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朵雲正在後陽台曬衣時,電話忽響,朵雲以為是藍建凱,他們現在不能見面,只能靠電話互訴衷曲。她沖進屋內接起電話。
「夏朵雲嗎?」
是一個好象听過,但一時間想不起來在哪听過的女人聲音,朵雲謹慎的開口,「請問那位?」
「我是藍建凱的太太,妳現在可以出來喝咖啡嗎?」
「妳找我有什麼事?」朵雲全心戒備問道。
「出來談好嗎?」
「在電話里談也是一樣。」金露華那天的狠勁,她領教過,誰曉得這次她是不是帶了瓶硫酸,準備潑她的臉。
「我覺得當面講清楚比較好,妳放心,我不會對妳怎樣,上次的事我很抱歉。」
「……」她不安的猶疑著。
「我保證絕對平心靜氣,不會做出傷害妳的事。」
電話那頭听起來非常誠懇。朵雲知道該來的總是要來,避不見面也不是辦法。
朵雲進了約好的咖啡廳,稍作環視,就看見座位上的金露華朝她揮手。
她在金露華對面坐下,叫了杯烏梅蜜。
「夏小姐,那天我太沖動了,希望妳能原諒我。」金露華裝出後悔的樣子。
「妳會那樣是很正常的,我不會怪妳。」
金露華以一種沉靜而又沉痛的聲音,清晰說道,「本來我以為他和妳以是玩玩,等他新鮮感過去,自然就會浪子回頭,後來我才知道妳是他前女友,其實,我不是沒有考慮過成全你們,可是我爸不會答應我離婚,他認為離婚是敗壞門風的事,而且我不曾『失德』。」
夏朵雲是個有品德的女人,只要發表一篇感人肺腑的說詞,以及演一出欺瞞詐騙的好戲,這女人大概就會自動離開藍建凱。
朵雲垂下眼楮,不知如何回答。
「建凱大概跟妳說過我們感情不好,夏小姐,我一向不善于表達感情,可是,我今天在妳面前我要很不知害羞的跟妳承認,我非常愛他。」金露華嘆了口氣,眼淚靜靜流了下來,「他是那麼完美,只要是女人不可能不愛他的,我們也曾經要好過,但後來不知怎麼了,到現在我才明白那是因為他心中自始至終都有妳,而我走不進他的心里。」
朵雲也哭了,「我們當初會分開是不得已的,現在重逢後,是真的都有點情不自禁,藍太太,我很對不起妳,我無意破壞你們的家庭。」
金露華淒惋欲絕的哀求她,「夏小姐,我們同樣是女人,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既然當年妳做了那樣的選擇,現在就不該再來跟我爭奪這個權利。」
「我……請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整理一下我的思緒和感情……」朵雲抽抽搭搭地說。
「夏小姐,我求妳離開我先生,憑妳的條件不難找到好對象結婚,何苦糟踏自己,讓自己見不得光。」
金露華的話,讓她更深切明白,即使半年後她和建凱在一起,日子也不會是快活自在,金露華雖不能控告她,但絕對會常來「拜訪」她。
難怪專家說愛情世界三個人太擠了,唉,偏偏她是後來才擠進的那位。
正當朵雲沉思的時候,金露華突然強摀住嘴巴沖向洗手間。
朵雲愣了一下,那間似乎明白了什麼。人家說夫妻床頭吵、床尾和,金露華的「癥狀」似乎大有文章。
趁著朵雲思緒一片混亂之際,金露華回到座位,一邊故意遮遮掩掩地說道︰「最近不知怎麼搞的,老是覺得不舒服,尤其一聞到酸味,就反胃。對了,妳不是護士嗎,應該看得出我是不是腸胃炎?」金露華拉過朵雲的手,好象要她把脈一樣。
朵雲縮回自己的手,苦笑著,「我不是中醫,不會把脈。不過,看這個癥狀,不像腸胃炎,倒像是懷孕。」
「妳,妳確定嗎?妳怎麼知道?」金露華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
她清清淡淡沒有任何表示,不,是听不出任何情緒的說了句,「我也曾懷過孕,所以知道。」其實她心里已是一片迷離,一片濡濕。
「真的嗎!難怪我最近的食欲不佳,原來是懷孕了。還好今天踫到妳,不然我隨便去買藥吃,可不就害了建凱和我盼望已久的小孩。待會兒回去,我一定要趕快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不知公公曉得,會有多開心呢。」金露華裝腔作勢地擺出一副準備作賢妻良母的姿態。
「恭禧妳。」朵雲想到小強,如果金露華他懷了藍家的孩子,藍家還會承認她們母子嗎?
