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逐漸從艷陽高張的夏季,進入干爽的秋季,這代表著一年一度的慶典活動即將展開,而這是這個小鎮特有的期待與歡愉。
就在慶典活動即將開始前的一個星期,沈荷影依約到了徐園的前庭,這是徐家宴請所有鎮民的地方。
一進入徐園的前庭,沈荷影旋即被這西式的庭園給吸引了。
庭園除了佔地廣大之外,還種植不少美麗的花卉,觸目所及淨是綠意盎然的樹木和草地。
前庭的正中央已經站滿了前來參加餐敘的鎮民,就在沈荷影杵在庭園一角怔忡出神時,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影來到她的眼前。
「你是那天--」沈荷影有點暈眩的望著他。
夏致遠淡淡一笑,那樣的笑容竟教他看起來有幾分邪氣。
「很高興你還記得我,我還以為今天我們見面的方式『過于正常』,會讓你想不起我。」
沈荷影的臉龐卻因他這無心的調侃,微微一紅。
「我很抱歉上次冒冒失失的沖進你的屋子去避雨,也謝謝你那麼好心的送我回家。」
「你以為我真會狠心的控告你私闖民宅?尤其在我知道徐子軒已經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之後。」
夏致遠雙眸亮熠熠的盯著她看,惹來她一陣心悸。
「我還知道你姓沈,叫沈荷影,是沈家茶園最近『失而復得』的長女。」
「是嗎?我和子軒認識是最近的事而已,你用『拜倒在石榴裙下』這樣的字眼,未免太過夸張。」沈荷影不自在的清清喉嚨。
「無論再怎麼夸張的字眼用在你身上,永遠都嫌不夠。」夏致遠嗓音低沉的說道。
沈荷影的心髒因為他這句恭維而漏跳兩拍,她有些暈眩的望著他,她可以聞到他身上那股濃濃的酒氣,看來他除了作息顛倒之外,還是個時常藉酒澆愁的酒鬼。
而他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到這個鎮上來?
「沈荷影,停止用那種研判的眼神剖析我的心思。」
沈荷影不自在的搖搖首,「我只是在想你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小鎮,你給人的感覺根本不屬于這里。」
夏致遠俊逸的男性臉龐掠過震驚,他冷冷的說道︰「那麼請問我該屬于哪里?你不知道我已經沒有容身之處了?我承認我的出現的確很突兀,這也就是我鮮少和鎮民們打交道的原因。」
他不經意的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回問道︰「-呢?你又是為了什麼才回到這個小鎮?我不相信一個已在都市過慣奢華生活的年輕女孩,會願意在這個偏僻小鎮過一生,難道你不覺得這個小鎮已經改變了許多?」
沈荷影微微調開視線,不願正視著他,「我想改變的不是這個小鎮,而是人。」
夏致遠濃眉一挑,似乎是訝于她竟有如此縝密的心思,「你知道嗎?你有一種神秘的魅力,吸引男人想要一探究竟--包括我在內。」
沈荷影的身子微微一震,「我沒什麼值得探究的,不要將你旺盛的好奇心浪費在我身上。」
「但是你冷漠疏離的氣質,卻可以教每個男人對你好奇、意亂情迷。」
沈荷影凝望著他,當她接觸到夏致遠深邃而銳利的雙眸時,她的心跳倏然加速,一種羞怯的感覺開始彌漫在她的心頭。
而這時徐子軒眼尖的看見他們在角落里談話,便一個疾步走了過來,笑著對他們說道︰「原來你們早就認識了,我本來還想替你們引見一下。」
「我和沈小姐是一個月前在一個『不尋常』的情況下認識的,所以我才會對她印象深刻。」
徐子軒全然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他一臉愉悅的轉頭對沈荷影說道︰「你才剛到這個小鎮上不久,我想帶你認識幾個在鎮上舉足輕重的人物。」
