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當初搬出家門,是以「在外地找到不錯的工作」為由,塞住左鄰右舍親戚朋友的嘴巴,所以每次回老家,她都得跟著浩浩蕩蕩的返鄉車潮一起南下,才不會讓「羅家女兒又被解雇了」這種小道消息到處流竄。
這對平時窩在家里寫小說的人來說,是多麼可怕的事!
有一回,幾個同行聚在一起,都同意最糟糕的玩樂時間是星期五、六、日,那個時候,她們肯定不逛街、不看電影、不買東西,免得排隊排到當場翻臉。
不過,大家也有差不多的嗜好,其中之一,就是偶爾穿著極簡風格的套裝,提著公事包在路上走來走去,稱為「偏上班族」,沿路幻想自己是OL。
這麼做,原因無它,就是向往嘛!
平時寫稿,大家都是很狼狽地窩在家里,沒有修整門面的必要,自然就沒動力去打扮。可是日劇天天演,女主角「每日一色」的上班族打扮又那麼時尚優雅,看了真讓人心動,所以就學!
只是,沒有經過天天通勤的歷練,穿成這樣就趕車回家,實在不妙。
人潮中,亞寧蹬著高跟鞋,搖搖欲墜;穿著規矩的灰藍套裝,縛手縛腳;提著筆記型電腦,回老家順便趕稿,卻累得連手也舉不起來。
一個小家庭也在排隊等車,兩個小孩拿著雪糕追來追去,車嘩、人聲、小孩尖叫,轟得她耳朵幾乎報廢。
她痛苦地甩甩頭,真希望有個小叮當的「任意門」來解救她。
砰!她踉蹌了一下。
低下頭,小男孩沖著她笑。她的裙子,G2000的,一件四千多塊,只能干洗、不能踫水的高級A字裙,居然黏著一、根、雪、糕!
「別怪他,小孩不懂事。」年輕媽媽握著兒子的手,趕緊走開,以免麻煩。
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羅亞寧可不是個忍氣吞聲的呆頭。
「你給我站住!」
她清亮的聲音,招來了一票路人與同樣都在排隊的人的注意。
「首先,你不應該讓孩子到處亂跑,這里是大馬路邊,萬一小孩不慎跑到馬路上,或者把人推到路上去,那很危險,你知不知道?」
所有的人都點點頭,年輕媽媽與小孩低頭,不知道該說啥。
「第二,現在的教育,是讓小孩邊跑邊吃嗎?你當母親的,有沒有想過,小孩含著雪糕,萬一跑著跑著跌倒了,木片插入咽喉,那是多麼危險的事?」
她滔滔不絕,把平時的碎碎念分段編號,再放大音量,就變成了一場即席演講。
「第三,小孩撞到了我,姑且不論這件裙子多貴,需要干洗還是水洗,是不是從此報廢,你就這樣把小孩拉開對嗎!什麼叫作‘機會教育’,你懂不懂!你有沒有教他,做錯了事應該立刻向人道歉,而不是逃之夭夭?」
大家更用力的點頭。
想來相似的經驗人皆有之,只是很少看到有誰出來說句公道話。
「對不起。」年輕媽媽與小孩用力地鞠躬。
「沒關系,下次要小心。」她模模小孩的頭。「阿姨這麼說,都是為了你好。」
大馬路的另一邊,一雙炯炯的眼楮看向這里。
「韋克,你在看誰?」身旁的伙伴問。
「沒有。」他隨口一答,眼神仍是離不開她。
那位羅姑娘、亞寧小姐把自己打扮成上班族干嗎?
還有,她又在碎碎念了,一定是龜毛癥頭發作。不過,這一回傾听者眾,而且看起來人人都很心悅誠服的樣子。
「是朋友嗎?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伙伴又問。
韋克搔搔下巴。
他想過去糗她,說些「市長應該頒給你‘好市民獎’」等等的揶揄話,但是……
他們只當過一天的熟人,現在則是沒有交集的兩個人,何必裝熱,還特地橫過車來車往的大馬路去打招呼?搞不好她很怕見到「大災星」呢!
