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漢坐在他位于五十五樓高的豪華辦公室里,透過大片的落地窗,漠然的看著街道上忙碌的人群與車陣。以往這睥睨天下的遼闊景觀總能讓他心中的煩悶一掃而空,不過現在已失去了它的魅力。
剛才他又把他旗下連鎖餐廳的執行總監罵了個狗血淋頭,他的得力助手兼好友杰森上個星期也揚言要和他絕交。
其實他心里很明白自己為什麼心情這麼浮動、脾氣這麼暴躁,這全要怪那個有一雙小狗般大眼楮的女孩。但是他告訴自己會熬過這段低潮的。
拿起酒瓶,又空了。
他自嘲的笑了,他又破了自己的紀錄,一天一瓶威士忌。
電話鈴聲在背後響起,是他的私人專線。會是誰呢?杰森上星期掉頭離去時說他受夠了,要休一個月年假,叫他自己好好清醒清醒,還在他面前耀武揚威的說要和老婆去二度蜜月。
「Hello?」他的聲音絲毫沒有露出喝了酒的虛浮,依然堅定、冷靜。
「成漢哥嗎?」電話被端傳來一句中文。
「子修?」成漢覺得有點心虛。
「不要懷疑,就是我!」
從語氣中听來,子修的心情似乎很愉快,他不免為子修高興,畢竟這世上還有人是快樂的。
「怎麼突然想到打電話給我?」成漢強打起精神來應對。
「不是突然,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怎麼,你中樂透了?」成漢對任何消息都提不起勁來。
「當然不是!是我要結婚了,我怕喜帖沒辦法及時送到你手上,所以就親自打電話給你,邀請你回來參加我的婚禮。」子修的語氣中透露著幸福的愉悅。
「謝謝你的邀請,你要結婚這麼大的事我當然不會缺席。」
他不由得又想起那位一直縈繞在他心中的女孩,不知道她這段日子過得好不好?沒有他在她身邊,是不是會比較快樂?
他知道子修很喜歡寶心,可是他卻偷走了她。雖然子修不知道是他,但他仍然對他感到抱歉。現在子修突然說要結婚,他雖然意外,卻也為子修高興。啃嚼著他良心的罪惡感也稍稍減輕了一些。
「那太好了!我一直希望你能來,而且其實新娘你也認識。」
「那位幸運的女孩是誰啊?」
「給你一點提示,她姓孫,一頭短發,像個小男生……」
「寶寶!」成漢完全清醒了。
「賓果!答對了。我可是費盡了千辛萬苦才讓她回心轉意的。」電話那頭傳來子修愉快的笑聲,但听在成漢耳中卻是那麼的刺耳。
成漢一時之間根本無法思考,只好敷衍了一句︰「我現在有個很重要的電話進來,改天再跟你聊。」說完,不等子修回話就掛了電話。
他的寶寶要結婚了!他隨手拿起酒瓶,卻發現那是個空瓶。
現在連酒都跟他作對!
