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雲救了左霓霓,自然成了左家的大恩人,左父左母一定要他留在這兒過春節,還邀請了他妹妹聶果兒。聶果兒很久沒有享受過如此熱鬧的新年了,當然不會拒絕;而聶雲剛好身邊沒事,見果兒又喜歡,于是也答應了。
聶雲推開客房的門走出來,一眼便見到在院子里掃雪的左霓霓。她一身雪白,與雪融為一體,只有那如墨般的秀發點綴著這片銀白世界。
「早。」聶雲說。
左霓霓轉過頭來,對他嫵媚一笑。「你早,我娘已經煮了早飯,你到前廳去吃吧。」
「你呢?」
「我吃過了。」她繼續剛才停頓的工作。
聶雲走過去,拿過她手中的掃帚。「我來吧。」
左霓霓聳聳肩,沒什麼異議。「今年的雪下得真多。」她從懷里掏出手絹,在石凳上掃拭一下,然後想坐下去。
「等一下,」聶雲拉住她,然後月兌下自己的夾衣,放在石凳上。「不會冷了,坐吧。」
左霓霓對他的貼心感激地笑笑。「謝謝。」
「果兒呢?」聶雲問。
「一早就去找大姊了,她們的感情好得不得了呢!」
「希望不會太叨擾嫂子。」畢竟她還在安胎中。
「安啦,我大姊不知有多高興呢!」突然有一些冰涼的東西輕輕覆上了她的頭發,左霓霓微微一愕,抬頭,見著聶雲的手正離開。
「怎麼了?」她伸手模上頭,是一朵花。她縴細的手指輕輕地在那朵脆弱的花上細細繪畫著。「是——梅?」她家剛剛種下的梅樹?
「是,梅花開了。」聶雲剛才見到的,淡白地覆在她頭上,幾乎分不清哪是雪,哪是花。「我覺得它很配你。」
左霓霓垂眉一笑。「我以為你會覺得野姜花配我呢!記得你第一次見我,就說我是月下最美麗的野姜花。」她的媚眸一轉,隱含揶揄。「難道當時你是取笑我?」
「不,」聶雲在她對面坐下,看著她的臉因天氣的冷而通紅,她的水眸也微波蕩漾,嫵媚中透著矜持,不正是月下最誘人的野姜花嗎?「我依然認為你是野姜花,只是野姜花只能在盛夏才見得到;而你這朵野姜花,卻每個季節都能盛開,能不是最美麗嗎?」
左霓霓連忙低首,紅唇卻忍不住笑意,含嬌帶羞的,看得聶雲幾乎失了魂。
「我以為你是很嚴肅、很沒趣的,沒想到你的口才居然這麼了得、這麼會說話。」她斜睨他一眼。「我可不知道你這麼會哄女孩子。」
聶雲困惑地看著她。「可是我是說真的,沒有開玩笑,也沒有想要哄你。事實上,」他專注地凝視著她。「是你令我說出這些話來。」
這是什麼意思?
左霓霓抬起螓首。「听你說,好象這都怪我似的。」她似真似假地嗔怨。
「不怪你,」聶雲連忙道。「不怪你,真的,這是我最真實的想法,我只是想讓你知道而已。」
「那你說說,你說成那樣是什麼意思?」左霓霓如貓般的黑眸瞅住他,撅著嘴問。
什麼意思?還用說嗎?就是喜歡她唄,難道還會有其它?從他第一眼見到她起,他便無法自主地注意她了;至于喜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若現在有人問他喜歡不喜歡左霓霓,他的答案絕對是肯定的。
但是,他不想太快說出來。或者說,不想太快讓這份肯定告訴她。因為他想更加確定一下自己的感覺,畢竟他已經二十九歲了,而神捕這份工作,讓他根本沒時間去浪費在沒結果的感情上。所以雖然他現在是喜歡左霓霓的,但他還未決定左霓霓是否是他可以相伴到老的伴侶。
「沒什麼意思。」聶雲站起來。「我的意思就是,你是最美麗的野姜花,而且是四季不枯不萎的。」說完,他把掃帚放到桌子旁。「我先去吃早飯了。」
「呃,好的。」左霓霓看著他走去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明明已經能感覺到他對自己也是有情有意的了,怎麼到了關節眼上,他說的卻不是她想听的呢?難道是她的感覺錯了?難道是她這顆最縴細、最女人的心,也有迷蒙的時候嗎?
