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翊齊並沒有去台中參加蘇雲和黎安憶的訂婚典禮。
繁忙的醫院事務是很好的借口,但他們訂婚的那天,他卻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急診室的椅子上,感覺心里好像失去了什麼東西。
為什麼會有這樣惆悵的感覺?
難道是為了黎安憶嗎?
他到底在期待什麼?
在車站見到黎安憶時,他其實有些失落,因為他以為黎安憶一定會因為揚揚的死去而傷心萬分,不會這麼快恢復;但那天的她,除了身形憔悴了些外,整個人看起來氣色竟相當不錯,臉上甚至還有淺淺的笑容。
頓時他心里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他應該要替她高興的,不是嗎?可是為什麼他卻覺得她不該那麼快就恢復……
直到他看到蘇雲出現,胸口那悶悶的感覺又再出現時,他才領悟到,自己是不是因為看到她即使沒有他在身邊也能活得很好,所以才會感到那一絲絲的妒意?
但可笑的是,黎安憶根本就不是他的女朋友,兩個人甚至連話都沒說上幾次,他為什麼會有這種連自己都無法明了的情緒出現?
他是不是……也愛上了她?
如果真的是,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是從見到她的第一面時?還是收到她的明信片時?
還是听見她在醫院的病房里,輕柔地唱歌給揚揚听的時候?
可是她是蘇雲的女朋友啊……而且兩人感情相當不錯的樣子。黎安憶能恢復得這麼快,蘇雲應該是功不可沒吧?
蘇雲的成績雖然沒他好,外型也沒他好看,經驗更沒他豐富,甚至有些不拘小節,但對于自己喜愛的人,總是會用全副的心力去呵護,從不會有怨言。
戴翊齊想起來,在半年前揚揚剛走的時候,蘇雲那陣子常常不在家里,連晚上也沒回來過夜,成天不見人影,課也蹺掉不少,最後還差點被二一。那時候,他應該是去照顧黎安憶了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能做到像蘇雲一樣,為了一個女人這樣廢寢忘食,甚至連被二一都不怕。
但是他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因為他不是蘇雲,他也不是黎安憶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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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翊齊一回到雲林的老家,母親便端上一大迭的相親照片。他意興闌珊地翻著,翻到一張有些眼熟的照片,他停了下來,正在思量這張照片里頭的女人像誰的時候,母親興高采烈地開口了︰
「你喜歡陳醫生的女兒啊?真是太巧了!陳醫生是縣立醫院的主任醫師呢,再過幾年應該就可以當上院長了,你要是娶了陳醫生的女兒,將來說不定也能當上院長呢。」
「她姓陳?」戴翊齊想起來了,這個女孩長得有些像黎安憶。
「是啊!她叫陳樂樂,前陣子我還見過人家呢,長得雖然不是挺漂亮,但是笑起來很甜,皮膚也很白--」
「就她了。」戴翊齊打斷了母親的滔滔不絕。
「咦!翊齊,真的嗎?」見到他這麼果斷的神情,母親反而猶豫了。
這個兒子之前三催四請的就是不肯回來相親,還找了一大堆理由,怎麼今天回來一看到陳家的小姐就像失了魂一樣,不但一直盯著人家的照片不說,還這麼爽快地答應要和人家相親?
「媽,怎麼了?」戴翊齊發現母親的樣子怪怪的。
「咦!沒事沒事,陳小姐是嗎?好啊,我明天就幫你們安排見面。」
「嗯。」
「翊齊,你是不是有心事?」知子莫若母,看見兒子突然這樣听話,而且眼神透露出認命又帶些失落的模樣,她怎麼會不知道這孩子心里有事?
「沒有,-想太多了。」他淡淡地回答,不想多談。
母親當然不相信,畢竟是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兒子,他心里有事,她怎麼會看不出來?
戴翊齊看著母親滿臉的問號,心里只有無奈。
說要替他找對象的人是她,他乖乖听話了,她卻又在擔心這擔心那,還好他沒遺傳到母親這種猶豫不定的性格。
「翊齊,你……是不是失戀了啊?」
正要喝茶的戴翊齊被一口茶嗆住,咳了老半天。
「沒的事,媽,-想太多了。」
「是嗎?」母親若有所思地看了兒子一眼。
她又倒了一杯茶給他。
就在戴翊齊開口要喝茶潤潤喉的時候,母親又問出同樣的問題︰
「你是不是最近失戀了啊?」
戴翊齊才喝下口的茶馬上又噴了出來。母親像是早算準他會有這種反應,老早閃到一邊,免得被茶水濺到。
他抹抹滿嘴的茶水。「媽,別問了。我累了,先去休息一下。」
看著兒子的背影消失在客廳里,母親才肯定地說︰
「這小子一定是失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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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戀?
