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沈荷影在細雨聲中醒來,她起身走至梳妝台望向鏡子中的自己,赫然發現蒼白的臉上掛著兩行清淚。
昨夜一整夜她睡得極不安穩,夢中淨是祭典新娘的身影,夢中的祭典新娘唇邊始終漾著神秘笑意,這是她第二次夢見祭典新娘,看來鎮民們的傳說沒有錯,祭典新娘始終守護著這幢古屋。
想到這,沈荷影全身不禁打了個顫,心底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覺。
她快速將自己梳洗一番,坐在客廳的大沙發里,細細思量著這幾天發生的事,開始有種直覺--這一切的事端仿佛是沖著她而來的!
想到夏致遠,她的心頭倏然一緊,心如刀絞的感受不斷刺戳著她。
現在的他一定在手稿之中,發現那張離婚協議書了吧?他的反應會是什麼?當場毫不猶豫的立刻簽字,還是會有轉園的空間?
就在沈荷影的思緒被這些愁緒給佔滿時,門外響起的門鈴聲拉回她的心神。
在沈荷影開了大門之後,站在門外的是沈梅影。
有一刻,她竟妄想站在門外的,會是回來與她一起共度難關的夏致遠。
「梅影,你怎麼來了?」沈荷影按捺住失落的情緒,勉強打起精神來應付突然到訪的沈梅影。
沈梅影輕輕的抿了抿唇,眼底閃過一抹復雜的神色,「沒什麼,我今天心血來潮想到了你,你願意陪我走一走解解悶嗎?」
沈荷影遲疑了一下,納悶于她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友善態度,但她還是點點頭進屋拿了把傘,隨即和沈梅影出去漫步。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還敢來找你?」沈梅影語調平和的說道,今天的她看起來有些不一樣。
沈荷影淡淡的搖頭,「我不會這樣想,再怎麼說你都是我的妹妹,我不會怪你或責備你。」
「是嗎?」沈梅影和她共撐一把傘,看似漫無目的,但實則是有計畫的帶著她向前走。「我不需要你這麼仁慈的對待我。」
沈荷影的喉頭微微一窒,「什麼意思?你怎麼會說這種話?」
沈梅影陰沉淡漠的表情教人不寒而栗,「荷影,你知道嗎?縱火犯的罪名很快的會讓你在這個鎮上待不下去。」
沈荷影聞言,只是淡然一笑,「我原本就沒有想在這個小鎮停留太久的打算,只要我洗月兌了所有的嫌疑之後,自然會離開這里。」
「既然你都已經有了要離開這個小鎮的打算,那麼我也就毫不避諱的跟你說一件事。」沈梅影唇畔的笑容瞬時變得神秘起來。
「什麼事?」
「我知道所有關于你母親離開這個小鎮的秘密,所有的相關資料和信件,都被爸爸藏在一處十分隱密的地方。」
「什麼地方?」沈荷影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擊到一樣,所有關于她母親的一切她都渴望知道。
「跟我走你就知道了,我只帶你去這一次。」沈梅影話甫落,立刻旋身向前走去。
沈荷影立刻不疑有他的隨著沈梅影,往和小森林完全相反的方向步去。
約莫二十分鐘的路程後,沈梅影引領著她來到一問廢棄的茶葉倉庫,沈荷影完全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地方。
「這里是我們家在興建新倉庫之前所使用的舊倉庫,爸爸將你母親的許多遺物都堆放在倉庫內的地下儲藏室,我帶你過去看看。」
沈荷影對她點點頭,尾隨著沈梅影穿過一個偌大的廠房後,來到廠房後面的一條小通道。
穿過窄小又略為潮濕的甬道和階梯來到地下室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間既潮濕又密不通風的老舊石室。
沈荷影疑惑的望向沈梅影,沈梅影用著沉穩的語調表情說道︰
「推開這扇鐵門進去那個石室後,你會得到許多你想要的答案。」
沈荷影毫不猶疑的推開鐵門進入了石室,她步行到石室中央後,回過頭對沈梅影問道︰
「你說關于我母親的秘密是什麼--老天!」沈荷影發出一聲驚呼,但已經來不及阻止沈梅影把鐵門重重關上的舉動!
「不!梅影,快放我出去!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沈荷影又急又驚恐的听著門外傳來的上鎖聲,「梅影,你這是要逼死我嗎?」
正在門外上鎖的沈梅影,冷酷的干笑了幾聲後,緩緩的說道︰
「沒錯,而你也真的傻得跟我到這個地方來,計畫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順利,就像徐亭熙的母親楊鈺潔一樣。」
「原來熙熙的母親根本不是無故失蹤,她根本是被你殺害了,對不對?」沈荷影因為這內幕,整個人顫栗不已!
