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咖啡香飄散在空氣里,收音機正低吟著浪漫的拉丁情歌。
「那是一個很淒美的愛情故事,發生在男女主角清純的高中時期。男主角叫東東,長得斯文又高大;女主角叫痴心,留著一頭及肩長發,笑起來的時候隊朵花,唇邊還有個淺淺笑渦,長得是討喜又可人。」
女孩的嗓音清清脆脆的,感受到眼前听眾不以為然的視線,她頓了頓,續道。
「兩人一見鐘情,這段清純的愛戀更是在雙方家長和同學的祝福下迅速發展。就這麼持續了三年,直到兩人畢業的前夕,就在那花前月下,準備私定終身的前一刻,痴心向東東表明自己要出國追尋夢想的決心……」
女孩講得正激動,但唯一的听眾似乎顯得不怎麼入戲。
「痴心要出國追尋什麼夢想?」她?不,他咬著筆桿,一臉沉思的望著唐珂兒,上著紅色蔻丹的長指在燈光的照射下更是顯眼。
略胖的身形,中性的打扮,若非看見那明顯滾動的喉結,一時之間還真讓人雌雄莫辨。
「這就要你發揮了,大編劇。」
搖晃著手上的冰咖啡,唐珂兒最偏愛這種冰塊敲著玻璃杯的聲音,清脆得就像銅板的撞擊聲。
「珂兒,我老實說,這次的故事會不會太俗濫了一點?像是隨處可見的三流劇情,一點都不若-之前提供的那些有新意。」喬祈的嗓音細細的,根本不需要特別「變聲」,就已經十成十像個女人。
「廢話,之前那些故事全都是掰出來的,現實生活哪可能發生?要不是為了賺你這金鐘大編劇的五萬塊,我哪編得出那些狗屁倒灶的劇情?」她嗤了聲,覺得這家伙根本已經分不出戲劇和現實的差別。
哪個女人真那麼苦命?男朋友不是同性戀就是性變態,沒事還撿到怪石頭飛回前世,回來後又被車子撞到,而且還失去記憶……
這種苦命到不可思議的怪故事,竟然還能讓她賺上好一筆「智慧移轉金」,更遑論眼前這個大編劇,還靠這部戲撈了個什麼金鐘獎最佳劇本,而且還演了八百多集,听說還廣受歐巴桑們的支持和欣賞。
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極點,這是唐珂兒的結論。
也許是病態的社會,特別喜歡這些病態的劇情,但不管如何,那部八百多集的連續劇已經浪費了她太多的腦力,她現在要恢復平淡。
只是平淡歸平淡,重點是,錢還是要繼續賺。
「我就是需要那些狗屁劇情,不是這種隨處可以見到的故事。」大編劇抓抓頭,怎麼看都不滿意這劇情。
「就是這樣的故事才能更深入民心,更引得大家的共鳴,說不定這次還能從十八歲演到八十歲,突破八百集,直接攻進一千八百集。」她淺淺笑著,唇邊的笑渦隱約可見。
唐珂兒游說著大編劇點頭,說來說去還是為了她的「智慧移轉金」在努力。
「更何況,這次我為了喬祈姊姊,連壓箱寶的初戀故事都出賣了,這樣還不夠說服你嗎?」唐珂兒圓圓的笑臉就是讓人很容易心軟。
「初戀故事?」喬祈愣了下,被挑出些興致,「小錢嫂還會有初戀?我以為-這輩子所有的愛情、親情、友情全奉獻給萬能的鈔票了。」
「我怎麼說都還是個人,我也是會思春的。」她正色澄清,即使喬祈說得一點都沒錯。
「那請問痴心小姐,-當初是出國去追尋什麼夢想?」這小妞的夢想八九不離十跟鈔票有關,所有認識她的人都曉得。
「嫁個有錢人-!」
果然,說來說去還不就是這個夢想。
「我當初可是拚了老命申請獎學金,一來可以完成學業,二來還不用花錢補習英文,三來可以直接去國外釣個國際凱子,一舉數得。」及腰長發隨著動作而擺動,唐珂兒嫌煩的扎起了髻,露出她雪白的頸子。
「-就為了這原因放棄了-的東東?他不有錢嗎?還是他的錢不能夠滿足-?」他突然為那個叫東東的家伙感到心酸,認識這種視錢如命的女人,算是他上輩子沒燒好香。
「東東只是一般家庭的孩子,況且對那段往事,我只有十六個字的評語,一見鐘情,鬼迷心竅;意料之外,注定傷心。」
簡而言之,一切都是荷爾蒙分泌不正常的關系,是她一時被思春沖昏了頭,以為愛情真可以代替面包。
而事實上,愛情就是愛情,但面包除了當面包,還可以取代愛情。
「那東東不是恨死-這個唯利是圖的女人了?」喬祈訝然道,突然發現這個原本平淡的故事,似乎可以因為這個壞痴心的個性而更有發展。
譬如說,可以讓壞痴心遇見一個很有錢的變態男,竭盡所能的虐待痴心、奴役痴心……說不定這樣的故事,歐巴桑們會更喜歡。
