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血過後已經是辰時了。
炎熾朝來路望了望,轉身問鏤月道︰「有沒有其他路可以下山?」
走這條路必定會經過芳菲潭,水茉晨還不知道他已逆流而上,僥幸月兌身,一定會派人顧守在潭邊。
「有是有,但為何不走這條路?」是怕仇家追殺嗎?鏤月猜想著。
炎熾的回答印證了她的想法。「想要我的命的人,必定會守在這條路上。」
「誰?」
「水茉晨。」
「水茉晨?四溟幫幫主?」
她雖然對江湖事並不清楚,但四溟幫她是知道的,尤其在太湖一帶,四溟幫是最有勢力的幫派之一,只有飄渺幫能與它抗衡。
她月兌口道︰「你得罪他們?」
炎熾冷笑一聲,語調不改狂傲。「現在是他們得罪我。」
昨日,他投瀑之後,不知與洶涌湍急的水流糾纏多久,才得以月兌身而出,拖命來到樹林里,仗的是不服輸的堅強意志與強韌毅力。
換作他人,早葬身白虹瀑了!
尤其昨夜在樹林之中,他因體力透支與毒性發作而昏厥,要不是踫巧遇上了鏤月,如今恐怕凶多吉少。
這一切都拜水茉晨所賜,他發誓,他會讓她付出應有代價。
「是水茉晨下的毒?」鏤月問道。
「沒錯。」
「嗯……」不知道,寒漪是否也參與其中?
「在想什麼?」炎熾見她默不作聲,以為她心生顧忌。「怕了?」
「怕什麼?」
炎熾濃眉一挑,目光灼灼的瞅著她,「怕救了我,卻惹上四溟幫?」
「四溟幫的人不全是壞人。」
「哦?」她的這句話含意很深。「你認識四溟幫的人?」
「嗯。」
既說溜嘴,她索性承認。
炎熾盯著她,沒說什麼,表情依舊是莫測高深,只是眸底深處,隱約有怒火跳動。
鏤月瞧他悶不吭聲的,想也沒想就回道︰「我不是維護四溟幫,我只是就事論事。」
奇怪,她何必向他解釋?偏偏,辯解的話語就這麼月兌口而出。
炎熾听著,仍是緊閉雙唇,不予置評。
或許,他該仔細考慮把她定位在哪個點上。
一個勉強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的善良大夫?還是,一個與他的仇人有著曖昧關系的冷靜女子?
鏤月見他保持緘默,認定他心中依舊不快,輕嘆一聲,苦口婆心的勸道︰
「這三天內,你先別輕舉妄動,等毒解了再說。」
炎熾沒有看她,目光落在前方。
「炎熾,你答應我,若見了他,別與他發生沖突,我也會勸他別傷害你的。」
「他是誰?」
「他叫寒漪,我知道,他不是不講理的人……」
炎熾一听,薄唇微揚,突然笑了。
但那笑意和愉快、愜意全沾不上邊,反倒透著一絲詭異、不屑、冷淡與無情的意味。
鏤月一見,不滿的蹙眉,「你笑什麼?」她可是很正經的,他態度卻如此輕佻,真是氣人。
炎熾的目光鎖住她一泓秋波,兩簇冷焰在眸中竄燒,「這麼替他說話,交情匪淺?」
這小妮子敢情沒搞清楚狀況,竟在他面前夸起四溟幫的人?
真可笑!
「我們是……朋友。」鏤月挑起秀眉,不甘示弱的回瞪著他。
「朋友?你可真是交友不慎。」
「炎熾——」他太過分了!
炎熾對于她一臉慍色不僅視若無睹,還話帶嘲諷的道︰「你最好勸他早些月兌離四溟幫,否則……」
「如何?」
「三天後的事誰也不能預料,說不定,他也會成為我刀下亡魂之一。」
鏤月一听,嗤笑道︰「你是對自己有信心,還是對我有信心?」他就一定活得過三天嗎?哼!
「我對自己是絕對的自信,至于你……」他故意拖長尾音,吊人胃口。
「說啊!」
「尚待驗證。」
「是嗎?」鏤月昂起下巴,朱唇一啟,不自覺說話口氣和他一樣挑釁,「我會證明的。」
***************
鏤月領著炎熾往一條鮮為人知的下山捷徑走去,雖然是捷徑,但也難走得多,走到半山腰,鏤月便提議要休息片刻了。
兩人各自找了個地方坐下,一時無言。
半晌,炎熾開了口,「听說一葉風的毒只有毒醫叢青靄能解,你和他是什麼關系?」
愚蠢!他竟到現在才想起這個重要的問題。
鏤月搖搖頭道︰「我不認識這個人。」
「哦?」對于她的說詞,炎熾根本不信。「如果不認識毒醫,怎麼會知道毒醫的獨門毒物如何解法?」
「與你無關。」鏤月昂起下巴,故作冷漠,算是小小報復他之前太過倨傲的態度。
炎熾冷笑一聲,絲毫不以為意,「不說,表示你和毒醫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鏤月索性側過頭去不理他。
「不說,等同默認。」
「你——」鏤月站起身來,本想反唇相稽,但又作罷。她不願再因他的隨便一句挑釁言語而失了冷靜。
「無話可說?」他沒這麼容易放過她。
「是無可奉告。」鏤月不為他的氣勢所懾。
炎熾見她不答,突然欺向她,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說!你是毒醫的什麼人?」
「你放手!」鏤月掙扎著想甩開他的鉗制,無奈徒勞無功。
炎熾定定的瞅著她,一副無可轉圜的模樣,「只要你據實
以告,我自會放手。」說完,他還微微加重了手中力道。
「你——」縴弱的手腕隱隱犯疼,鏤月不由自主的蹙緊秀眉。「你這惡霸!」她氣憤的瞪視著他,一臉慍色代表對他的控訴。
「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
「你沒權利逼問我。」
「我有權利知道真相。」
「我說了我不認識毒醫。」
「那便告訴我你是如何知道解毒之法的。」
「我若要害你,何必救你!」
「理論上是這麼說沒錯,但人心難測。」
「你——」
她的眸子對上他的,誰也不肯讓步,惱怒之余,她真想這麼跟他僵持下去,看他能奈她何。
只是,她的手教他牢牢鉗制著,她不甘心讓他佔了便宜。
「我娘留了一本醫書給我,書中記載了一葉風的解毒之法,這樣的答案你滿意了嗎?」終究,是她先妥協了。
因為她不想跟他耗到天黑。
炎熾一听,總算放開她的手,但深沉的目光依舊是鎖在她清麗月兌俗的俏顏上。
她看起來……不像在說謊。
「那本醫書哪里來的?」
「我不知情。」鏤月沒好氣的應道,心中余怒未息,刻意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
炎熾扯唇一哂,像是在嘲笑她無意義的舉動。
「令堂尊姓大名?」
「鏤艷。」接下來,他該不會要盤問她的家世吧?
