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得好,人算不如天算!
枉段飛雲千機算盡,特地躲到棲鳳樓的茅房後發病,想不到居然還是被黑兒、白兒那兩個小不點給發現。
「啊啊啊……啊……」一瞧見段飛雲滿身鮮血倒在茅房後,白兒嘴巴張開就想叫人。
「別……別叫……」段飛雲拖出一地血痕爬到他身邊,才想捂住他的嘴,但黑兒已快一步拉開白兒,殷殷勸哄住了他的眼淚與驚慌。
「段大哥,你受傷了嗎?我去幫你找大夫好不好?」白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望著段飛雲。
他痛苦地搖了搖頭。「我沒有受傷……你千萬別讓人發現我在這里。」
但黑兒卻機靈地發現了段飛雲收放在腰間的修羅面具。「你果然會武!」
所以那夜他才能點了自己的穴道,偷溜出棲鳳樓。但他又為何要假裝成一名文弱書生,然後再創出另一個鐵面修羅的身份接近鳳蝶吟?難道他不安好心眼兒?
黑兒對淚汪汪的白兒使了個眼色。「白兒,過來。」
段飛雲勉強坐起,卻引來一陣嗆咳,更多的鮮血涌出唇角。
「段大哥!」不顧黑兒的攔阻,白兒直沖過去扶住他。「嗚……段大哥,你傷得好重,嗚……」白兒哭個不停。
黑兒怕段飛雲真的懷有惡心,會加害他二人,在一旁急得直跳腳。「白兒,我叫你過來,听到沒有?」
「不要嘛!黑兒,你看段大哥傷得這麼重,你忍心丟下他不管嗎?」白兒可愛的小臉都皺成一團了。
黑兒一張臉又青又白,他是不忍心看著段飛雲死,但他更擔心白兒受害啊!
段飛雲咳了一陣子後,終于稍緩下氣息。「別擔心,只要你不泄我的底,我是不會對你們不利的。」
「段大哥,你在說什麼?」他說得沒頭沒尾的,天真的白兒如何能夠了解。
但機靈的黑兒卻懂了。「這個‘你們’可包括主子?」因為鳳蝶吟是白兒的救命恩人,所以黑兒對她比待過去任何一任主子都忠心。
「包括棲鳳樓里所有的人。」段飛雲舉起沾滿鮮血的右手立下誓言。
黑兒終于信了,與白兒一人一邊扶著他到他倆居住的佣人房暫歇。
房間不大,但因為先前白兒曾在這里養病,因此房里布置的特別適合病人休憩。
這一路行來,段飛雲的四肢百骸聚滿烈焰燒灼般的疼痛,所以當他的身子一接觸到柔軟的棉被,心情一放松,神魂兒就開始幽幽渺渺地飄出了身體。
白兒看他幾乎要痛昏過去了,淚流滿面地拭著他一身的血與汗。「段大哥,你忍耐一下,我讓黑兒去幫你請大夫,你很快就不痛了喔!」
「不!」段飛雲強撐起最後一絲力氣拉住他的手。「我沒事,別請大夫,別讓人發現,千萬不要……」一句話未完,他已經痛得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段大哥!」白兒被他嚇壞了,回身哭倒在黑兒懷里。「怎麼辦?黑兒,怎麼辦?」
黑兒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別哭、別哭,白兒乖喔!讓我們看一下情況再做打算。」
他走過去,幫段飛雲換下染血的衣服。在擦拭掉他滿身的血污後,黑兒詫然發現段飛雲根本沒受傷,不過右肩腫了一塊,但那也不至于吐血昏迷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段飛雲昏迷前也一直強調自己未受傷,而且堅持不讓其他人發現他的毛病,這……莫非其中另有隱情?
「白兒你看,他身上都沒有傷對不對?」見著可愛的白兒一點頭,淚水就紛飛不停,黑兒既心疼又憐惜地將他擁進懷里。「我看里頭一定有問題,咱們先等上夜,若不行才去稟告主子好不好?」
「段大哥不會死嗎?」白兒好擔心。
「應該不會啦!」黑兒見識過段飛雲的點穴功夫,他內力高深得很,哪有這麼容易就死得了!
