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著床邊昏迷不醒的人兒,鏤月完全亂了方寸。
從沒見過這樣奇怪的癥狀,她本以為炎熾是純粹受了內傷,再加上動了怒氣才會造成突然昏厥的情況,誰知在替他把脈之後才發現他的脈象紊亂,氣息微弱,全身燒燙不已,像是走火人魔了。
她雖是大夫,但她不懂武功,根本無法幫他。
眼見他性命垂危,她卻束手無策。
「讓我三番兩次為你憂心如焚,你便開心了嗎?」
她鼻子一酸,不禁悲從中來,流下傷心淚,淚水沿著粉頰緩緩滑落,落在炎熾的手心。
「你明知道,我是關心你的,為何不听我說……」與其說她是在責怪炎熾,倒不如說她是在怨恨自己。
恨自己為何拿不出勇氣接受炎熾的感情?
在生活上她是這般獨立,在感情上她卻是這般怯懦。
「炎熾……炎熾……」輕喚著他的名,她喃喃道︰「只要你醒過來,不管你再用怎樣的目光瞧我,我都不會再躲了,不會
再逃避了……」
但床上的人兒一動也不動的,毫無反應。
揩揩淚痕,鏤月定下心神,自言自語道︰「不對,我得趕快找人來幫忙才行,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出什麼意外。對了,絕代武館的師父武功極高,說不定他們會有辦法……」
想到這里,她放開炎熾的手,準備起身離去,卻在這時,她听見了輕輕的申吟聲。
心中一震,她立刻回頭查看,發現炎熾醒了。
驚訝、高興又疑惑的一瞬間,淚水再度涌出,濡濕了眼眶。
炎熾在她的攙扶下緩緩坐起身來,見她雙睫承淚,不勝激動的模樣,他心中有些罪惡感。
不過,這是善意的欺騙哪。
不這樣,怎麼突破她的心防?
「哭什麼?」他輕柔的目光鎖住她的嬌顏,明知故問,同時握住了她的一雙柔荑。
鏤月一听,趕忙舉袖揩去臉上殘余淚痕,「我……沒事……」不想讓他擔心,也不想讓他知道她失態了。
多難為情啊!
「你覺得怎麼樣?」她最關心的還是他的傷勢,她不要他有任何閃失。「你剛剛突然暈厥,嚇壞人了。」
他笑著瞅她,「已經不礙事。」
「是嗎?」
鏤月再度為他診脈,發現果然如他所言,脈象已恢復正常,她這才松了一口氣,可是她還是有些疑問。
「剛剛你究竟怎麼了?」
他濃眉一挑,隨口胡謅,「大概是受了內傷又在怒火攻心的情況下強行運功的關系,導致自己差點走火入魔,要不是隱約听見你的呼喚,讓我定下心神來運氣調息,恐怕凶多吉少——」
「別胡說!」鏤月輕聲斥道,不想再听到不吉利的話語。「你先躺著休息吧,我去幫你炖補藥。」
見她要起身,炎熾隨即伸手將她拉住,順勢一扯,便將她拉至胸前。
鏤月瞧著他那張近在眼前的俊臉,胸口一熱,俏臉立刻綻了楓紅,她下意識要掙月兌炎熾的懷抱,炎熾卻抱得更緊,他灼熱的目光燒得她的心都快沸騰了。
「別走。」
他的聲音低沉,溫柔卻又透著一絲落寞,教她听了,心都揪緊了。
「可你的傷……」
「不重要。」炎熾捧起她的臉,一字一句發自內心的向她表白道︰「我愛你,無可救藥。」
「啊……」鏤月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的傾吐心意,含羞斂眉,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
回應也不是,回絕更不是,可她確切知道,他的濃情熾意不容她再用無謂的矜持來傷害了。
「鏤月,你是在意我的,對不對?」
鏤月遲疑了一下,終究是微微的點了點頭。
她對他的在意,早在剛才他暈厥時表露得一覽無遺了,不是嗎?