他甩甩頭,告訴自己,不必多此一舉,那麼做簡直無聊!
雖然這樣想著……但他還是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兩眼,兩眼、兩眼又兩眼。
好不容易擠呀擠,終于擠回老家。
癱在自家沙發上,她頻頻深呼吸,沙丁魚罐頭似的客運車氧氣濃度不足,差點悶死她!
「爸、媽,我回來!」她喊。
「一切都還順利嗎?」
羅爸爸拿著研發日志,走了過來。他的妙點子奇多,發明許多便利的生活用品,也擁有許多價值極高的專利權,他的實驗室就在隔壁,由車庫改造而成。
「還好。」為了怕父母擔心,她報喜不報憂。
羅太太剛從廚房走出來,一見到寶貝獨生女,立刻哇啦哇啦地開口。
「他呢?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她頻頻左顧右望。
「他?誰啊?」亞寧一時呆愣住,沒有意會到她指的是誰。
「那天幫你接電話的男人啊!」羅太太撲過來,她連忙往椅背一靠。「他在哪里?」
「哦,他喔!他不會來啦!」她聳聳肩,故作輕松。「他只是個工人而已。」
羅爸爸坐下來振筆疾書,從研發日志上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不會吧?」羅太太失望得緊。
「我的電器用品故障,他只是維修站派來修理的員工,沒什麼特別的。」
「真的嗎?」羅太太撲得更近一些,仿佛這樣可以逼出不一樣的答案。
亞寧幾乎要翻過沙發椅,逃到另一邊去了。
「媽!你別這樣。」
她怎麼可能坦承,那一段「說來話長」的認識經過?
還有,她怎麼可能選在這時,坦承自己曾經偷偷想念過韋克?
但她真的遐思過,如果……只是如果,他不要詢問她的意思、把她嚇著,改而直截了當地吻上她,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會像她寫的小說情節一樣,神魂顛倒,而且心神不屬嗎?
都怪他!都是他多余的一問,讓吻成了泡影,害她連連作了好幾晚春意蕩漾的奇夢,男主角統統是他……
「亞寧,我說你啊!你做這個工作,本來就比較不容易接觸到異性,所以看到好的就要把握啊——」
不行,不能再讓老媽講下去了。
現階段,她還能夠告訴自己,對韋克的遐思,只是她站在小說女主角的立場,模擬對男主角的感覺而已,但要是再講下去,她可能就會對自己承認,她想過韋克只是純粹的「想念他」……
她抓起筆記型電腦。「媽,我想先回房間梳洗一下……」
「等一下。」羅太太把她揪住。「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跟你爸都希望你快點找到如意郎君。」「媽,我才二十七歲!」
羅太太發出夸張的驚嘆。「天哪,你‘已經’二十七歲了!我在你這個年紀,你已經是個小學一年級的女圭女圭兵了。」
她被念得好想哭,不知道如果她大膽說出,她目前沒有談戀愛的計劃,老媽的反應會怎麼樣?
「你現在交往的對象,可不能再像年少輕狂一樣,知道嗎?」
年少輕狂?她有過這種時期嗎?她覺得自己從來都沒、「狂」過呢!
「到了你這種年紀,男女之間的交往,都是以結婚為前提。所以,你一有對象,就先帶回來給我跟你爸看看,大家討論過了再交往,听到沒有?」
亞寧一呆。
結婚?那還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吧?當「談戀愛」不列入她的計劃表中,「結婚」勢必是更遙不可及的想法吧?
羅爸爸從研發日志上抬起臉來,「隨她去吧!」
「怎麼可以……」羅太太馬上反駁。
「老婆,我肚子餓了。」
這句話比什麼都有效,羅太太馬上起身,進入廚房。
她苦惱了好幾天,知道這類話題,不知要跟老媽斗上多久才能宣告結束,沒想到老爸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打發了老媽過度旺盛的關心。
她感動地看著低頭寫試算式的老爸。
「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不用顧慮太多。」
呵,老爸總是支持她的!