左霓霓正在把梅花上的雪輕輕抹去,好讓雪不會把梅花壓壞。
「我幫你吧!」一個人影晃過來,粗大而修長的手指在脆弱的花瓣上游走,居然也能如此靈活。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可以。」左霓霓有些賭氣,前幾天他那態度讓她郁悶、不解了幾天,所以這幾天她都是刻意躲著他的。
「你在生什麼氣呢?」聶雲到底粗心,外在的關心他有,但女人縴細、敏感的情愫,沒有經歷過情場的他,又如何會懂?他只是很疑惑她到底是怎麼了而已。
「我沒有生氣。」左霓霓听到他居然連她氣什麼也不知道,不免更氣憤了。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喜歡上這塊木頭,表情嚴肅不說,連細心也沒有。她一直想要一個懂她、愛她的男人,但他呢?一樣也沒有達到,還要撩撥她的心湖,太可惡了!
可是她臉色很糟耶。「你明明就是在生氣。」聶雲根本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他最好少說話,還不知死活地一提再提。
左霓霓心火上來,也顧不得維持一向優雅、嫵媚的形象了,她雙手往腰上一插,柳眉倒豎,連一向軟綿綿、甜膩膩的聲音也提高了八度。「我說沒生氣就是沒生氣,你還要羅唆到什麼時候?」
「我只是實話實說。」聶雲皺起眉。「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你應該是朵美麗的解語花,而不是潑婦。」
左霓霓相信,沒有哪個女人听到他如此的「實話」還能不生氣。「真『感謝』你的實話實說,我完全明白了,再見!」她又補上一句︰「不,是永遠不見!」氣死她了,他是什麼名捕?依她看,他根本是豬頭一顆!不解風情也就罷了,居然還說她是潑婦,恁是再好脾氣,也不能不生氣。
聶雲拉住想走掉的她,力道過猛,結果左霓霓整個人跌進了他的懷里。
「好痛,你是蠻人啊?這麼粗魯!」左霓霓咬著銀牙,想掙月兌他溫暖的懷抱。她不能沉溺在他舒適的懷抱之中,她不能因為他的溫暖而心軟,她更不能因為听到他安穩的心跳而平靜下來。她在生氣,她要記住這點,所以她一定要抵抗他的一切。
「對不起。」聶雲道歉,但環住她的手並沒有松開。「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如此生氣?」他不是那種女人拋個眼,也能知道她想要什麼、想說什麼的男人。她是第一個侵入他心的女人,因此他緊張她。但又因為他不是個懂女人心的人,所以左霓霓的一顰一怒,他都會因為心沒底而慌。是那種在查案時,生命遭受威脅時,都從來沒有過的慌。
他知道,與其跟她瞎猜,還不如問個明白。
左霓霓嘟起嘴。「有什麼好說的,你不懂就算了。」
「霓霓,」聶雲深深地凝視著她。「我不是那種你皺個眉頭,也能猜到你心里在想什麼的人。如果要我揣測,大概再過一百年我也不知道。所以,」他深吸口氣。「我不希望跟你有誤會,或者打那些沒必要的啞謎;我希望有問題,我們就攤開來說清楚。」如果他們真要在一起、真要走到天荒地老,那麼類似今天這種情況,出現的次數最好不要多。不然他們的隔閡只會越來越大,然後就再也無法繼續走下去了。而他非常不願意出現這種情形。
左霓霓回視著他,在他的烏瞳中看到了真誠與摯切,于是肝火在瞬間被撲滅。她軟軟地靠在他的懷里,低低幽幽地嘆口氣。「你怎麼能說我是潑婦呢?」
「好,我收回。」聶雲輕撫著她的背說道。「我也只是口快而已,不是真心的。你這麼好,怎麼可能是潑婦?」
左霓霓嗔他一眼。「一匙糖一匙藥,我可不知道你說的話,哪是真哪是假。」
「你知道的,」聶雲輕笑。「你是左霓霓啊!」
「我是左霓霓又如何?一個煙視媚行的人而已。」她故意說得很槽。
「你是不是我最清楚,」聶雲知道她在賭氣。「你還在生氣嗎?我不希望你生氣。」有問題,他就要立即解決,因為他明白,問題拖得越久,只會越難搞罷了。
