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來了!」
在洪家等著她的人,不是她父親也不是她母親,而是展洪揚。
洪南隻心里沒有半點不舒服,事實上她根本沒有任何感覺,就連眼神也是呆滯的。
「嗯!」
她在過去的這二十幾個小時當中,情緒沒有一絲波動,整個人沒有半點生氣,就像個機器人似的一步步地走回來。
展洪揚焦急不已,「小師妹,師父生病了!」
「外公?」
她眼中終于有了點生氣,她看向展洪揚,發現他看起來似乎有些不一樣,可她更關心的是她外公。
「外公怎麼了?」
「他出事了,你跟我回去一趟好嗎?」
「當然好!」
洪南隻連忙放下行李,要是換作平日,她一定可以察覺到展洪揚臉上那明顯的不對勁,可是現在,她一心一意只掛念著外公,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注意他。四海武館此刻正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氣氛。武館里到處張燈結彩,貼滿大紅喜字,可從人來人往的腳步中卻感受不到半點喜氣。
匆匆趕到,洪南隻沒想到會看到這幅景象。
「師父病得很嚴重,我特意叫人布置成這樣,心想師父可能以為我們……我們好事近了,身體會跟著好起來。」
這理由實在很牽強,但洪南隻沒多說什麼,急著踏進外公的房間,赫然感受到一股死亡將近的氣氛。
「外公!」她撲到床前。
余永森半閉的無神雙眼在看到洪南隻時略微睜大,隨即又恢復成半閉的狀態。
洪南隻心疼地緊緊握住外公枯瘦的手。
「外公,到底是怎麼回事?前陣子你不是還很健康嗎?」
她著急的沒發現外公的手正輕顫地捏著她。
「外公……你說話呀!」她不覺哽咽了。
「師父很虛弱,說不出話來。」展洪揚站在門道,一點都沒有關心的樣子,可洪南隻卻沒注意到。
「天!外公怎麼會病得這麼嚴重?爸媽怎麼沒通知我?我爸媽人呢?你通知我爸媽了沒?」
猛地回頭,她看向展洪揚,他那一臉慌亂,又亟欲遮掩的神情,讓她心中起了疑質。
「我……我找不到你爸媽。」
「啊!」洪南隻赫然發現,外公的手一直規律地捏著她的手心,並非不自覺的動作,再加上展洪揚那不正常的表現,她不動聲色地應了句,「是嗎?」
「嗯!小師妹,醫生說師父這是急癥,對抗病癥的意志力很重要,所以我想……」
「怎樣?」洪南隻的語氣很平靜,心中卻震撼極了。
她感覺出來了,年輕時在上海和英國等地當過特務的外公,在自己手上按的竟然是摩斯密碼。謀殺!她外公反傳遞給她的訊息竟是「謀殺」兩個字!
「我想,我們若舉行婚禮可以替他老人家沖喜,他老人家心情好一點,放下心中的大石……」
「你要跟我結婚是吧?」洪南隻站起身,輕輕地拍了拍外公的手,要他安心。
「嗯!我……我說過等我得到世界冠軍後,就要回來娶你的。」展洪揚看著洪南隻,一臉的熱切,神色狂亂。
這樣的眼神她曾經見過,就在不久前。藍可葑那雙動人卻寫滿殺意的水藍色眼眸,仿佛跟眼前的展洪揚重疊了。
她不安地輕捏了下放在口袋里的結婚鑽戒,軒轅烈的臉龐突然浮現在她的眼前。該死的!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思念一個人思念到如此的地步。
「怎麼樣,小師妹?」展洪揚急切地問。
「好!我答應你。」
一切以外公的性命為重。
「你瘋了!等身體好一點再去找她不行嗎?」
軒轅正和看著兒子不要命的舉動,不敢相信他真的是那一向冷靜又無情的兒子。
「不!」
簡短的一句話道出了他的決心,他都跑過大半個地球追她了,豈會在得知展洪揚把她帶到深山後,還停留在台北?他什麼都沒帶,甚至還想自己開吉普車爬那崎嶇的山路。
「我帶你去。」洪澄輊的語氣展現出他的柄氣,「只有我能對付那個老頭子!」
余永森是他的宿敵,他的女兒搶了自己的兒子不說,現在連孫女都不放過,眼看軒轅烈就要達成他一生奮斗的目標,他豈會放過這個示威的大好機會!
