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元年七月初一。
陽光非常好,朝暉斜斜地灑落在殿門內的水磨地板上,仿佛鍍金一般。
幾名內侍匆忙而迅速地為殿中的少年更衣。蟒袍、朝靴、金冠、環佩、香囊、瓔珞、佩劍。
少年的目光平靜地無謂地近乎茫然地落在穿過窗格子射入殿內的光柱中的灰塵上。
一旁坐著飲茶的中年男子滿意而欣慰地注視著這張俊秀青澀的容顏,這具清瘦文弱的身軀,這份清雅淡定的姿態,恍惚憶起多年以前那個中午在走廊中看到的妹妹,也是這樣相仿的清秀容顏、縴瘦身軀、清淡姿態,那時她即將嫁入姬家。而現在,她最小的也是惟一存活至今的兒子就要成為中平儲君了。莞爾、莞爾,中平儲君體內終于也流的是齊氏的血液,你終于可以甘心了。
「舅舅。」少年已來到面前。
「鏞兒。」他起身,拍拍少年的肩,「你終于長大了……」
「舅舅……在想我娘嗎?」少年淡淡地問,目光中有種令他驚懼的了然。
這個孩子听說是莞爾最常帶在身邊的,想必總有過人之處。他笑笑,「你是你娘三個兒子中最像你娘的。看到你,我……總是會想到你娘。」
「我娘……」少年目光迷離。那個從來都不願笑一笑的清冷平淡如霜如月的貴婦,憑欄嘆息的姿態淒美無比。
「是啊,你娘在天之靈必然欣慰至極。好了,時間不早,你……快去吧。」
「是,舅舅。」少年頷首,出殿、登輦,離去。
中平姬氏第一任儲君姬振鏞的太子冊立大典即將開始。
殿前台階上緩緩走下的中年男子忽然抬頭,仰望蒼穹,雲端仿佛傳來一聲輕笑。
盛夏的午後,書齋的墨香里。豆蔻年華的少女。明霜這名字太冷了,我給你起個字吧,妹妹,就叫……莞爾,莞爾一笑,如何?
四哥,皇上選秀女了!我一定能當皇後!我想要……天下,四哥!
四哥,為什麼爹娘要應下姬氏的親事啊?四哥……四哥,我有我自己的夢想,四哥!
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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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中,端坐龍椅中的男子注視著一張久違的容顏。
澄兒?
他初識澄兒,澄兒才不過十四歲,美麗不可方物,談吐對答都叫人無比愉悅,真恨不得日日與這解語花朝夕相對,他甚至一度甘願為她停妻迎娶,可惜澄兒終究還是請江夫人出面婉言相拒,也算是他人生一大憾事。
而今他已登大位,天下美女隨手得手,可是她卻已香消玉殞。
只留下這點骨血。卻又同時身為軒轅氏公主,前朝余孽,叫他欲殺不能、欲留不得。望著階下立著的少女,他內心百轉千回,異常猶豫。
「你娘……同你提過朕?」
階下的少女一直低垂的雙眸迎了上來,令他心頭一震,璀璨星空也不過如此。
「先母提及過江氏一門的恩公姬大將軍……卻未曾提過元初帝。」
他一怔。這同澄兒倒不同,澄兒未有這般犀利,要溫潤許多,想到母女二人出身不同,便也釋懷。這位十九公主真正是十足的天之驕女,寵極一時。他雖常年駐軍邊陲卻也听過她一出生便得三千采邑作乳娘錢,兩歲隨父上朝,五歲追加一千采邑作脂粉錢,十歲賜住養珍殿。
他笑笑,「朕的公主若有你一半聰慧,朕做夢也會笑。」
她不語。他的第九女,也就是新封的福安公主,比她還長一歲,是他惟一未嫁的女兒,現在就住在她的養珍殿中,異常嬌縱奢侈。她心中不屑,皇家女子由來尊貴非凡,舉手投足即須讓人敬若神明,而非畏如惡鬼。