「怎麼?-害怕了,是不是?」門外的沈梅影發出一串銀鈴般的輕笑聲,「打從我還是懵懂的少女時,我就已經瘋狂的愛著徐子輅了,但他後來居然娶了茶商的女兒楊鈺潔,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恨嗎?于是我想盡辦法討好楊鈺潔,變成她最要好的朋友,然後找個最適當的時機,把她帶到這里來殺掉她。」
沈荷影听得頭皮發麻,「是你把她帶到這里殺掉她的?這就是她這七年來音訊全無的原因?」她顫抖著聲音說道︰「你真的瘋了!梅影,-快放我出去!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像你這種天生幸運的女人當然不會明白,威脅到我的地位不說,還可以風光得意的嫁進徐家,而後又遇到一個對你百般痴狂的夏致遠。」
「梅影,你不要再說這些傻話,求求你快放我出去!」沈荷影已經恐懼得淚流滿面了,她一想到失蹤好幾年的楊鈺潔,竟然也是被關在這,滿心恐懼壓得她喘不過氣!
「你別傻了,我怎麼可能讓你去把我的罪行公諸于世?再過幾天,等大家都發覺你失蹤了之後,就會自動為你冠上『畏罪潛逃』的罪名了。」
「你瘋了,你真的瘋了!快放我出去--」恐懼的淚水布滿了她那已被嚇得毫無血色的臉龐,更加用力的拍打著鐵門。
「沈荷影,你還是省點力氣吧!否則你將很難度過又陰冷又潮濕的第一個夜晚。」
依稀之中,她听到沈梅離去的腳步聲,空蕩的地下室中回蕩著她離去前的話語︰
「想必楊鈺潔九泉之下,也會感激我把你找來和她一起作伴吧?這倒也不枉費我和她姊妹一場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夜色慢慢自四方聚攏而來,沈荷影這才意識到她這下子真的是孤立無援了。
當她一想到就連楊鈺潔也是在這間儲藏室里給活活悶死時,她整個人不由得陷入一股更劇烈的顫栗和恐懼之中。
她的腦海不斷浮現著夏致遠的臉龐,她的心掠過一抹難以割舍的痛楚。
老天!如果他找不著她,他會怎樣辦?他是不是會以為她也離開了他,甚至相信沈梅影的謊言,認為她真的「畏罪潛逃」了?
恐懼和焦切像一條勒在她頸際的麻繩,勒得她快要喘息不過!
夜晚悄然降臨,黑夜自四面八方涌來,把處在黑暗中的沈荷影緊緊包圍住,而恐懼和逐漸接近死神的感覺,就這麼緊緊圍繞在她的每一呼吸和吐息之中。
*****
夏致遠坐在書房里,痛苦煩悶的抱住頭,他數日未眠的雙眼布滿了細紅的血絲,面對目前這種進退維谷的窘境,他不得不再次在心底咒罵起自己的無能!
四天了,已經四天了,沈荷影就像是蒸發般的消失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沒有人記得最後一次看到她是什麼時候,鎮民們就這樣自動的為她冠上了「畏罪潛逃」的罪名,所有未經證實的謠言也在鎮民們的口中口耳相傳。
然而現在只關心沈荷影下落的夏致遠,實在無心理會那些紛擾的流言,況且他曾經去清點過沈荷影的衣櫃,里面並沒有缺少任何一件衣飾,再加上她從頭到尾都堅持要留在這個鎮上,面對所有難關的態度,根本不可能會畏罪潛逃。
這接二連三的事件組合起來,似乎像是一樁早已策畫好的計謀,引領著沈荷影一步步的走入設好的圈套中。
老天!如果荷影真的掉入陷阱而發生不測的話,他這一輩子說什麼都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就在夏致遠痛苦懊惱,卻又束手無措的同時,他隱隱約約听到從主臥室里傳來細碎的啜泣聲。
夏致遠心頭一凜,他火速的沖到臥室,才赫然驚覺坐在床浴上哭泣的竟是徐亭熙。
「原來是你,我居然以為是荷影回來了。」夏致遠的聲音有說不出的挫敗和失落,他看著熙熙清麗娟秀的面龐忍不住撫慰道︰「別哭了,我知道你很想念荷影,但我跟你保證她一定會回來的,嗯?」話甫落,他旋即轉過身子準備回到書房去,思索任何可以找到沈荷影的線索。
「夏……大……哥……夏大……哥……」熙熙霍然開口,用著低啞、含糊不清的嗓音叫住他。
沒有什麼事能教夏致遠更震愕!