他猛然站了起來,椅子撞到身旁的櫃子發出了一聲巨響。他舉起手中的酒瓶用力的擲向牆壁,又是一聲僮擊聲及玻璃破裂的聲音。
牆邊的書櫃遭了殃,玻璃門被他砸得碎裂一地。
他的秘書急忙跑了進來,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只見成漢一臉狂亂的表情,盯著牆邊的玻璃碎片。正想悄悄退出去的時候卻被叫住了。
「茉莉!」
她僵了一下,她知道老板最近心情不好,現在公司上上下下做每一件事都戰戰兢兢的。
「幫我把這星期的行程取消,再訂一張最快飛往台灣的機票。」
他根本沒仔細想過他為什麼會如此激動,只知道他的寶寶不能和子修結婚,因為寶寶是「他的」。雖然他原本是想把她排拒在他的生活、排拒在他的腦海之外,但是他失敗了。
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把寶寶當成自己的。對于從前的情人,他從沒有這麼強的佔有欲。他甚至無法想象如果孫寶心真的成了別人的新娘,他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即使是他所欣賞的子修也不行。
☆☆☆☆☆☆
厚厚的雲層遮蓋了整個台北城,又是陰雨連綿的梅雨季節。經過雨水洗滌的空氣是干淨了許多,但是一天到晚下雨,下得人心都快發霉了。
寶心正就著果汁吃著洋芋片,穿著旭青的舊襯衫,抱著一個大抱枕,悠閑的看著八點檔連續劇。
從知道她懷孕之後,子修就伙同她兩個哥哥把她的可樂全給沒收了,只準她喝牛女乃和果汁。
人家都說懷孕的人會害喜,很難受,可是寶心卻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只是一直想吃東西,有時會很情緒化,連看廣告都會想哭。
她晚餐已經吃了一碗大鹵面,可是一邊看節目又解決了兩包洋芋片。寶心想到這點,不禁對自己皺了皺眉頭。雖然現在還看不太出來,但是她敢打賭,再過兩個月,她準塞不進子修的轎車。子修再想帶她出去,非得開卡車來不可了。
想到一派斯文的子修開卡車她就想笑。雖然她拒絕了子修的求婚,但是子修仍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這讓寶心覺得自己實在虧欠他太多了。
門鈴響了,不知道是子修還是她兩個哥哥來察看她有沒有按時吃維他命、有沒有好好休息了吧!自從確定她要把孩子生下來後,他們這群男人的行為就越來越像老母雞了。整天盯著她,生怕她有什麼差池。
可是當寶心從防盜眼中看見外面的那個男人時,瞬時刷白了臉。是他!
電鈴又不耐煩的響了起來。寶心對著們大吼︰「你還來做什麼?!」
「我有事想找你談談。」門外的聲音是屬于那個讓她牽掛已久的男人。
「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寶心抱著顫抖的身體,痛恨自己對他的出現仍有著一絲喜悅。
「你能不能把門打開,先讓我進去再說?」
「沒這個必要,該說的早就說過了,你走吧!」
「你不讓我進去當面把話說清楚我是不會走的……你非要大家都出來看你才甘心嗎?!」
寶心拉了拉身上的舊襯衫,突然意識到自己看起來有多邋遢。轉念一想,管他的,她已經沒必要再討好他了,便猛然拉開了門。
「好了,有什麼話就快說吧!」
他的頭發和外套都濕透了。寶心盡管心里難過,仍然板起了面孔,防衛的瞪著他。
成漢不理會她的問話,自顧自的走進了房里。
「你一個人?」
他看到了零食的空袋和丟在地上的抱枕,不禁笑了。她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而且子修不在的事實更令他高興。
寶心故意大聲甩上了門,雙手抱胸靠在門上,頗具敵意的說︰「有什麼事就快說吧!」
「拿條毛巾給我,我全身都濕了。」他月兌下了摘著雨水的外套。
「我又不是你的屬下,你憑什麼命令我!」寶心相當的惱火,他還是一樣這麼霸道。
「對不起。」成漢的語氣中透露出無盡的疲累。
寶心好驚訝,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這三個字。但是,她真正想听的卻是另外三個他從未對她說過的字。
她轉身走進浴室,拿了條大毛巾出來,丟給他︰「把你自己弄干。」
寶心離他遠遠的站在門邊。
她胖了一點,頭發也長了些,看起來多添了些女人味。現在絕沒有人會再當她是個小男生了。他又看了看丟在一旁的空零食袋,看來沒有他在身邊,對她的確是件好事。
他不禁有點怨她,因為在他為她失眠、為她心情低落的時候,她顯然從未有同樣的問題,而且看起來還更好。
「你什麼時候改喝果汁了?」他看了一眼一旁的果汁。
盡管她可以過得更好,但他還是不能讓她走。
回到美國,和莎拉辦妥了離婚,但卻失去了兒子的監護權和一大筆財產。恢復單身的他試過找別的女人,可是卻敵不過心中強烈的罪惡感,好像自己背叛了這個有著一雙無辜大眼楮的小傻瓜,所以只好一夜又一夜的籍著酒精和藥物來幫助他入睡。天知道他恨透這種日子了。
「你到底有什麼事?快點講,我還有別的事。我想你不至于特地從美國回來問我為什麼改喝果汁了吧!」寶心語帶諷刺的說。
她顯然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把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當作聖經的小傻瓜了。這一切還不都是拜他所賜。
她還有別的事?是子修要來嗎?她就打算穿這樣和子修兩個人膩在這里嗎?她身上那件襯衫是子修的?那下面似乎什麼都沒穿,看起來既挑逗又誘人。她把他「教」她的這麼快就應用到別的男人身上了嗎?