「夏小姐,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求求妳放了我先生,讓這無辜的小孩在一個完整和樂的家長大。」金露華很哀切地說。
「我知道我該怎麼做……」朵雲掏出一仟元放在桌上,起身就要走。
金露華將錢塞回朵雲手上,「我來付,夏小姐,我代我末出生的小孩謝謝妳。」
朵雲萬分淒迷的一笑,然後離開咖啡廳。
笨女人!金露華撇撇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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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二點多了,藍建凱在書房中忙著批閱公文,雖然腦海里不停出現朵雲的影子,但他還是致力專注在文件上,最後還是輸了。他走到窗前呆看了好一會雨景,又回到位子上,批了兩件公文,又悶悶發起愣來。
突然,有股沖動,藍建凱轉身抓起桌上的大哥大撥到朵雲家,幾聲鈴響後便被接了起來,傳來的正是朵雲的聲音。
「我是不是吵到妳睡覺了?」
「沒有,我剛躺下,電話就響了。」
她的聲音听來有些沙啞。「妳鼻音怎麼那麼重,感冒了?」
「嗯。」其實她的嗓音是哭啞聲的。
「我現在到妳那邊去,好嗎?」
「不好。」
藍建凱悅了一下,「為什麼不好?」
「是你自己說我們要忍耐半年,先不要在一起的。」
「可是我一天沒看到妳就開始想見妳……」
「你要忍耐,我好困,想睡了,晚安。」朵雲掛了電話。
他握著手機,有好一陣子沒辦法思考。
這通電話,引起他內心大大的不安,朵雲怪怪的,對他好象築起一道堤防。
不可能!昨夜還抵死纏綿,不可能今朝就散似秋雲無覓處。他不禁暗笑自已神經質,朵雲也許是想貫徹他提議的半年約定罷了。
但是,是夜印證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說法。他做了一個惡夢,夢到誤闖正舉行結婚典里的教堂,新人驀然回頭,新娘正是朵雲,新郎則是陸青!
他在冷汗淋灕中醒過來,征征愣愣的坐在床沿發呆。
突然很渴念朵雲,很想見她。
可是,天色未亮,他伸手掏出衣褲里的香煙,吞雲吐霧起來,周遭一片闃靜,但顯得很沉悶,滴滴答答的雨聲帶來不安寧的喧囂,他一顆心也像安錯位置似的,坐立都不安,連吸進嘴里的煙都讓人覺得不對勁。
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匆匆漱洗後,趕往朵雲住處。途中,他特別買了三套燒餅油條和豆漿,他、朵雲,還有賀小玲的。
應門的賀小玲,一見到他,驚訝得半天嘴巴合不攏,冒出一句,「你怎麼知道要來?」
賀小玲的神情和話語,令藍建凱心跳猛然加速。「朵雲呢?還在睡覺嗎?」
「她剛走一步。」
「這麼早,她上哪兒去?」藍建凱的聲音透著焦急。
她躊躇一下,然後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本來她叫我不要告訴你,沒想到你這麼湊巧趕來,晚一步你就再也看不到她了,這或許是你們的緣分未了,她去松山機場,搭機回金門,你現在趕快去追,也許還來得及。」
藍建凱跌跌撞撞下樓,賀小玲從背後喊他,「等一下!」
她手里拿著一封信,「這是朵雲叫我轉交給你的,說是離開你的理由她在信中交代的很清楚。」
他接過信函,看也不看便轉身狂奔下樓,以破奧運百米記錄的速度跑到他的保時捷旁,坐上駕駛座後十萬火急地駛往松山機場!
朵雲!妳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呢?
他感到血脈賁張,握著方向盤的雙手竟哆嗦個不停。
她存心毀滅他嗎?竟然第二度背棄他,不跟他攜手共同奮斗!
這一次又為了什麼?他看了眼旁座上的信函。不管什麼理由他都不接受!
抵達機場,他一口氣飛奔至登機處,沒看到朵雲,又奔到電扶梯口準備下樓。
天可憐見!那站在上樓的扶梯上正住他站的這一樓層來的人,不正是朵雲嗎?
