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郁而頹廢的爵士樂像在申吟般地呢喃著,回蕩.在布滿著裊裊輕煙、讓人感到沉悶而抑郁的空間里。
黯淡而隱晦的光線,從四面八方打了過來,打在他瘦削而憂愁的臉頰。硬生生地,把他的寂寥與失意都給突顯了出來。
「再給我一杯酒!」櫻庭皓司將方才飲盡的空酒杯擱在吧台上,低聲吩咐著。
吧台的酒保登時就顯得有點愕然,怔怔地看著他。
「先生,你,你還好吧?」酒保帶著職業性的禮貌,好聲好氣地詢問道。「你確定還要再來一杯嗎?這已經是你今晚喝的第五杯了……」
「你是在擔心什麼?擔心我付不出酒錢嗎?」他突然粗暴地呵斥了一句。
被他這麼一罵,酒保立刻就露出了一副相當委屈、莫名的表情。也不敢再多說些什麼,匆匆收走了擺在他面前的空杯子;隔了一會兒,就又送上來了一杯酒。
他把玩著眼前的酒杯,腦海里又情不自禁地浮起了辰希那如神話中的天使、如希臘女神雕像般的面容想起來就心如刀割……他緩緩地閉上了雙眼……他再也無法等待了!一種足以把人給逼瘋的嫉妒與恨意,迫使他又猛然地舉起了杯子,往自己已經在燃燒的體內灌了進去「夠了!」哪知酒杯才舉到一半,就被惡狠狠地攔劫了下來!「烈酒哪有像你這種喝法的?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不要管我!」他粗魯地推開了夏雷前來制止的手,真像不要命似地將烈酒一飲而盡!「小皓,你……」夏雷緊蹙著眉頭望著他,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勸他才好。
「明天就要比賽了,你不好好地待在飯店里休息,這麼晚了還在這里鬼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櫻庭皓司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空杯子,嘴角漾起了一抹包含著無奈、譏諷、憂郁……等諸多負面情緒的苦笑。
「哼哼哼……,比賽?比賽算什麼?」
他抬起頭來急急尋覓著酒保的身影,空洞茫然的眼神越過夏雷,居然連正眼也不瞧他一眼。
「喂!再給我一杯酒。」
「不、要、再、喝、了!」夏雷咬著牙,揚起聲調一個字一個字地喝止著。「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比賽算什麼?你要不解釋清楚,休想我會讓你再喝一滴酒!」他順手搶過櫻庭皓司手里的杯子,一雙桃花眼幾乎都快要噴出火來。
「你干嗎?把杯子還給我!」
過多的酒精在他的體內燃燒發酵著,櫻庭皓司根本無力去跟夏雷爭奪杯子。幾番努力不成以後,他頹然地放下手來,笑得一臉淒楚。
「哼哼哼……我要是不能去參加比賽,那不是最好不過了嗎?你難道不也這麼希望?」夏雷當場便怔住了!這……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無視于夏雷滿臉的錯愕與訝異,櫻庭皓司又緩緩地接口續道︰「要是我真的去參加比賽,那辰辰奪得冠軍的希望不就又減少了幾分?她要是拿不到亞太地區的冠軍,就無法繼續參加世界鋼琴演奏大賽,那麼,她想要得到那套樂譜的最終目的,不就無法達成了?」經他這麼一解釋,夏雷終于搞懂了!這些日子以來,他也斷斷續續地從辰希的口中,得知了有關于那件「無價之寶」的事。夏雷當然也清楚那套樂譜對辰辰的重要性;只不過他怎麼也沒想到,櫻庭皓司竟然會為了辰辰這麼做……而就在這一瞬間,他也仿佛意識到了什麼……他,這個生命中的摯友,和她,一個他深愛的女孩,他們兩個之間,到底存在著什麼秘密……
「唉,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別想那麼多啦!」這句話听起來簡直就像是他在跟自己說的一樣。夏雷拍了拍櫻庭的肩膀,笑嘻嘻地打著哈哈說道︰「拜托——你以為辰辰她就一定會拚輸你嗎?我看倒不見得……」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夏雷。」櫻庭皓司冷冷地截斷了他的話,剎那間,表情變得極為凝重。「知道我為什麼要打電話約你出來?而且,而且還鄭重地交代你不準告訴辰希?」
