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在吃醋嗎?
當然不是!
她不是在吃醋嗎?
當然是……不對不對,當然還是「不是」!
但如果「不是」的話,她為什麼會那麼武斷地認定,韋克上網聊天的對象一定是「美眉」?
她用理性思維分析自己的想法,畢竟,她並沒有看清聊天的內容,不是嗎?
既然如此,是什麼讓她氣得踢他一腳,當場跑開?又是什麼讓她從那天起,就見也不見韋克一面?
……因為她喜歡韋克,她愛上韋克了?
她跳起來,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這太扯了!連她這個按部就班、安排愛情進程的小說作者,都知道這種轉折太急轉直下。她或許對他有好感,但絕對不會在現在就扯上深濃的情愛。
不想了!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段小插曲把她的心思從「保險箱失竊」中解放出來,讓她的注意力彈到另一個名叫「韋克危機」的泥沼里。
亞寧坐在窗戶邊,拿著小圓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風,思緒亂紛紛。
這個月沒交稿、沒進賬,家計簿上的總結數字有些難看。她當下決定能省則省,電風扇、冷氣機通通停工,衣服用手洗,洗完衣服的水留著沖馬桶,烘衣機跟烘碗機當然也不能用,日光消毒會是一種既省錢又有效的辦法。
她忖度著。如果這種狀況持續下去,她菜單上均衡的蛋白質來源︰魚肉豆蛋女乃,就必須改成豆漿、豆腐加豆芽菜。
唉,稿費啊,稿費趕快來!
……等等,在此之前,她必須先把稿子寫出來。
左想頭也疼,右想頭也疼,天氣熱,附近又不知哪家鄰居正在整修,鐵槌叮叮當當地敲個不停……她需要一個安靜舒適的空間,善待自己。
好幾天沒去監督韋克工作了,相信徐千峰已經把話帶到,從他那方對韋克施壓。既然如此,她還是帶著筆記型電腦到征信社去好了。
先說好,她只是去吹免費的冷氣,絕對不是想見他喔!
「嗨!你來了。」
韋克從外頭晃進來,一進門就感覺到25℃的涼爽,以及一個熟悉卻幾日未見的白眼。
亞寧抬頭瞄他一眼,克制自己不要開口問。
剛剛在過來的路上,她經過一間咖啡館,居然看到韋克跟她的鄰居——八卦一號尤太太與八卦二號林太太,邊喝咖啡邊聊天,看樣子談性頗濃。
兩位平時只有八卦才能取悅她們的歐巴桑,居然被他逗得笑呵呵,不管他說什麼,都頻頻點頭,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
奇怪了,他們三個有什麼好聊的?還特地約去咖啡館!
噢,別問,千萬別開口問!免得又招來「吃醋」這種莫須有的揶揄。
「你在做什麼?」他好奇地看著她敲筆記型電腦。
「工作!」她故意說得很大聲。
自慚形穢吧!你這毫無進展的家伙!听到「工作」兩個字,不覺得愧對她嗎?
他不痛不癢。「你的工作到底是什麼?」
「自己猜。」她邊閱讀抓在電腦里的寫作資料,邊隨手作筆記。
「幼兒園幼幼班的班長。」他毫不考慮地回答。
她抬起眼來,一臉憤怒。
「什麼意思?」
「個子小小的,聲音嬌嬌的,莫名其妙的堅持一大堆。」他晃回自己的座位。「嘿!我認識一個小孩子,跟你絕對有得比,要不要听听他的事跡?」
「不要。」一定又是嘲弄她的話。
他偏要說︰「這個小孩很寶,老師教他一天吃三餐,他就真的一天吃三餐。不管星期天早上睡得多晚,即使已經到了中午十二點,午餐也準備好了,他還是堅持要喝掉一瓶牛乳、吃掉一片吐司,然後才肯吃中飯。」
……怪了,他不會真有那麼神,連她小時候的事都知道吧?
亞寧轉著黑眼珠,悄悄納悶著。
「很妙吧!是不是跟你有點像?」他拿起原子筆,開始左右亂轉。
她不理會他,專心看著電腦里的資料。「去工作啦!」
一聲電話鈴響,他接起來。
「韋克征信社……第三者破壞計劃?抱歉,本社沒有那種服務。」
喀嘹!掛電話。
「什麼是‘第三者破壞計劃’?」她听到發誓不理會他的自己開口發問。
「就是配偶有外遇,為了離間配偶與第三者的感情,故意在他們之中制造誤會,或者讓第三者有更好的選擇,讓外遇的配偶能與第三者分手,重新回歸家庭。」
這個好、這個好!