「那……」
「放心,一定沒事的。」黑兒攬著手足無措的白兒蹲踞在床鋪邊。「你呢,先閉上眼休息一會兒,上半夜由我來看著他,到了下半夜再讓你來守,嗯?」
白兒天真地頷首。「那黑兒,你一定要叫我起來喔!」
「當然羅!我也會累的,絕對叫你起來替班。」但前提是,得在他支撐不下去的時候。
這該死的段飛雲,要吐血也不找個隱密點兒的地方,居然讓白兒發現了。白兒的病才好耶!就讓他操這麼多心,萬一病又復發了,看他不整死段飛雲,他就不叫黑兒。
小心撫慰著白兒,讓他在他懷里睡得安穩。
黑兒吐出一口長氣,兩個難兄難弟,自幼就無父無母、相依為命一起長大,他們都是彼此的唯一,真要有一天,誰得離開誰……不!黑兒用力搖搖頭,無論如何他都不想離開白兒。
細細撫著白兒天真的睡顏,偶然瞥見他緊閉的眼簾下一圈淡黑,黑兒忍不住又要罵段飛雲幾句,竟敢累壞他的白兒,可惡!
漫長的夜就在黑兒的詛咒聲中一點一滴過去了,當第一線金芒穿透窗縫射進屋里。黑兒急忙高舉衣袖想擋住白兒的眼,以免陽光擾了他的睡眠。
然而一抹黑影卻比他更快速遮住了全部的陽光。
白兒申吟一聲,又沉沉睡去。
黑兒詫然抬眼,卻迎上段飛雲神采奕奕的俊顏。「你……」他不敢相信,這是昨天那個吐血吐到只剩半條命的男人嗎?
段飛雲對他眨眨眼。「我不是說過我沒事嗎?」習練幻滅大法的後遺癥只會持續一夜,過後就好了,其神妙之處,絕非一般人所能想像。
疑雲罩了黑兒一身,他很好奇,但他還是無法全心全意信任段飛雲。
段飛雲看他如此護衛白兒,一股惺惺相惜之情浮上心頭。「你很憐惜他?」
黑兒戒慎地看著他,更加小心地抱緊白兒。「你想干什麼?」
段飛雲一個翻身跳下床來。「他這樣睡鐵定不舒服,你抱他上床吧!」
「這麼好心?」黑兒一直瞪著他,他不怕死,但怕極了白兒受傷害。
為表清白,段飛雲覆手走了出去。「昨夜多謝你們了,我這就離開,你不必防我。」
黑兒目光不離他的背影,陽光灑在他身上,卻奇異地照出了一身的蕭索,這個人真的好神秘。
終于,他憋不住好奇地開口︰「你為什麼要騙主子你不會武?」
段飛雲頓了下腳步。「三個月前我確實是一介文弱書生,如今我只是不想讓她發現我習了武。」
「三個月就能有如此高深的武學修養,你騙誰?」黑兒也懂武的,天底下哪有如此速成的功夫,鬼才相信!
「當然是必須付出代價的。」
「代價?」黑兒靈光一閃,莫非段飛雲是練了某種速成的邪功,而他昨夜的痛苦就是練那武功所需付出的代價?
「昨夜的事,請不要再讓第四者知道。」段飛雲落寞一笑,轉身走了出去。
「為什麼?值得嗎?」
段飛雲回頭,目光落向他懷里的白兒。「你說呢?」
黑兒抱緊白兒,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值不值得這種事要如何評論呢?他們全是為了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兒在奮斗,在別人眼中這種行為也許只能稱之為愚蠢,但他們無怨無悔,並且甘之如飴。
接二連三的勝利,在棲鳳樓里成就了上下一片、通宵達旦的瘋狂歡樂,反觀鳳揚城的鳳府,卻只有「愁雲慘霧」四個字可以無形容。
石艷後悔死與鳳悅仁、鳳書這對白痴父子合作,除了吹牛夸大、吃喝嫖賭外,他二人什麼都不會。害她好不容易才從鳳蝶吟手中奪過來的生意,在短短一、兩個月內又全數易手,落入棲鳳樓手中了。
如今,名顯一時的天下首富鳳府只余一個空殼子。華麗的府邸甚至破敗到雜草叢生、桌傾椅斜,早不復昔日的風光了。
這一日,鳳書趁著石艷外出,邀來鳳悅仁上庫房一聚。
「爹,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瞧……」他指著帳簿上日漸短少的銀兩。「這些生意天天都在賠,艷姨又不準我收起來,執意與鳳蝶吟拼到底,咱們真的要陪她斗到兩敗俱傷的地步嗎?
