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去了封印的水墨閣並沒什麼變化,依然紙香繚繞。
經過了一番風波,日子太過順遂,反而讓人有種忐忑不安的感覺,就如同山雨欲來前的那一刻平靜。
夜色深沉,蘭清灕早已在閣樓後的小院中睡下。但與前幾日一樣,輾轉反側老半晌,仍是沒有半分睡意。兩只眼楮睜得老大,腦中一徑紛亂繁雜。
瞧著窗外隱隱月色,細數投映在窗紙上的斑駁暗影,蘭清灕努力想讓自己沉靜下來。
可是,做不到。
她似乎在無意間忘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記不起來,偏又隱隱擔憂。內心深處卻總有個小小的聲音在提醒他,想起來,趕快想起來!
若再想不起來,恐怕便會有什麼事發生……
因了這潛藏的擔憂,蘭清灕已接連苦思了好幾天,也好幾夜無法安然入睡。
到底,她忘記了什麼呢?
窗外月色忽濃忽淡,似有浮雲緩緩流過,令得臥室內明暗不定。蘭清灕的雙眼睜得更大,神志也更加清晰。這一瞬間,她的全身忽然開始發冷,並且有種冰冷到僵硬的感覺。
因為,方才她居然看到窗紙上有黑影一掠而過!
水墨閣的後院里只有幾株花樹,投下的影子全是細碎零散,怎會有高大的人影閃過?
除非有人夜闖水墨閣!
而且那人的動作快速到了極致也輕捷到了極致,若不是她深夜不寐,根本就不可能發覺!
心頭一凜,蘭清灕終于有些明白,但怎樣也想不起來的到底是什麼!她牽涉入官銀失竊一案,指出證物公文是由他人偽造,明夜王莫非雖然滿意了,但其他人呢?
那真正盜走官銀、偽造公文嫁禍之人,只怕會除她而後快吧!
只可惜,她現在想起,已經太晚!
昏暗中,原本側臥在床榻上的蘭清灕快速坐起,小心地自枕下抽出一樣東西放入月白衣袖內,然後抬手一拉頭頂發帶,披散下滿頭長發。
蘭清灕孤身一人住在水墨閣數年,就算夜晚也不著女裝、不散長發,只怕被人瞧出女子身份,可是現在,她卻刻意將自己恢復到了女子模樣。
翻身下榻,蘭清灕走到臥室門口,然後伸手一拉。輕響過後,漫天月華頓時散了過來,照在她柔軟的長發上、月白的中衣上,頓時將她整個身子清清楚楚現在了院中。
蘭清灕並不停留,一徑盈盈然向院中走去,好像方才根本沒有看到過什麼黑影,也好像什麼都沒發現。
剛剛走到一株芍藥花前,只覺身邊夜風飄過,一個高大黑衣人便出現在了蘭清灕身後。手上一柄雪亮利劍,穩穩地架在蘭清灕頸間。
森森寒氣自劍鋒上散發開來,迫得蘭清灕頸間一陣冰冷,也迫得她不敢移動分毫。活到十七歲,她還是第一回經歷這般險境,能安靜直立,已經很不容易。
「不許出聲!」人影在蘭清灕耳邊低喝,語聲暗沉卻不蒼老,顯然是個年輕男子。然後抓住蘭清灕身形一轉,隱到了芍藥花叢之後。
此時蘭清灕已被抓到黑衣人身前,正正與他相對。只見黑衣人全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楮來,緊緊盯著她。而那柄鋒利的長劍,依舊抵在她胸前。
「說!蘭清灕可在房內?」黑衣人低聲發問。
蘭清灕面上露出懼怕神色,顫聲道︰「公子他……今夜並未回來。」