「你住在凌煙殿中,起居飲食如何?」他慈愛如老父。
「戴罪之人原不需費心。」
他神情一黯,「朕和……你娘總是故人,朕會妥善照顧你。」
「謝……陛下恩典。」她順下眉眼,掩去內中心意。
他頷首,又問︰「你娘靈柩在德芳殿,可有妥當之人照應?」
「先母停靈之處,尚有舊日宮女十人看守。蕭……侯爺未曾冒犯亡者。」
「那就好。朕……恩準你娘同建宣帝合葬。」
她驚異地看了他一眼。她是知道他愛慕她母親多年的,她以為他不會……
「朕……再追封她為建宣帝端儀德芳皇後。」他可以給她建宣帝所不能給的。
「謝陛下美意,只是先母是前朝宮眷,不宜受此封誥,恐傷天子聖譽,還請陛下收回成命。」她不卑不亢地答道。她情願她母親只是一個小小的妃子,因為她相信母親雖然一生都以為人側室而傷懷,卻決不會願意接受父皇以外的人所追封的皇後之名。
元初帝長嘆一聲,揮手叫人帶她出去。
他終于不忍殺「她」的女兒。或者是,不願殺她。
他得不到「她」,終于要得到「她」的女兒。
等到十四歲,就立她為新後。他要她產下龍子,他要立她的兒子為儲君。
她總不會亡他兒子的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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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兒、玉兒……」
她奔跑于空曠寂靜的長廊,深紅如血的錦帳翻飛,如涌動的血海波濤。她分明那一日破宮的殺戮之後,凝碧池頭也是這樣猩紅一片。心內異常驚懼淒惶,如受驚的麋鹿,只能不斷地奔跑、奔跑。亡命天涯,竭力逃生,卻總也無法穿越這漫天漫地。悄無聲息,仿佛將她吞沒其中的猩紅,到達傳來父皇柔聲呼喚的彼端。
終于連這呼喚也漸漸被猩紅血海吞沒,消失于死亡一樣的寂靜里。
她淒惶落淚,她厲聲呼喊,卻無人應答。
她已被遺棄在這血海之中。
她已是孤兒弱女。
姬振鏞至死都清晰地記得初遇璇璣的點點滴滴。
那一夜,應是剛過中元節不久。他被立為太子未足一月,已叫種種乏味至極的瑣碎政事包圍、淹沒,時時隨同父皇處理至深夜才得以回東宮。他不禁無限懷念從前,母親對他似乎格外偏愛,從來都由他去做自己喜歡的事,不比其他幾個兄長要習武打仗。尋常人家的少爺生活,多麼自在愜意,他真恨不能將這太子之位拱手相讓。舅舅每每嘆息,直說他雖長伴亡母身側卻無半分心性像她。他倒真想說母親未必會要他做太子呢,太子難為呀!
那夜,他又是晚歸。途經御花園,隨行小廝(新近升為東宮內侍)呈香絮絮抱怨,無非是中元剛過,園中曾歷經殺戮,恐有不潔之物之類。他只當做笑談從不在意。
忽然,前方白影一閃,他一時受驚,怔在原地。
而呈香已然尖叫出聲︰「鬼、鬼、鬼啊,有、有鬼啊!御花園、園、鬧、鬧鬼啦……」
手中宮燈落地,火光熊熊。
搖曳的火光中,他看到了一張蒼白的面容,淒美妖異,而那一雙眼眸卻粲若星辰。夜風吹過,層層雪白的裙擺如荷葉般蕩開漣漪,宛如花妖木魅,有著驚心動魄的美貌。
「你……是誰?」他輕聲痴痴地問。
那少女定定看他,良久才轉身飛奔而去。夜風吹過,白衣白裙頓顯單薄,他的內心無端生出一絲憐惜。想必是哪處的宮女受了委屈在此垂淚傷心吧。
「哎呀我的太子爺!」呈香回過神來,懊惱地低喊,「怎在此遇見了她!」
「你……知道她是誰?」一個東宮內侍如何知道深宮之中的一名小小宮女?