他轉過頭對夏致遠說道︰「致遠,那你就請自便了,可別怪我招待不周啊!」他笑著對夏致遠輕頷了頷首後,便徑自帶著沈荷影離去。
「沒想到你跟致遠早就相識,我以為你還不知道咱們鎮上來了這麼一個名人。」
「名人?他是哪方面的名人?」
「他曾經是電視台紅極一時的編劇,也是暢銷書排行榜上的知名作家,他搬來這個鎮上的一個月後,我在鎮上一間手工藝品店里認出他的。」
「那麼--他來到這個鎮上究竟是想要做什麼?來尋找寫作的靈感嗎?」
「當然不是,他經歷了一場婚變的痛擊後就一蹶不振,然後把自己流放到這個鎮上來,還斥資買下絕塵山莊,獨來獨往和一意孤行的作風,被鎮民冠上了怪人的稱號。」徐子軒不以為然的搖搖首,「只不過就是寫不出東西來而已,何苦把自己搞到這麼落魄潦倒?」
「對一個藝術家而言,無法再創作是畢生最大的夢魘。」
「是嗎?我對這種事沒有什麼太深刻的體會。」
徐子軒溫柔的對她一笑,繼續說道︰「好了,不談夏致遠了。這陣子可能是我太動于跑你家,不少鎮民們都在議論說咱們的好事近了,你認為呢?」他試探性的問道。
「這--」沈荷影霎時手足無措,更不曉得該如何回避他這個問題,「這些鎮民們想太多了,我們也才認識不久,不是嗎?」
「但我認為時間的長短根本不是問題,況且咱們家里的長輩也很希望我們能在一起。」徐子軒那張斯文、充滿書卷氣的男性臉龐,霎時變得困窘起來。
「子軒,你的意思是--」
「我--我想跟-求婚。」徐子軒索性硬著頭皮,說出他的要求,「我知道我的求婚可能太過唐突,但請你相信我對你的誠摯心意,我願意用盡我全部的心力給你幸福。」
沈荷影深吸了一口氣,她語氣生硬的說道︰「是誰教你講這些話的?是不是我爸爸要你對我說的?」
徐子軒沒料到她竟是這樣的反應,于是回應道︰「其實這是伯父的提議沒有錯,他看得出我非常的喜歡你,他說你應該也很喜歡我,所以要我早點向你求婚。」
又是她的父親!沈荷影微閉起雙眸,倏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憊。
「子軒,我喜歡你沒錯,但目前仍僅止于朋友的喜歡,所以--」沈荷影看著徐子軒那失落黯然的神情,便無法狠著心再說下去。
「荷影,請你別那麼快就否決掉我,好嗎?」徐子軒的樣子顯得有些焦切,「對你而言,我或許不是最好的;但對我而言,你卻是我夢寐以求的最佳伴侶,我發誓我願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呵護你、善待你。」
沈荷影看著徐子軒那張無比誠懇的臉龐時,她的心不由得閃遇一抹猶豫,她知道徐子軒是個認真負責,相當具有家庭觀的男人,如果她夠聰明的話,實在不應該將這樣一個好男人往外推。
「荷影,我不會要求你一定要現在就答應我的求婚,但我希望你能夠好好考慮我的提議,而不是當場就否決掉,可以嗎?」
徐子軒的溫柔敦厚竟教她不忍,在他滿心期待之下,沈荷影終究還是點了點頭,答應他會慎重考慮他的求婚。
望著徐子軒如釋重負的表情,沈荷影不自在的移開視線,望著四周熱鬧歡愉的景象,她卻發覺自己根本無法融入這樣的氣氛里。
一種孤單無助的仿徨感,在此刻攫住了她……
*****
在中秋節過後一個星期,整個小鎮進入熱鬧烘烘的廟會籌備活動中。
鎮民們的生活重心開始圍繞著慶典活動打轉,所有的寺廟和市集聚會活動一下子變得頻繁起來,原先略嫌死氣沉沉的小鎮變得有活力。
而在地方上集名望與權勢的沈家和徐家,自然也參與了廟會和慶典活動,且兩家每年投資在慶典活動上的人力和財力,更讓整個慶典生色不少。
沈荷影雖曾離開這個小鎮長達十多年,但在她年少的記憶里,廟會和慶典活動永遠是所有鎮民的精神依托,每每回憶起所有她參與過的祭祀慶典時,總會有那麼一絲的溫馨懷舊之情涌入她的心扉。