「好。」她低下頭,提起筆記型電腦,翩然回房,掩住了眼角感動的淚光。
星期天下午,加入大批準備返回工作崗位的人潮,亞寧奔回她的小窩。
這幾日在老家,她又趕了些進度,如果不再有差錯,稿子應該可以如期交付。
因此,她的心情很飛揚。稿子未完的部分,有一打篇幅所需的資料,就鎖在保險箱里。呵!那充滿秘密資料的保險箱,她已經等不及要打開來研究。
啊!研究那份資料時,她需要一瓶紅酒,等放下筆記型電腦就出門去買吧!
她握著鑰匙,插進鎖孔,旋了旋,旋了又旋,驀地臉色一白。
門——沒有鎖?
她全身的毛發都豎立起來。大門怎麼可能沒鎖?
她個性謹慎,每次出門之前,總會再三確認,門窗一定上鎖、瓦斯總開關一定關上、防盜器一定啟動,才會放心離開。
但是,面對著只要旋動門把,就可以打開大門的情況,她開始惶恐。
不是她神經過敏,她真的確定,在她離開的時候,屋里有人侵入過。
怎麼辦?
她該怎麼辦?
侵入的人還待在里面嗎?抑或,已經帶著戰利品,揚長離去?
天哪!她該找誰求救?
第一個躍上腦海的人,竟然是韋克。
不知道為什麼,在她腦海中,他的身影清晰得令她惶恐,她只認識他二十四個小時,難道就已經把所有的安全感都寄托在他身上?
光想都覺得好荒謬!
再說,她已經把聯絡他的紙片撕掉了——她突然好後悔自己這麼做!
亞寧咬咬唇。還是打一一○吧!告訴他們,她的門沒鎖。但是,偉大忙碌的人民保姆,會有閑情逸致理會她的報案嗎?他們會不會笑她疑神疑鬼?
一時之間,她慌了,心里充滿不確定……不然,干脆找明月來壯膽好了。
她拿出手機,躲到樓梯間,一遍又一遍地听著沒有人接听的空響。
找不到明月!明月不在!
她按掉通話鍵,手指劇烈發抖。現在、現在只能靠自己勇敢了!
希望一切沒事!
她扶著牆,萬般艱難地爬上一階又一階的樓梯,顫巍巍地旋開門把,按開日光燈。
「哇——」
「哇——」
一聲巨無霸的哭嚎聲,響起在晶華飯店義式餐廳的VIP包廂。
「亞寧,你不要哭嘛!」
「嗚嗚……」她一頭倒向隔壁座位,受到強烈打擊的心靈,必須借著大聲嚎叫才能夠稍微平復一點點。
孟祥馨及時接住她。
早知道亞寧哭起來驚天動地,比孟姜女哭倒長城更淒慘,頻頻惹來包廂外侍應生的注目,當時他們就應該驅車到荒山野嶺,去嚇嚇那些「車床族」。
「祥馨,嗚嗚……祥馨,我最近怎麼會這麼倒霉?」她哭得柔腸寸斷、無法遏止。「為什麼我家會被闖空門?壞人干嗎搬走我的保險箱?」
祥馨拍拍她的背,有些手忙腳亂。
她從小養尊處優慣了,從來沒有人像亞寧一樣,抱住她就開始哇哇大哭除了出版社催不到稿子的編輯以外——她實在不諳安慰人之道。
她思索了一下,無厘頭地說道︰「反正……它就是被搬走了。」
「呃。」亞寧哭到打嗝。這算哪門子的安慰?「但是它很重耶!」
記得當初搬家時,那個保險箱還讓幾名搬家公司的彪形大漢大嘆吃不消,拼命開她玩笑,說哪天遭小偷,隨便搬台冰箱、電視去變賣,都比搬走保險箱強。
但現在遭小偷啦!電視、冰箱都還在,偏偏就保險箱受到了青睞!
