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彥背著山君走了一夜山路,直到他在山腳下找到一處簡陋的客店停下。
見背上的女子依舊緊緊抱著虎皮熟睡著,她的呼吸急淺不安,顯示內傷不輕。他沒有叫醒山君,而是就這麼背著她走進了客店,要了一間房間。
店里的掌櫃見這和尚天一亮就背個女子前來投宿,而且胸前還衣衫不整,包著帶血的撕裂衣衫;他背後的女子更是蓬頭亂發,一身粗布衣裳,臉色還慘白慘白的,雙眼緊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掌櫃即使心里滿是疑惑,卻也沒敢說出口。隋朝立國後尊拜佛教,隋文帝即位後更是廣建佛塔五百座,大力提倡佛教,以致一般百姓對身穿僧衣的和尚都是懷著又敬又怕的心情,對他們的所作所為也多不敢過問,以免到時候被冠個欺上的罪名。
慧彥背著山君進了客房,將她小心地放在床上,這才第一次看清她的面容。
她身穿深綠粗布衣裳,上頭還有不少補釘;一頭長發許久未經梳理,蓬松雜亂地散在身後。小巧的鵝蛋臉雖然滿是髒污痕跡,卻不掩其清秀,只是臉色太過蒼白,幾乎毫無血色。
怎麼看都想是個活生生的人,一點都看不出是個妖怪嘛!
慧彥左瞧右瞧,心想狐狸精變成人後總是藏不住尾巴,不知道這頭虎妖是不是也會有根尾巴在身後?只是他瞧了半天都瞧不出個所以然,最後只好放棄,模了模光頭,走出房門去要些簡單的素菜充饑。
吃飽後,他帶著吃食回到房間,見到山君已經醒了,蒼白著一張臉坐在床上,額上微微滲出冷汗。
「死和尚!還不快幫我治傷?!」即使語氣有氣無力,那股使喚人兒的勁卻沒減半分。
「是、是。」鮮少與寺外人接觸的慧彥一時間也沒想到要抗辯,本能一個勁兒地喊是,一面放下手上的吃食。
他走到床前正要伸出手掌,眼楮觸到女子頸上白皙的肌膚,耳朵不由得一熱。
山君見他神色奇怪,先是端詳了一陣,之後才冷笑道︰「出家人不是應該清心寡欲?為何見了一個虎妖卻會面紅耳赤?」
這其實也不能怪慧彥,他自小就是沒爹沒娘的孤兒,被少林寺收養,二十三年來他幾乎沒出過寺院半步,只是盡心練武、修身念佛,這次為師父送口信到洛陽慈雲寺,還是他第一次離開少林自己辦事。從小到大沒見過幾位女子的他,初見虎妖之際完全只把對方當作妖孽,是以並未起什麼異樣心情,然而今日細細打量之後,他不得不承認,這只虎妖長得其實挺漂亮的,只是神情常常流露出憤世嫉俗的怨怒,和那張清秀的臉龐頗不相稱。
「山姑野女有什麼好看的?想看的話去洛陽有一堆尼姑可以讓你看個夠。」
「不是這個原因……」慧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不管你到底在看什麼,」她抬起頭,晶亮的眼楮望著他。「如果你真想讓我活著到洛陽,就快點幫我治傷!」
慧彥聞言,往前踏了一步伸出一只手,但依舊遲疑著,不太敢觸踫山君身體。
「你還在蘑菇什麼?」山君漸露不耐。
「這……男女有別,我——」
「你這和尚倒也有趣。」她不怒反笑。「昨天晚上你怎麼就沒這些顧慮?人都已經讓你背上大半夜了,何必又在這個節骨眼放不開?你就把我當是只虎妖不就得了?一只有千年道行、能變化成人的虎妖,我年輕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等著投胎轉世呢!」她說完輕笑兩聲,蒼白的臉上微微泛出淡櫻色。
慧彥吁了口氣,鎮定心神,這才走上前去,將掌心抵在山君月復部上,緩緩輸入真氣。
約莫半個時辰後,慧彥將手移開,她閉上眼吐納調養。不久之後山君再睜開眼,臉色已有了紅潤,神情看起來不再委靡。
「有吃的沒?」她不客氣地問。
「我帶了一些上來。」慧彥指指方才擺在桌上的吃食。
「怎麼盡是些素菜?」她看了一眼慧彥。「你當我是兔子啊?」
「善哉,施主之前造業已太深,何不從此棄葷茹素,修身修業?」慧彥非常正經地雙手合十說道。
「算了算了,素就素,反正到了洛陽有的是吃的。」她舉箸夾了一口菜,突然又放下,轉頭問了慧彥一句︰「和尚,你有沒有錢?」
「盤纏足有一些。」
「那去幫我買點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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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彥在一戶看來還稍微像樣的人家前徘徊好一陣子,這才鼓起勇氣上前敲門詢問︰「大嬸,請問您府上有梳子及女子衣物嗎?」
來應門的大嬸起先一見是個和尚,以為他是要來化緣的,卻沒想到開口就是要梳子和女子衣物?她一雙眼楮瞪得大大的,好像听不懂慧彥說的話似的。