連戀愛都沒談成,哪來的失戀?
可是如果不是失戀,又怎麼解釋自己這種異常的行為?
別說是母親了,就連戴翊齊自己都覺得剛剛的決定實在草率,但他之所以選擇那位陳小姐,不過就是因為她長得有些神似黎安憶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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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翊齊準備要訂婚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醫院。
蘇雲知道消息後,特地打了通電話來恭喜他。
末了,他還讓黎安憶親自和他講幾句話。
「學長,恭喜了,新娘一定很漂亮吧?」
戴翊齊愣了愣,笑了出來,「的確很漂亮。」
要是黎安憶知道他選陳樂樂的原因,是因為她長得像她的話,不知道會怎麼想?
「學長,怎麼這麼突然就要訂婚了?」蘇雲又搶過了電話,「啊,學長你一定是不服氣我居然比你早結婚,所以也想趕快結婚對不對?」
戴翊齊愣了一下。
遠遠地,他從話筒里听到黎安憶笑鬧的聲音︰
「別亂說話,人家一定是很早就有了女朋友,只是你太遲鈍不知道而已。」
「哇,學長,你听听看!」蘇雲對著戴翊齊抱怨起來︰「婚都還沒結就開始損我了,我將來一定很可憐!」
戴翊齊又听到黎安憶低著聲音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他的胸口又出現悶悶的感覺。僅僅只是一通電話,明明他是主角,為什麼卻還是覺得被忽略了?
算了,也許這樣也好,至少這樣他就能死心得徹底點,不會再去妄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只是他沒想到,人很多時候往往選擇用壓抑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卻沒有想到,一旦到了臨界點、到了再也無法忍受的時候,產生的後果常常會令人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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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訂婚宴後沒多久,醫院里發生了一些事情。一位高官的兒子在住院期間諸多抱怨,出院後向父親告了一狀,對方跑來醫院興師問罪,院方便把戴翊齊推出去當替死鬼,只因為他資歷最淺,又沒有什麼特殊背景,推去當炮灰也不會有人有異議。
而且因為這件事情,醫院里開始謠傳戴翊齊很有可能從此被冷凍起來,失去所有的升遷機會;更糟的是,甚至可能被辭退。
一個被醫院辭退的醫生,不管到哪里,都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
那年年底的醫院尾牙宴,盡管有不少人恭喜他就快要結婚了,但是戴翊齊還是悶悶不樂,一個人灌了不少酒。
這次的尾牙宴,蘇雲也來了,他再過半個月就要到醫院里來當實習醫生,一如兩年前的自己一樣。
他默默地坐在桌前,一口又一口的灌著酒,一雙眼楮沒有離開過蘇雲。
心中有千萬個不解。
為什麼?為什麼那個什麼都不如自己的傻小子,最後卻能擁有黎安憶?
他到底是哪一點好?又是哪一點吸引她?
而自己又是哪一點比不上他了?
如果時光倒流,當年是他先遇見黎安憶的話,是不是今天就不會是這樣的局面了?