天啊!他沒听錯吧!那是熙熙的聲音嗎?徐亭熙居然開口說話了?!
夏致遠驚愕的轉過身子,整個人瞪視著這個瘦小的女孩,但她接下來那口齒不清卻又急欲表達的話語,又再次帶給他莫大的震懾。
「我……我--看到--看到她把姊姊帶走--」熙熙艱澀而困難的表達辭意。
夏致遠一听到有沈荷影的消息,立刻趨前握住熙熙的肩頭。
「你知道荷影在哪里對不對?你知道對不對?」急切的問道。
熙熙拚命的點著頭,用手指著窗外,「她把荷影姊姊帶到廢棄的茶葉工廠那里--」
此時此刻,夏致遠就像個即將溺斃的人一樣抓到浮木,「你記得怎樣才可以找到她嗎?知道路該怎麼走嗎?」
熙熙又是一個勁的死命點著頭,而後熙熙一溜煙就跑出了絕塵山莊,朝向森林的更深處奔去。
夏致遠見狀,立刻毫不遲疑的追了上去。
*****
沈荷影雙眼沉滯盯視著地下石室內縫,隱約透露出的一小簇光亮,幾乎快要記不得最後一次看見陽光是什麼時候了。
她也幾乎記不清自己被沈梅影關在這問密室,到底有幾天了,而這幾天來她也由一開始的驚惶恐懼,轉變為現在的了無生氣。
淚水再度從她眼角悄然滑落,這幾天來她瘋狂的想念著夏致遠,痛楚扔懊悔的情緒不停在她胸口翻騰。
幾天的滴水末進已經讓她出現月兌水現象,前兩天腸胃還可以感受到饑腸轆轆,現在的她似乎也愈來愈能適應這種滴水未進的日子。
沈梅影怎麼可以做到這麼陰狠歹毒的地步?讓她就連夏致遠的最後一面也見不到,讓他們就這麼懷著對彼此的誤解和怨懟而永遠分離。
就在沈荷影昏昏沉沉、恍惚之間,她居然听到門口似乎有人在走動的腳步聲?!
而後鐵門被人劇烈拍打的聲音響起,門外同時傳來夏致遠著急的-喊聲--
「荷影,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現在能夠出聲回應我嗎?」
一股無以言喻的喜悅席卷了她整個心靈,老天!她不是在作夢吧?那是夏致遠的聲音嗎?那是嗎?
沈荷影勉強打直自己瑟縮的身子,試圖爬至門邊回應夏致遠,但過于虛弱的她準備啟口時,才發現她的喉頭好像有把火在燒般的劇痛,她的雙唇干裂,根本無法發出聲音來。
沈荷影只能拍打著鐵門以示回應。
但就在她拍打了幾分鐘之後,門外倏然又鴉雀無聲,一切又回到原先的平靜,四周靜得似乎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絕望的淚水再度凝聚在她的眸底,原來方才她所听到的,不過是她臨死前的幻覺而已,根本沒有人會知道這個偏僻的地方,她又怎能奢望夏致遠會前來營救她?
沈荷影幽幽的嘆了口氣,她緩緩的閉上雙眸,決定任由體力一點一滴的緩緩流失,直到死神前來迎接她為止。
時間悠長的像是過了一個世紀般,門外霍然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敲打聲,仔細一听,其中還摻雜著相互叫嚷聲,就在她的意識慢慢回復之時,門外劇烈的敲打聲也變得更加響徹雲霄。
直到此刻,她才確定方才的一切並不是幻覺,約莫二十分鐘後,鐵門被人大力打開,夏致遠偕同幾個她全然不認識的人沖進來營救她。
「我的天!荷影,你撐著點,我們馬上送你到醫院。」夏致遠的眸底似乎有什麼在閃爍,那是他的淚水嗎?
「致……遠……」沈荷影試圖啟開干裂的雙唇,想表達一些事情,但仍是徒勞無功。
「老天!到底是誰對你下這麼陰狠的毒手?」夏致遠緊緊的將她擁在懷里。
「是--是梅影--」她費了好大的勁兒,終于勉強擠出這兩個字。
「是沈梅影對你下此毒手的?」夏致遠不舍的擁住不斷顫抖的她,她嬌弱的身子已經開始有抽搐現象了。
「快把她抬上擔架,送到離這里最近的醫院去!快!」夏致遠像頭發瘋的野獸般,不斷的對前來協助救援的鎮民們大聲嘶喊。
在他一聲令下,一群人便手忙腳亂的蜂擁而上,將虛弱的沈荷影抬上了擔架,以著最快的速度朝市區的醫院疾馳而去。
*****
沈荷影在醫院里躺了整整二天後,才悠然醒來。
四周淨是潔淨的白,一時之間她竟分不出自己是生是死?