「很重啊!」祥馨文思索了一下。「那歹徒一定是群體作戰。」
「問題是,」她坐直了身,揩措淚。「那里面的東西根本就不值錢啊!」
雖然不值錢,但對她來說卻很重要,寫稿必備、沒有不行,簡直是霹靂無敵創世紀的重要!
「你不也說過了,那個保險箱備有伯父專利的‘十五級加密長短鎖’,歹徒當場打不開,當然不知道里面的東西值不值錢。」
祥馨想了想,合情入理地點出來。
「不過,一般來說,保險箱里放的應該都是貴重物品,所以,他們應該會想,先把它搬回去,再慢慢想辦法打開吧!」
「噢,老天!」亞寧軟軟地趴回桌上。「我應該在保檢箱的門上貼張字條,寫‘里面沒有錢’才對。」「這樣會更讓人覬覦喔!」
玉手梳理著她的短發,祥馨的手勁好輕柔。她身上灑的是伊莉莎白-雅頓的綠茶香水,高雅的洋裝配上波浪長發,毫無疑問是個令人眼楮一亮的大美女。
亞寧眨眨眼,雙眼又刺又痛。
回想起她打開大門,發現小窩比上回被一拖拉庫鄰居侵入更糟糕時,她整個人都崩潰了。
看著像被原子彈炸過的小窩,衣服書本散落四處,她哭著打電話給祥馨。
祥馨很快就偕同青梅竹馬的徐千峰出現。
徐千峰悠游于軍警憲界,他留了一小隊人馬在那里采集指紋,找尋線索,然後把她們送到又溫暖又舒適的飯店,希望能讓她穩住心情。
但她怎麼可能辦到?
壞人什麼也沒帶走,獨鐘保險箱,保險箱里有她不能外泄的超秘密資料,萬一被人看到,她的名譽就全毀了!她根本不敢報警,堅持不能讓警方插手,只讓徐千峰信任的人手做初步的調查。
現在,除了心中七上八下,她還能怎麼辦?
「乖,別哭。」
幸好有祥馨,不然這會兒她該找誰求救?
「別哭了,徐千峰去搬救兵了。放心吧!他會有辦法的。」
現在也只能這樣期望了!她抹抹淚。
「你的保險箱里面放了什麼?定存單?存折?現金?印章?股票?」
「都不是。」說到這個,她又趴在桌上大聲哭。
如果是這些東西,她早就理直氣壯地喊出來了,不只喊出來,還要正式報案,讓歹徒把她的財物統統還來。
可是,那個保險箱里面裝的是、是、是——
「到底是什麼?」看她面有難色,這下,連祥馨都忍不住好奇起來。
亞寧捂住臉。噢,她沒有臉說出來!
祥馨體貼地改變話題。
「最近有沒有什麼人,曾經對那個保險箱產生過興趣?」
「沒有……」她想了想,咦……「有!」
啊!她是個呆頭!她曾經糊里糊涂地向人炫耀過她的保險箱。
「誰?」
「一個懶散隨便、坐沒坐相、還大言不慚,問可不可以吻我的男人。」
吻?亞寧什麼時候有了可以接吻的對象?
祥馨挑挑眉。「他叫什麼名字?」
「韋——」
就在這時,VIP包廂大門一開。「我帶救兵回來了。」
因為她堅持不能報警,不能擴大處理,徐千峰想了想,便說要去找個以前的學弟,現在專職經營征信社的救兵。
亞寧紅通通的眼楮,看向徐千峰身後的高大男人。
徐千峰身後的高大男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楮也看向「苦主」。
「啊!」兩個人同時叫起來,沒有料到會在這種狀況下,見到彼此。
「是你!」沒想到才說曹操,曹操便到,亞寧的腦子突然花掉了。
「是你!」學長口口聲聲說的「苦主」,就是「對齊小姐」?韋克也愣住。
亞寧呆了呆,說不出話來,心里有喜悅,也有疑惑。
他怎麼會在這里?他怎麼會是徐千峰的學弟?他怎麼是被搬回來的救兵?
還有……莫名其妙!他怎麼跟她記憶中一模一樣,難道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的模樣,一點點都沒有嗎?