他看著蘇雲意氣風發的模樣,看著人們一個接一個地向他恭喜道賀,甚至連平日嚴謹的教授也向他敬酒道喜。
如果說,蘇雲有哪一項特別吸引人的特質的話,大概就是他平易近人,總是樂于助人、維持愉快的心情,讓人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便不知不覺地受到他感染,變得和他一樣樂觀開朗。
而這正是戴翊齊所沒有的。
他優秀、他突出,從來都給人高高在上、不易親近的感覺。
他其實並不是刻意要和人群保持這種高傲的距離,只是往往別人一見到他便由他的外貌與顯露出來的氣質下了定論,自動地與他隔開距離,即使他想突破這道圍籬,也常常因為缺乏主動與人溝通的經驗而作罷。
這麼想來,蘇雲倒算是他身邊最不怕他的人了。
不論他心情是好是壞,蘇雲想找他就找他,一點也不會被他那張三天沒睡、簡直和吸了毒一樣的臉給嚇到,有時候甚至還會興匆匆地把他從床上拉起來,只因為他剛剛從外面買回了熱騰騰的披薩要給他吃。
這麼關心別人、這麼直接地表達出自己的感情,難怪大家都喜歡蘇雲吧?至少和他在一起很輕松,不用去擔心他是不是言行不一,或是被他的氣勢給壓過。
已經喝得半醉的戴翊齊,很悲慘地回想著自己從小到大的人際關系,果然並沒有幾個走得近的朋友,女朋友是交了幾個,但最後卻都嫌他不夠浪漫、不夠體貼、不夠細心、不夠……總之她們沒有一個贊美過他優秀的學業成績和表現,總是在最後離他而去。
戴翊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宴會廳里每個人都喝得差不多了,加上今天的主角是蘇雲,大家的焦點幾乎都放在他身上,所以戴翊齊走出會場時並沒有人發現。
十二月的台北,又濕又冷,他一個人坐在飯店的側門樓梯前,手上還拿著兩罐啤酒。
喝完了一罐,他隨手一丟,啤酒罐匡匡匡地在地上滾著,就在它要滾落人行道的時候,一只腳擋住了它。
「學長?」
女孩的聲音甜甜的,有些清脆,但也有些模糊。
戴翊齊醉著眼抬起頭,竟然見到黎安憶站在自己面前。
她穿著已經褪色的牛仔褲、米白色的高領毛衣和一件沙色的舊外套,因為天氣冷,頭上還戴了一頂橘色的毛線帽。
「學長,你沒事吧?」她說話的時候,一口口的白色霧氣便輕輕飄了出來,襯得她的臉龐蒙蒙朧朧的。
戴翊齊想要開口回答,才張開嘴,就打了一個酒嗝,然後人就倒了下去,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
「學長?學長?」黎安憶蹲了下來,用手戳了戳他。
戴翊齊沒反應。
「糟糕……怎麼喝得這麼醉……」她露出為難的表情看著戴翊齊,又看了看飯店里頭。
她本來是要來找蘇雲的,因為她知道蘇雲在這種場合一定會被猛灌酒,要是她不來找他,恐怕還會被那些學長抓去續攤,喝到天亮才回去。
可是……她低頭看了一眼醉得不省人事的戴翊齊,心想又不能放著他躺在地上不管,天氣這麼冷,萬一學長第二天生病就糟了……況且再怎麼說,當初揚揚住院的時候,戴翊齊也暗中幫了她不少忙……
黎安憶又看了一眼飯店,心想先把戴翊齊送回去之後,再來找蘇雲好了。
她喚來飯店里的服務人員,幫忙將戴翊齊抬上計程車,但等她也坐上計程車後,她才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戴翊齊住在哪里,她要把他送到哪去?
想了半天,最後只好先把他帶回她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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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戴翊齊並沒有真的醉到不能自己回家,只是在那一瞬間,他突然像個任性的孩子,寧願趴在飯店門口,也不願意自己站起來回家。
陳樂樂現在應該在他家吧?
自從宣布和陳樂樂的婚事後,她便熱切地和他親近起來,即使他不願意也沒辦法,畢竟都是要結婚的人了,如果不提早適應,以後天天相對的日子要怎麼過?
于是他眼睜睜地看著陳樂樂一步步入侵自己的領域,先是自己在雲林的老家,然後是台北的家,再然後是醫院……她儼然已經以他的妻子自居了,就只差一個法律上的稱謂而已。
他不想回到有那個女人的地方,即使那個女人很快就會成為自己的妻子。
于是他就任由黎安憶把他拖上計程車,載著他來到她家里。
黎安憶住的地方在一棟公寓的六樓,蘇雲上台北來的時候也常常住在她這里。
戴翊齊的身材算高大,黎安憶根本抬不動他,只好請樓下的管理員幫忙。
管理員離開後,她走進廚房泡了杯很濃的茶,拿給戴翊齊解酒。
滾燙的茶水一遞到他面前,臉上的眼鏡便蒙上了一層白霧。
黎安憶體貼地替他摘下眼鏡。「學長,喝點茶嗎?」
他接過,卻沒有喝下,沒了眼鏡,他看什麼都是朦朧一片。
「這里是哪里?」
「我家。學長你醉倒在飯店門口,我又不知道你家在哪里,所以只好先把你帶回來了。學長,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不好,我頭好痛。」他有些任性地放下茶杯,又倒回沙發上。
「學長,你要不要回家休息?」
「不要,我不想回家。」他把頭埋進沙發墊子里,就像個鬧脾氣的小孩一樣。
黎安憶微微歪著頭看了他一會,沒說什麼。
「對了,學長,你在飯店里有沒有看見蘇雲?」
過了好一會兒,戴翊齊悶悶的聲音才從墊子下傳來,「沒有。」
他說謊了。
他一向不說謊的,可是今天晚上,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其它什麼別的原因,他異常厭惡蘇雲的名字被提起。
「是嗎……大概又被別的學長架去喝酒了吧……」黎安憶的聲音有些懊惱。
戴翊齊皺起了眉。
蘇雲,蘇雲,全都是蘇雲!
