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頭上那道傷口是怎麼回事?該不會是在床上被那只野貓抓傷的吧?」康仲恩打趣問道。他不過到香港出差一個禮拜,才剛回來,就發現好友、老同學兼頂頭上司,額上多了三道像是被女人的長指甲抓出來的細長傷口,不免好奇的問上幾句。
「去你的!什麼床上的野貓?仲恩,你還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佟皓然沒好氣的答道,邊抬手撫模著已經開始結痂的傷口。
「原來這只野貓這麼厲害,居然吐得出象牙?還真不是普通的厲害!快從實招來吧,你幾時交了個朝天椒當女朋友啦?這麼潑辣,連臉上都掛彩了,那看不見的地方還得了!」基本上,他十分清楚,這位老友對于辣椒沒什麼特別的嗜好,不管是會走路的,還是不會走路的。
一想起這件事,佟皓然就覺得有點煩,這幾日來公事繁忙,他都還沒時間去把那名窩藏在他公司里的恐怖分子找出來。想想這事還真有些棘手,若直截了當開除她嘛,要用什麼藉口?說她打了老板?的確是理由充分,可他還真有點拉不下臉來,一個大男人和一名小女子交手,掛彩的居然是他!
「愈說愈離譜了,你以為是在演三級片嗎?告訴你,這事真的倒楣透了!我只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結果竟把自己變成這副德行……」佟皓然簡單的把經過說了一遍。
「真有這種事?你英雄救美,人家不感激,反倒賞你三道利爪?這怎麼可能?憑你這長相,她以身相許都來不及呢!」
「哪是什麼英雄救美?被打得半死的是個男的,凶手是那個女人!」
「我說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情侶吵吵鬧鬧,打是情、罵是愛,你管什麼閑事!」
「哪能不管!再慢一步就出人命了。你都不曉得那女的有多狠!」
「敢情還是只女王蜂?」
「可不是,這只女王蜂還把她的窩築在海韻公司。」
「不會吧?!」康仲恩大吃一驚,「是公司的員工?」
「應該沒錯,她穿了正字標記的豆芽菜上衣。」
「我就說吧,怎麼可能是辦公室里那些嬌滴滴的小妞,一定是現場那些歐巴桑,個個有家有室,橫豎吃不著,才下得了手。」
「你就會幸災樂禍,這個時候還吃我豆腐!」
「這也沒辦法呀,怪來怪去都得怪你家那四位姊姊們!我從小受她們耳懦目染,你要追根究源,就回去找她們吧,佟小弟。」
一提起他那些家人,佟皓然就又好氣、又好笑。他們逗他、玩他是真的,疼他、愛他也是真的,就是老忘記他已經是個三十歲的大男人了。
「不跟你廢話了,辦正事要緊。我想先把那女的找出來,讓現場的領班多留意點……」
「還留意什麼?直接將她開除多省事!」
「要開除她總得有個理由吧?」
「害我們佟大帥哥的俊臉破相了,這理由還不夠充分嗎?我說消息只要一傳出,用不著你出手,辦公室那群娘子軍,一人兩道火眼,就會將那女的燒成灰了。」
「別說笑了,你明知我最不喜歡隨便叫員工走路的。何況事發地點在公園,又是夜里,搞不好人家還以為我調戲不成,藉機找她麻煩。」
孤男寡女,別無人證。
「你調戲歐巴桑?」
「我有說她是歐巴桑嗎?應該只有二十來歲吧。」
「長得漂亮嗎?」
佟皓然忍不住翻翻白眼,「這不是重點好不好!」
「這才是重點!如果她長得還過得去,就要防她反咬你一口;要是長得不怎麼樣,就算她說你調戲她,也沒人會相信的。」
雖然覺得康仲恩講得太過現實,但仔細想想也有道理。「長得——很過得去。」他隱約記得那女人有一雙大眼、深邃的輪廓、倔強的唇豐潤優美、身段縴瘦修長……
「那就麻煩了。你該不會因為人家長得漂亮,才舍不得開除她吧?」
「少胡扯了!我怕這女人有暴力傾向,早晚要在公司惹出事來……」
話未說完,外頭的走廊傳來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