亞寧啪啦啪啦地敲鍵盤,把這筆資料記下來,憑著她的工作嗅覺,這個點可以發展成很不錯的故事哩!
「像這個Case,一般都收多少錢?」她有點好奇。
「視難度而定,一定都是十萬元起跳,有些富商太太為了要讓老公回頭,花個幾百萬也不稀奇。」
幾百萬!
「好可惜,你怎麼不接這種Case?」她大聲嘆息。
十萬塊起跳耶!她寫稿子,可要寫得死去活來,才有可能賺到十萬塊!
「太無聊了!」他不想跟哭哭啼啼的女人搭上線,偏偏問題婚姻里,女人的眼淚多到足以沖倒龍王廟。
接著,又一聲電話鈴響。
「韋克征信社……婚前調查?很抱歉,這類案子我不接,但可以介紹你‘美滿征信社’,他們就是以這類的調查為主。」
喀嚀!掛電話。
亞寧抽抽鼻尖。咦,工作嗅覺又聞到有趣的味道了!
「什麼是‘婚前調查’?」她只听過「婚前健康檢查」。
「有些即將步入禮堂的人,為了了解另一半是不是刻意隱瞞了某些事,或者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過去,為了怕嫁錯老公或娶錯老婆,會進行這種調查。」
「既然有意要結婚,為什麼不信任對方?」她不解。
「如果對方存心欺騙,負債或前科累累,或者之前有謀殺配偶的嫌疑、詐取保險金等等的不良紀錄,婚前知道總比婚後才發現好。」
「現實真可怕。」她搖搖頭。
還是小說世界最美妙!男主角一定英武神威,光明磊落,女主角一定單純討喜,圓滿如意,到最後他們會一起信仰愛情,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才不會搞暗殺把戲,去領取高額的保險理賠金。
就是這種對幸福的憧憬,大女生、小女生才會愛看言情小說,包括她在內,一愛就是十幾年,不曾感到乏味。
「這種Case,一般都收多少錢?」
「視調查的項目而定,因為牽涉範圍很廣,像是個人動產、不動產的調查,基本上都以一萬五起跳,每多一筆又多五千至八千不等,價格會一直往上堆疊。」
「疊到哪里去?」
「幾萬、十幾萬、幾十萬,看調查出來的結果而定。」他聳聳肩。
她听得目瞪口呆。
只是替兩個人的未來把個脈,就要這麼多錢?幸福在現實生活中,果然是一種昂貴的奢侈品!「當然,有些征信社會有‘婚前調查專案’,以優惠的價格吸引顧客上門。」
真妙!
她又是一陣驚嘆,然後飛快地在筆記型電腦上做摘要記錄。像這種點子,說不準什麼時候會派上用場,一定得先記起來,要用時,才不會想不起來。
「看你好像很有興趣的樣子。」他噙著笑,踱過來。「雖然這類的Case我不接,不過我答應你,只要你跟我交往,我會把我的家底全掀給你看。」
跟他交往?他是認真的嗎?
唇上酥酥癢癢的,想起他蜻蜓點水的一啄,亞寧心中怦然一動,但她實在鼓不起勇氣抬頭去確認他的意向。
她只能假裝很忙很忙,好掩飾心口撲通撲通跳的窘狀。
「謝謝你,不用了。」她言不由衷地拒絕。
「不用嗎?」他瞄著她的眼神很賊!「太可惜了!你何必推辭這個省錢的好機會?」
她埋頭打電腦,刻意把心思放在資料上,內心話卻不知不覺地溜出小嘴。
「如果我跟你交往,絕對不會是為了省這筆錢!」
「哦!」他露出奸詐的笑容。「那……要不然,是為了什麼?」
「笨蛋!會交往當然是因為喜歡啊!」她輕聲說出基本常識,別問這麼低能的問題,好嗎?」
他又慎重又明理的點點頭。「原來!你喜歡我!」
亞寧跳起來,看他的表情,終于明白他又在套她的話。
這個萬惡不赦的小人!