她現在做女子打扮,除卻莫非,恐怕任誰也想不到她竟是名揚上京的書生蘭清灕,所以盡可隱瞞住身份,以求得一線生機。
果然,黑衣人打量她兩眼後並不懷疑,繼續問︰「他在何處?」
蘭清灕輕輕搖頭,道︰「奴婢不知。」
黑衣人露在面紗外的雙眉一皺,低聲道︰「原來是個丫頭……」
再度看向蘭清灕時,黑衣人目光閃動,似乎是在猶豫什麼,握在手中的長劍也微微動了一動。
蘭清灕心底頓時一陣緊張,知道黑衣人這是在考慮要不要殺她滅口。雖然她現在的身份只是個丫頭,但黑衣人若放過了她,那也等于是打草驚蛇,明著告知蘭清灕有人要來暗殺他了。
咬住下唇,蘭清灕的身子開始輕顫,抬起頭楚楚望著黑衣人,輕聲道︰「這位大俠,奴婢身份卑微,並不敢妨礙大俠行事,請你放過奴婢吧!」
蘭清灕相貌本就秀麗縴弱,此時眼中微有淚光,臉上神色哀婉,更顯得動人至極。再加上與黑衣人距離甚近,幾乎是倚在了他胸前,那輕輕喘息拂到了黑衣人頸間,使得凶險中透出一股溫柔來,恐怕鐵石心腸之人,也不舍得在如此境況下對她痛加殺手。
黑衣人皺眉盯視她半晌,眼中殺氣果然淡了許多,那握住長劍的手也不再進逼。
蘭清灕輕吸一口氣,緩緩對著黑衣人福了一福,口中道︰「奴婢謝過大俠不殺之恩。」
借著這行禮的姿勢,蘭清灕已然稍稍避開了劍鋒,而一頭披垂長發也順勢滑到身前,遮掩住她攏在腰間的雙手。
就在這片刻間,黑衣人不再注視蘭清灕面容,眉間殺氣又是一盛,冷聲道︰「不用謝啦,你還是去死吧!」
像黑衣人這等冷血殺手,就算心意松動也只是一時而已。蘭清灕的模樣就算再柔弱再秀麗,也不能將他殺機全部消去。
說話間,黑衣人長劍一振,再度向蘭清灕胸前刺來。
蘭清灕正自彎腰行禮,眼看便要撞在那雪亮劍鋒上,可是只听一聲悶哼,黑衣人手中長劍忽然一滯,竟自斜斜滑到了一邊。
流雲散去,漫天月光下,只見蘭清灕攏在腰間的雙手已經伸到黑衣人小月復前,那月白色衣袖飄拂間,正是一柄長不盈尺的匕首!
蘭清灕方才彎腰施禮,竟是算準了黑衣人不肯放過她性命,便暗暗從袖中抽出了這一柄每夜隨身的匕首。她力氣雖弱,但匕首鋒利狹小,倒有一大半刺入了黑衣人月復中。
黑衣人低頭看看蘭清灕雙手,再抬頭看看蘭清灕面容,高聳的雙眉間充滿了驚訝,似乎到此刻仍不能相信,眼前這個柔弱秀麗的女子竟會傷到自己!
可事實已在眼前,黑衣人應變並不慢,沒等蘭清灕抽出匕首,便重新揮劍向她胸前刺去。
幾乎同時,蘭清灕已舍下匕首轉身奔逃。長發疾速旋過,蘭清灕縴瘦的身子險險繞著劍鋒避了開去,然後一邊大聲呼喊一邊向院外疾奔。
「著火啦!救命啊!快來人哪!」清脆高亢的嗓音在深夜中不斷傳開,更顯得震驚四方。
其實水墨閣位于巷底,距離其他店鋪甚是遙遠,要尋人救助絕無可能。但蘭清灕一邊奔逃一邊呼喊,只盼黑衣人心生疑忌,不能從容追殺。
但是很可惜,蘭清灕畢竟不會武功,腳步比之黑衣殺手慢了不知多少,只奔出了三四步,就感覺背後一道凜冽寒風襲來。
慘了!
蘭清灕腳步不停心底卻是一沉,只咬唇等著那可怕痛意在背後迸散開。
電光火石間,不知怎的那股寒風卻歪了一歪,然後一陣痛意自蘭清灕的手臂後側傳來,好像是黑衣人臨時收力,那劍尖自她臂上斜斜劃了過去。
難道是黑衣人于心不忍,放過了她嗎?