整個小鎮一大早就陷入了一片喧囂聲中,原本就狹隘的街道更是被前來采訪的新聞媒體,和大批涌入的游客給擠得水泄不通。
正午時刻,沈荷影來到鎮上佔地最廣的中庭廣場,今晚沈家將在這里舉行盛大晚宴,款待所有親朋好友和鎮民。
當她準備直接和廣場管理員洽談晚宴事宜時,寺廟廣場前驀然響起一陣鑼鼓喧囂聲。
沈荷影忍不住好奇的擠入人群中,發現迎神儀式已經開始,幾乎所有的鎮民都前來觀賞這場年度的儀式。
她近乎眩惑的看著一群身著祭典服飾的鎮民,齊唱著她無法听出調子的歌曲,但她知道這是他們的謝天儀式,感謝上天讓他們有個豐收的一年。
這樣壯觀的場面撼動了她,呆楞了好半晌,幾滴又咸又濕的液體流進了她的嘴里,她才赫然發現不知何時她已流下動容的淚。
就在沈荷影想趁著四下無人,抹去臉上的淚痕時,一個高大健碩的身影無聲無息的靠近了她,充滿磁性的低沉男性嗓音在她耳畔輕吟道︰
「你是在掉眼淚嗎?我不知道你還有這麼多愁善感的一面。」
沈荷影連忙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夏致遠那張似笑非笑、略顯譏諷的男性臉龐。
大太陽下的他仍是那副不修邊幅的模樣,但即是如此,他看起來仍然是該死的英俊!
「你--」沈荷影臉頰的淚痕未干,羞赧得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進去,「你在旁邊窺視我很久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行為有多麼魯莽、沒有禮貌?!」
面對她的指控和慍怒,夏致遠只是不以為意的挑起了濃眉,「你非得每次見到了我,就豎起『生人勿近』的警示牌嗎?」
沈荷影眨眨瑩澈的雙眸,硬是把淚水給逼回去,「你站在旁邊窺視我的時間有多久,嘲笑我的時間就有多久,在這種情況下,你還想要求我笑臉迎人?」
沒想到夏致遠只是淡漠的撇唇一笑,那樣的笑容竟教他看起來有幾分邪氣。
「你怎麼會以為我會在心底嘲笑你?我說過了,你是上天精心雕琢的杰作,一件無可挑剔的藝術品,即便是你掉眼淚的樣子,也都美得教人心醉。」
沈荷影听完他的話後,一種心動的感覺竟然在她心底緩緩揚起。
沈荷影不自在的清清喉嚨後說道︰「謝謝你的恭維,坦白說,剛才那種熱烈壯觀的場面震撼了我,這些鎮民是那麼全然的奉獻自己去熱愛這個地方,這種情懷,是離家十多年的我所無法體會擁有的。」
「你說的沒錯。」夏致遠盯視她的眼神微微眯起,落向未知的遠方,「這個小鎮擁有著最豐沛的情感,初來乍到時我就被深深的吸引,且隱約的感覺到這是能夠讓我靈感泉感的地方。」
沈荷影心頭微微一震,過了半晌,她才緩緩問道︰「听說你以前是個電視編劇,同時還是個名作家?」
她的問題讓夏致遠的臉部表情變得冷硬而陰霾,他沙啞而粗嘎的說道︰「你怎麼知道這些?我以為像你這種大家閨秀,不屑打探我這種酒鬼的過去。」
沈荷影唇畔漾上一個飄忽的微笑,「這是個沒有秘密的小鎮,來到這里沒有所謂的過去和隱私,更何況只要步出這個小鎮,重回外界,你又是個坐擁名利和社會地位的人。」
沈荷影的言語觸動了他心底最敏銳的神經,他緊抿著唇,目光炯炯的盯著她,仿佛想從她的臉龐上看出,她為何能輕易的解讀出他的想法。
「坐擁名利?社會地位?」夏致遠重重的冷哼一聲,粗啞的低聲說道︰「那些全是狗屁,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不過是個落魄潦倒、江郎才盡的人。」
沈荷影深思般的凝望著他,輕淡的語調一針見血的指出問題所在,「你不是寫不出東西了,更不是江郎才盡,你將自己放逐到這里來,為的是醞釀下一次情感更加豐沛的創作表現。」
夏致遠的胸口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扎了一下,一抹不易察覺的痛楚掠過他的臉龐。