很快的,扶梯已然上到他這一樓層。她上了樓,他看到了他。
大概是沒料到他會這麼神速趕來攔截,她怔愣當場不知所措。
看得出她一夜沒睡,又哭過,所以她雙眼紅腫,臉容憔悴!
「妳就這樣一聲不響地走?嗯?」他悲憤交加猛搖晃她的雙肩。
「我有留一封信給你。」
「小玲給我那封信了,但我放在車上,信里說什麼?」
「只是告訴你我要和你一刀兩斷。」
她眼中有種碎裂的堅決。他的心肺都隱隱作痛起來。「為什麼?」
「只是突然醒悟愛別人的丈夫很苦,長痛不如短痛。」
疼痛的感覺迅速的加深且蔓延開來,「我知道我委屈了妳,但妳要給我時間,我會跟她離婚的。」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們都知道你太太是不可能跟你離婚的,而女人的青春有限,我不可能無限期地等下去。」
「朵雲,妳知道我愛妳,需要妳的支持與鼓舞,但為什麼妳的意志這麼不堅定?不敢面對挑戰?」他的聲音透著詰難。
「我知道你愛我,但你每次來找我,辦完事就走了,我不喜歡這樣的關系,好象我是供你泄欲的娼妓。」她昧著良心說。
「朵雲,」他臉面五官卷縮成一團,「我從沒當妳是娼妓。」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有那種感覺。」朵雲麗著眉心,「女人終歸要回到一個家庭,我也是個女人,也需要一個家,一個先生,我已經答應陸青了,婚後我們會去英國定居,小強和我媽也一起去。」
既然他老婆有喜了,她再跟他來往,名副其實就是破壞人家家庭的壞女人,所以她必須立即跟他斷絕來往,而要斷得干干淨淨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她嫁人!
「我不準我的兒子姓陸!」藍建凱情急大吼。
「陸青是個不錯的人,他會視小強如己出的。」
他神情慘綠非常,「妳--真的決定要跟陸青了?」
她不敢看他,別過臉去,「嗯,你還是回家去修補你的婚姻吧。」
真的是男婚女嫁從此各不相干,昔日刻骨銘心的愛,今朝竟成滄海桑田…
「我祝妳幸福!」藍建凱咬著才說完後,往機場外沖沖撞撞地跑去,看起來像一頭負傷的野獸。
他的傷是在心口上,而且沒有復原的可能--
朵雲眼淚奔涌而出,她很清楚和藍建凱之間曾經美麗燦爛過的,均將「船過水無痕」了…
天長地久的蹤跡天長地久的蹤跡
朵雲回到金門後,每天待在家里,想想就哭,既不能吃,也不能睡,做什麼都打不起精神,她甚至沒帶小強出去玩過一次。
五天下來,朵雲已經瘦月兌了形,原本單薄的身子更加嬴弱,一向柔潤姣美的臉蛋竟可見觀骨,連那對最是吸引人的眼眸也黯然不少。
這天禮拜日,陸青來了,母親笑得像午後陽暉,小強則是叔叔長、叔叔短喊個不停,開心的不得了。
「你坐坐,小強你快去幫我買醬油,阿嬤炒菜麥用。」夏母給小強一百元後便進廚房。
陸青坐在沙發上,朵雲幫他端了杯茶,然後坐到他對面。是因為快要成家的關系嗎?他的神采平添一股安穩的氣質,屬于有家室的男人所只有的。
香片的溫潤香味再再撲鼻,陸青喝了一口,端端地凝視她,想穿透她臉上枯澀的病容,「我早就要來看妳,伯母說妳人很不舒服。」
「不是什麼大病,只是最近失眠。」
「想到要嫁給我,難過得晚上睡不著?」他半帶開玩笑。
「才不是,只是待嫁女兒心。」嫁給陸青的心情是什麼?她盡量不去想。
陸青的臉突然變得好認真,「朵雲,雖然妳並不愛我,但婚後我會讓妳愛上我,讓妳覺得妳的選擇是正確的。」
眼眶一陣熱,「陸青,你沒嫌棄我有小孩,也沒有計較我跟藍建凱的事,還要娶我,我媽說老天爺總算侍我不薄,要我好好做你的妻子。」
「其實,我的度量沒那麼大,去了美國後,妳要把藍建凱忘掉喔。」
「以後我不會再提他的名字。」