「殿下,你道她是哪路妖女?」呈香踢了踢地上的灰燼,怨氣沖沖。
「她是什麼人?」他輕輕問,收不回隨她而去的目光。
「她就是禍國妖女的女兒。」江澄秋早已被前朝遺老當了替罪羔羊,「她是前朝余孽啊!」
「是她……軒轅壽玉。」他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他終于知道她的名字,應該是喜悅的吧;可是他又明白她既是前朝余孽,又是傳說中父皇年幼的妃子,應該是痛苦的吧;而她又深夜至此,可見她心里也並不快樂,或許是不願嫁給父皇,他又有一絲暗喜……多麼復雜的感受,是他多年來未曾擁有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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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許多建築是沿凝碧池而建。凝碧池雖然被稱作池,卻有數十頃之廣,泛舟宴飲都不顯局促。夏天的時候蓮葉田田,也有宮女在采蓮之余一曲菱歌引來了泛舟的皇上或者皇子,從此承了雨露,運氣再好些就能封個妃子當當。
而今日,福安公主來此卻是因為百般無聊。
「公主,不如我們上龍舟游湖去吧!再叫上安平郡主,洵陽世子他們幾個!再配上東國的那個絲竹班子,西戎的舞女……」
「你有沒有腦子啊!游湖游湖,都游幾回了!這麼一破地兒,還有什麼可以給我看的?東國絲竹,咿咿呀呀,吵得人心煩!舞女,妖精似的,沒見過男人呀,往洵陽世子懷里送!洵陽世子也不是個好東西!見了小妖精,魂兒都飛了!還有你這蠢奴才!都出的什麼主意?盡惹我生氣!存心見不得我好是不是?」
「奴才不敢呀,奴才對公主可是一片忠心,日月可鑒啊!」長安嚇得一骨碌跪到地上,磕了一串響頭。福安公主難伺候,未足一月,後宮人人皆知。
「忠心?我可看不見!」福安唇角一揚,貓逗老鼠似的笑了笑。身邊的宮女臉色頓時白了三分,上次公主這樣笑的時候,宮女彩霞就為她上房撿風箏而摔斷了腿,被趕到宮里最苦的浣衣局做苦役。
「不如我來考驗考驗你對我的忠心,長安?」她笑顏如花。
「公、公主……請吩咐!」長安冷汗如雨。
福安慢條斯理地取下頭上的一支發簪,曼聲道︰「長安,你說這是什麼?」
長安抬頭望了眼,低頭答︰「是先皇後賜給公主的雙鳳含珠赤金簪。」
「對。你是管我的頭面首飾的吧?」見他惴惴頷首,福安笑得更歡,突然她手一揚,金簪「撲通」一聲落入池中。長安頓時面如死灰。
「去啊,把它找回來了。」福安笑著指了指深不見底的湖水,「你自己把它找回來。」
長安聞言一下子撲到她腳下,「公主開恩,公主開恩啊!」
「不是求我開恩,該求你自己才是。雙鳳含珠赤金簪可是先皇後賜的寶物,你弄丟了可是死罪呢。」她踢開他,笑得甜美極了。反正她娘在她一出生就死了,她可對她的遺物沒什麼感情,不如拿來整整人找點樂子。首飾嘛,她福安公主有的是。
「春福,你看著他吧,找不回來你也別回來了。」她的團扇一指,又多了個倒霉的人。
看著她搖曳生姿地遠去,一對男女抱頭痛哭。
「咦,那是哪一宮的宮女?」心情極好的福安指了指遠處窈窕的少女,沉下臉來。
「回公主,那是軒轅氏。」
「軒轅十九?把她叫過來。」她倒要見見這禍國紅顏的女兒生得如何模樣。
軒轅壽玉自御書房出來,神情莫測。
她不明白他日日召見她的緣由。她知道皇帝並不好當,空閑對于一個皇帝意味著怎樣的自由和輕松。而他卻把時光浪費在她身上。她困惑,他為什麼不殺她?留著她以示新朝的仁慈寬大?又或是引她皇兄前來的鮮美誘餌?還是哪個公子王孫的未來玩物?
「軒轅氏,公主讓你去一趟!」
她抬頭,是兩個小宮女,面色不善。再抬眼望去,是福安。難怪!