「怎麼了?你們認識?」祥馨請他們先過來坐下再談。
亞寧更是一呆。
怎麼他們三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副認識了很久的樣子?!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祥馨好奇地看著他們兩個人。
難道韋克就是那個懶散隨便、坐沒坐相、還大言不慚,問說可不可以吻亞寧的男人?哇,世界真小,而且真是妙妙妙!
「既然你們認識,那就不用多作介紹了。」徐千峰不苟言笑地說道。「他是我找來幫你的最佳人選,當然也是不二人選。」在他心中,非常肯定韋克的能力。
「他?」亞寧還處在不敢置信的狀況里。「韋克?」
叫韋克幫她忙?
她分不清听到這消息時的感覺,是高興,還是忸怩,或許惶然更多一些吧!
在韋克的眼中,她不笑的表情看起來好像非常失望,這也難怪!之前她還稱呼他作「大災星」呢!
她不見喜樂的表情,像是當場潑了他一盆冷水,枉費了他乍然見到她的驚喜。
「先別急著失望,我可沒答應要幫忙。」韋克瞪了她一眼,看著那雙丑斃了的桃子眼,強勢地切入話題。「我想先跟她談一談——私下談。」
祥馨與徐千峰站起身。「那我們先出去吃點東西。」
他們離開後,韋克看了她一遍又一遍。看似在打量她的模樣,其實是在滿足幾日不見的想念。「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德行?」不嗦,直接問。「你的保險箱怎麼了?」
「被偷了!」她心里充滿荒謬的希望。「是不是你偷的?」如果是的話,那就好辦了,她可以請徐千峰向他施壓,叫他還回來。
「你在開玩笑嗎?」他駭然地看了她一眼。「我要那個大鐵箱做什麼?」
她默默地低下頭去流淚。
直到此刻,他才發現,他居然這麼想見到她,連她臉上掛著兩個小瀑布的悲傷表情,都不能讓他托詞離開——天知道,他原本最怕女人的眼淚!
他看著她哭,有些無措,隨手拿起桌上的脆面包條塞進嘴巴嚼。
「你不能先用濕紙巾擦擦手嗎?」她忍不住咕噥。
「嗦。」雖然喃著,但他還是拍開了一包濕紙巾,順便抽一張面紙給她。
「紙巾的塑膠套不要亂丟啦!」她撿回桌上,用花瓶壓著。
他橫了她一眼。哭就哭,怎麼還那麼多意見?
「把事情再說一遍。」他咬著面包條,靠坐在桌邊。
他缺乏整頓的一舉一動,讓她原本就痛的頭更痛。
「拜托你,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吃有吃相,好不好?」
「我差點忘記了,你對。整齊、清潔、簡單、樸素、迅速、確實。有偏執。」
他拉開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亞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她居然可以感受到他身上輻射的熱力,身子忍不住想歪到他那邊去汲取一些溫暖。
她甩甩頭,提醒自己,現在不是把自己比擬作小說女主角的時候。
「好了,我已經坐有坐相、吃有吃相,你可以開始說了。」
「先把你掉在桌上的面包屑收到一邊去。」看他邊嘆氣邊收拾,她終于覺得好過多了。「今天下午,我回家的時候,把鑰匙插進鎖孔,卻發現門沒有鎖。」
「然後呢?」
「我覺得很奇怪,因為我確定出門前,我把門鎖上了。不過,雖然覺得奇怪,但我還是把門打開了。」
「打開了?!」他跳起來,桌上的杯盤被撞出鏗鏘聲。「你不知道在這種時候,應該要先報警嗎?」「我不確定警察會不會受理這個案子。」
「就因為你不確定,所以沒報案?」他驚詫。
「呃……對。」她小小聲地答。
「你把腦力全部都用在哪一件家具應該對齊在哪一條瓷磚線上了嗎?」他不敢置信地吼。「如果那時闖空門的歹徒還在里面,你很有可能會被滅口!」
亞寧倒抽一口氣。
「滅口,你懂不懂?搞不好鮮血會濺滿了你精挑細選的薰衣草壁紙。」
「你不用講得那麼詳細。」那種情況光想就可怕。「我根本沒想到這麼多。」
「麻煩你,以後對自身安全多考量一點。」他惡狠狠地說道,又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起眼。「對了,我不是給過你我的聯絡電話?」
她訥訥的悶聲答︰「我撕掉了。」
「撕掉了?」他點點頭,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樣,其實心里非常不爽。
毀掉跟他聯絡的方法,就代表她不想跟他往來。
這幾日,他想念過她幾次……好吧!是「好幾十次」,但她卻只想跟他斷絕往來!