「我也勸過她,收了生意、把宅子賣了,再加上庫房里的現銀,咱們還有十幾年的好日子過,偏偏她怎麼都不听,老說非掙回一口氣不可!我有什麼辦法?」瞧著那些爛生意,一天賠盡他幾百萬兩銀,鳳悅仁也是很心疼的。
「她是你的老婆,你要管管她啊!」鳳書跳腳。「再賠下去,老本都賠光了,難道要我們上街討飯去?」
「管?」鳳悅仁嗤笑。「你拿什麼管她?論心機、論手段、論殘忍,咱們誰也比不過她,你叫我怎麼管她?」
鳳書怒哼一聲。「那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咱們卷了銀兩走人,讓她自個兒留下來跟鳳蝶吟拼吧!」
鳳悅仁雙眼發亮,本來他就不是什麼做生意的料,也討厭經商的辛苦,能夠不必做事就有錢花是他人生的目標與宗旨。如今鳳書的話正敲中了他的心坎。
「你說的有道理,既然如此,也不必等她回來了,咱們各自回房收拾東西,銀票、珠寶、古董,能帶多少是多少。收拾好了,把房子一燒,不留半點兒痕跡,她就算想找我們也沒辦法了。」
「不愧是我老爹,夠狡猾。」兩父子交換過一記不須言喻的邪惡眼神後,鳳書走到鳳悅仁身後大掌往他背後一拍。「那我這就去收拾羅,爹——」
鳳悅仁只覺背心一陣刺疼,喉頭立刻涌出無數鮮血。「你……」
「對不起羅!爹,剩下的銀兩實在不多,若咱們兩父子一起用,恐怕撐不了多久,所以……你就成全兒子多過幾年好日子吧!」鳳書狠心將他一推,鳳悅仁整個人滾出了庫房,在地上渲染出一道紅艷的血痕。
「你竟敢……殺父……」鳳悅仁翻著白眼瞪向鳳書。他不甘心啊!這渾小子,養他這麼大,居然只為了幾百萬兩就殺了他,他死不瞑目。
鳳書獰笑地走了出來。「別說得這麼難听嘛!爹,我這招可也是向你學來的,你不也用同樣的方法害了大伯,咱們是彼此彼此。」
聞言,鳳悅仁大張的眼瞳中流下兩行淚水,這就是報應嗎?他奪大哥的家產,兒子則殺他謀財,一切的一切全是他自作自受,但現在再來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他頭一偏,帶著無盡的怨恨咽下最後一口氣。
「哈哈哈……」鳳書仰頭大笑。「所有的銀兩都是我的……呃!」笑聲突斷,從他大張的嘴里噴出一道血箭。
「你沒听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嗎?」陰冷如冰的女聲吹拂在他耳畔,瞬間凍僵了他體內的血液。
鳳書不敢置信地回過頭去。「艷姨?」怎麼可能,石艷應該沒那麼快回來啊!
「你很訝異?」石艷一掌擊向他的背心,將他的身子擊飛到半空中,再落下與鳳悅仁的尸體交疊。「你們以為我是誰,這麼簡單就被你們父子給出賣了?」
鳳書不甘心的眼圓圓地大睜著,與死不瞑目的鳳悅仁對望。兩父子都被人利用了,可是石艷到底是誰?竟有如此好本事?
「來人啊!」石艷輕輕地拍了拍手。
兩條人影像憑空冒出似地出現在她面前。「屬下在。」
「給我把他們的頭割下來送去給鳳蝶吟當禮物。」石艷蓮步輕移,款款裊裊轉回了屋里。
「謹遵教主聖諭。」兩名黑衣大漢恭身領命。
沒錯!石艷正是稱霸西域百年的冥教教主。為了圖謀中原武林,她不惜委身鳳悅仁,企圖借他之手奪得鳳家首富之財,以遂行她稱霸天下的野心。
可惜在她縝密的計劃下,偏是漏算了鳳蝶吟一份。原以為一個雙十年華的小姑娘再厲害也有限,想不到她卻在短短幾個月內,先後滅了冥教所屬地獄堂與閻羅殿。
但鳳蝶吟的好運也只到此為止了。從今以後,她不會再輕敵了。這場戰爭孰勝孰敗還是未知數呢!
風和日麗的好天氣,陽光像是神人的恩賜,均勻地遍灑大地,帶來溫暖,也帶來光明。
不願浪費這樣的好日子,段飛雲一大早就拖著鳳蝶吟去趕集。
「拜托!」她掩嘴壓下一個哈欠,明明昨晚兩人一起看帳簿看到天亮,怎麼他還有如此好興致出來玩?「你不累嗎?留在家里睡覺不是很好!這種集市每個月都有,到底有什麼好看的?」
「當然好看。」他拉著她走到一處賣玉飾的攤販前。「只要是跟你在一起,再平凡的東西都會變得十分美妙。」
她終于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順道送他一記大白眼。「既然如此,咱們不如回家去看那‘十分美妙’的床鋪,你覺得如何?」真是該死透頂了,他一個文弱書生,熬了一夜依然生龍活虎,她這殺手組織的領導人怎麼卻累得幾乎要趴下呢?
