱的,我都喜歡。」
瞥了她一眼,紀曜晴開始彈奏起來。
前奏時,童霏霓還听不出來是哪首歌,直到紀曜晴開口唱起歌詞,她才內心澎湃地瞠大了雙瞳,一臉震驚的瞪著紀曜晴。
「這……這是……」
听起來很像是收錄在歌手筱原和彌專輯里的那首她最喜歡的歌,歌詞也一模一樣,可是感覺起來好像有哪里不太對……
「干嘛?你不是說你喜歡這首歌嗎?上次還邊听邊哭呢。」趁著間奏時,紀曜晴若無其事的問道。
「嗯……我是喜歡沒錯,不過……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樣。」至于是哪里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
「當然不一樣,我是用自己的方式來詮釋這首歌啊。要我彈奏別人作的曲子,想都別想。」
他還是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彈奏這首歌的原始風貌。雖然當初勉強接受沈錳所提出的條件,跟別人一起改了這首曲子,不過直到現在,他仍然認為自己听創作的詞曲才是最完美的。
幸虧那時沈錳沒有堅持要把歌詞也改了,否則他一定不會把這首歌給他,如此一來,這首歌就不會有曝光的機會了。
他突然停下了彈奏的手。「怎麼?你比較喜歡原來的版本?」
「怎麼會!我當初會注意到這首歌,是因為喜歡它的歌詞,所以曲子的旋律對我來說影響不大。而且……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只要是你唱的,我都喜歡。」
紀躍晴定定的看著她,然後吃吃地笑了。「那還真是我的榮幸啊!」
這就是他想要的!當初之所以會想走創作這條路,除了對音樂的熱忱外,最主要是想得到別人的肯定。現在能從一個原本毫不相識的人口中得到肯定,這真是令人感到喜悅啊。
「……什麼……榮幸?」童霏霓怔愣了下,表情有些不自然。
紀曜晴趕緊搗住了嘴,為自己一時大意差點露餡的行為後悔不已。
對厚,他從頭到尾都沒告訴過她自己才是這首歌的原創者。
雖然不是刻意隱瞞,不過既然一開始沒說,也不好突然告訴她自己曾是紅極一時的詞曲創作人吧。
再說,一般人應該很難相信,自己在路上隨便撿回家的流浪漢,曾是千家喻戶曉的知名人物吧。雖然也很少有人會在路上隨便撿人回家啦。
「沒……你不是說只要是我唱的你都喜歡嗎?那我當然回答「是我的榮幸」啊,不然你以為是什麼意思?」他故作鎮定的回道。
「沒有啦,我想也是這個意思。」童霏寬聞言。像是松了口氣似的干笑了幾聲。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她還以為……
「你到底要不要認真听完啊?再打斷我的話,我就不彈嘍。」紀曜晴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要,當然要啊!」童霏霓邊說邊抓著他的手臂,順勢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紀曜晴眉頭微蹙,不解的問︰「喂,你這是在干什麼?」
也許是因為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她才有勇氣這麼做吧。
「沒……不用理我沒關系。我一直很想像這樣靠在你身上,听你唱這首歌。」她紅著臉發自內心的說道。
「什麼沒關系?你這樣抓著我,我要怎麼彈?」
童霏霓緩緩的閉上眼楮,不理會他的抗議。
「晴天,你這樣不行喔,既然你已經答應要送我一首歌,就該應觀眾要求吧?」
紀曜晴不耐的道︰「真搞不懂你平常的少根筋是不是裝出來的,這種時候倒是挺精明的嘛!」
「呵……才不是呢,我只是捍衛自己應有的權利,你該不會連這也要剝奪吧。」
「唉,真拿你沒辦法。」雖然他嘴上抱怨看,不過手倒是開始彈起了旋律。
靠在他肩上的童霏霓,靜靜地笑了。
果然,他彈吉他的樣子相當迷人呢!看看紀曜晴熟練地彈著吉他的手,童霏霓如此想著。
突然,她看到吉他的左側似乎有著筆跡之類的東西o
「咦?那里寫著什麼?」
一九XX年八月五日給愛子晴,紀曜晴的手沒有停止。