「外面怎麼回事?你才剛說完就真出事了嗎?」康仲恩好奇的打開門,左右看了看,見又有一名女職員走過,連忙喊住了她,「慧君,剛剛外面在吵什麼?」
「沒什麼,好像是有兩名現場員工在吵架,已經請她們課長過去處理了。」
康仲恩一等她走開,便立刻回頭道︰「皓然,我們也下去看熱鬧吧!有女子摔角,說不定還能賭賭輸贏。」他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喂喂喂,姓康的,你忘了你也是海韻的人,瞧你一副巴不得天下大亂似的。」
「哎呀,兩個女人吵架能吵出什麼大亂子?頂多是拉拉頭發、扯扯衣服嘛!」
「別太小看女人了,那是因為你沒親眼看過女王蜂螫人。」
「那就更要下去瞧瞧了,說不定就是你那只美麗的女王蜂惹的事。」
佟皓然想想也有可能,「那走吧,不過待會兒你可別在旁邊搖旗吶喊喔!」他預先警告道。
「知道了,快走吧!去遲了,說不定就沒好戲可看了。」康仲恩迫不及待地拉著他往樓梯口走去。
佟皓然無可奈何的搖搖頭,真想問他要不要先買兩包爆米花,邊看邊吃……
☆☆☆
雙方看起來勢均力敵,較矮的那個身材壯碩、力氣過人,高個子則是反應快速、身手敏捷。見兩人打得凶狠、認真,無人敢上前將她們拉開;男的不太方便,女的又都恐怕受到波及,怕勸架不成反讓自己陷入戰場。結果眾人唯一做的事,就是將桌椅拉開,清出一塊空地,讓兩人打個過癮,反正都赤手空拳,應該出不了什麼大事。
佟皓然一走到餐廳門口,就見一群人圍在旁邊,好像是在欣賞擂台賽似的,他忍不住怒喝一聲,「都給我住手!」
看得正精采的眾人,見是向來好脾氣的總經理開口罵人了,不免都有些心虛,沒幾分鐘便鳥獸散了,只有兩名當事者仍欲罷不能,打得不可開交。佟皓然沒辦法,只好上前一手一個,將兩人拉開,不過自然免不了挨了幾下花拳繡腿。矮壯的那個女人一認出插手的居然是老總,便知道闖禍了,立刻先開口告狀。
「總經理,你要替我評評理,這個不要臉的女人,進公司才一兩個月,就勾引我老公!她自己的老公死了,就來搶別人的,有這種道理嗎?」
雖然被人指著鼻子罵「不要臉的女人」,但葉寒緋仍是緊閉著嘴,沒有一句反駁。誰想去搶她老公?哼,市場上五毛錢一打都沒人要!
「何秀梅,」佟皓然看了一眼她上衣別的名牌,「你先生是哪一位?也是公司的人嗎?」
「總經理,我老公是第三組的組長張永明。你不曉得,要不是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勾引他,一天到晚和他眉來眼去,我老公怎麼會老是派給她最輕松的工作,還時不時地幫她做這、做那的?她又沒斷手斷腳,還當大小姐讓人侍候,我看她干脆去賣算了,躺著賺不是更輕松……」
「何秀梅,你在胡說八道什麼!」罪魁禍首終于趕來了,他還沒走進門,就听見老婆愈說愈不像話,便怒沖沖地打斷她的話。
何秀梅見自家老公一看到有點美色的女人就暈頭轉向,還當著眾人的面給她難堪,滿腔怒火更是不可收拾。「姓張的,你什麼意思?我胡說八道?!她出差錯的時候,你沒有在旁邊輕聲細語的安慰?這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看到!」
張永明臉色鐵青的反駁,「葉寒緋剛進公司,當然是先派最簡單的工作給她,她是新手,出差錯也是難免的。你這女人講不講理?一點點小事就和人家大打出手,在家撒潑還不夠,丟臉丟到公司里來了!」
「我撒潑?!你……」
「都別說了!」佟皓然對于這場鬧劇已經看得不耐煩了。「張組長,你回家好好管教管教老婆,今天我不跟你計較,要是再有下次,我一定加重處分!」
「我知道了,總經理。」張永明迫不及待的拉了老婆就想走人,何秀梅也不敢再造次,雖然仍是滿月復怨氣,但現實仍是要顧的,萬一弄得夫妻倆同時丟了工作,那房子貸款和孩子的學費怎麼辦?