軒轅烈看了曾經敵視多年的洪澄輊一眼,遲疑了一會兒。
「不,我自己坐直升機過去。」軒轅烈道。
「什麼?」洪澄輊不敢相信地看著跟前這個曾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年輕人,竟然敢拒絕他!
「不然我就開車去!」
他居然威脅他?不知何時已跳上直升機的洪澄輊眯了下眼,悻悻然地跳下直升機。該死!
「那我叫人開車送我去總行了吧?」
軒轅烈沒回答,甚至連看也沒看他一眼,他咬著牙,忍著胸口傳來的疼痛,上了直升機,隨即命人起飛。
「正和,我們走!」洪澄輊才開口,卻看到軒轅正和對著他搖頭。
「不了,年輕人的事,我們老人家還是少插手為妙。」
「可是,我不能放任那個老頭對我唯一的孫女為所欲為,還找人來搶新娘!更何況,萬一你兒子病情惡化怎麼辦?說!你到底去不去?」洪澄輊努力說服軒轅正和。
聞言,軒轅正和在心中掙扎了好一會見。
「好吧!」
他嘆了口氣。得到洪南隻的同意後,婚禮立刻舉行。
像是深怕她會反悔似的,洪南隻被帶到一間化妝室,匆匆地上妝、換禮服,而喜宴會場則早就布置好了,連賓客都已陸續到達。
想起展洪揚竟然為了得到四海武館,竟使出這種卑鄙的手段,洪南隻不由得想起同樣欺騙了自己的軒轅烈,她實在無法形容自己內心的感受。展洪揚為了得到四海武館,不惜對親如父親的余永森下毒手,而軒轅烈則是為了龍翔盟,不惜設下騙局,讓她愛上了他。這兩人到底誰比較過分?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她沒發現自己已經走到喜宴會場。
「各位來賓,今天我們齊聚在這里,是為了祝福……讓我們歡迎新娘、新郎進場……」
司儀的聲音隱約傳進她的耳里,接著,展洪揚挽住她的手。她抬眼看他,他眼神中的瘋狂因為他沉穩的外表而很難證人察覺。
「小師妹,你知道為什麼我從來不跟你切磋武藝嗎?」在走紅地毯時,展洪揚像個明星,跟一旁的人點頭致意,在她耳低語。
「不知道!」
「因為,我一直希望自己是你生命中最特別的男人,我仰慕了你這麼多年,今日終于有了結果,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幸福。」他微笑道。
「是嗎?」
「你呢?你覺得幸福嗎?」
「嗯!你也是我生命中最特別的男人。」洪南隻語氣平靜,一點也听不出那在胸中翻剩的怒氣,要不是她沒辦法獨力救走外公,她一定把他當成自己生命中最想扁的男人,一定要扁死他她才甘心。
「是嗎?呵呵!」
展洪揚絲毫不知道她的心思,逕自露出幸福的笑容,領著她走到主桌前。
主桌坐的不是兩方的家長,而是一些沒見過的長者,洪南隻咬著牙,硬著頭皮在他們之間坐下來。
「現在,我們請主婚人致詞,證我們歡迎……呵!陳村長不在嗎?」司儀的聲音有些尷尬,不安的看了下展洪揚,然後堆上笑臉轉向會場上的客人們。
「請各位來賓等一下,多嗑點瓜子,別客氣!」
「不用等了。這里不會有婚禮!」
那帶著隱隱怒意,像是一直縈繞在她耳邊的聲音突然打起。
洪南隻驚喜的目光越過眾人看向軒轅烈。他怎麼來了?
他穿著深藍色的襯衫,挺拔的身軀矗立在眾人之間,宛如天神,更像……他時而緊揪的眉宇落入了洪南隻的眼里。
她的目光移向他的胸口,天!他的胸口還滲著血絲,這個笨男人是來干嘛的?找死嗎?
「軒轅先生!真是稀客呀!沒想到你竟然會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展洪揚站了起來,大手佔有性的放在洪南隻的肩膀上,這挑釁的動作使得軒轅烈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放開她!」
「放開?呵呵!我可沒有逼她。她是我的新娘,她是愛我的。」
展洪揚一把拉起洪南隻,摟住她的腰,欣賞著軒轅烈臉上那越來越狂暴的神情。
「你……」
軒轅烈赫然往前沖,直沖到主桌前,從胸前的口袋中拿出那張如今沾滿了血的結婚證書。
「她是我的老婆,你在求婚之前難道不會先打听一下嗎?」
軒轅烈不愧是軒轅烈!