慧彥吞了一口口水,自己也明白這樣的問題出自一個和尚口中有多荒謬。
「大嬸,不好意思,是我一個朋友想要的,她因為身體不適不方便出門,所以才托我幫忙。」他不好意思地模了模自己的光頭。
「是、是,我明白了,師父您請等等。」
大嬸雖然仍不太明白,但還是照著他的囑咐拿了只木梳及一套女子衣裳出來。慧彥要給她錢,她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收下了。慧彥捧著那些衣物梳子往客店方向回去時,大嬸的雙眼依舊露著狐疑的眼光,直盯著他的背影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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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君接過衣物後欣喜地走向浴室梳洗,過了好一陣子才出現。
之前那個渾身骯髒的野丫頭,換下了滿是刮痕補釘的粗布衣裳,穿上式樣簡單的深紫長裙與墨綠小袖,系裙于胸,裙長至地,原本篷亂的頭發經過梳洗,散發出動人的黑亮光芒,半干半濕地垂在身後,直至腰際。
慧彥竟有些看呆了。
「和尚,你會不會梳發髻?」她問道。
慧彥有些啼笑皆非地指著自己的光頭道︰「你看我需要嗎?」
山君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說得也是。算了,先隨便綁綁就好了。」說完她便坐在床沿,將一頭長發捧至胸前,細細地用木梳一遍遍地梳理著。
空氣里泛著淡淡的女子幽香,慧彥突然感覺全身不自在起來。
「你先休息一會兒吧!我出去坐坐,待會兒再繼續趕路。」慧彥說完轉身便要走。
「和尚,你不休息一下嗎?昨兒個你可是背了我大半夜呢!」
「我去別處休息,一男一女共處一室總是不好,怕污了姑娘的清名。」
「你這和尚真奇怪。」她放下梳子。「昨天說什麼都不肯放我走,硬要拉著我陪你一起去洛陽,現在卻又不敢與我同處一室,你到底是怕我?還是心里有鬼?」
說罷她站起身來往慧彥的方向走去,慧彥看著她一步步走近,居然不知不覺也同時退了好幾步。
山君微微眯細了眼瞧他︰「和尚,你在想些什麼?」
「沒有,小僧什麼都沒想,姑娘千萬別誤會!」慧彥緊張地趕忙舉起雙手亂搖,一顆光頭紅得像隻果一樣。
「哼!全是偽君子!說什麼六根清淨,見了女人還不是一樣動了色心!我看伏魔降妖是假,另有意圖才是真吧?」山君一甩頭,眼神略帶不屑。
慧彥不敢再辯解什麼,踉踉蹌蹌地倒退著走到門口,正想逃出去,山君忽又喚他︰
「和尚,別忘了料理一下你胸口的傷,傷口雖不大但卻極深,最好先把傷口清洗干淨後再重新上次藥。」
「多謝姑娘關心。」慧彥躬身道謝。
「還有,衣服也別忘了補一補吧!」
「小僧備有另外的僧衣可以替換,多謝姑娘勞心。」
看著慧彥狼狽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女子口中輕吐一句︰「這和尚是不是一輩子都沒見過女人哪?」
她猜得幾乎沒錯,慧彥這輩子不是沒見過女人,只是沒見過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妙齡女子。會到少林寺的多半是其它幫派德高望重的長輩,即使偶有女弟子跟著來訪,基于禮儀,他們這些男弟子也不敢當眾打量,只能站在一旁低頭垂手,望著對方的鞋底發楞。
但慧彥畢竟已是個成年男子,面對年若相仿的美麗異性,自然會產生一種本能上的悸動,只是他根本不了解這種奇異的感覺要作何解釋,老師父們只會每天耳提面命要不為所動,但這到底怎麼定義,卻沒人告訴過他。同儕間關心的只有念佛習武,就算真有人對感到好奇也不敢說出口,怕壞了修行。于是,在面對未解的情緒波動時,他只有本能地選擇先逃開再說。
他向店小二又要了個簡單的客房,進去換下胸前的傷藥,又從隨身的包袱里拿出一件洗得泛白的灰色僧衣換上後,這才半躺在床上稍微休息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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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休息了多久,一陣異常嘈雜的聲音讓听覺靈敏的慧彥驚醒過來。他坐起身子側耳傾听——腳步聲、馬蹄聲,還有金屬器械踫撞聲,再听得那些人的口音和腔調,是官府的人物嗎?