一千八百集的故事有望,他文思泉涌的開始在記事本上記下重點,沒注意到唐珂兒瀟灑笑容下的淡淡苦澀。
「是呀,恨死-!所以我才能毫不留戀的出賣這段不堪回首的初戀故事。」她還是微笑,卻看不見笑渦,「不管如何,看樣子我的故事還是讓你感興趣了。親愛的喬祈姊姊,就算好姊妹也要明算帳,一貫行情價五萬,但因這次出賣的是本人珍貴的初戀故事,所以必須提高價碼至六萬,不二價,不接受支票和信用卡,只接受現金。」
她攤開了白白女敕女敕的掌心,準備迎接六十張千元大鈔入口袋。
「-呀,真是個名副其實的搶錢小惡魔。」
喬祈慢條斯理的從提包里拿出一個信封,厚厚的,唐珂兒一看就知道里頭全裝滿了她的老朋友。
「先給-行情價,其他的,改天再補給。」他蹙起眉,依舊沒完沒了的嘀咕著,「真是個小錢嫂,連初戀都拿來出賣,我要是-那個東東,早-心肝了……」
唐珂兒听得很清楚,只是聳聳肩,依然一副沒事樣的玩弄著她的冰咖啡。
販賣初戀又如何?對她來說,還不就是個回憶。
「還不就是個沒有用,又不願繼續背負在心底的回憶而已……」喃喃的,她不知道是在告訴自己,還是為了駁斥喬祈的碎碎念。
濃濃的咖啡香依舊,浪漫的拉丁情歌也依舊。
角落邊的這桌靜默了,喬祈忙著寫劇本,唐珂兒也忙著將一張張的鈔票排隊放好。
誰也沒注意到,隔壁桌有個男人握緊了拳頭,顫抖著,似乎既激動又在隱忍著些什麼。
也許,听故事的不止一人。
也許,緣分正悄悄牽起……
「我從來不知道你還有個花名叫東東?」柳如風打趣的望著好友,對那段往事略有所聞,所以面對老友現在一臉想殺人的神情,他也見怪不怪。
「別提了。」安力亞瞥了他一眼,怒火已經由內燒到外,如果柳大帥哥不怕死可以再多說一點。
「她就是那個女主角?」對安力亞的威脅不予理會,柳如風依舊八卦的笑著,偷偷打量起隔壁桌正忙著數鈔票的女孩,「果然是一副見錢眼開的模樣,你看,她數錢數得多麼眉開眼笑。」
柳如風故意詆毀那個唐珂兒,他秉持著興風作浪的精神,反正只要有好戲可看就行了。
「雖然人是長得不錯,圓亮亮的大眼,一頭及腰的烏黑長發,雪白頸子更是讓人很想咬上一口……但通常長得越美的女孩,越是見錢眼開,越是蛇蠍心腸……」
柳如風繼續不怕死的說著,已經能感受到絲絲火氣燙著自己,但無妨,反正最近生活是有些太無聊,如果安力亞願意親自下海演出鬧劇給他瞧瞧,柳如風就算被燒死也甘願。
「別再說了。」安力亞捏緊了拳頭,惡狠狠的瞪著老友,有將火氣轉嫁的嫌疑,「既然你有時間在這里和我閑磕牙,還不如勤快點去爭取看看有沒有什麼大生意,我相信柳總經理的辛勞,會換來『安力』上下員工由衷的感謝。」
他一字一句幾乎由齒縫中迸出,安力亞一肚子火氣禁不起老友太刻意的撩撥。他啜了口冰咖啡解火,想起剛剛唐珂兒的動作,他不由得也晃起了手上的玻璃杯,就像五年前他們拿手的玻璃懷二重奏。
安力亞嘆了氣,往事又重兜回心頭,他分不清是什麼感受,唯一能做的只有嘆息。
柳如風見狀,不顧形象的怪叫,「你別告訴我,你打算一切就這麼算了?那女孩是害你傷心難過的凶手,害你原本斯文帥氣的形象丕變,變成現在這一副動物園大黑熊的粗獷模樣;她害一個原本單純的大好青年,也染上了視錢如命的惡習……這一切的一切,你別告訴我,你打算就這樣算了。」
他嚷得雖夸張,但也不失事實。
安力亞撫順著自己一臉糾結的頭發和胡須,這幾年為了賺錢,他忙得不修邊幅,忙得沒空再談感情,忙得昏天暗地,忙得……忘了去恨她。
「我沒打算讓一切就這麼算了。」他答,眼神有些深沉,「我安力亞這輩子沒恨過任何人,唯一讓我恨入心底的,大概就只有她唐珂兒。」
安力亞的回答讓柳如風的眼亮了起來,他要的就是這樣的答案。
「沒錯,這樣才是個男人。我們哪邊跌倒,就哪邊爬起來。我告訴你,我認識她旁邊那個家伙,那家伙叫喬祈,是最近剛竄起的新銳編劇家,前陣子得了個大獎,人氣正望。如果你有什麼打算,兄弟我兩肋插刀,可以為你從中穿針引線。」
他會那麼熱心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看熱鬧。
他認識力亞好幾年了,只听說過他有段悲慘的初戀,只知道他立志要創一番事業,知道他矢志要賺大錢,卻從來沒見他有過什麼緋聞和女人。