蘭清灕一邊思索一邊忍痛,繼續狂奔不停。那寒冷殺氣卻不曾再襲來,黑衣人追殺帶起的衣袂迎風聲也從她身後消失了去。代之而起的,是一陣兵器交接聲。
總算有人來救她了?
蘭清灕氣喘吁吁停住身形,撲在一棵銀杏樹後向院中望去。只見清亮月色下寒光不斷,院中竟有兩個蒙面人正在揮劍交手。
其中一個是剛剛追殺過她的黑衣人,另外一個,卻是憑空冒出來的藍衣人。翻飛的暗藍衣袂在月光下泛出些微冷意,裹著一柄長劍與那黑衣人纏斗成一團,好不驚險快速。
蘭清灕向來不曾看過這種武林中人的打法,只被那一道道劍光晃得心驚不已,忍不住默默祈禱那殺手快點輸掉。至于那後來的藍衣人是吉是凶,她卻不甚擔心。
可能是因為已經負傷,那殺手出劍雖然快速,但轉身跳躍卻越來越慢。過不了多時便幾度遇險,身上添加不少傷口。
「撒手!」半晌後,只听藍衣人一聲斷喝,那黑衣人手中的長劍終于被他挑落,劃出一道雪亮弧線,遠遠落到了夜色中。
藍衣人手中長劍不停,隨後又挽了幾個劍花刺向黑衣人身上,數聲輕響後,只見那黑衣人便僵立在了院中,不能動彈也不能言語。
蘭清灕看到此處,才長舒出一口氣,緩緩自銀杏樹後走了出來。
她臂上傷口刺痛,肌膚上還有一些溫熱黏膩之感,想必傷口正流血不止。但她卻並不顧及,只是徑直走到藍衣人前,才停住腳步。
「李寒?」注視藍衣人一刻,蘭清灕靜靜開口。
這襲暗藍色澤的衣袍,她並非第一次見到。
能在水墨閣中設下伏兵,又在緊要關頭救她性命,除了明夜王府的人,還會有誰?
藍衣人看著她怔了一怔,半晌後才將面巾拉下,對著她頷首道︰「蘭姑娘。」
一張方正肅然的臉容現出,正是明夜王府的侍衛首領,李寒。
兩人在院中相對而立,良久不曾言語,旁邊再站上一個殺手,那情形說不出的怪異,李寒卻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他並沒有料到,蘭清灕竟會認出他來。
或許說,他並沒料到蘭清灕竟能在那殺手劍下安然月兌險,還能使計刺了那殺手一刀!
若不是那一刀,他定然不可能這麼快就將殺手生生擒下。
而如今這般情形,實在與先前所料甚遠。
「是他讓你埋伏在這里的,對不對?」盯著李寒略顯尷尬的方正臉孔,蘭清灕輕聲發問。
「是,王爺讓在下藏身于此……保護姑娘安全。」對上蘭清灕那雙晶亮眸子,李寒雙眼下垂,低聲回答。
這一低,卻看到蘭清灕淡白衣袖上正滲出些許暗紅顏色,一點一點蔓延開來,如同繁花盛放于暗夜。
李寒的手指不覺動了一動。
「保護?」蘭清灕低低一笑,盯著李寒道,「依清灕看來,恐怕王爺的命令並不是保護吧?」
像明夜王莫非那樣深沉無情的人,怎麼會特意派出李寒來保護她?最多,不過是讓李寒隱伏在水墨閣里守株待兔!
李寒微微搖頭,無可奈何道︰「蘭姑娘,有些事還是不要想太多為好,至少你今夜已逃得了性命……」
「所以,我還應該感謝尊貴的明夜王,是不是?」蘭清灕忽地出聲打斷李寒,清秀的面容上泛起微微嘲諷。
真是可笑呵!她蘭清灕這麼一個無關緊要的女子,有朝一日竟也會引得堂堂明夜王大動心思,也會引來禍患無窮!