他走出房間外看去,果然見到一小隊官差正大剌剌地站在門口,其中一個留著整齊大胡子的軍官,手里拿著一張畫像,惡狠狠地問著店小二︰「你有沒有見過這個女子?」
店小二唯唯諾諾了老半天,一會兒說好像有、一會兒又說沒有,緊張得冷汗直冒。
「你他XX的到底是看過還是沒看過?」那軍官火了,一把揪住店小二問道。
「官、官人……小的真的不知道,小的是這兩天才剛進來幫佣的,對這兒的客人根本還不清楚哪!」店小二有些結結巴巴地回道。
「哼!」那軍官松手放開店小二,四處張望了一下,慧彥在他眼光掃過來的時候往柱子後頭縮了一下。「算了!」那軍官擺擺手。「我們先去外邊問問,最後再回來這里過夜。」
于是一群人跟著散去,只留下店小二拿著毛巾直擦汗。
慧彥心里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于是趕忙快步走到山君的房間門口,才一推門,一柄銳利的燭台便破空飛出,慧彥連忙順來勢向後仰去,只听得喀噠一聲,那燭台牢牢釘在他身後的木頭柱子上,只差一點,他的一只眼楮恐怕就不保了!
「和尚?怎麼是你?快進來!」山君柳肩一皺,馬上將他拉進房門。
「外面情形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慧彥心有余悸地模著自己的眼楮,慶幸剛剛還好躲得快,不然這會兒可成了獨眼龍了。「姑娘,你出手也未免太狠毒了一點吧?小僧一只眼楮差點就報廢了。」他不忘提醒一下剛剛那下有多驚險。
「最毒婦人心,以後最好記在心里。喂,我是問你剛剛那些軍官怎麼樣了?」
「他們好像是來找人的,拿了張畫像問店小二有沒有見過上面那個女人——」
「女人?」山君的眼楮閃了閃。
「沒錯,是一個女人。」
「那店小二怎麼回答?」
「他說他才剛來這里幫佣沒多久,還沒認識幾個客人,所以也不確定到底有沒有見過畫像上的女人。」
「是這樣嗎……」山君微一沉吟。「那些狗官後來去哪了?我看見他們離開了客店。」
「依稀听得他們要先去外邊問問,之後會回來在這間客店住一宿。」慧彥誠實回答。
「還會回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離開這里。」山君說完便要離去,慧彥匆忙攔住。
「姑娘,你的身體短期內不適合長途跋涉,何不先在此好好調養幾日再說?」
「臭和尚!再待下去我會死得更快!」她不客氣地一把推開慧彥。
「姑娘——」
「死和尚!你到底走是不走?」
慧彥只好模模頭,也跟著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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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走出客店門口,便听得不遠處傳來一聲大吼︰「想往哪跑?!」隨即是一片馬蹄雜沓聲。塵土飛揚之中,那隊官差不知何時已回到客店門口,竟將所有的出入口全部守住!
原來那軍官拿著那張畫像到村子四處詢問,恰巧問到賣木梳及女子衣物給慧彥的那戶人家,那位大嬸雖然不識畫像中的女子,但對慧彥奇異的行徑卻一直念念不忘,因此告訴了這群宮差。領頭的官差一尋思,馬上率人又趕回客店,正好遇到想逃跑的兩人。
那軍官拿起畫像看了看,又看看慧彥身旁的女子,嘴上漸漸露出微笑。
「就是她!在山里為非作歹,傷人性命,此次奉朝廷命令追拿你這余孽歸案,看你還想往哪跑?」說完他手一揮,手下衛兵馬上亮出長刀矛槍,將兩人團團圍住。
「哼!」山君只是冷哼一聲不作答。
「你……什麼時候也惹上了官府?」慧彥不解地問。
「之前不是告訴過你,我在山上的時候殺過幾個狗官嗎?八成是那些沒被我殺干淨的狗官爬回去告密的。」她看了一眼慧彥。「喂!和尚!你不是想度化我?我現在元氣大傷,要是被這些技不如人的朝廷狗宮給殺了,死後一定會變作冤魂繼續危害人間,你要真想幫我,就好好保護我一路到洛陽,到了慈雲寺,我自然會乖乖听你的。」
「可是——」慧彥想想似乎有些不太對勁,但又不知道是哪兒不對?