「為什麼?」
「為了要跟你面對面地解決一件事!」
他輕輕吁了一口氣,轉過頭來,用著兩道炯炯而犀利的眼神,直直地逼視著夏雷。
「這件事跟辰希、你、我都有關。既然辰希她自己不能解決,我看就由我們兩個來解決好了……」
「你喝多了啦!」夏雷急急打斷了他的話,似乎根本就不想、也不敢去面對事情的真相……「走啦!我送你回飯店去!」他一把拖起了櫻庭皓司,拉著他就想往門外走。
不料微醺的他力道竟大得驚人,夏雷反而被拖了下來。
「我沒醉!夏雷,告訴你,我清醒得很!」、他甩開了夏雷的手大聲呵斥著。話講到這里,櫻庭皓司不禁頓了頓,露出了一臉苦笑。
「可笑的是,就是因為太清醒了,我才發現我根本就不能沒有她……」
「開玩笑!」夏雷瞪大了雙眼,一副無法置信的表情。「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你跟她怎麼可能嘛——你們,你們不就只是老師和學生的關系嗎……」
「不!你錯了!夏雷,」櫻庭皓司昂起頭來,堅決而溫柔地。「我愛她!我真的愛她!」他頓了頓,顯得艱難無比地開口續道︰「而且,我還要告訴你,辰辰她,她也愛我……」掛在臉上打著哈哈的笑意漸漸、漸漸地僵住了燦爛無比的陽光,倏地被籠罩在飛撲而上的烏雲里,剎那間變成一片陰霾……天地仿佛在這一瞬間停下了腳步——「不、可、能、的、我、不、相、信!」沉默了許久許久,終于從他的口中蹦出了這幾個字。夏雷激動地搖晃著腦袋,嘴里只能重復地這麼叫著︰「辰辰……是愛我的……她……她是愛我的……」
「夏雷……」見到他這副驚慌失措、茫然無助的樣子,櫻庭皓司不免心痛了起來。他可是自己這輩子最好的摯友啊!「夏雷,你不要這樣……」
「不要踫我!」他驀地大吼了一聲,恨恨地甩開了櫻庭皓司想要前來安撫自己的雙手,霍地站了起來。
「哼!虧我,虧我還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夏雷指著他的鼻子,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著。「而你,你竟然做得出這種事……你明明知道我愛她愛得有多深,深到我沒有任何理由不去相信她,並且還放心大膽地把她交給你來照顧;而這,這就是你回報一個信賴你的朋友的方式?」
「夏雷,我……」
「不要再說了!」夏雷怒不可遏地遏止了他想要開口的解釋,頹然無比地將滿臉的倉惶埋進了一雙顫抖的手掌里。
「什麼都不要再說了,小皓……」
酒吧里的客人全都莫名所以地望著他們倆,也沒有人敢來詢問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整個空間登時就陷入了一種讓人覺得不安而且窘迫的低氣壓當中隔了許久,夏雷才又緩緩地抬起頭來,臉上掛著恍惚的、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微笑,自言自語地念道︰「我,我要回去了……辰辰,她……她還在家里等我呢……我得回去陪她,問問她……是不是真的愛我……」他的話才剛剛說完,身子已經像一陣颶風似地,狂卷地奔向了酒吧的大門。
「夏雷!你等等!」櫻庭皓司大喊一聲,也跟著沖了出去!等他沖到門外,一股冷風颼颼然地撲上他的臉龐,櫻庭皓司頓時清醒了許多。
舉目望去,根本就看不到夏雷的身影。突然有種非常不祥的念頭闖進了他的腦海……糟了!他該不會……這樣的念頭令櫻庭皓司不禁悚然一驚!連忙放開腳步,開始在午夜的台北街頭,尋覓起夏雷的身影「夏雷,該死的!你千萬、千萬別做什麼傻事啊!」他在心底暗暗咒道。雙眼就像是兩盞探照燈似的,不敢錯過了任何一個人目的人影……北風冷冷地吹著,和偶爾駛過街頭的沙石車,一起發出令人感到異常心神不寧的呼嘯聲……就在櫻庭皓司心急如焚四處尋覓的當口,有一個熟悉的背影映人了他的眼底——夏雷!那高大頎長的背影的確是夏雷沒有錯。他微微垂著頭像是若有所思般,漫步穿越過大馬路,正要走到對面那條通往回家的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傷心的緣故,他竟連路口亮著的紅燈都視而不見,只自顧自地低著頭走著……而一輛巨大的沙石車也正好要駛向那個十字路口「夏雷!夏雷!」櫻庭皓司大聲地喊著他。