「是我父親寫的,上面寫了我的出生年月日和我的名字,是我父親在我出生那天送給我的。」
「好特別的禮物喔!一般人不會在兒子出生那天,送給兒子這麼大一個玩具吧?」
「他說以前家里很窮,沒錢讓他學音樂。而他那時有能力了,希望我長大以後,能代替他實現以前的理想,當個出色的音樂人。」
「原來如此。不過,一出生就收到這麼棒的禮物,可見你父母都很期待你的到來喔,真讓人羨慕……晴天,你有一對好父母呢!」
紀曜晴的手頓了一下,然後帶點苦澀地笑了。
「是啊,他們是這世上最好的父母了!」
說完,他又繼續手上的演奏。童霏霓像是感染了他的幸福似的,不自覺地跟著揚起嘴角。
雖然他的笑容讓人有點心疼,不過他一定很以他的父母為榮,也為自己有這麼棒的一對父母厭到無比驕傲吧。
她靜靜地閉上眼楮,開始享受著吉他特有的音色、與紀曜晴低沉渾厚的嗓音。
一時間,她有種被紀曜晴的聲音包圍住的幸福感,最後甚至有種被他抱在懷里的錯覺……
彈下最後一個音節,紀曜晴像是要重拾心情的吐了口氣。
「喂,歌都唱完了,你還靠在這邊干什麼?還不趕快給我起來!」
他稍微動了動肩膀,邊對著靠在自己肩上的人兒抱怨道。
「……」然而,肩上的人兒卻沒有如他預期的移開自己的身體。
「喂,我知道我唱得很好啦,可是你未免也陶醉得太久了吧?快點起來啊!很晚了,我想回房睡了耶!」
他再次抖了抖肩膀,不過肩上的人仍舊毫無反應。
不會是死了吧?
這個念頭一浮現,紀曜晴嚇得連忙拍了拍童霏霓的臉頰,試圖把她喚醒。
「喂!童霏霓,你別嚇人啊!快點清醒過來啦?喂……」
童霏霓終于有了反應,不過卻是伸手揮開了紀曜晴惱人的手,然後又立刻陷入了睡眠狀態。
原來只是睡著了……
紀曜晴有種被耍了的感覺,不過總算是松了口氣。他抬頭瞄了眼牆上的鐘,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了。
她平常為了配合老太婆來拿花的時間,總是準時在早上七點就開門做生意;在那之前,又得落實跟自己的約定,早上六點就起來做早點……忙了一天了,也難怪她會累得睡著。
他支著下巴,撇過頭去,試著忽視她的存在。但落在肩上的沉重力量,哪能說忽略就忽略。
更何況,她身上微微散發出的茉莉花香,一直不斷地在刺激著他的嗅覺神經,跟他身上一樣的味道啊……
雖然阿和曾一臉認真地說他不適合這種的味道,不過他自己本身倒是挺喜歡這種香味的。
同樣的姿勢維持不到五分鐘,一向沒耐性的紀曜晴就煩惱的吼了聲,接著便將她一把抱起,直直往她的房里走去。
放下她後,紀曜晴坐在床緣、一臉新鮮的環顧四周。雖然來了這麼久,但他可還沒踏進過她的房間呢。
「原來女孩子的房間長這樣啊……」
雖然是同一棟房子,但他的房間比她的雜亂多了,連擺設也不太一樣。
他房里簡單多了,沒有什麼多余的東西,不像她還有什麼泰迪熊、HELLOKITTY這種充滿女孩子氣息的玩偶。
突然,他的眼角余光掃到了桌上的一片CD。
他好奇的拿起來一看,封面的人物正是他熟到不能再熟的好友一一筱原和彌。
「你就這麼喜歡阿和那家伙嗎?」他沒發現自己說出這句話時蘊含了多少的妒意及酸意。
他的眉不自覺地皺起,心情復雜的看著床上雙眼緊閉的人兒.
就在他伸手為她撥開落在額前的發絲時,他的心里突然出現了一股異樣的感覺一一胸口漲得滿滿的,好像有什麼東西要溢出來似的,這強烈的感覺不斷沖擊著他原本平靜的心。
他咬緊牙,硬是把那只不听話的手給縮了回來。他實在是不想承認,不過有種不知名的東西正一點一滴的佔據他的心、啃蝕他的意識。
放下那張CD,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她的房間。
他好怕一回頭,就再也克制不住那埋藏在內心深處、一直伺機沖出的那股想愛的沖動。
房門應聲關上時,床上原本緊閉雙眸的人兒緩緩地睜開了眼。
童霏霓望著那扇象征兩人距離的門,撫了撫被紀曜晴踫觸過的發絲。
那觸感,現在還清楚鮮明的留在上頭。
此刻,房門內外兩個人都各懷心事,看來今晚兩人是注定要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