他只會天天端著一張黑熊臉,拚命賺錢賺錢,幾年下來,錢是賺到了不少,但連他柳如風的人生都跟著無趣了起來。
這會兒,難得有了些有趣的事情,他當然是熱心得不落人後。
「穿針引線?」他挑眉,即使在濃密毛發中看不是很清楚,他明白了老友的暗示,「你要我用現在這模樣去玩弄她?」像她當初玩弄他一般的對待她。
「我沒說,那是你自己被報復蒙蔽了心智,所想出來的方法。」柳如風咧嘴笑著,笑得很撇清關系。
「無所謂。」安力亞冷笑,「反正,她的願望是嫁個有錢人,那我就給她有錢人,一次給她十個有錢人也無妨,讓她知道到底是錢重要,還是真心可貴?」
要錢嘛,堂堂安力集團總裁,鈔票絕對不會比任何人少。
「我怎麼覺得也許你才該叫痴心。」柳如風覷著他,突然道。
「為什麼?」他挑眉。
「因為說來說去,我覺得其實你還愛著那個搶錢魔女。」柳如風狐疑的望著他,「男人不吃回頭草,你要記得這個鐵則,況且這株草還藏有劇毒,更要特別小心,你只需要執行計畫就好,不用讓她知道哪個可貴,就算她發現真心可貴又如何,你還給得起她真心嗎?」
他一番話讓安力亞听得猛搖頭,嗤笑著,「我怎麼可能還給得起真心?尤其是對她唐珂兒,一個害我曾經痛不欲生的女人,從五年前起,我對她只會有恨,不會再有愛。」
他起身,像是宣告。
「我會讓她知道,玩弄我必須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哎呀!這不是喬大編劇嗎?怎麼這麼巧,會在這里遇見你?」裝熟,是柳如風這個公關經理最拿手的長才。
在老友的眼神示意下,他熱心的擔負起穿針引線任務,笑容滿面的偕同安力亞來到這不被打擾的角落小桌。
「我是柳如風,上次在王導演的派對上見過面,你不會忘了吧?」他拋拋媚眼,為了達到目的,犧牲些色相也無妨。
「不會、不會,怎麼會忘得了呢?」抬起狹長的綠豆眸,在確定來人身分之後,喬祈堆起滿臉笑容,熱切的招呼著柳如風,「快請坐,請坐。」
他示意唐珂兒挪出座位,雖然這張雙人小桌實在擠不下四個人,但喬祈早被柳如風的電眼給迷昏,哪還顧得了那麼多。
他花痴的笑著,但在唐珂兒的眼里看來,解釋成婬笑比較適合。
她識趣的微笑,起身,「你們聊吧!反正我們的事情也談完了,改天再約你出來喝茶。」
看這情形,這斯文帥男應該是喬祈姊姊下一個目標,她還是別留下來當電燈泡得好。
唐珂兒禮貌的向眼前矗成兩座山的男人微笑,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總覺得眼前兩道停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都不單純。
心中的警鈴當了當,她古怪的多瞥了那個像大熊的男人幾眼,沒想太多,只是覺得那雙藏在糾結毛發後的眼眸似曾相識。
純粹只因為習慣使然,唐珂兒朝大熊男點點頭,沒想到對方突然伸出大熊掌作為回報。
「別走,大家一起坐著聊不是更好嗎?」大熊出掌,握疼了唐珂兒原本就沒什麼肉的手臂。
她吃疼的皺眉,卻因為一時的驚嚇忘了掙扎,也忘了嚷痛,直到柳如風帶笑的嗓音響起,才讓她回過神,也讓安力亞松開手。
「讓我介紹,這位是我們安力集團的總裁,人是長得粗獷了點,但他絕對沒有惡意,請小姐不要見怪。」
柳如風的話讓唐珂兒的大腦開始了運作。
總裁=有錢人。
雖然不知道安力集團在干嘛?但人家好歹是個集團總裁,身分自然又高了一點。
基于不得罪有錢人的原則,即使手臂很疼,心頭很悶,唐珂兒還是扯著微笑,沒說話,打算以不變應萬變。
只是,她仍忍不住多打量了大熊男幾眼,至于為什麼要多看他幾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好,我是安力亞,初次見面。」
唐珂兒沒時間多細想,大熊男已經朝她伸出了大熊掌,她的思緒還停在最後那句「初次見面」上,愣愣的也跟著伸出手,只听見大熊男接著道。
「-知道嗎?其實有很多緣分都是發生在『初次見面』的一瞬間,不知道,我們之間會不會也發生些什麼呢……」
大熊男似乎笑得很明示,但唐珂兒只覺得一股涼意從背脊竄起。
尤其,當她對上男人那雙始終似曾相識的眸,她突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