「臭和尚!是你把我打傷,讓我沒力氣和這些狗官打架、也是你硬要把我扛下山,讓我的行蹤泄了底,說來說去都是你不好!你還不肯幫我?」
「是是、我幫——」話還沒說完,一柄大刀已經對準他砍過來!他無奈地伸手一擋,使出小擒拿手,右手一翻,便將那名武兵的手腕給抓月兌臼,對方痛得哇哇大叫。
「和尚!」山君一叫,慧彥轉頭看去,只見兩名武兵手上拿著大刀正往她身上砍去!
慧彥馬上趕過來救援,整個身子擋在她面前抵擋敵人的攻勢,好在那些武兵只是架子大,沒什麼真功夫,三兩下就被慧彥全用小擒拿手抓月兌了手腕,痛得冷汗直冒。
「你們這群沒用的廢物!」那軍官在馬上看得氣急敗壞,不住怒罵著。
「唷!看你在馬上挺威風的,怎麼手下這麼不濟事?這種人還能在朝廷當官?真是笑死人了,不知道朝廷養你們這群飯桶做什麼?」也許是有了慧彥做靠山,山君講起話來竟毫不客氣,把那領頭官差氣得額冒青筋。
「你這女人!不要以為找個和尚保護你就沒事!有本事你就別逃!看我回去再帶人來把你給抓起來關進大牢里!」
「哼!想逃就早點說,別盡說些冠冕堂皇的大理由,再不走,我可不敢保證你和你手下都還有命在。他是和尚心地好,我是妖魔心地壞,信不信等他把你們打得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後,我再一刀刀把你們的頭給砍下來!」她從慧彥身後微微站了出來,臉上似笑非笑地望著一干正互相幫忙將手腕推回原位的武兵。
那軍官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再看看不濟事的部下,心知這女子說得不假,只怕到時候這一群人真給這和尚打月兌力後,她再來一一補上一刀!他臉一沉,低喊道︰
「全是群沒用的飯桶!回去!」說罷,他轉頭又向女子喊道︰「有膽你就不要走!留在這里等我帶人回來!」
「哼!不走就不走!還真當我怕了你們不成?」山君氣定神閑地說道。
「好!諒你也跑不了多遠!」雖然是威脅的話語,不過說起來已經少了七分氣勢。一群本來趾高氣揚的官差,這會兒像是落水狗一樣夾著尾巴紛紛快步離去,那軍官時不時還回頭望望他倆人,像是生怕他們會跑掉一樣。
直到他們的身影不見後,山君這才突然沖回客店里,劈頭就問店小二有馬匹沒有?
「小店是有一匹老牡馬,不過年紀大了……」店小二欲言又止。
「多少錢都沒關系,快去將那匹馬牽過來!」
「這……」店小二面有難色。
「我出兩倍的價錢買那匹馬,你大可用多余的錢再去買兩匹年輕壯馬,這麼好的生意你不想作?」她半是威脅半是誘惑。
店小二一方面怕那群官差回來後找不到人拿自己出氣,另一方面卻又不敢惹這兩位客人,光是剛剛見識這和尚一抓就能把人手腕給抓月兌臼,讓那些官兵痛得哇哇大叫,他便說什麼也不敢頂撞這兩人。他又想了想,好漢不吃眼前虧,不如就先把馬賣給了他們,到時候和掌櫃請個罪,大不了再換家客店待也就得了。
「你買馬做什麼?」慧彥不解地問。
「逃啊!你不會真以為我會乖乖在這等他們回來吧?」
「可你剛剛不是說——」
「我剛說什麼我忘了。」
「你剛說——」
「不準說!你這禿驢怎麼腦袋老是轉不過來?剛說那話只是嚇唬他們的。」
「做人怎可不守諾言?」
「記住,我可不是人,我是千年虎妖!」說完,她故意咧嘴露出白淨的牙齒,一枚小小的虎牙露了出來,看起來不但不嚇人,甚至還有點孩子氣。
此時店小二已經把那匹老牡馬牽了過來,只見那馬毛發稀疏,步伐有些不穩,行進之間竟是有些吃力。
「這馬看來年紀已大,兩人共騎似乎太吃力了些。」慧彥忍不住說。
「誰說兩人共乘?我騎馬你走路。」山君說完便俐落地跳上馬背,輕拉韁繩,掉頭往外騎去。
「姑娘?!」慧彥叫道。
「和尚,別忘了給錢!」山君頭也不回地喊道。
慧彥轉過頭,只見那店小二正訥訥地對著他笑,他只有無奈地從行囊里取出幾兩銀子給了店小二,然後加快腳步趕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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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了約莫一個時辰,馬背顛簸,山君只覺得胸間一陣不適,氣血上涌,喉頭腥味不斷涌上,她不自覺地搗住嘴,忍住想吐的沖動。