而夏雷根本就恍若未聞。
原來還很興奮的呼喊,在櫻庭皓司驀然發現了那輛沙石車的逐漸靠近時,竟一下子變得淒厲起來——「夏雷!小心咽!有車……」他邁開大步飛奔向前,一邊扯開喉嚨不住地嘶吼著!但是,夏雷卻還是沒有任何反應!眼看著那輛沙石車愈駛愈近了……
「救他!」腦海里只蹦出了這個念頭,當睡眼惺忪的卡車司機終于發現了馬路上有人的那一剎那,櫻庭皓司也奮不顧身地沖上前去,猛然一把推開了夏雷……
「嘰——」長長的煞車聲登時響徹雲霄!砰!未了,這聲巨大的、震懾的、駭然的撞擊聲,也在同一瞬間,撞進了錯愕無比的夏雷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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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辰、辰辰……」听到這一聲又一聲的叫喚,她迷迷糊糊睜開了眼楮。
小皓?」她又驚又喜地叫了出來。「你,你怎麼來了?」櫻庭皓司掛著一臉燦爛的笑意,深情款款地望著她。「因為想你,所以就來了。」
「那……夏雷呢?」她的腦海里馬上蹦出的就是這個疑問。
「你放心好了!他沒事的。」櫻庭皓司笑了笑,搖搖頭。「我是來幫你打氣的,今天的比賽你一定要全力以赴!我會去幫你加油的。」
「那你自己呢?」她問。
「我自然有我的打算,你不要替我擔心了;況且,要是我真的參加比賽,你確定你一定能贏得了我嗎?」說這話時,他那有點促狹調侃的笑容,讓她頓時就感到極為放心,不由得也跟著笑了起來。
「嗯,能見到你真好!」
櫻庭皓司點點頭,臉上露出了幸福滿足的光彩。
「你知道嗎?辰辰,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我這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不管以後我們兩個能不能在一起、會不會在一起,我都要你答應我,你一定要過得好好的,知道嗎……」
「小皓!」听到他這番有如在「道別」的話語,她立刻驚慌失措了起來!想也不想地便急急開口制止道︰「你不要嚇我!好好的干嘛跟我說這些………」他笑了。笑意竟顯得有些恍惚……迷離……
「辰辰,我要走了……」
「不!不要走!」
她伸手想要去抓住他,不料,竟撲了個空……「小皓,不要走礙…我要你抱抱我……給我抱抱,好嗎?小皓……」她哭了出來,倉惶而無助地。
「對不起,辰辰,我做不到……這一次,我沒有辦法答應你了……我真的,真的要走了……」他對著她淒楚一笑,漸漸、漸漸消失在她的眼前「我愛你,辰辰,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只要記住,我會永遠,永遠愛你……」
「小皓!」她情不自禁地大叫了一聲,登時就醒了過來!天藹-原來是場夢……好真實的夢……連枕頭都哭濕了……辰希怔怔地坐在床上發呆,腦海里無法遏止地回想起夢里的一切︰夢里,櫻庭皓司的笑容真實得離譜,但卻又那麼地飄忽、疏離……讓她覺得毛骨悚然……難道……這場夢境是想要告訴她什麼嗎……仿佛被電著了般,她倏地從床上跳了起來,一把抓起了電話就打到了夏雷的住處。
一聲、兩聲、三聲……十聲、二十聲……沒人接!夏雷不在?還是根本就沒回去?不可能的!夏雷既然說要回來陪她,就一定不會食言。昨晚她分明就等到了連眼楮都睜不開,這才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去。夏雷怎麼會沒跟她聯絡?她又撥了通電話。這回是打到櫻庭皓司下榻的飯店。
一聲、兩聲、三聲……十聲、二十聲……一樣!房間的電話根本就沒人接。他會上哪里去呢?啊!對了!她抬起頭來瞄了一眼壁上的掛鐘,這才猛然地想起︰今天下午兩點是鋼琴大賽開始的時間,現在都已經一點多了,櫻庭皓司一定是到會場去了!一定是的!搞不好夏雷也在那兒……辰希不禁在心底這麼地自我安慰、自我催眠著