炎熾在她額際親吻了一下,眸底綻著欣喜的光芒。「相信我,不用多久,你一定會愛上我。」
「這麼自信?」
「當然。」
「自大狂!」鏤月嬌嗔了一句,輕輕將他推開。雖然她接受了他的感情,可那不代表,他可以逾越了。
炎熾凝視著她,不滿的蹙著眉,半正經半開玩笑的道︰「以後,我每天多抱你幾回,讓你習慣。」
「休想。」她笑著橫了他一眼,起身離開了床沿。
「我去替你煎藥。」除了羞怯之外,她仍是放心不下他的傷。
炎熾微一頷首,沒再表示異議,讓她去了。
再婉拒,她可要生疑了。
至于他方才「善意的欺騙」呢?就讓它成為永遠不可說的秘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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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之後,鏤月端了碗熱騰騰的藥湯過來。
「趁熱喝了吧。」她來到床沿坐下,將藥遞給炎熾。
炎熾伸手接過,-仰而干,目光卻瞧也沒瞧那藥湯一眼,始終停留在鏤月姣美的臉上。
「跟我去西洞庭山吧。」
「啊?」乍听之下,鏤月有些錯愕。
炎熾擱下湯碗,轉而握住她一雙柔荑,表情十分認真,「我已在那里找好適當的居處。鏤月,跟我去吧。」
「為什麼要去那里呢?」她不明白。
「西洞庭山是飄渺幫的勢力範圍,兩幫敵對,四溟幫的人很難踏進一步,你在那里,我才能放心。」
「喔。」她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但隨即抬眸問他,」炎熾,你還是要找水茉晨報仇嗎?」
炎熾默然頷首,別過頭去。
「算了好不好?」
「不行。」他說得堅決。
這仇非報不可,不管是用怎樣的方式。
「炎熾……」鏤月不死心,還想再勸他。
「就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炎熾回過頭來,直視著她,「你放心,討回公道之後,我便不再沾惹四溟幫。」
鏤月一听,不禁在心中嘆道︰就怕四溟幫的人不會放過他了。
沉默了半晌,她道︰「你給我幾天的時間,若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我一定不阻止你報仇,好嗎?」
眼見說不動他,只好先使用拖延戰術再說了。
炎熾微微蹙眉,沒有答話。
「好不好嘛?」鏤月懇切的瞧著他,試圖緩解他太過強硬的脾氣。「只是多等幾天而已呀!」
猶豫了一下,炎熾無奈答應。
「好吧。」
得到他首肯,鏤月欣然一笑,總算稍微寬心了。
但她一想到即將要與他前往西洞庭山,而她連他的出身來歷都不清楚,這似乎不太公平。
「炎熾,跟我說說你的事好嗎?」不是不相信他的為人,只是她需要了解他的一切。
了解他,才知道怎麼和他相處,甚至,她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愛他,不是嗎?
炎熾笑著瞅她,「你想知道什麼?」
「你的身世、你的親人,還有你這身武功怎麼學來的?」她有好多好多的疑問哪。
「嗯。」遲早要對她說個分明,而如今是讓她知道的時候了。
炎熾沉吟了一下,決定拋開心結,說出那晦暗的過去,一段只對她說起的過去……
「從有記憶開始,也就是未懂事前,我便是在揚州城里一個又一個的街頭流浪,偷拐搶騙,無所不能,只為了飽食三餐,只為了活命,終日渾渾噩噩,沒有目標,沒有人格、沒有自尊的過下去,不知道父母是誰,也不想知道父母是誰,反正過一天,算一天。」
說著,他薄唇微掀,自嘲了笑了笑。
鏤月有些心疼的握住了他的手,默默給予他力量說下去。
「直到十歲那年,我被一群惡少欺負,被痛打得幾乎殘廢,斷送了性命,我的人生目標才出現,那便是我要學武,要擁有能絕對自保的能力,再不教人看不起。但我沒有銀子、沒有背景,根本無法拜師,我不死心,便躲在武館外偷看、偷學,甚至偷看武館的武冊,就算被發現了,大不了被痛打一頓,或做苦工抵銷,盡管學得十分艱辛,但我都忍下來了,前前後後,輪替數十個武館,就這麼熬過了十二年。」
鏤月邊听著,邊伸手撫平他微蹙的眉峰,嘆道︰「難怪你會說自己沒有師父。」他學武的過程是如此煎熬、如此難耐,如此不堪回首呵!
炎熾淡然一笑,又道︰「唯一慶幸的是,我對武學有獨特的領悟力與開創力,加上在某次偶然的機會里,得到一名武林前輩的指點,在將十二年中所學過的武功融會貫通之後,我的武功從此就隨心所欲,鮮少遇到敵手了。」
說到這里,他反手握住她的柔荑,一雙深邃的眸子里沒有因提起過去而持續漾著冷光,反倒逸出一抹的燦光芒。
「知道嗎?不管過去如何,遇上你便是上天對我最大的補償。」
「炎熾……」鏤月動容的凝視著他,羞怯而高興的笑了,輕輕將螓首靠在他肩胛,內心充滿幸福感。
「想過自己的未來嗎?」輕合上眼,她柔聲的問,意在言外。
有心與他共度此生,她才會這麼問哪!