利益相爭、權勢交錯,歷來便是險惡陰暗。只是沒想到,今天她也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其中。
蘭清灕慢慢把眼神自李寒臉上移開,只覺心寒不已。
什麼憐她才華,邀她入仕為官!一切的一切,還不都是莫非想將她掌握在手中,然後引得殺手盡快出現,好尋出幕後的真正盜銀之人!畢竟,比起偏僻的水墨閣,一手遮天的大理寺可是更能方便他生殺予奪。
好一個冷心冷情的明夜王莫非!
好一個以身作餌的冷血圈套!
她蘭清灕何其有幸,居然成了那絕妙誘餌……
李寒瞧著蘭清灕面上憤然,心底暗嘆一聲,道︰「蘭姑娘,既然你現在平安無事,那就不要再多想,隨在下去明夜王府吧。」
去明夜王府,至少可以保住眼前少女的性命。
李寒雖然一向心志堅硬,但看著蘭清灕,卻也不由有些心軟。
蘭清灕馬上搖頭,道︰「多謝李大人好意,只是清灕生來命薄,不敢承受王府尊貴!」
聞言,李寒剛要開口相勸,一道低緩語聲卻從一旁傳了過來。
「怎麼,清灕心中可是在怨恨本王嗎?」三分戲謔、三分威脅。花影一動,竟是明夜王莫非自漫漫月色中走了出來。
夜晚的花枝樹影投到他臉上,使得那極致的俊雅中透出淡淡邪意來。更誘人,也更迫人。行到蘭清灕身前,瞧著她面上訝然,莫非唇邊展開一縷笑意。
「清灕……不敢。」蘭清灕抑住心底震驚,微微低下頭。
怎麼會?這樣深夜,莫非竟然也會到她這水墨閣中來!難道那殺手真的如此重要嗎?
「你口中不敢,心底卻是敢的。」莫非懶懶應他,目中光芒卻是一盛,落到她血痕濃重的衣袖上。
那血,如妖色蓮花!
蘭清灕只覺一股莫名寒意襲來,禁不住退了一步,抬頭斷然道︰「清灕身份卑微,不敢欺瞞王爺!此地簡陋粗糙,並不是王爺尊貴之軀所能停駐,還請王爺早些回府吧!」
面對莫非,她心中怨怒竟然漸漸克制不住。想也不想,幾句話便沖口而出。
莫非有些意外地挑起眉,似是沒有想到蘭清灕會這樣回答。想了一想,便連連點頭道︰「不錯,此地簡陋粗糙,的確不是久留之處。」
蘭清灕心底原本有些後悔,可現在听莫非這樣隨聲應和,卻忍不住怔了一怔。
莫非低低一笑,道︰「既然不能久留,那便早些隨本王回府吧!」說完,紫袍飛揚,他探出右手在蘭清灕腰際輕輕一點,竟是封住了她身上穴道。
「你……」蘭清灕又驚又怒,還未閃身避讓,便覺全身一麻,整個人軟軟倒了下去。
莫非展臂將她橫抱在身前,垂頭笑道︰「本王獨自回府未免孤單了一些,你便陪本王同去吧。」說完也不待她回答,轉頭看一眼李寒,道,「將他一起帶回府去!」
那個他,當然是已經僵立良久的黑衣殺手了。
衣袂翻飛,莫非抱著蘭清灕一躍而起,奔行在廣漠夜色里。
「王爺!請你放手!」蘭清灕整個身子都不能動彈,被莫非緊緊扣住,只覺羞怒難當。
「放手?這會兒放手,清灕不就得摔死了嗎?」奔躍在上空,莫非抽空低頭一笑,更把她攬緊了一些。
蘭清灕以眼角余光一掠,果然見地面離自己甚遠。羞憤之下,真是恨不得立時自半空中跌落,摔死算了。
可惜莫非的武功很不錯,一路上奔行得又快又穩,甚至比李寒還要先一步進入王府。
抱著蘭清灕落在一所清雅的園子里,莫非將她輕輕放到室內的座椅上,才伸指解開了她身上穴道。
「王爺!」蘭清灕馬上自椅中站起,剛要開口說話,卻見李寒抓著那殺手出現在門口,只得暫且閉嘴。
「啟稟王爺,這殺手……」站在門外,李寒躬身請示。
莫非卻並未立即回答,轉頭瞧一眼蘭清灕,那目光在她染成一片鮮紅的袖上停了一停,才靜靜吐出兩個字︰「嚴審。」
李寒聞言似乎一怔,眼中也透出些微疑慮神色來,但馬上便躬身行禮道︰「是,王爺。」然後便押著那殺手退了下去。
蘭清灕總算可以開口,踏上兩步,道︰「王爺……」
莫非卻雙眉一皺,打斷她道︰「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吧!」說完便轉過身往室內的一排櫃子走去,似乎要翻找什麼東西。
那語聲雖然低沉,卻不容蘭清灕抗拒。
于是蘭清灕再一次閉嘴,只張大兩只眼楮盯著莫非的背影,閃出惱怒光芒。
不一會兒,莫非拿著個小小的箱子走到她身邊,在她肩頭一按,道︰「坐下。」
蘭清灕只覺一股大力涌來,只得順勢坐到椅上。再看去,莫非手中居然是個小小藥箱,打開後里邊全是些瓶瓶罐罐。
他要做什麼?難道他也受了傷?