他譏諷的一笑,冷冷的說道︰「你以為你是誰?可以這樣率性妄為的剖析我?又憑什麼論斷我的一切?」
沈荷影毫不理會他的惱怒和微慍,只是徑自將目光調向仍然熱鬧的廣場。
「因為你是個標準的藝術家,擁有藝術家性格,一個自認再也無法創作的藝術家能做的事,就是逃避社會,而遁世是唯一的方式。」
這次夏致遠再也無法掩飾他的震愕了,探索般的目光巡梭著她每個臉部表情,低沉而犀利的問道︰「那麼你呢?你又是為了什麼原因回到這個小鎮?像你這種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孩,應該不會想在這里度過一輩子,不是嗎?」
對于夏致遠的質疑,沈荷影沒有給予任何正面的答復,她不自在的避開他那太炙熱的視線,低語似的說道︰「我該回去巡視會場了,傍晚以後鎮上的慶典活動會達到最高潮,好好享受你在這個鎮上的時光!」說完,沈荷影立刻掠過他的身旁,往會場的方向走去。
孰料,夏致遠也轉過身,邁開步伐跟了上來,渾然未視沈荷影那倏然變得冷漠的臉。
「看來你不但可以輕易的看透一個人,你還擅長于回避別人的問題,來保護自己,對不對?」
沈荷影絲毫不理會他的問話,仍舊緊抿著唇,皺著秀眉看也不看他的往前走。
夏致遠看著她那沉默而倔強的表情,禁不住俯身湊近她的耳際,以著不容反駁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你會回到這個小鎮上,是因為你有個特殊的目的要達成,相信我,總有一天我會查出你的目的。」
沈荷影在听完他這些話後,再也無法維持鎮靜自若的情緒了,她倏然停下腳步,精致優雅的臉龐上掠過一絲狂亂。
「為什麼你要一再的逼問我?在來到這個小鎮之前,我們的世界完全沒有交集,不是嗎?」
「因為我向來喜歡富有神秘感,具有獨特魅力的女人,偏巧你就是這類型的女人,我不想否認我已經被你吸引的事實。」
沈荷影瞪大了雙眸,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現在在說些什麼?我們認識不到一個月,才見過三次面,你所謂的吸引,根本是一種毫無邏輯的感覺!」
「我向來只相信我的直覺,所謂的邏輯只能印證已經存在的事實。」夏致遠目光深邃炙熱的盯著她那錯愕的表情,繼續說道︰
「沈荷影,你是個十分獨特的女孩子,吸引我的除了你的神秘感之外,還有你那份介于現代與古典之間的美,在你身上我發覺到一種矛盾卻和諧的特質,可以教一個男人花上大半輩子的時間去探索。」
沈荷影一瞬也不瞬的凝望著他,腦子里是一片空白,難以言喻的震懾在她心底無止盡的蔓延著。
聰慧如她,她知道在這種困窘無措的時刻里,不作任何的回應就是最好的回應。
沈荷影深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的說道︰「時間不早了,我真的該走了,我還得籌備晚宴的事宜。」語畢,她立刻轉過身子,準備離去。
夏致遠既快又準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肘,雙眸帶著怒意地瞪視著她,「怎麼?你這是看不起我?還是在吊我胃口?」
沈荷影大驚失色,急欲擺月兌他的掌握,奈何他的箝制如同鋼鐵般堅硬。
「拜托你快點放開我,我不想讓別人看到,否則謠言很快就會在小鎮上流傳。」沈荷影驚恐的望著他,央求道。
「該死的禮教和道德!它們遲早會束縛得你喘不過氣來。」夏致遠的嘴里直犯嘀咕,但有力的手腕仍放開她的手臂。
待夏致遠一松開她之後,沈荷影就像只飽受驚嚇的兔子,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逃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