還沒走出餐廳門口,那個老半天沒吐出半個字的女人忽然開口了,「可以請教一下總經理,『管教』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嗎?妻子是小貓還是小狗?是可以任憑你高興或是不高興就打或罵的嗎?」
所有的人都訝異的看著她,這女人不出聲則已,一開口倒像在為剛才的對頭說話,連正想溜之大吉的那對夫妻,都好奇的轉過頭看她一眼。
佟皓然意外之後是不解,管教這兩個字有這麼嚴重嗎?她的語氣怎麼好像他是現代藍胡子,或是什麼虐妻惡漢似的。
「你……葉寒緋,你在公園里惹是生非還不夠,居然鬧到公司來了!」
葉寒緋一開始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仔細看了他一眼後,認出他額上的三條傷疤,才知道原來他就是前幾天夜里那個多管閑事的家伙。
「什麼叫作我惹是生非?難道我在公園遇上流氓、無賴、強暴犯,還應該任你們宰割,讓你們當貓狗一樣管教嗎?」
她一再強調「你們」兩個字,顯然也把他包括在內。「你這女人真是是非不分,那天晚上要是我沒阻止你,搞不好你現在已經變成殺人犯了!那男的都被你打得半死了,你居然還不肯放過,心腸未免也太惡毒了吧!他和你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
「你為什麼不去問問他對我有什麼深仇大恨?見到落單的女人就要亂來!你們不是哥倆好嗎?」
「他不是你男朋友?」佟皓然原本以為是情侶口角,男的倒楣交上個野蠻女友。「就算這樣,你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拿只破酒瓶往人頭上扔……」
葉寒緋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難道我該等你招認自己是壞人才下手?你當我是白痴嗎?」
「這……」佟皓然有些詞窮,她說的好像也沒錯。「你也不該三更半夜一個人跑到陰暗的公園去啊!」
她不該?葉寒緋听了越是不滿,「難道天黑之後,所有的女人都該關在屋子里不許出門?既然會惹是生非的是男人,為什麼不是你們被關起來,實施宵禁?或是在公園門口掛個男人與狗,不許進入的牌子?」
佟皓然發現這蠻女不僅會打架,口齒更是伶俐,自己居然說不贏她!他是怎麼回事,竟然會閑閑沒事當眾和一名作業員吵嘴?!眼角一掃,他那位最佳損友正躲在一旁偷笑,那對罪魁禍首的夫妻,也待在門口不走了,門外還有幾名員工聞風而來,臉上就是一副看好戲的神情,佟皓然更覺臉上無光。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和人吵嘴,不但沒能吵贏,還輸得一敗涂地。
「你,跟我到辦公室來!」他惱羞成怒的喊道,當然不能放她甘休,可也不想再讓人看好戲。
「為什麼要到你的辦公室?」她瘋了才跟他到辦公室,葉寒緋可沒忘記他身手了得,上回三兩下就讓她動彈不得了。「你讓會計把這個月薪水算給我就好,資遣費我不跟你計較,你留著買OK繃貼好了,夠你貼個兩三年了。」反正得罪他三分是得罪,得罪他十分也是得罪,這種人模人樣的男人,她看了最是礙眼,不罵白不罵。
「喂,公司是任由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嗎?」
「你管得著嗎?」她冷笑道,「我是自由人,愛上哪兒或不愛上哪兒,都是我的自由!」
「我又沒說要革你的職!」佟皓然月兌口而出,話一出口,他也愣住了。她肯自動離職再好不過了,真要讓她留在公司里當一枚不定時炸彈嗎?
葉寒緋也不是非離職不可,她很清楚,以她的資歷要找工作並不是那麼容易;何況在這里會遇上的麻煩,在別處也免不了。「你不會開除我,以後也不會藉機找我麻煩?」
說那什麼話,他是那種會濫用職權的人嗎?「你留下來可以,可是你自己要檢點,跟同事好好相處,不許和人動手動腳。」他的視線跟著掃了旁觀者一眼,像是警告似的。
「你搞清楚,又不是我先動手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別指望我乖乖讓人欺負。」
這個女人到底曉不曉得「低頭」兩個字怎麼寫啊!不過怎麼最後低頭的好像是他這個總經理啊?