「請回去稟告公主,軒轅氏是戴罪之身,恐沖撞了公主。」她不願去招惹這位公主,平白惹來事端。
「公主是金枝玉葉,富貴吉祥。公主都不怕了,你怕什麼?又不會吃了你!」你不去,倒是會吃了我們。小宮女冷著臉。
「喲,好大的架子呀!軒轅十九!」福安仰起了精致的面孔,睥睨她如腳下的螞蟻,「你還以為你是壽玉公主嗎?可笑!居然敢拒絕我?!」
軒轅壽玉立在一旁不答話。她分明是來尋事挑釁的,怎麼說都錯。
「軒轅十九,你就只會裝啞巴嗎?我听說你在這宮里可是風光得不行呀,怎麼,舌頭讓貓兒叼走了嗎?」福安睨著她,越發生氣,如何她就長得這樣、這樣令人咬牙切齒的美,難道皇家的金枝玉葉就美得跟天仙一樣嗎?她如今也是金枝玉葉了,怎就沒她那點兒氣度呢?她越想越氣,回身就扇了她一耳光。
軒轅壽玉別過臉,冷眼看得她心里發毛。
「怎麼,不服氣?我打的就是你這妖精樣兒!」她轉頭望向凝碧池,避開她森冷的目光,「跟你娘一樣,狐狸精!」
軒轅壽玉眼神冷如寒光,「福安公主,你已是皇家公主了,說話要有皇家公主的樣!」
「哼!今兒算你走運!我們走。」福安甩開寬大水袖,轉身離去。
「公主……」軒轅壽玉身邊的宮女這才怯怯地趨上前來。
「走吧。」軒轅壽玉收回目光,率先離去。
宮女動了動唇,沒敢說什麼,只得跟上前去。如果公主父兄尚在,她恐怕就不會落到這步田地。
軒轅壽玉的目光漸漸模糊,淚水已在眼眶打轉。如果父兄還在,她和母親就不會受此屈辱!而今她一個弱女,如何為父兄報仇,如何保護自己呢?難道女子就只能憑借男人獲得力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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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一個白天,到夜幕降臨的時候,他終于確認這個事實——他想再看她一眼!那個淒美得令他靈魂都顫抖的少女。
于是他來了,在這樣月色迷離的夜晚,在這樣寂靜詭秘的地方,帶著不知為何如此激動的心情。
尋遍了整個御花園,才在一處假山角落里尋見了她。小小的雙手環抱著自己小小的身軀,他忽然清楚地明了這個少女的處境和哀痛,心里竟疼痛開來。連他自己也驚訝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讓我來陪你吧,以後我來保護你」,然後他就在她的忡怔中坐到了她身邊。華麗的衣衫沾了塵土,微涼的夜風吹亂了發,午夜的氣溫凍著了身體,也絲毫不以為意。
她打了個噴嚏,卻仍不願回去。
他靜靜地月兌下外衫,為她披上。卻被她一把拽落地上。
她側著臉,眉眼間怨懟之色明顯到這樣昏暗的場合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很倔強,而且她怨恨他。他這樣想,偏卻笑了。至少他知道在他眼前的這個軒轅壽玉是真實的軒轅壽玉,這足以使他高興。
他撿起衣服,再次為她披上。她再次一把拽落地,還是側著臉瞪他。
他再撿起,披上。她又拽落。
他還是撿起,披上。她還是拽落。
如是反復多次,直至禁軍發現了他們,不得不各自回宮為止。
十二歲的軒轅壽玉在那一夜就知道姬振鏞是個目光無比陰柔,內心卻又十分固執的少年。可是她奇怪自己居然沒想過要在他面前掩飾內心的種種憤怒與怨懟。
「听說你近來總和壽玉在一起,她能出來走走倒是好事情,不過夜里可不太好。夜里風大,你和她的身子都弱,以後你就不要去了。」元初帝看著階下的兒子,緩慢地說著。他並不是很喜歡這個兒子,可是他喜歡的兒子全都不在了,好像老天對他總是刻薄。他喜歡明霜,明霜三十出頭就死了,只留給他這幾個兒女。他喜歡澄兒,澄兒也三十不到就死了,留給他的只有回憶和那個安靜得不像真人的軒轅十九。
「父皇,兒臣正是來懇請父皇將軒轅壽玉賜給兒臣為妻的。」他也緩慢地說出他想了很久的念頭。
「賜你為妻?可是她是前朝余孽……」元初帝力圖平靜。
「父皇為她賜婚,不正向天下彰顯了我朝的寬厚仁愛,如此一來當日避亂山中的賢人名士不都會出山為父皇效力嗎?而兒臣與她結合,前朝的勢力亦有傾向我朝的可能,則又可避免戰事,使黎民百姓得以休養生息。父皇為天下為蒼生,這樣的好事何樂而不為?」他靜靜地說著激情澎湃的言語。他已經決定了要做的事,即使是父皇也不能阻止。
「……萬一她成了前朝亂臣賊子的庇護,豈非是我朝一大禍患?」元初帝看著眼前的少年,忽然覺得他好像是真的長大了。