為什麼他就能擁有自己所沒有的一切?!
「學長?學長?」黎安憶輕輕推了推他,戴翊齊不想回應,動也不動,假裝睡著了。
他听見黎安憶輕輕地嘆了口氣,站起身進房不知道去拿什麼東西。過了一會兒,一床溫暖的棉被蓋在他身上。
然後她輕手輕腳地離開客廳。
燈熄了,客廳里一片黑暗。
直到確定沒有聲響後,戴翊齊才從墊子堆中抬起頭。
四周黑漆一片,一點聲音都沒有。
很寂寞很寂寞的心情涌上,他被突如其來的深沉寂寞給吞噬,竟一時心慌了起來。
他不想一個人!
他一直都不想,可是他喜歡的那個人卻不明白他的心情。
夜里很涼,但是被酒精洗禮過的身體卻異常燥熱︰他煩躁地推開被子,走進了黎安憶的臥房。
她已經睡了,一點防備都沒有,厚重棉被下似乎只是輕薄的睡衣,她縴細的雙肩露了出來,半長的頭發散在枕頭旁,窗外的月光靜靜地照著她的側臉,看起來就像熟睡中的天使一樣。
她為什麼會有這麼安詳的睡顏?
他明明記得揚揚走了的時候,她是多麼傷心悔恨,漂亮的眼楮哭得紅腫,甚至還好幾次哭暈在醫院里。
可是為什麼她現在卻能這樣安適?
都是因為蘇雲吧?
隱忍許久的妒火在酒精的催化下燒得更旺,終于突破理智,再也不管禮教道德的束縛,他只知道眼前的女人是他渴望已久的,他不想再放手。
他月兌去自己的衣服爬上了床,放肆大膽地吻著安睡中的女人,略帶粗魯地扯下那輕薄的睡衣。
黎安憶在迷迷糊糊中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她以為是蘇雲回來了,
「你全身都酒味……先去洗澡……」
可是半推半就間,那個男人並沒有停下來,她開始覺得有異。
蘇雲從來不會強迫她的。
而且這個男人似乎比蘇雲高……
黎安憶猛地張開眼!
「學長--呃……」驚愕的話語還來不及吐出,戴翊齊便吻了過去。
黎安憶一開始當然不斷抗拒著,她萬萬沒想到戴翊齊居然會做出這種事情。
但是當她听見戴翊齊不斷喃喃念著自己名字的時候,心,卻軟了。
他為什麼一直念著她的名字?
「安憶……安憶……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個人……我不是蘇雲……可是……」
「學長?」
難道他……
略略一遲疑,戴翊齊便佔有了她,強壯的身軀緊緊地抱著她,像是生怕她會從他身邊溜走一樣。
「學長……」她扭了一子,讓自己的身體順從著男人的。
為什麼沒有反抗?
為什麼讓這個男人這樣為所欲為?
心里深處為什麼會有一絲絲的竊喜?而這欣喜卻帶來更多的罪惡戚,讓她無所適從。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貪心的女人,有了蘇雲,卻還不時將自己的心思擱在戴翊齊身上。她一直說服自己︰她是愛蘇雲的;而對于戴翊齊的念念不忘,只是因為人都會對比自己優秀的人留下深刻印象,那並不是男女之情。
但……如果不是,為什麼她會在听到他要訂婚的消息時,感到黯然神傷?
又為什麼會在飯店門口見到他那狼狽的模樣時,感到莫名心疼?
這個男人,看來總是高高在上,但其實他是個寂寞的人啊……
她伸出雙手,溫柔地摟住男人汗濕的頭顱,听著他一次次喚著自己的名字,那急切的呼喊中甚至帶著焦急的、類似嗚咽的聲調。
他一定寂寞很久了吧?
而她……能不能在這一夜自私一下,讓自己心底深處那見不得人的渺小願望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