「你脾氣這麼壞,我看和同事是不可能處得好的。這樣吧,下個月開始,你負責辦公室的清潔工作,免得影響別人的工作情緒,你沒有意見吧?」
葉寒緋聳聳肩,清潔工作一點也難不倒她,她有把一座三層獨棟別墅打掃得一塵不染的本事。
「好。」她簡捷的答道。清潔工作通常是快下班之前才開始的,如此一來,她與旁人接觸的機會就大大減低了。人事,人事,有人就肯定會有麻煩事。
佟皓然開始覺得這個女人會惹出來的麻煩絕不會到此為止,她那張惹人注目的臉孔和完美的身段,除非到了無人島,否則到哪里都會引起事端的。那個何秀梅的指控多半不是空穴來風,張組長肯定是對這個女人另眼相待,叫她檢點些恐怕也沒有用,該檢點的好像是他們這些雄性生物……
「都回去上班!外頭那些人,兩分鐘內沒回自己的位置,薪水扣兩個小時,听見沒有?」
葉寒緋可沒打算莫名其妙地被扣兩個小時的薪水,于是她招呼也沒打一聲,便往門口走去。
「哇!公司什麼時候來了個禍水,我都沒發現?」在一旁看了半天好戲的康仲恩開玩笑的說道。
佟皓然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真的就是那只女王蜂。」他撫了撫眉心,隱隱覺得額上的傷口又疼了起來。
「我想也是。你剛也太含蓄了吧,她那長相豈止是過得去而已?可惜了頰上的那道疤。」
「什麼疤?」佟皓然訝然問道。
「跟她說了半天話,你居然沒瞧見她臉上的疤?其實沒有很嚴重,高明點的整型大夫很容易就可以把它完全去掉,沒有了那道疤,那女人差不多就是一百分了。你真不懂得憐香惜玉,居然叫她去掃廁所!」
「你不也見到她打架的那副狠勁了,可憐的是她的對手吧!」
康仲恩也沒反對,「說的也是。那個何秀梅至少比她重二十公斤,她居然還能佔上風,當真了不起。這只女王蜂身上的刺,可不是普通的刺啊,你自己要小心別被螫了。今天沒讓她走,我看你遲早會引火上身。」
說的太嚴重了吧?!佟皓然不以為然,「你該不會以為我會跟個清潔工糾纏不清吧?」
「你這話有職業歧視的嫌疑喔!用不著急著說服我,兄弟,管好你自己的心吧。」
「你也太杞人憂天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交女朋友向來只交門當戶對的,這樣才會有共同的話題,也用不著擔心遇上個拜金女。我怎麼可能看上一名潑婦?我不只視力特佳、耳朵也很靈敏,那種女人不管為了什麼理由,反正那張和人當眾扭打、張牙舞爪的嘴臉,著實叫人倒盡胃口。女人最重要就是要溫柔婉約、輕聲細語……」
康仲恩耐心的听完他的謬論。「你的那些女朋友,哪個不是溫柔婉約的名門千金?可怎麼會一個又一個成了你的前任女友?什麼叫作共同的話題?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全集的版本比較?那只不過是因為你們剛好都讀過同一個樂評人的文章。那是社交的方式,不是戀愛的方式!」
佟皓然仔細一想,康仲恩的話也不算太錯,他曾和前一任女朋友「討論」貝多芬的皇帝協奏曲,他足足听了她三十分鐘言之有物的評論,內容和某期的音樂雜志上的樂評還真是英雄所見盡同,當時還真不知哪來的耐心。雖然他自小學琴,卻最討厭和人討論音樂,音樂是用听的,而不是一段段支解拿來研究的。
「大情聖,這是品味的問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討厭的節目就是拳擊和摔角。」
「也沒你自己以為的那麼討厭吧?要不你怎麼會沒事空手道、柔道、跆拳道學了一堆,一點也不怕傷了你那雙彈琴的手。」
「那些都是防身術,並不是因為我崇拜暴力;而且,我這雙手也沒你說的那麼珍貴。」
「還不珍貴?你從小琴就彈得好,我一直都覺得奇怪,為什麼你大學不選音樂系,反而去讀市儈的企管?」
「好,我也只是好而已,絕對成不了顧爾德第二,況且我也沒興趣去教哭哭啼啼的小朋友認豆芽菜。」
「你的標準也太嚴苛了吧?我就沒見過誰的琴彈得比你更好的!你那幾個姊姊們更是你的超級樂迷,那時你不讀音樂系,她們還偷偷哭了好久。」
「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朋友,我就算拿只破碗來敲,你們也會說那是天籟。」