「你每天就待在樓里,不是看帳薄,就是擬計劃,不累嗎?」他看中了一支玉釵,拿起來在她頭上比劃著。「我記得小時候你曾經對我說過,天天關在房里是不健康的行為,偶爾出來跑跑跳跳、曬曬太陽,對身體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她揉著愛困的眼,這回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那些話我已經不記得了,麻煩你也一同將它們丟進大海里好嗎?」
「不好。」他丟下一錠銀兩,買了那支玉釵簪到她發上。青翠的玉質更襯出她青絲的烏黑柔亮,將她的清秀更添上幾分嬌艷。「你說過的話早深深刻印進我的心里了,就算是你叫我忘,我也忘不掉。」
撫著被太陽曬到暈眩的腦袋,鳳蝶吟長嘆一聲。「隨便你吧!不過你再不找個地方讓我坐下來歇口氣,恐怕下一回你就要對著我的墓碑說那些惡心話了。」
「永遠不會有這種事的。」他扶著她往最近的酒樓走去。
「你確定?」鳳蝶吟無力地癱在他的臂彎里。
「我當然確定。」一進酒樓,段飛雲便尋了個靠窗的位子讓她坐下。「你忘了,我們說過要生死與共的。既然都生同生、死同死了,又怎會出現我在你墓碑前說話那種蠢事呢?」
「是是是!」換作平常,她會很感動他的深情厚愛,但不是現在。這會兒,在她的眼皮已經垂下一半,腦子里一片渾沌的時候,她只想閉上雙眼,小睡片刻。
段飛雲憐惜地望著她眼圈下逐漸加深的黑影,他實在不該在她累成這副模樣的時候,硬拖她外出逛街。
但他又不願見她鎮日沉迷于復仇雪恨、血腥打殺中,那對她純良的天性造成太大的壓力了。難保有一天,她不會在身子垮掉前,先崩潰了精神。
「哎!蝶吟,我該拿你如何是好?」他溫柔地月兌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這位就是讓你不惜辭官、以命相護的姑娘吧?」溫潤帶笑的低嗓,听似無害,但每一個抑揚頓挫都充滿了危險。
段飛雲猛地跳了起來,轉過身去。「皇上!」
「出門在外,請叫我冷夏文或冷公子。」折扇移開後,露出一張常年帶笑的斯文面容,果真是當今聖上。
「您您您……」段飛雲指著他,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皇上瞥了沉睡中的鳳蝶吟一眼。「長得也很普通嘛!你居然為了她拋棄朕,太沒眼光了。」
喘了半天,段飛雲終于緩過一口氣。「您又偷溜出宮,那朝事該由誰負責?」
「叭」一聲,一柄折扇直指著段飛雲的頭。
「我已經辭官了!」段飛雲跳腳。
「問題是朕尚未批準啊!所以你依然是朕的愛卿,百官之首,段丞相。」反正皇上就是打定主意賴定他就是了。開玩笑,放眼朝堂,論盡忠職守、才干能力,段飛雲稱了第二,沒人敢居第一。
而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很听話。
皇上私自出游,只要一個口令交代下去,三司六部,段飛雲全處理得妥妥當當。皇上簡直不可一日無他了,少了段飛雲,以後他還怎麼游遍天下?
「小聲一點兒。」段飛雲推著他往外走。「我們去外面談,別吵了蝶吟休息。」
「你不想讓她知道你為她辭官的事啊?」偏偏皇上卻像故意似的,越說越大聲。
「這您就別管了。」雖然不想讓太多人知道他習武的事,但皇帝實在太無賴,逼不得已段飛雲還是只能以武力治他。
段飛雲居然拖得動他!皇上甚感訝異。他因幼承名師,武功不比一名一流高手差,而段飛雲不過一介書生,理應動不了他分毫才是,但眼下他卻被硬拖著走了。這是什麼情況?
三月不見、「挖」目相看?
「朕了解你為何非辭官不可,你不想日後有辦她的一天嘛!但朕可以跟你保證……」吃驚歸吃驚,但皇上的大嘴巴一點合上的跡象也沒有。
段飛雲從不知道皇上這麼長舌,他受不了地一手捂住皇上的嘴。「冒犯了。」
皇上搖頭,笑眯了一雙黝黑深邃的眸。無所謂羅,反正他目的已達,段飛雲現在才捂他的嘴已經來不及了。
段飛雲和皇上前腳一離酒樓,一雙哀傷的水眸緊跟著流露出淒楚的波光,投向段飛雲後背。
休憩中的鳳蝶吟緩緩坐直身子,頰邊掛著兩行澄澈的珠淚。她就是皇上的那個「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