蘭清灕還沒反應過來,只見莫非已伸手探向她右臂,捏著她沾滿血漬的衣袖輕輕一扯,「嘶」的一聲裂帛脆響,她的整個衣袖便被扯了下來。
一大截縴弱白皙的手臂在空氣里,點染上縷縷血色,說不出的妖艷又詭異。
「啊!」蘭清灕頓時大羞,拼命使力要把手臂往回抽。
她身為女子,從不在人前袒露半點肌膚。更何況,眼前站著的還是可惡又可怕的莫非!
莫非卻不容她稍動,微微使力鉗住她手腕,抬眼緩聲道︰「你若再動,我便點了你穴道!」
蘭清灕一听,果然不敢再動分毫。
那種全身都不由自主的感覺,她絕不想再嘗試第二次!
垂下眼,莫非開始在蘭清灕右臂的傷口上忙碌起來。
傷口雖長,但並不深。
莫非先是小心地將傷口周圍污血清去,再是上藥、包扎,一系列手勢下來,居然純熟流暢得很!
沒有弄痛她,更沒有任何刁難與虐待。
蘭清灕身上的汗毛漸漸伏下,放松了些許。
心底,解不開的疑問開始綿綿涌出。
為什麼,先前不顧她生死、用她作誘餌,現在卻又親手為她療傷?為什麼,那樣冷情的一個人,此時卻有著最專注的目光、最沉凝的面色?就好像,對她臂上的傷口重視得很。
這種事,他一個身份尊貴的王爺,明明可以吩咐侍女去做的吧?
瞧住莫非,蘭清灕眼底的羞怒漸漸變成了迷茫。
「為什麼?你早知道會有人來殺我的,對不對?」不知不覺中,蘭清灕竟將心頭疑惑問了出來。而且,好像把莫非的身份忘記得一干二淨,不稱「王爺」,而是「你」。
莫非指間白色布條停了一停,卻並不抬頭,只道︰「不錯。」
「所以,你先前一直要我入大理寺為官,就是為了引出可能存在的殺手?也所以,我一旦不能入大理寺,你便命令李寒守在了水墨閣外?」蘭清灕瞧著明亮燭光下,莫非那俊邪尊貴到極點的面容,心頭寒意再度慢慢升起。
那樣冰冷無情的心,竟依然可以擁有惑盡天下眾生的面容!
莫非將白布繞完最後一圈,在蘭清灕右臂上松松打了個結,手指卻並不收回,反而在她臂上輕輕撫摩起來,抬眼微笑道︰「怎麼,我讓李寒待在水墨閣中保護你,不好嗎?」
莫非指下輕微的摩挲,在暈黃燈燭中透出一股奇異的曖昧味道,讓蘭清灕微微輕顫起來。
不!不能就這麼讓他左右了心神!
猛地抽回手臂,蘭清灕咬一咬唇,低聲道︰「王爺,你我皆知,李寒的職責並不是保護我,而是追蹤殺手吧?」否則的話,早在殺手剛剛出現時,李寒就該出手救她!