「太夸張了吧!我們都相信你一定可以成為一個一流的音樂家的。別的不說,光憑你這長相就可以紅到天邊去了,再墮落也用不著淪落成商人,整天在毛利率、淨利率之間打轉。」
「佟家是不用我工作,可是我不想當個閑人,是個男人就要靠自己吃飯。我做得也挺不賴的吧?當初你們都以為我遲早會把公司搞垮呢!」
「沒辦法,誰叫你就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
「喂,我又不是住在古墓里的小龍女,請不要亂用形容詞!」
「當小龍女有什麼不好?你還要跟她多學學,看怎麼才能讓你的那只女王蜂听話,你要她往東,她絕不敢往西!」
「什麼叫作我的女王蜂?」佟皓然有點不高興的說道。他對于康仲恩老是要把他和葉寒緋扯在一起很是無奈,「你對她那麼有興趣,就自己去直搗馬蜂窩好了,反正就算被螫得滿頭包,你的醫療保險也付得起。」
「你別嘴硬,我的第六感最靈了,她不只是女王蜂,還是只蜘蛛精,我說你這名唐三藏可不知要到哪兒去找個孫悟空來救你嘍!」
☆☆☆
葉寒緋很滿意自前的生活。打架事件後,她找了間頂樓的房子住了進去,左右沒有鄰居,由于西曬,夏天很熱,冬天很冷。不過不要緊,她有過多人擠在一間小屋子里悶熱的經驗,冬天她也還買得起電暖器。
公園她照去不誤,雖然門口仍沒有掛上「男人與狗,不得進入」的牌子。她還在鎮上一家武館繳了學費,因為她發現以她在獄中學來的種種招數,不見得應付得了所有的男人,譬如說那個姓佟的厲害家伙,讓她有嚴重的不安全感。繳了錢,她開始認真的每個禮拜去上兩堂課,每堂兩個小時,學什麼她不太在乎,她唯一的要求是指定一位女老師,然後可以把男人打得當狗爬就好了。她還听說有一種在人的某個穴位一抓就立刻致命的厲害功夫,要能學到這一招就好了,就再也不用滿手鮮血什麼的,多干淨俐落,可惜師父不肯教。
她不喜歡見血,如果出嫁前學過殺雞還是宰鴨什麼的,她肯定會習慣得多,也不會到現在有時還作惡夢。不是夢見那人胸口插著把刀,卻一滴血都沒流是步履如常的向她走來;就是夢見一屋子的鮮血,慢慢將她淹沒……
下午四點鐘,她走出武館,迎面而來的陽光照得她睜不開眼。
突然一聲招呼嚇了她一跳,定楮一看,她根本不想理會這個危險人物,要離他愈遠愈好。不過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用太害怕,他這種人在公開場合都是謙謙君子,只有在四周無他人時才會變成禽獸。
「喂,葉寒緋,你不認得我了嗎?」
「認得,你是付我薪水的人。」看在這一點份上,她勉強應付兩句。
「你來這里做什麼?」佟皓然好奇的追問。
「學一些厲害的功夫,好把登徒子打得落花流水。」她不太客氣的照實回答,當然也把他包括在內。
「你不會拿來對付公司的同事吧?」這女人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葉寒緋睨了他一眼,懶得回答。真討厭,綠燈壞掉了嗎?怎麼這麼久還不亮?
「燈號壞掉了。」佟皓然好心的提醒道。
葉寒緋又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彷佛認定這是他搞的鬼,隨後便大踏步的走向另一個路口。
佟皓然有點意外,說實話,一個女人連殺人都敢了,居然會在乎紅綠燈這種小事?實在有點令人匪夷所思!
葉寒緋倒覺得這邏輯再合理不過了,像這種枝微末節的法條守了也無所謂,她所不能妥協的是大事,比如說在牢里蹲個幾年,以求徹底擺月兌一種名為丈夫的四不像生物。這種奇特的生物在別人面前通常是楚楚紳士,只有在自己妻子面前才會神奇的變身,並且不像狼人只在月圓之夜化為惡狼,也不似吸血鬼只有在夜里才露出它的獠牙……
佟皓然沒有理由跟上去,只遠遠的見她過了馬路又折回一段路,然後拐進公園里頭。顯然上次的事件並沒有讓她卻步,也或者該卻步的是那名混混吧!兩分鐘後,他又見到三名男子也跟著進了公園,三顆頭顱上有七、八種顏色在陽光下閃爍,比彩虹更奪目。他隱約記起那天晚上幾乎慘遭毒手的男子也有一頭精采的頭發……顧不得綠燈亮還是不亮,他看準車流的空檔,斜斜穿過馬路,奔進公園里,一時還來不及細想,他要救的是三名混混?還是神力女超人?