「你、你你你!」跟他反駁有用嗎?每次說話,她好像很少佔上風。「算了!不跟你說了!」
心里卻還是怦怦跳,難道他套出來的話,真的代表她的想法?她有一點點點想跟他交往?她有一點點點點喜歡他?好吧!她只肯承認一點點點點點。
「你在做什麼?」他靠過來,想看她的屏幕。
她用手擋著。「沒什麼,只是做些記錄。」
「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是做什麼工作的。」
「如果你真有祥馨說的那麼厲害,你應該查得出來。」挑戰!
他接下戰帖。「關于你的工作,傳聞中有些人的臆測似乎不怎麼好听。」
不會吧?他去跟八卦一號與八卦二號聯絡感情,就是去推敲她的八卦?
真讓人喪氣!她還以為他另有目的,比如說,約談保險箱失竊的目擊者啦……等等。
「我只知道你一天到晚躲在屋子里攖攖蘞藎沒有人知道你在干嗎。」?她又不是什麼蟲子!
「你不知道祥馨的工作嗎?」
「祥馨?」他搖搖頭,一臉茫然。「她不是‘專職’的富家千金嗎?」
她是啊!只不過她同時也「兼職」寫小說,讓編輯催稿催到發抖。
他趁她不備,把筆記型電腦轉過來。「這是什麼?」
「別亂動。」她拍開他的手,搶回來!「只是一些觸動靈感的資料。」
「靈感?」
「我……我寫小說的啦!」探知這麼多消息,她覺得自己應該禮尚往來。起碼他都有問必答,她也不該處處隱瞞才是。
「寫小說?」真令人驚訝的答案!他從頭到腳,再看她一遍。
「言情小說。」她點頭肯定,被他打量得有點不好意思。
「風花雪月的那一種?」
「風花雪月的那一種。」
「男歡女愛的那一種?」
「男歡女愛的那一種。」
「浪漫多情的那一種?」
「浪漫多情的那一種。」
「瓊瑤阿姨的那一種?」
瓊瑤阿姨真是這一行永遠的代表性人物!
「差不多啦!就言情小說嘛!不過,我的功力差得遠了。」
這是她第一次對人坦承自己的工作,以前她可從來沒透露過分毫,同行除外。
他看了她半天,看得她一陣緊張。
「看不出來,真的看不出來!你還是適合去當‘幼幼班’的班長。」
她氣結。「你以為寫言情小說的人,一定要有長長的頭發跟大大的眼楮嗎?」
「至少不應該是個又龜毛又有點歇斯底里的怪怪小女人。」
「相信我,做這一行的人都怪怪的。」
他點點頭。看她就知道!
「你剛剛記下那些資料,就是打算以後用在小說里?」
「呃!如果有機會的話。」她偷覷他一眼,希望他別因此而不快。
「那好。」他突然勾住她的後腰,俊臉慢慢地湊近她。
「你干嗎?」她心跳怦怦,因為他在靠近,所以她拼命往後傾。
「別動,不然我們會被活埋喔!」他笑得賊賊的,在她驚恐的眼瞳中看見自己的身影,然後吻上她。
熱燙的薄唇全面性佔領她的甜蜜,他決心嘗夠她的味道。雖然「對齊小姐」可能會引據「龜毛守則」的第N條,要求他兩條唇線也必須干整對齊,但——請恕他無禮,他可不想因此錯過品嘗她的機會。
他頂了頂她小巧的鼻尖,軟溜的舌頭直接攻進甜蜜殿堂。
深怕被活埋,亞寧只好緊緊攀住他。她沒在別的地方見識過他的積極、進取、迅捷、快猛,倒是在他的吻中見識到了。這個看似懶散的男人,霸道地封住她的驚呼,像個剽悍的劫匪,唇與舌不斷糾纏著她的,眨眼間吮走了她的心魂。
她被他吻得神魂顛倒,整個人幾乎化成了一簇火焰。
他也不遑多讓,她生澀又任他予取予求的反應,幾乎讓他為之瘋狂。
「這一筆,是咨詢的費用。」他聲音沙啞,帶著滿足。
她臉紅,因為羞赧也因為惱怒。「你不能這樣,老是假借名目亂吻我!」
「也對。」他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等會記得提醒我開張收據給你。」
「收據?」寫上「茲收到香吻一枚」嗎?她氣得瞪他。
「別瞪別瞪,我想我一定是忘了告訴你,」他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其實,做我這一行的人,也都怪怪的。」