他譏誚地想著。
本來嘛!他們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留著陌生人的聯絡資料做什麼?何況這個陌生人還是個「大災星」!遇到了危險,誰會想向災星求救?
去他的,盡管如此,他還是愈想愈不爽。
「你們談好了嗎?」徐千峰端著咖啡,與祥馨相偕進來。
韋克抑下曾經想要安撫她的笨念頭,跟徐千峰說道︰「這種事報案就得了,你十萬火急地把我找來做什麼?」
徐千峰無奈地看著他今生的死穴千嬌百媚的孟祥馨。她的要求,連同她的好友的求援,他都無法拒絕!
「首先,我手邊的案子已經多到辦不完。」
「嗯哼。」
「第二,你是我的學弟,最出色的一個,為我分勞並不為過。」
「嗯哼。」
「第三,亞寧堅持不肯透露保險箱里有什麼束西。」他手一攤。「這種案子,警方怎麼辦下去?惟一的辦法,就是求助于‘民間的力量’。」
很好,他就是所謂「民間的力量」。
「我不接。」他斷然拒絕。他還在不爽她的「無情」。
她敢做就要敢當。這次不同于上一回,他沒有義務替她解決橫在眼前的混亂。
除非……除非她好言好語地懇求他。
「我也不要他負責。」看他一口回絕,亞寧也緊跟著喊。
他干嗎臉黑得像包青天?他瞪著她的模樣,好像她是他的仇人。
雖然上次道別時,彼此是有些不快,但再次見到他,她心里還蠻高興的啊!他干嗎像是全身長了刺,非把她扎得滿頭包?
「為什麼?」祥馨感興趣地問。
「沒有為什麼。」她扁扁嘴,硬是要在口頭上佔上風。「對我而言,他就像一顆大災星,自從他出現的那一天起,我的生活就翻天覆地、亂七八糟。」
「那真是太好了!」看她忙不迭想跟他劃清界限,韋克也撂下狠話——可惡,他本來只是隨口拒絕,並不是真的不肯幫她,畢竟他不忍心她落難!「我們達成協議,這件事還是交給‘人民的保姆’來負責。」
他起身就走。
「慢著!」徐千峰開口。
「不用叫他了,要走就讓他走。」亞寧把後話堵死,沒給韋克回頭的機會。
煩死人了,剛才她只是說說氣話,誰叫他的臉色要那麼難看?如果他口氣和緩一點,她就不會那麼沖了。
討厭,她的腦子里為什麼充滿懊悔的念頭?