她今天可不怎麼厲害了,雖然右手牢牢握著一把小刀,但以寡敵眾,人家可不把她放在眼里。那三人圍成圓圈將她困在中間,小刀也只是拖延時間罷了。佟皓然沒有馬上幫她解圍,有點壞心的想讓那三人小小的教訓她一下,他可從沒見過她求饒示弱的樣子。
旁觀了二十秒鐘,他發現這個女人就算要被打死了,也不可能吐出一句求救的話。明明她已經看到自己過來了……
「你們在做什麼?」他喊得有點不情願。誰讓她是他公司的員工,總不好眼睜睜的見死不救。
三名外強中干的無賴見來人架勢十足,不像是個好惹的人物,便有些畏懼,可一想自己人多勢眾,也不好就此罷手,先跑的人可是會被另外兩個嘲笑到死。于是手持球棒的那個威武的揮了兩三下,像揮蒼蠅似的想把他趕跑,沒料到球棒沒幾下就落到人家手里,這下子逃命可比被取笑重要得多了,他帶頭便跑,剩下的人手里又沒有家伙,當然更是理直氣壯的比賽誰跑得快……
葉寒緋在一旁看得傻眼,這場面真有些可笑,她瞪了一眼手中的小刀,有點不情願的把它收了起來。剛剛她和那三人的對峙,真像是一出鬧劇,人家沒兩下就擺平了。這人這麼厲害,她還去武館做什麼?看來就算自己把那什麼什麼道的全都練會了,也不可能打得過他……
「喂,連一句謝都沒有嗎?」他這英雄當得真是毫無價值,連道謝都還得用討的。
葉寒緋悶著頭,一句話都沒有說,直接走向公園門口賣水煎包的小攤子,付了錢從老板手中接過一袋水煎包。
「加辣不加辣?」她莫名其妙的問了一句。
好像是在問他沒錯,佟皓然愣愣的點頭。
她又走回小攤子,自己動手拿了辣椒醬胡亂擠了一堆,分量多得讓老板直皺眉。
這是要給他的吧?「你打算辣死我嗎?」他忍不住抗議道。
葉寒緋把紙袋放進他手中,「你舉手之勞救了……」不,救這個字眼太嚴重了,「你舉手之勞幫了我,我也舉手之勞謝謝你,大家互不相欠,再見。」這個再見還說得頗不樂意。但山水有相逢,兩人在同一家公司,總有那個例楣的時候會再踫頭。
這個女人良心被狗啃了嗎?「喂,救你一命,就只值二十塊錢的水煎包?」
葉寒緋低頭想了一會兒,是有點兒太便宜了。「請你吃鎮上最貴的凡爾賽西餐廳的自助餐,假日晚餐五百八加一成服務費。」她邊說邊從口袋里掏出三張鈔票,「七百塊給你不用找,祝你吃得撐破肚皮。」
還真是沒一句好話!佟皓然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你自己拿去買漱口水吧!你這女人的嘴巴和心腸差不多惡毒,要分出高下還挺難的,小心會嫁不出去……」他忽然想起何秀梅好像說過她是個寡婦,一時十分後悔,偏偏說出口的話又收不回來了。不知怎的,一踫上這個女人,他平時的修養全都不知跑哪兒去了。
嫁不出去有什麼好小心的?嫁出去了才要小心吧!「這個輪不到你擔心!」她爽快的把鈔票收了回來,反正他這種人鈔票多得可以當壁紙糊牆了。
佟皓然見她又想走了,急忙開口,「你要請客也要有點誠意好不好?加了半瓶辣椒醬,叫我怎麼吃?」
葉寒緋白了他一眼,耐著性子走回小攤子,重新買了一袋,這一回什麼佐料都沒加。「可以了吧?」
佟皓然瞧著手中的紙袋,不由得發笑。怎麼會有這種女人?連一點場面話都不會說,難道他長得像是凶神惡煞嗎?該讓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是剛剛那三名惡漢才對吧?可明明知道他們會在公園里出沒,她卻偏偏還要闖進去。
「喂,你以後別一個人到公園里頭了,下一回再冤家路窄遇上那幾個人,不見得有人救得了你。」看在她是他員工的份上,他多事勸了幾句。
葉寒緋毫不頜情,「上次你如果不攬局,我會再遇上麻煩嗎?」
「那天我要沒插手,說不定你現在已經在坐牢了!」
「哼,坐牢就坐牢,怕什麼!又不是……」沒坐過。她猛然頓住話,旁人認出她來也就罷了,用不著她自己搶著公告周知。
佟皓然氣結,生平沒見過這般不知好歹的女人,听她一席話,得減三年壽!他連再見也懶得說,轉頭就走。
葉寒緋當然也不會和他十八相送,不過現在連到公園踢踏的興致都沒有了,沒事踫上四名衰神,她還能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