「美麗的女子是不應該參與朝政的,政治和權力會使她們過早地衰老。兒臣不會讓她參政。」
「可是……她、她才十二歲呀!對,她才十二歲太小了,不合適你!」
「父皇忘了我當年成親時也不過是十四歲,而蘇萱辭也只有十三歲,皇家女子早婚也不是稀奇事。父皇,不願憐惜孩兒十五歲就喪妻,至今沒有可心人兒的痛苦嗎?」
元初帝沉默了,當年他為獲得蘇家的支持,命十四歲的他娶了十三歲的蘇家長女,一年以後蘇氏難產而死。到今日已有兩年了,他還沒有一個正妻。想起死去的明霜,她最愛的就是這個ど兒,如何舍得讓他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兒呢!終于心軟,元初帝垂下頭來,伸手招他來到跟前。
「你是知道她母親與我的淵源的,那是我一生的遺憾。她母親是這世間不可多得的好女子,我相信她教出來的孩子也不會差到哪里去的,你要珍惜。我老了,守不了她幾年了,我將她交給你,你須好生待她,不可傷她分毫,不然我百年之後也沒臉面見她母親。」
「是,父皇。我會視她如至寶。」他強壓下心頭狂喜,顫抖著說出誓言。
「她守喪未出百日,交代欽天監在這百日內挑個好日子給你們完婚。不然又要拖三年了。」
「謝父皇!」他終于忍不住,跪下謝了恩,告退,出去張羅了。
御書房內元初帝長嘆一聲,澄兒,終究是有緣無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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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室中,看不清室內的人,只听得里面低低的說話聲。
「中秋是嗎?」
「對!先皇最愛的十九公主中秋就要下嫁姬賊之子了!」
「哼!她還配稱作公主?軒轅氏的臉面都讓她丟盡了!她是什麼人?皇家公主!先帝生前何等寵愛,何等憐惜,簡直視若珍寶!連我們幾個……哼!她辜負先帝厚愛!」
「女人都靠不住!皇、公子,你看十九公主……」
「哼!她不配叫十九公主!這種女人、這種女人……決不能讓她再活著作踐軒轅氏的臉面了!」
「這……」
「你下去安排一下。做干淨點,別留什麼痕跡。」
「是。」
一陣腳步聲後,幽暗之中傳出一陣低泣聲。
「玉兒、玉兒,你怎能這樣做?是他逼你的嗎?是他逼你的嗎?玉兒……哥哥怎能讓你受姬氏的玷污!你如何受得了,如何受得了,玉兒!」
中秋,歡聲笑語,鑼鼓喧天。中平儲君大婚。
天下第一美人的女兒嫁與未來的天子,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多少女子艷羨、多少男兒眼熱。有人稱贊新朝的仁德慈愛,寬待前朝遺孤。也有人咒罵軒轅十九的忘恩負義,沒了廉恥,不得好死。而更多的人則興致勃勃地打賭這是新朝故意弄的花樣,是另有所圖。
姬振鏞卻是萬分欣喜。她終于可以離開宮廷,在他的羽翼之下獲得新生,永遠地遠離哀痛和怨憤。他看著花車,仿佛看見了她甜美的微笑,如同日出、如同流泉、如同鮮花。
軒轅壽玉在喧鬧之中,順從地下了車,看到等在車下的振鏞,他面上的喜悅是如此的明顯,她凌亂的心中不由得一動。他……該是,真心的吧。
「來來來,新娘子進門嘍!」喜娘攙著她上了台階,將她交到他的手里,進了東宮大門。
因是皇家的婚事,白天已在大殿冊了妃、收了金印、祭了天地、告了太廟。此刻則是進東宮的大門,從此便是東宮太子的人了。
正殿里設了酒宴,賓客如雲,觥籌交錯。
「不要怕。」他在牽她過門檻時,輕聲說。
她隔著七寶赤金鳳冠的珠簾看著他,點了點頭。這一刻她真的不害怕,她信任他。
酒水確實香醇,她淡笑著接過飲下,昏昏沉沉地被人攙扶到新房。倚著象牙床欄桿,她恍惚之中听見喜娘的聲音︰「太子妃請用茶,解解酒吧。」便有一只微涼而柔軟的手扶起了她,恍惚之中她感覺到玉杯格外的冰涼,嗅到茶水特別的芬芳。有人扶她躺下,她掙扎了一下,實在動彈不得,便在心里想這該是他早交代下的吧,不然宮女哪有這等膽量壞了規矩?于是也就順水推舟地睡下了,迷糊之中她听見有人哭著說︰「十九公主走好……」
是夢嗎?真是奇怪……好像又听見他的咆哮聲,他在生氣嗎?她不是有意要壞了規矩的,她以為是他交代的,才先睡下的,她想起身了,可是實在沒有氣力,好像要被吸入廣闊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