一定是這樣!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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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鋼琴演奏大賽亞太地區初賽現在開始——」一陣鑼響,把她從憂心疑惑的情緒當中喚了回來。
「現在,讓我們歡迎所有參賽的演奏家們出場;編號第一號的是代表新加坡的陳育昌先生;編號第二號的是代表日本的望月葵小姐;編號第三號的是代表台灣的向辰希小姐;編號第四號……」她跟在望月葵的身後,六神無主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一面也很仔細地聆听著司儀公布的編號名單;等到所有的參賽者都出席了之後,辰希終于絕望地發現——櫻庭皓司根本就沒有來!「怎麼回事?小皓他人呢?」坐在她身邊的望月葵瞄了她一眼,有些詫異地問道。
辰希茫然地搖搖頭。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比賽在大會主席致詞後順利展開。坐在台下的辰希,一邊暗暗觀察著其他參賽者的表現,一邊在心里面不斷地這麼安撫著、提醒著自己……小皓一定會來的……他一定會來幫她加油的……「非常感謝望月葵小姐為我們帶來這首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實在是太精采了!在這里我還想要告訴大家一件事,望月小姐的父親,就是日本知名的鋼琴演奏家望月旭馳先生……」一陣掌聲如雷般地響起,望月葵微笑著向所有觀眾們點點頭,隨即便從從容容地走下了表演台。
「接下來,我要向大家鄭重介紹,編號第三號代表台灣出賽的向辰希小姐,她為大家帶來的是蕭邦的‘離別練習曲’。現在,就讓我們一塊兒來欣賞……」辰希在掌聲當中步上表演台,全身上下不停地顫抖著。她望了一眼台下黑壓壓的人群,里面依然沒有一雙她所熟悉的、所眷戀的深情炙熱的眼神……好不容易走到了鋼琴前,她覺得自己簡直都快要暈過去了!兩腿發軟地頹坐在鋼琴椅上,辰希勉強舉起雙手,腦袋里卻是一片空白……小皓,你在哪里?小皓……——
辰辰,今天的比賽你一定要全力以赴喲——
十根指頭終于願意听話了!喔!天……——
你知道嗎?辰辰,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我這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光……白皙細致的手指在琴鍵上來回地奔馳著……揚起了一串串優美淒愴的音符……——對不起,辰辰,我做不到……這一次,我沒有辦法答應你了……我真的,真的要走了了激昂而絕望的樂曲聲響在每個人的耳畔……在場的所有人無不為之深深動容……——我愛你,辰辰,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只要記住,我會永遠,永遠愛你——突然間,「哨」的一聲!琴、弦、竟、然、斷、了——天啊!這……這究竟是一道什麼樣子的詛咒……她既驚愕又茫然地停止了手指的動作,在場的佳賓們全都錯愕不已地叫了出來……「嘩——」剎那間,時光仿佛靜止了……全場的人目瞪口呆、屏息發呆地望著她,陷入了不曾有過的寂靜……
「辰辰!」一片靜默中,竟有個人驚慌失措地從台下沖了上來!是前來為她加油打氣的美儒。
「快!快去……」她手里搖晃著望月岩送給她的大哥大,氣喘吁吁、口齒不清地迭聲嚷嚷著。「快去醫院……夏雷剛剛才找到我……他說……」她驀然覺得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瞬間便凝結了!喉頭處仿佛被什麼東西給哽住了似的,使得她根本就發不出一點點、一絲絲想要制止美儒繼續往下說的聲音……
「他說……櫻庭皓司出車禍了!」不——靈魂在這萬分之一秒間被抽離了身體,辰希萎萎地倒在表演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