看著一地的凌亂,成漢越想越激動,忍不住月兌口而出︰「你不可以嫁給他!」
「你說什麼?」寶心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吼嚇了一跳,卻也覺得滿頭霧水,莫名往一妙。
「我說你不準嫁給賀子修!」
「你憑什麼管我?你以為你是誰啊!」寶心雖然搞不懂他話里的意思,但卻被他那命令的口氣給激怒了。
寶心拉開門,「如果你要說的就是這個,那麼既然已經說完了,就請回吧。」
成漢卻把門關上,並用雙手把寶心困在他和門之間,「你是屬于我的,而我羅某人是絕不會把任何屬于我的事物拱手讓人的。」
「羅先生,請你弄清楚,我不屬于你。而且你已經有了一個妻子,還有一個兩歲大的兒子,你難道忘了嗎?」
寶心希望他趕快離開,她不願自己在他面前哭。她不要他知道他傷她有多深。
老天!他的罪惡感又蓋過了他的怒氣。他用手背輕輕拂過寶心粉女敕的臉頰,「難道我們不能重新再來嗎?」
寶心頭一偏避開了他的手,「不必了,我沒有興趣再和一個‘已婚男人’在一起,浪費我的青春!」
原本逐漸愈合的傷口又開始滴血。
「你不是真心這麼想的。」寶心的感覺怎麼逃得過他在商場上打滾多年、閱人無數的眼楮?
「不是嗎?論年紀,子修比你年輕;論長相、論風度、論溫柔體貼,子修更是女孩子心中的白馬王子。你憑什麼認為我會舍他而取你呢?」寶心緊抓子修來做擋箭牌。
她真的要嫁給子修了?!他猛然扣住了她的雙手,把她釘在門上。最後一次!成漢凝視著寶心豐潤的紅唇,只要再一個吻就好了,他向自己保證。
寶心掙扎著想避開他,可是卻動彈不得。他還是那麼溫暖,讓她忍不住想窩進他懷里,也只有他的吻能讓她這麼心蕩神馳。該死的他!
成漢忽然嘗到一絲咸咸的味道,他松開寶心,發現她哭了。他從沒見過她哭,即使在那一天,他對她說了那些渾帳又傷人的話也沒見到她哭,而他的吻卻讓她哭了。
寶心用手背用力擦著自己的唇,她不要讓他的吻留在唇上,那只會讓她更心痛。
這個動作看在成漢眼里卻是另一種解釋︰她甚至無法容忍他的吻。
成漢跌跌撞撞的走出去,連外套也忘了拿,雨水打濕了他的全身,可是他卻像絲毫沒有感覺到似的。
「寶寶,你的門怎麼沒關呢?」子修的聲音傳進屋內,寶心忙著把眼淚擦干。
見到寶心濕潤的眼楮,子修肯定的說︰「他來過了。」
「不是你叫他來的嗎?」寶心冷冷的說。
「寶寶。」他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把寶心樓進了懷里。
「你為什麼告訴他我們要結婚了?我告訴過你我不能嫁給你,那對你不公平,我不能那樣利用你。」剛止住的淚水又開始不爭氣的往外流。
「我情願被你利用。」她知道他是認真的。
「你值得一個比我更好的女孩,一個能全心全意愛你的女孩……」寶心一直覺得對子修好抱歉好抱歉。
「這點我們早就討論過了,就別再說了。」子修打斷她的話︰「告訴我,那家伙又做了什麼?惹得你這麼傷心?」
「他不準我嫁給你,他以為他是誰啊!」寶心仍有些一氣憤。
「然後呢?你有沒有告訴他說你嫁我嫁定了?」子修試著用玩笑讓寶心破涕為笑。
「我才不會掉入你的陷阱呢,不過我們吵了一架。」
經過了幾分鐘的沉默後,子修體貼的說︰「如果你不想提就算了,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吧。」
「謝謝你。」
寶心把臉理進子修的胸膛。為什麼子修永遠是那麼溫柔、善解人意?為什麼她愛的不是眼前這個體貼的男人呢?