「姑娘,你沒事吧?」慧彥雖是步行,但一來老馬跑得並不快,二來他一路使上三成輕功,倒也跟得上,只是一說話泄了些真氣,不免落後了幾步。
山君停住了馬,不住扶著胸前喘氣不已。
慧彥連忙趕了上來,一把扶住山君,只見她臉色蒼白,額上不住滲出冷汗,緊咬著下唇,呼吸急淺。他連忙將山君半扶半抱下馬背,就地找了一棵大樹將她放在樹蔭下,大手覆上她的月復部,慢慢輸入真氣。
過了半晌,山君臉色終于好轉,她看了看慧彥,突然一巴掌狠狠打了下去,打得慧彥眼冒金星,睜著眼楮不知所以然。
「你為什麼打我?」
「都是你!為什麼要把我打傷?可惡!照現在這種速度,不出半天那些官差就會追上我們了!到時候該怎麼辦?」
「我——」慧彥本想說要不是這虎妖太過囂張,也不至招惹到這般麻煩吧?但看著眼前女子柳眉微怒,臉色潮紅,他莫名地心跳不已,想要張嘴反駁的話全吞回了肚里。
再細看山君,惱怒的眼神里似帶有淚光,慧彥竟感到有些愧疚起來,似乎完全忘了當初會打傷這女子是因為她是村人害怕的虎妖。
山君輕嘆了一口氣,輕傾斜靠在慧彥身上,心下也知自己沖動,為剛剛那一巴掌感到有些愧疚,但那句「對不起」卻是說不出口。
「現下該怎麼辦?」
慧彥一楞,從初次見面以來,山君便一直用命令的口氣與他說話,如今這句話听起來倒有些征詢他意見的味道。
這虎妖真是奇怪,一下凶惡如虎,安靜下來的模樣卻像是小貓,尤其笑起來的時候……他楞楞地看著山君的側面好一會兒,這才開始思考山君問題的答案。
過了一會兒後,他道︰「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寺廟?如果有的話,也許能先藏身幾天,待你傷養好後再上路。」
「你不是急著到洛陽嗎?這樣耽擱可好?」
慧彥又是一楞,這虎妖什麼時候開始體貼他的處境來了?難道真的是他在潛移默化中感化了她?但想想也不太可能吧?先不說是自己打傷了她,他和山君相處也不過一兩日,又何來感化之說?
還是這虎妖其實頗有靈性,只是之前修道不慎,誤入歧途?
愈是思量,慧彥對山君竟起了些莫名好感,甚至有些同情她。
「現今看來,還是你的身子先養好比較重要。」慧彥老實地說道。再怎麼說,山君現下這副困境可說是他造成的,還是先讓她把傷養好,以免多生後患。
慧彥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當初不給山君治傷,便是不想讓她一身有武功繼續害人,現在他反倒關心起別人是不是會傷害山君了。
山君微微一楞,胸間突然一暖,臉上紅雲微現。
她將自己推離慧彥,隔著些距離,第一次仔仔細細地打量起這個和尚來。
只見他雖然頂個大光頭,但眉目清朗,面貌和善,要是留起頭發來,應該也是個清秀公子之輩。
這奇怪的臭和尚,莫名跑上山來打傷她不說,又硬要拉著她一起去洛陽。本來她以為這和尚呆頭呆腦,心里想的念的只有佛祖木魚和誦經,卻沒想到此刻他竟然會這麼關心自己?
一人久居深山多年,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這如此關心她的話語,教她如何不感動?
「你為什麼要做和尚?」她看著他問。
「我從小就是孤兒,不知道爹娘是誰,是寺里的師叔在寺門前發現我的。那時候我才出生幾個月,身上除了一件襁褓外什麼都沒有。之後我就在寺里待了下來,理所當然便剃度做了和尚。」
「一樣是身不由己……」她若有所思地喃喃說道。
「但還不至于身不由己,凡事自有天命注定,我想我天生就是要做和尚吧?所以爹娘才會把我扔在少林寺門口。」
「哼!照你這麼說,昏君當政也是天注定嘍?」女子話鋒一轉。
「這……」慧彥本想回答國家大事不是他們這些出家人所能管的,但從這幾日相處下來,他知道這番話一說出來,山君一定會反唇相稽,于是便忍住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