徐千峰嚴肅地說道。「亞寧,你要考慮清楚,如果要交給警方處理,你就必須把保險箱里的物件交代得一清二楚。」
亞寧看著韋克漸行漸遠的身影,內心掙扎得很。
「當然,你也可以撒謊,故意隱瞞實情。但是,如果生物尋獲,恐怕就很難對警方交代,也很難保證消息不外泄。」
想到那鎖在保險箱里的東西,她的臉就燒紅,怎麼樣也不願意吐實。
「哎呀……我真的不能說啦!」她又趴到桌上。
徐千峰語重心長。「那麼,拒絕韋克的幫助,就不是一個好主意。」
「我就知道你在這里。」
喧鬧的樂曲,繽紛的燈光,舞池里擠滿了隨著音樂搖擺的青少年。
徐千峰向酒保打了聲招呼。「來一杯生啤酒。」
「沒回去陪你的真命天女?」坐在原木吧台上的韋克扭過頭。
「什麼。真命天女。真不知道你在講什麼。」他假裝听不懂。
「怎麼會听不懂?」韋克一陣好笑。
他這位學長,堂堂的魔鬼警官,從小到大只有一個意中人。雖然他剛強勇武,率領整支霹靂小組東掃西蕩,讓不法之徒聞風喪膽,但只要那個女人柳眉一皺,這條鐵錚錚的漢子馬上就豎白旗投降。
徐千峰有點狼狽。「那你呢?為什麼在這里?還不是為……」
他的眼楮犀利,早就看出韋克心中所思,只是此時酒保正好把他點的生啤酒從另一端推過來,打斷了他的話。
「只是來喝杯酒解悶。干杯!」
徐千峰搖搖頭。「不要妄想騙過了解你,比你了解自己多更多的學長。」
「不然你以為我來這里干嗎?」
「羅亞寧。」
從徐千峰口中吐出的名字,讓他大咳特咳了起來。
「以前,有案子要討論,我們都會不約而同地聚集在這間酒吧。」徐千峰喝了一口啤酒。「剛剛,我才把羅亞寧的Case介紹給你,你表面上說不接,私底下就馬不停蹄地趕到這里來了,想跟我會合討論的意思還不夠明顯嗎?」
「我只是想喝杯酒。」他還是嘴硬堅持。
「哦,是喔!我想也是。」徐千峰沒有戳破他。「你跟羅亞寧怎麼認識?」
「說來話長。」
他轉了轉手腕,看手表一眼。「你有很多時間。」
「好吧!」眼看拗不過學長,韋克只好娓娓道來。
「……所以,你是在無意中認識她的?」听完之後,徐千峰喃喃自語。「我就說,你們個性這麼迥異,怎麼可能會是朋友?」
「她呢?她現在決定怎麼樣?」韋克故作不在意地問道,其實心里關切得要命。
「祥馨把她安頓在飯店里,她的公寓被翻亂得無法住人。我請人過去初步查驗指紋與鞋印,目前沒有線索。」
「哦,」韋克點點頭,口是心非。「你不用說得太詳細,我根本就不想知道。」
「說的也是。」徐千峰陪他一起口是心非。「祥馨明天會陪她回去整理公寓。」
「萬萬不可!」
「怎麼了?」
「羅亞寧是成了精的‘對齊小姐’?」
「什麼?」
「‘對齊小姐’!」韋克吼。「她要求每件家具一定要對齊瓷磚的某一條線。」
「所以?」
「這會整死人的!」
「你認為她是故意整你的?」
「當然不是,我只是替你的真命天女著想。」韋克強調。「你最好找清潔公司去幫她善後,不然去當幫手的人,一定會後悔終生。」
「你只跟她認識一天,就比祥馨這個認識她幾年的朋友更了解她?」徐千峰似笑非笑。「莫非你們心有靈犀?」
不管他在暗示什麼,韋克都鐵了心不回應。
「如果祥馨不相信的話,就盡管去幫。」他才懶得理!
沉默片刻後,徐千峰又開口。
「韋克,你耍接羅亞寧的case。」他的口吻是肯定的。
「為什麼?」
「因為祥馨要我拜托你。」
「你可不可以換個新詞?不要讓她老是把你要得團團轉?」
「不可能。」雖然不願在祥馨面前承認,但他知道,自己其實哈她哈得要命,總是順她的意,任她子取予求。「只要你肯幫亞寧,其他的事都隨便你。」
韋克沒說話,眼珠子溜轉一圈。其他的事都隨便他?
听起來真誘人!
「我可以欺負她?」欺負她,因為她把他的聯絡資料撕掉?
「隨你。」
「我可以虐待她?」虐待她,叫她一天想他百兒八十遍,補償之前他對她的思念?
「隨你。」
「我可以惡整她?叫她跳火圈、叫她吞長劍?」
徐千峰嘆了口氣。「隨你。」
韋克笑了起來,擎起啤酒杯。「真奇怪,我助人為善的興致突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