戲劇性十足地,當他將那張結婚證書放到展洪揚面前時,展洪揚臉上的表情變化多端。
別說軒轅烈心中很爽快,就連在場那些隱約知道大師兄的陰謀的師兄弟,也都暗爽在心中。
「你……你……」展洪揚轉頭瞪向洪南隻,「那是什麼?」
「展洪揚,那是我跟他的結婚證書。我不懂!你為了得到四海武館而這樣做,有什麼好處?」洪南隻對展洪揚那疏離的稱呼,表達了她心中的不屑之意。
她的目光移到軒轅烈的臉上,隔著一張大桌子,兩人對彼此的思念早已泛濫成災,濃得擋不住的愛意在兩人的眼底翻剩,幾乎讓他們忘了周遭所有的人事物。
「什麼好處?你是問我苦心付出十多年的心血,現在才得到成果,得到四海武館,會有什麼好處?哈哈!哈哈!哈哈哈!」展洪揚的笑聲教人不寒而栗。
他的夢想破碎了,今天這場婚禮,本來就是要讓自己名正言頂的承四海武館才辦的,只要洪南隻是他老婆的一天,那些師兄弟就不能不承認他的地位,可是……
現在一切都玩完了,只因為洪南隻竟然已經……
展洪揚發紅的眼帶著殺意看向軒轅烈。驀地,他手一揚,掀翻了桌子,雙掌緊握成拳,猛地對軒轅烈早出一拳。
「小心!」洪南隻驀然從與軒轅烈的對視中清醒過來,她驚叫著,來不及警告軒轅烈閃開。
眼看那拳頭就要落到軒轅烈的胸前,洪南隻驚嚇地看著他,幾乎可以想像那好不容易接回來的肋骨再度碎裂的模樣。
一跺腳,她赫然往前沖,撞開軒轅烈,硬生生地讓肩頭承接了展洪揚這足以讓人致命的一拳,如風箏般飛出的身子,撞翻了師兄弟們坐的桌子。
「師妹!」
「小師妹!」
「師姐!」
眾人訝然驚呼,而幾個較沖動的師兄弟已經撲向大師兄。
一團混亂中,洪南隻著急地尋找軒轅烈的身影,一看到另外兩名師兄弟扶著滿臉痛苦的他,往一旁較安全的地方移動時,她的視線回到了與兩、三人纏斗的展洪揚臉上。
「該死!」吐掉口中的血腥,洪南隻撫著肩膀站了起來。
「全部住手!」她的大喝聲讓眾人停下動作。「四海的孽徒由我來清!」
師兄弟們一個個退開。
「孽徒?你說我是孽徒?哈哈哈!洪南隻,別以為你的拳頭打贏了其他人,就可以打贏我,我跟他們是不一樣的。」
「還好他們跟你不一樣,不然我要打死的家伙可多了。」洪南隻冷哼一聲,語氣里的柑道狂妄絲毫不比展洪揚遜色。
一旁,胸前傷口疼痛不已的軒轅烈看著這一幕,雖然心急,卻也掩不住對洪南隻的激賞。
「你想打死我?哈哈哈!看來我得在你嫁進展家之前,先教教你怎麼當一個妻子!」
展洪揚的雙拳對著洪南隻已然負傷的肩頭襲去。師兄弟們見狀大驚,沒想到展洪揚竟然真的攻擊向來只會揮拳亂打的洪南隻,更別提她還是負傷之人。
來不及救她的眾人,卻意外的看到更振撼的一幕。只見洪南隻腳步一滑,掌一落一翻,精準到大師級才有的步法——蓮步輕移,赫然化解了展洪揚的攻勢。
展洪揚愕然地望著她。洪南隻眉一挑,輕輕一笑。
「我向來愛亂打,只是不屑這種太簡單的功夫。」話落,一翻掌,一招潛龍翻身赫然往展洪揚襲去。
展洪揚幾乎招架不住,狼狽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這是師父說會失傳的……」
「沒錯!連你也學不會吧?出招吐納間必須盡無殺氣,是你這種人學不來的功夫。」一聲大喝,洪南隻又出第二招。
那漂亮的身手與足以掀起狂風巨消的凌厲攻勢,一招招地攻向展洪揚,而她舉手投足間,夾帶著諷刺的話語,更是讓展洪揚氣得吐血。
一場置人于死方休的武術大戰,誰勝誰負,早已一目了然。
最後——
展洪揚倒在地上,遍體鱗傷,幾名師兄弟立刻上前制住他。
他不敢相信這個結局,布滿血絲的大眼直勾勾地盯著洪南隻。
洪南隻沒說活,也沒再多看他一眼,逕白轉頭走向軒轅烈。
「徒兒,你怎麼這麼傻?」余永霖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展洪揚回過頭,看到被人扛扶著的他,蒼老的臉上淨是悲憐。
「師父……」胸中氣血翻滾,展洪楊這聲師父喊得好愧疚。