左霓霓輕嘆了口氣。「不了。」其實她也知道自己的生氣有些無理取鬧。當時聶雲雖然沒說喜歡她什麼的,但他也沒說不喜歡她啊!何況細想,一切都好象是她自己想得太多、太急于想證明自己的想法才會惱他的。嚴格來講,他沒錯,不是嗎?再說,她早知道他是很沒趣、很嚴肅,又不會甜言蜜語,只會說實話的人啊!這是他的本性,要他改恐怕很難。她既然決定要喜歡他了,那麼她只能選擇接受和適應了。
「真的?」聶雲求證地再問一次。
「真的。」
「太好了!」聶雲松口氣,表情又開始柔和起來,「我實在很沒趣,對不對?」
「對。」
「也很嚴肅?」
「沒錯。」
「又不會了解你的心里所想?」
「正是如此。」
「我真糟糕啊!」聶雲自嘲一笑。
左霓霓的眉頭輕攬一下,笑了。「其實你也沒那麼糟糕啦!」要說他太糟糕了,不就是說她的眼光有問題嗎?不!她左霓霓的眼光永遠是最好的。
「真的?」他低笑。
「真的。」左霓霓把手伸進他的懷里取暖。「天下有多少人能當神捕呢?你有你的本領與優點;」她皺皺鼻子。「何況人比人會氣死人的,我們沒必要拿這種無聊的事,當成人生的目標嘛,是不是?你好或不好,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你明明很嫵媚,卻又在不經意處透露著你的堅強與智能。明明很優雅,但撒潑起來,也可以像一只發起瘋來的野貓。你到底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性情呢?」聶雲覺得自己益發迷戀她,不想離開她了。
「這得你自己去觀察才知道-!」左霓霓嬌媚地向他眨眼。
「你最好不要讓我看見,你對別人這樣拋媚眼。」聶雲冷著臉說道。
「要是我一定要呢?你會把我的眼楮剜出來嗎?」她輕撫著他今天早上才刮掉、下午又長出來的胡碴子,軟軟地問道。
「不,」聶雲捉住她的手,她的冰涼與他的火熱和在一起,漸漸變得暖和起來。「我會把那些男的眼楮挖出來。不過我想到時候,我大概也當不成神捕,得改行當通緝犯了。」他轉而緊緊盯住她。「所以你可不能做出讓我犯罪的事來。」
左霓霓深感無辜。「這又關我的事?天理何在啊?我只是一個弱女子而已。」
「你的聰明與慧黠,就在于你很懂得在適當的時候表現縴弱。」
左霓霓把頭一歪。「你這是在贊美我聰慧,還是說我狡猾?」她眯起媚眸。
「當然是贊美。」聶雲輕撫著她的秀發,就算他再不懂女人,也知道現在不可以說難听的話,免得又惹她發飆。
左霓霓把眼一瞪。「哼,算你聰明!」
元宵節,聶雲卻在今天接到皇帝的聖旨,要立即起程到邊陲捉拿要犯。
「現在就走嗎?」左霓霓倚在他的床邊,看著他俐落地收拾衣物,輕聲問道。其實這個問題,剛才已經有太多人問過了,而答案她也听了不下十遍。但現在只有他們兩人時,她還是忍不住要問。
「是的。」聶雲像回答其它人一樣地回答她。
「馬上就走?不能等一下嗎?」她以為能與他一起過元宵呢!
「不能。」
左霓霓緊咬住下唇,看著聶雲把衣物卷起來,再放到大方布上,然後再把干糧放于衣物上,再打個結,一個包袱就成形了,隨時可以拎起它走。
左霓霓上前,把聶雲剛剛弄好的包袱又拆開來,再把里面的干糧與衣物拿出來,然後把他的衣物一件一件細心地折好。
「這樣折,衣服才不會縐。」左霓霓緩慢地折著,每一個細微之處都要擺弄個幾下,像非要把衣服折成最整齊不可似的。
「不用了,隨便就好。」聶雲說,就算她現在折迭得再漂亮,用起來還是一樣的。難道他還能花如此多的時間去折好一件衣物嗎?
「很快的,你等等就好。」左霓霓輕聲說,心里卻在罵他笨!難道他不知道她只是在延長時間,好讓他們可以再聊聊嗎?
「你這次大概會去多久?」左霓霓掏出自己的手帕,把干糧另外包裹起來。
「我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要完成任務,從來沒有想過要多久。
左霓霓沒出聲,只是仔細地包好他的干糧。
聶雲看著她縴細修長的手說道︰「你的手帕太漂亮了,包干糧不大好。其實——」
「這沒什麼。」左霓霓冷冷地打斷他的話,她差點就要發火了。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她只是想留點東西給他呀!他居然拒絕?這讓她的面子往哪兒擱?