直到所有的意識都回到她的腦海中時,她才回想起這幾天發生的一切,思及沈梅影對她的所作所為,仍會讓她背脊發涼。
沈荷影隱約記得在她暈厥過去之前,最後接觸到的是夏致遠那張英挺而焦切的男性臉龐,天可憐見,老天爺居然真的听到了她的祈禱,讓夏致遠發現她被囚禁的偏僻所在。
看來老天爺還是待她不薄的,不是嗎?
就在沈荷影望著手臂上插滿的大小針管而發呆時,病房的門倏然被人推開了,當她發現來者是夏致遠之後,她幾乎按捺不住滿心的激動!
「荷影,你什麼時候醒來的?」夏致遠坐到床沿邊,他粗嘎的說道,「被你這麼一嚇,我這條命恐怕也沒多久可以活了,你說你該怎麼補償我?」
淚水再度落下,此刻的心情雖然激動但卻覺得安祥。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才會把自己逼到今天這種窘境,被梅影關在地下室的那幾天里,我不斷的想念著你,那種瘋狂思念的痛楚和恐懼,幾乎把我折磨的快失去求生意志--」
「你先別說那麼多的話,你才剛醒來,體力都沒還恢復一半,況且你這幾天全靠醫院的營養針和點滴在維持體力。」夏致遠緊緊的握住她的小手,深情而憐惜的看著她。
「那麼--梅影現在人呢?」遲疑了許久,她終究還是問出這個問題。
夏致遠的眉頭皺緊了,他沉吟了一下後說道︰「她的情況不是很好,警方已經將她收押,幾天下來問她什麼她都無法回答,而且他們在地下室里某個更隱蔽的小房間里,找到楊鈺潔的尸骨,初步判定她可能有精神異常現象。」
沈荷影嘆了一口氣,心底的悲戚和憂傷更是難以形容,她倏然想到什麼似的抬起頭來問道︰「那麼,你又是怎麼知道我被關在地下石室里的?」
「是熙熙告訴我的,你一定也和我一樣意外吧?其實她一直沒有喪失掉說話的能力,只是童年的恐懼陰影造成她的心理創傷,讓她無法表達自己,也不敢表達自己。」
「什麼樣的陰影和創傷?」
「當年沈梅影將楊鈺潔帶到那間地下石室殺她時,小熙熙因為一時好玩而跟蹤她們,很不幸的就目睹了這一幕,而那時的她被嚇壞了,她無法說出她親眼目睹的事實,以至于讓她的母親被活活悶死在那里面,才會造成她的莫大自責,甚至此後不願再開口多說一句話。」
沈荷影震驚得無法表達此刻的感受,「原來她不是啞巴!」
「當時我听著她開口對我說她知道你的下落時,我的震驚絕不亞于你,難怪有時我會覺得她聰穎過人,根本不像是個失聰的孩子。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在你住院昏迷的這陣子,爸爸來看過你很多次,我看的出他真的很關心你,現在,他又得承受梅影是個殺人犯的事實。」
「所以呢?你真正想說的是什麼?」酸楚的淚光再度躍上她的眸底。
「我希望你能試著重新接納他,畢竟再怎麼說他都是你的父親,你們已經為了上一代的恩怨付出太多代價,他的晚年不該是這麼淒涼。」
沈荷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
「我是不是很不幸?專門為人招惹災難?如果我沒有回到這個鎮上,那麼這些事也就不會發生--」
夏致遠搖搖頭,溫柔的將她擁入懷里。
「那麼我們兩個永遠都不會相遇,這個小鎮也就不會多了一個除了『祭典新娘』之外的愛情故事,人有的時候總得順應命運的安排而發生一點事情。」
沈荷影輕笑著將頭埋在他的懷里,放任自己享受著他身上潔淨的男性氣息。「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你會想對我求婚?」
夏致遠淡淡的笑了,他雙眼熠熠的盯視著她,「因為你有一種可以讓我安定的力量,因為你是我眼底最美麗的維納斯,更因為你可以成為我創作的靈感來源--還要听我講更多雖然肉麻,卻是發自肺腑的話語嗎?」
沈荷影的眼角濡濕了,她靜默的在他懷中閉上雙眸,在這麼寧靜美麗的一刻里,所有的仇恨和悲傷都被沖淡了,就連言語也嫌多余。
幸福的感覺洋溢在沈荷影的心間,事到如今她才明白,愛與寬容才是上天賜予他們的最佳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