「下禮拜六我們該去看禮服了,再來也要安排照相,妳可得多吃點,趕快把身體養胖。」陸青的笑容溫馴如草食性動物。
「我會的。」她微笑。
飯後,他提議去散步。
走出家門,一路上她始終不吭聲,陸青陪著走,他不作聲。
這些個月來,他和她始終處在東山飄雨西山晴,道是無情還有情的境地,後來情敵藍建凱出現,他以為自己沒望了,誰知跌破眼鏡。
雖然他想不出她突然要結婚的理由,但他也不會去問,反正再過幾天,朵雲將永遠屬于他的了。
他偏過頭來盯著她瞧。她的神情和模樣給人一種平靜、安寧的感覺,但他知道在那樣的外表下卻是波濤洶涌的無奈與愁傷。
現在他無法排解她的憂傷,但相信去美國後,他們穩定的生活會讓她忘卻所有的不愉快。
從巷頭走到巷尾她才開口,眼楮並沒看向他,「快七點了,我們回頭吧,不然你會趕不上飛機。」
「嗯,下禮拜六來接妳回台北。」說罷,他牽起她的手往回頭路走。
送走陸青後,朵雲一回到家,便進去臥房,往床上一倒,呆看著天花板。
「朵雲,怎麼啦?」夏母進來,坐在床畔,「人家辦喜事都是一臉笑咪咪的,妳看妳愁眉苦臉成什麼樣子?」
「我哪有愁眉苦臉,陸青那麼好,嫁給他是我的福氣,高興都來不及。」
夏母拉住女兒的手說,「知道就好,妳可不要再三心兩意了。」她越看陸青這準女婿越順眼。雖然他長相和家世都不及建凱,但沒緣什麼都不必說。
她苦笑著說,「喜帖都發出去了,妳還擔心什麼?」
「天有不測風雲,妳呀,有時說變就變,誰也不曉得妳心里在想什麼。」夏母遞過兩個首飾盒,「明天起妳也該做些準備了。」
「準備什麼?」她不解地問。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準備做臉、燙頭發什麼的。」夏母嘴里邊嘀咕,邊撥弄她的嫁妝,「大喜那天,這些金煉有幾條戴幾條,媽給妳的玉佩也要戴上……」
「媽,都听妳的,妳現在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不好?」
「好好,隨妳去!早點睡嗯。」臨走前,還幫她把房門關攏。
靜認而黝黑的室內,一架夾在書桌台上的迷你型電風扇嘎響著。
穿著雪自新娘禮服的自己會是怎樣的情狀?
漫漫而想……黑暗里,那是一張表情奇怪的臉︰唇角含笑,而眉心深鎖…
朵雲恕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那一覺其實也沒多久,她被一個聲音驚醒--電話鈴聲!她趕緊從床上爬起來,沖進客廳接起電話。
「喂……朵雲嗎?」
她的心一凜,「是我。」這是藍建凱的老習慣,喜歡在夜半無人格外寂靜時,打電話給重要的人說重要的話,完全不管他這樣會不會擾人情夢。
「我考慮很久才打這通電話。」他考慮的時間將近六天,這期間他住在飯店,沒去上班,也沒回家過。他才不管公司是不是要垮,天是不是要塌下來,他一心一意全在朵雲身上,什麼也放不進他心眼里去。
「有一件事想問妳,在妳結婚之前想確定一件事。」
「什麼事?」她的整顆心又是另一波痙攣。
「我想知道妳那天說的話是真的嗎?」為免重蹈覆轍,藍建凱把多日的疑問說出來,「如果妳會那樣說是有什麼原因,就該告訴我,我有權利知道。」
「我……真的!」她忍痛說謊。他寧願他認為她是感情不堅定、吃不了做第三者的苦,也不要他知道她是因為金露華懷孕的關系。
金露華懷孕,代表她和建凱的感情沒有壞到建凱說的那樣,說不定他們夫妻間會因這小孩而改善關系,金露華也說過她很愛建凱。
可以想見,未來他們的家庭美滿而和樂,她又何苦湊一腳!
「哦,那我沒話說了。」
朵雲的兩行淚就在藍建凱掛電話時滴落,像無止盡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