但是很可惜,李寒並沒出手。所以殺手現形後她是生是死還是傷,並不在李寒的職責以內。
莫非皺起雙眉,不悅道︰「你為何會這麼想?方才李寒不是已經出手,救了你性命嗎?」
蘭清灕搖了搖頭,道︰「王爺,那或許是清灕命不該絕吧。若殺手一入院中便揮劍殺人,清灕還會有命在嗎?更何況……更何況李寒出手,分明是因為看到那殺手已中了清灕一刀!」
因為有了活擒的把握,李寒才會出手。如若不然,李寒只會照原定計劃,等著殺手將她殺死,然後跟隨在後追蹤而去!
蘭清灕一雙眸子如冰中墨玉,定定瞧住莫非。那深處有憤怒、有難堪,還似有無盡怨意。
他竟然……半點也沒將她的性命放在心上呢!
低緩笑意漾開,對于蘭清灕的不敬,莫非竟然並沒怎樣惱怒,反而勾起唇角,一字字道︰「若我告訴你,每夜隱伏在水墨閣里的並不止李寒,你信不信?」
若李寒負責追擒殺手,那麼另外一個人,自然是負責蘭清灕的安危了。莫非目光幽深,其中光芒流動如繁星。面上神色似笑非笑、似真若假。
蘭清灕與他對視半晌,心底一陣顫動,卻終是搖了搖頭,道︰「清灕……不信。」不能信,也不敢信。
要她怎樣相信,能狠心以她作餌的明夜王爺,會為了她的安危夜夜守候水墨閣?
又要她如何相信,尊貴如天的明夜王爺,會為了她這個微不足道的平凡女子,風露立中宵?
不,不可能的!
雖然莫非也出現在水墨閣里,但那一定是巧合,巧合而已!
蘭清灕搖頭,再搖頭,直把莫非面上笑意搖到消退無蹤。
雲卷雲舒,一任長風吹落。
良久,莫非收回目光,輕笑道︰「你既然不信,那也罷了。」
口中說不信,無妨。
只要心底相信,也就夠了。
而蘭清灕眼底微現的一抹情動與迷惘,已經讓莫非明了,並且滿意。
「天色已晚,你又受了傷,早些睡吧。」見蘭清灕低頭不語,莫非一笑站起。室內燭光隨著他的動作而輕晃,閃出光影片片。
而莫非眼底的火光,似乎比那燈燭還要亮上幾分,卻又被刻意地壓制著,不立時爆發。
蘭清灕聞言一驚,抬頭瞧了瞧內室房門低聲道︰「清灕等待王爺離去後,自會入睡。」
「唔。」莫非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卻是盯著她不動步。直盯到蘭清灕遍身發毛,才低笑道,「看來清灕並不歡迎本王與你促膝談心,共度長夜呢!也罷,你今日受了傷,便好好睡一覺吧。」
目光在蘭清灕沾血的衣襟與蒼白的臉上一轉,莫非眼底情火終于熄去。
呵,他明夜王想要一個人,當然不必急于一時。
既然已經被他看中,那就絕對跑不掉!
沒有多久,兩名府中侍女走了進來,服侍蘭清灕漱洗休息。
夜已深沉,她不可能再回水墨閣,便只有在這明夜王府中暫居一宿。
雖然只是客園,但明夜王府尊榮華貴,一切陳設布置也是精致非常。如軟煙羅一般的紗幔、刺繡精美的被褥、床頭垂下的五色絲絡,還有掛在床邊的那一套干淨衣衫,每一樣用物都是奢華到了極致。
但與數日前一樣,黑暗中兩眼大睜,蘭清灕仍是不能入睡。
她心底那隱隱不安早已因殺手的出現而變成了真實,腦中卻仍在紛亂不休。
殺手、李寒……明夜王莫非,一個個身影交替出現,到得最後卻終是匯成了一雙眼。
一雙俊雅絕倫,也邪魅絕倫的眼。
她,竟然無法將他趕出思緒!
或許,因為這里是屬于他的地方,有著屬于他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