「朋友是做什麼用的呢,快把眼淚擦干吧!看你,都快哭成泡泡眼了,鼻子紅通通的,丑死了!等一下萬一凡哥還是阿青來查勤,看到你哭成這樣,搞不好還以為是我欺負你,害你哭的,那我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子修用手帕為她擦干殘留的淚珠。
「你怎麼知道他是孩子的父親的?」寶心以為自己隱瞞得很好。
「是杰森告訴我的。還有,就是那條領帶,我不小心看見你對著那條領帶發呆,你一見到我就匆忙把領帶藏起來,我就覺得事有蹊蹺。」子修的神色顯得黯然。
他不願相信搶走他心上人、又棄之如蔽屣的竟是他向來尊敬的成漢哥,可是事實擺在眼前。
雖然杰森向他解釋過成漢這麼做的理由,可是他還是無法釋懷。不過成漢在得知寶寶要結婚的假消息之後立刻就趕了來,足見他還是對寶寶有感情的。對于這件事,子修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你不去當偵探實在可惜。」寶心勉強的笑了笑。
「別說這個了,我來是有事要告訴你。」
「好!干嗎,這回又有什麼指示啊?」寶心不願讓子修擔心,故作開朗俏皮的開他玩笑。
「小鬼!」子修輕輕撥亂她的頭發。
「我是來告訴你,公司在大陸那邊的廠商出了點問題,老板要我陪他搭明天早班的飛機過去了解一下狀況。大概要去一個星期左右。」
子修在一間中型的貿易公司找到了一分工作,才上班沒多久,老板就交代他許多重要的工作,足見對他的重視。
「看來你們老板很看重你喔。」看到子修工作得那麼起勁,寶心也為他高興。
「那還用說!我不在的這段時間里,你可要好好照顧我干女兒,別趁我不在就偷吃一些垃圾食物,要不然小心我回來K你!」子修裝出一副凶樣,威脅要對寶心不利。
「你好偏心,有了小的就忘了大的。而且你怎麼知道是女的還是男的?說不定是個男生啊!」寶心故意和子修唱反調。
「誰叫我喜歡女兒呢。有一個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摟在懷里疼的女兒多好!」子修輕吻了一下寶心的額頭。
「來!我看見這些隻果好漂亮,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還有酸梅、果汁,這是你昨天說想吃士林的大香腸,還有鮮蝦餛飩。」
「噢!」寶心申吟了一聲。
「你上次帶來的那些東西我都還沒吃完呢!」寶心把靠在牆角的一個櫃子打開,展示里面琳瑯滿目的各式零嘴點心。
「我幫你把餛飩倒到碗里。」子修不理會她的抗議,把帶來的東西放好,將餛飩倒進碗里。
「我晚上已經吃過了。」寶心懷疑子修是不是真的把她當成豬公在養了。
「可是我加班到現在還沒吃晚飯啊,你忍心讓我一個人吃嗎?而且你吃不完我可以幫你吃啊!」子修裝出一副委屈樣,連哄帶騙的讓寶心又吃下半碗餛飩。
吃完後,子修自動自發的把東西收拾好,到浴室把碗洗干淨。
「你這樣什麼事都幫我做,會把我寵壞的。」寶心抗議。
「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把你寵壞!」子修笑著說。想起寶心一個月前那傷心欲絕的模樣,那時的她消瘦憔悴得讓他好不忍心疼。
「時候也不早了。」子修看看表,已經十一點了。
「我該走了,行李我都還沒收拾好呢。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交代︰「這麼晚了,凡哥他們應該不會來了,別忘了把門鎖好。」
「是!四哥!」寶心俏皮的行了個軍禮。
「不有——」他指了指成漢遺留下的外套,「如果你不希望別人知道他來過,最好把那個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