雖然不清楚自己又說錯了什麼,但他還沒遲鈍到不知道左霓霓又生氣了,于是也不再勸阻她。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節日?」左霓霓望望外面蔚藍的天色,輕聲問道。
聶雲想了想。「是元宵節吧!」
「我以為我們能一起過呢!」左霓霓對他笑笑。
「對不起。」聶雲只能如是道。
「你知道元宵節是一個怎麼樣的節日嗎?」左霓霓又問。
聶雲頓了頓。「不清楚。」
「早知道。」左霓霓低眉笑了笑。「好了,你也要走了。喏,你的包袱。」左霓霓把包袱遞給他。
聶雲接過,卻沒有跟著她起身。「這段日子我過得很快樂,很謝謝你的招待。」
左霓霓的眉頭一皺。「你怎麼突然這麼客氣?等你回來再謝我就好了。」
「以後嗎?」聶雲望著她。「我從不想以後的。」
「為什麼?」
「因為我的工作。神捕所代表的就是要應付朝廷的頭號要犯,我一旦投入其中,就不能去想以後;因為很可能沒有——」
「你會有以後的!」左霓霓有些激動地打斷他的話。「以後就是在你又成功地逮捕一名要犯,又立功之時。」
「霓霓,」聶雲溫柔地輕撫她的秀發。「你要好好地過日子,知道嗎?」
左霓霓的心有絲沁涼的東西掠過,讓她渾身發冷。「你算什麼?又不是要死了,以後都不能回來了,你可別留遺言,我不會听的。」
聶雲輕笑。「我當然不要死,我還想活下去呢!」
「你知道就好。」左霓霓咬住唇,不讓眼淚流下。
「幫我照顧好果兒,行嗎?」他問。
「這還用說?果兒當然是我們來照顧,你只管好好對付惡賊就好。」她瞅住他,又補上一句——「還有,你要好好地照顧自己,我們還要再見呢!」
「嗯。」
「早點回來,好嗎?」左霓霓送他到門口時,說道。
「嗯。」
「一定要回來,好嗎?」她又說。
「嗯。」
「常寫信回來,好嗎?」
「嗯。」
「你——就沒什麼要對我說嗎?」左霓霓輕嘆口氣,出了這個房門,外面就會有好多人,她也就沒什麼機會與他說些貼心話了。
聶雲沉吟一會兒。「沒了。」說完,他轉過頭,率先打開門,強迫自己不去看左霓霓必然失望的麗顏。
他不是不知道左霓霓想要什麼——她想要一個承諾,她希望他能說喜歡她,或者什麼都好。只要任何一個可以讓她在往後等他的寂寞日子里,堅持下去的理由,他知道的。
只是他還是什麼話也沒說,他就是不希望給她一個等他的理由,那樣太自私了。他完全沒理由、沒權利要一個如斯美好的女子,浪費青春在他身上的。尤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命回來。
不過他想過了,如何他真能完成任務,他打算向皇上辭官。過了年,他都三十了,也是時候為自己打算一下。如果真能有以後的話,他非常願意與左霓霓在一起。只是現在一切還沒有定數,他不願用一些虛空的話束縛著她。
左霓霓,你能明白嗎?
左霓霓不明白,也很失望。為什麼他連一句要她等他的話都不肯說?難道說他不要她等?還是她不值得他愛,並決定不要她了?擾亂了她一池春水後,他拍拍就走,將她置于何地?
她不明白!她完全想不通!聶雲,你到底想的是什麼?還是你真如此的笨,連我的心意都看不出來?!
跟著他出去,眾人已經在跟他道別了。聶果兒更是哭得厲害;而她卻只是站在人群之外,木然地看著這一切。
「霓霓,聶雲要走了,你沒話要跟人家說嗎?」左霏霏把她推到聶雲跟前。他們這幾天的互動情形,她都看在眼里,本以為他們一定會是一對了。誰知道皇帝又下了命令,要聶雲遠走天涯,那他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感情,不就完了嗎?她焦急不已。
左霓霓被「送」到聶雲面前。她凝視著聶雲,打算把他的樣子深刻下來。她的心里有干言萬語要說,一時間,也不知道要先說什麼。
最後,她開口了。
「聶雲,你真的很笨,知道嗎?」話一出,左霓霓居然有種松口氣的感覺。
「喂,你為什麼罵我哥笨?」聶果兒既驚訝又憤怒地質問。
別說是聶果兒,在場的有哪個不是被左霓霓的話嚇到。他倆是怎麼了?他們這幾天不是都很好的嗎?怎麼會變成這樣?吵架了嗎?
聶雲拉住想叉腰頓腳的果兒,望向左霓霓。「我知道的,但,你又知道嗎?」
沒人知道聶雲所言代表什麼。左霓霓迎視著聶雲溫柔的目光,終于知道他問的是什麼——他是問,她是否也如他知道她的心思般地知道他的心思。
左霓霓張開嘴想說些什麼,然而聶雲已不再等她的回答,一躍上馬,一下子便走得老遠。
望著馬蹄揚起的沙塵,左霓霓的心頭有著說不出的苦澀。
沙塵終究會落回地上,但她的感情呢?到底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