炎熾輕撫著她的秀發,有意無意的摩娑著,好半響才道︰「在此之前,我一心只想追求更高的武藝。」
「那現在呢?」
炎熾低頭在她雪頰上偷了個吻,而後在她耳畔低話,「或許,會開始考慮學習醫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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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鏤月在自家門口貼了張告示,表示自己將出游數月,無確定歸期,一來不讓熟識之人擔心,二來也是對習慣上門求醫的鎮民有了交代。
兩人隨即乘船出發,一路上風平浪靜,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將近晌午,便抵達西洞庭山。
來到熱鬧市集,炎熾正要提議先找間客棧用膳時,听見不遠處一間賭坊傳來吵鬧的聲音,隨即一名男子踉踉蹌蹌的跌出賭坊大門,砰的一聲暈倒在地。
這還不打緊,只見賭坊內走出兩名手持棍棒的大漢,兩人聯手將那名暈倒的男子拖到一邊,舉起棍棒便要向他揮去。
炎熾冷眼旁觀,並不想多管閑事,鏤月卻趕上前去。
她厲聲斥道︰「住手!」
兩名大漢聞聲立刻抬頭,在瞧見鏤月之後,一臉怒容馬上轉為邪惡笑容。
「喲,哪來這麼漂亮的娘兒們?」
「可惜了一張俏臉怒氣騰騰的,大爺我——」
才想再繼續調戲一番,兩人只覺一股勁道撲面而來,隨即都莫名其妙的挨了一拳,痛得站不起身來。
炎熾佇立兩人面前,臉上帶著嫌惡的表情。
「馬上消失在我面前,否則——」
炎熾揚了揚手中的利刃,警告意味十分濃厚。
「我們馬上消失,馬上消失。」
一見出手之人是名聞江南的第一高手炎熾,兩人嚇得臉都綠了。
炎熾刀法變幻莫測,性子同樣喜怒無常,但可以確定的是,當他的眸光閃著兩簇火焰時,絕不會有好事發生。
听說,之前就是有人不信邪,執意在老虎頭上捋虎須,結果下場十分淒慘,所以,兩名大漢再笨也知道違逆炎熾的意思是絕對不智的行為,連滾帶爬的逃回了賭坊。
障礙物一消失,鏤月立刻趕到那暈厥的男子身邊,查看他的情況。
只見他頸部肌肉痙攣,呼吸急迫,肢冷脈弱,她驚道︰「他是誤食了生川烏……」得趕緊搶救才行哪。
炎熾來到鏤月身旁,目光一落在暈厥男子的臉上,訝異的咦了一聲。
「怎麼了?」鏤月隨口問道,將一顆解毒丹塞人男子口中。
「這人是飄渺幫幫主風浮玉。」
鏤月站起身來,表情微訝,「他是飄渺幫幫主?」
炎熾點了點頭,嘴角一揚,不由自主的扯了抹訕笑,「一幫之主竟會如此不濟……」
「可能是賭坊的人賭輸他,蓄意加害吧?你瞧他明明已經中毒,暈厥了,方才那兩個人還要打他呢!」
鏤月揣測著個中原因,隨即又好奇的問道︰「你認識他?」
「不認識,不過,兩年前的一場比武大賽上,我見過他。」
「什麼比武大賽?」
鏤月更好奇了。
炎熾濃眉一軒,神色頗是自負。
「兩年前,江南首富單萬貫一時興起,在蘇州太湖畔舉辦了一場比武大賽,奪冠者不僅可獲得江南第一高手的美名和稀世的兵器一把,還可獲得一千兩銀子,不過有個附帶條件,得一輩子為單萬貫的性命做擔保人。」
「什麼意思?」
「意思是,哪天單萬貫若死于非命,奪冠老得為他報仇。」
這單萬貫可真懂得替自己打算。
「嗯。」
鏤月听明白了,用眼神示意炎熾說下去。
「當年我基于好奇便參加了,激戰數回,如願奪冠,那時風浮玉從頭至尾都在台下觀看,卻沒上台的意思,只在比賽結束後,托他的隨從來對我說他很欣賞我,便離去了。」
鏤月听了,忍不住笑道︰「真是個特別的人。」念頭一轉,她又問炎熾道︰
「你真得一輩子為單萬貫的性命做擔保嗎?」
「我一開始也是猶豫過,不過我暗中觀察過單萬貫,發現他是個好人,待人隨和、樂善好施,才答應了他的條件。」
「嗯。」
鏤月听他這麼說才放心了。「水茉晨之所以會找上你,便是因為你是江南第一高手的緣故吧?」
「沒錯。」
一提到水茉晨,炎熾的目光明顯變得冷冽,「兩年來,她用盡各種方法想收買我,都被我拒絕了,于是,她便放出假消息,宣稱我已加入四溟幫,同時約我在靈岩山見面,我對她十分惱火才會赴約。」
「原來如此。」
鏤月搖搖頭,為人心的險惡嘆息不已。
一側眸,她卻發現炎熾似乎有些高興。
「你笑什麼?」
炎熾的目光落在風浮玉身上。「他可是水茉晨最痛恨的敵人,救了他,不值得高興嗎?」-
鏤月笑著搖頭,「真是歪理。」
話才說完,她腦中靈光一現,一個念頭隱約成形。
嗯……她想到阻止炎熾找水茉晨報仇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