「就因為南隻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武術奇才,我才會一心一意想要把四海武館傳給她啊!跟著我這麼多年,難道你都沒用心听我的話?只有她有能耐培出足以傳承四海武術的孩子呀!你真傻!她平日亂拳打人,只是因為不想傷人呀!唉……」
門外起的警笛聲,為這場鬧劇畫下一個句點。
「師父……」
余永霖沒有再看他一眼,其他人扶著他走向門外,口里喃喃地道︰「四海四海,胸襟四海,怎麼會發生這種事……」「隻……」望著走向自己的洪南隻,軒轅熱心中激動不已。
她的神情好凝重,和剛才她痛扁那個混蛋男人時,那意氣風發的表情完全不同,是他讓她變得如此沉重的!這突如其來的認知,狠狠地啃噬著他的心。
洪南隻在他身旁蹲跪下來,看向隨警車趕到,正在為他檢查傷勢的醫護人員,「他沒事吧?」
鮮紅的血液滲透過紗布,渲染成一大片,也染在她的心上。
「沒事,只是傷口裂開,不過還是得回醫院照X光後才能確定。」
「嗯!」
洪南隻輕輕點頭,然後低頭看向軒轅烈。直到此刻,她才迎向軒轅烈那濃烈又復雜的眸光,那里面有愛、有愧悔還有種種復雜的情緒。
「隻……」
又一次的輕碎呼喚,包含了多少的心痛與愛意,但洪南隻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隻你原諒我了,對不對……該死的!你說話呀!」軒轅烈看著她,心仿佛攪成一團。他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揪心的感覺。
洪南隻依然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平靜得讓人害怕。
「相信我!一開始雖然是我設下的局,可若不是這樣,我怎麼會發現,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令我如此心動的女人……我真的愛你!為了你,我寧願放棄賭場、龍翔盟,只求你別走……」
「放棄?你不就是為了這一切才設計我的嗎?你會說放棄就放棄?」
「我……」軒轅烈遲疑了,放棄稱霸世界賭場的決心,等于放棄過去這二十多年來的心願。
他的遲疑讓洪南隻笑了。心碎到了極點反而會笑出來,該流淚的時候,為什麼她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她靠近他,在他耳近低語,「我不欠你了。」
「什麼?不!」軒轅烈震驚地看著她。
望進她的眼底,他知道,這次將會是永恆的決裂,他不要!
「該死的!」心底那痛苦至極的吶喊,打散了他過往十多年來唯一的堅持,能不能擁有操控世界賭場的霸權,跟失去洪南隻的畏懼一比,孰輕孰重他已然明了。
如今,他的生命中只剩眼前這個女人。
「听我說……求你!」他在她起身時,拉住了她。
他的手勁因為體弱而顯得無力,洪南隻可以輕易掙月兌的,可是她沒有,她低頭看他。
「我愛你!上帝明鑒,雄霸世界賭場的心願在遇到你之前,的確是我生命中唯一的重心,可是現在有你了,那心願已不再是心願。」
洪南隻看著他,渾然沒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又跪到了他身邊。他的眉、他的眼依然令她眷戀,而他的一番話更是深深地敲進她的心底深處的冰層,曾經因為他不肯認錯而結成的冰。
「沒錯,你說得對!也許剛開始只是一場布局,可是……我對你的感情,卻破壞了這場布局。這一切都因為我愛你,所以……布局已經結束了,這里只剩下我對你的愛,如果你是一只棋子,我也是,我甘願做棋子手中的棋子,如果你真要走,我的生命便是一盤殘局。」
「烈……」洪南隻撫上他的發,晶瑩的淚珠忍不住滑落。
淚水會在愛終于圓滿之時,悄悄地佔據眼眶,心碎的傷痕終將痊愈,只要有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