好吧!她有「一點點點點點」喜歡韋克。
如果他別那麼熱中于揶揄她、欺負她、套她話、耍她花招,她可以考慮拿掉一個「點」。
即便如此,她還是不打算把他排進年度計劃表。「喜歡」剛開始只是一種情緒,一種感覺,可以冷處理,也可以熱處理。
冷處理就是放在那里,反正喜歡就是喜歡,就這樣,沒了。
熱處理比較麻煩,還會衍生出告白、交往等後續動作,告白有成功與失敗,交往也有順遂如意與半途而廢,認真探究,還必須畫出樹狀分圖,加以分析。
不行不行,這太辛苦了!亞寧在心里打個大叉叉,決定冷處理。
「韋克,你在這里做什麼?」
她正準備外出,才打開門,就看見他在門口鬼鬼祟祟。
原本蹲在地上,不知在研究什麼的韋克立刻站了起來。
「你在找什麼?」她皺眉。
「我的鑰匙掉了。」他搖了搖手中的鑰匙。
「是嗎?」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追問下去。「你到這里來做什麼?」
「我看你今天沒上門盯著我,不習慣,所以過來看看。」他話很溜,表情更賊溜,掩蓋了他真實的意圖。
「你喜歡搬磚頭砸自己的腳?」她抬頭瞪他。
「我最喜歡了!尤其那個磚頭指的還是你。」他亦真亦假地說道,掏了掏口袋。「等等,我帶了個禮物來送你。」
「什麼?」她才不相信,他會安什麼好心眼。
「當當!」一朵被壓扁的玫瑰花。「看,鮮花贈美人,從小說里學的!」
「這是在揶揄我的職業嗎?」
「沒錯。」他坦承不諱。
她踢他一腳。「你這個人真的很欠扁耶!」
就在這時,樓梯間傳來聲響,為了保持形象,她才壓抑住那股扁他一頓的沖動。
「陳先生,午安。」她對走下來的鄰居打招呼。
「午安。」四十歲左右的翩翩男子頷首為禮。「這位是……」
「哦!他是征……」
韋克突然靠過來圈住她的腰,搶白。「我是她的男朋友,請多指教。」
他在腦中強力搜尋。他對眼前這個男人有印象,而且是不算好的印象。
「哦!你交男朋友啦?」陳先生對他們微微一笑。「不打擾你們了,我兒子吵著要吃糖果,我趕著出去買,再見。」
「再見。」亞寧回禮,態度客客氣氣。
等陳先生走遠了,韋克才壓低聲音道︰「你干嗎對他那麼有禮貌?我看你對其他鄰居都不苟言笑。」
「沒有為什麼。」亞寧輕快下樓。「他是惟一一個不會講我八卦的鄰居。」
片刻之後,韋克終于想起他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見過陳先生了。
怪不得他心里打了個突,原來是對他的第一印象不好。
當時就覺得他的舉動古怪,如今想來,那份古怪倒是透露出幾許契機。
「那個陳先生是什麼來路?」他邊走邊問。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個單親爸爸。我听他說過,他有個不良于行的兒子,好像還患有自閉癥。」
「你見過他兒子嗎?」
亞寧搖搖頭。「沒有。」
「那他老婆呢?」
「也沒看過,好像是離婚了吧!」
「他住在那里很久了嗎?」
「這我不清楚,他從來沒提過。」
「其他鄰居也沒說過嗎?」
她眼一瞪。「我最討厭一堆人聚在一起聊是非、說八卦了!」
啊!線索從這里斷了。
看來要知道陳先生的拉拉雜雜,他得跟那棟公寓的其他人「交流」才行。
他陷入沉思,腦中正組織著相關資訊。
難得看他悶不吭聲,平常都吃癟的她,決定小小的反擊他一下。
「你該不會是對陳先生有意思吧?問得這麼詳細!」
她說完就跑,眼神多了幾分淘氣。
韋克在一瞬間清醒,立刻追上她,用力抱住啄一下,嘴邊有邪邪的笑意。
「我對他的芳鄰——三樓A座的羅小姐最有意思。」
不正經!她臉都紅了。
「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鬼話,懶得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