鏤艷?挺陌生的名字。
炎熾細思半響,又問道︰「令堂從沒向你提過毒醫的事?」
鏤月一听,眸光頓時黯淡下來。「我娘在我五歲的時候便去世了,是雪姨撫善我長大的。」
很難得的,炎熾眸里掠過一絲歉意。「那令尊呢?」
「不知道,在我娘懷孕的時候,他便不告而別了,我從沒見過他。」鏤月揉著略顯紅腫的手腕,擺明不想再談。「你問完了嗎?」
雖然她並沒有對他據實以合,隱瞞了部分真相,只不過提起親娘,她仍難免一陣傷惑。
天倫之間太短的緣分是她一輩子無法補回的遺憾呀!
炎熾瞅了她一眼,將她的黯然神傷盡收眼底,心突然抽動了一下。
「走吧!」他讓她先行,免得她看出他的異樣。
鏤月也沒特別注意他的表情,輕哼一聲,徑自向前走了。
炎熾,這不像你。他在心里自言自語,難以置信自己會被她的情緒影響。
嗤笑一聲,他選擇將不該有的曖昧情愫悉數抹去,正如春夢醒來,不留一絲痕跡……
***************
兩人下山之後,炎熾問明了鏤月的居處,便與她分道而行。
水茉晨在靈岩山功虧一簣,必定不會善罷干休,他若想平安活過這三日勢必得極力隱匿行蹤才行。
飛身躍上民家屋檐,他安慰自己,這不是逃,也不是避,更不是躲。
這是……忍!
他炎熾一向都是能忍別人所不能忍的,不是嗎?
若不是能忍,十歲那年他就該死了;若不是能忍,他活不到今天;若不是能忍,若不是能忍……
舊日的痛苦記憶突然涌上腦海,逼得他一陣心悸,濃眉緊蹙。
一甩頭,他扯唇自嘲,強硬而蠻橫的將自己拉回現實。
緬懷過去,同樣不是他的作風。
「過去」這個名詞對他來說,比風中殘絮更不如,簡直不足一哂。
思緒翻轉間,他加快腳程,身形如風,不過一刻的時間,鏤月的居處已在眼前。
在鏤月居處的屋檐上觀察半晌,確定四下無人之後,炎熾才無聲無息的從屋檐一躍而下,自後門進了灶房。
一進屋,他便察覺屋內另有人在。
那隱隱約約的呼吸聲雖輕,卻逃不過他敏銳的听覺。
會是誰?炎熾在心里忖度著,並不輕舉妄動。
他只是倚著牆,靜靜的等待著。
半個時辰之後,鏤月回來了。
一見寒漪竟在屋內,她立刻笑逐顏開,甚至帶點驚喜的。
他好久……沒來看她了啊!
三個月不見,他俊美如昔,挺拔如昔,光彩亦如昔,只是膚色黝黑了些,眸光深沉了些,連語氣都冷淡了些……
「你去哪兒了?」相對于鏤月的笑意吟吟,寒漪只是微微揚唇,便恢復一臉正經。
「我……我上靈岩山采藥。」猶豫了一下,鏤月還是決定暫時不說出救了炎熾的事。
倒是寒漪听了,眸光一閃,立刻追問,「你可有遇見可疑的人?」
「什麼可疑的人?」
「一個身穿白衣,面容俊俏,中了劇毒的男子。」一提起炎熾,寒漪的目光瞬間變得陰鷙而嚇人。
鏤月見他如此神情,心中一凜,表面上仍是強裝一臉平靜。「沒見到。」
「是嗎?」听到這般答復,寒漪臉上明顯露出失望之色。
他知道她一向有到靈岩山采藥的習慣,因此在得知炎熾失蹤後,他立刻想到她。
本以為他能從她這里探听出什麼消息的。
「你們為什麼要捉這個人呢?」鏤月倒了杯茶給他,試探的問道。
「此人名喚炎熾,生性狠毒,作風乖戾,是個極危險的人物,為了維持太湖一帶的寧靜,幫主才決定要擒拿他。本來應該可以除掉他的,偏偏功虧一簣,讓他給逃了。」
「原來如此。」生性狠毒、作風乖戾?炎熾真是這樣的人嗎?
「幫主已經下令務必在七天內找到炎熾。」
「哦?」那炎熾豈不是處境堪慮?
寒漪見她發起愣來,忍不住拍了拍她縴細的肩,問道︰「鏤月,你怎麼不說話?」
「沒事,我在听呢。」鏤月微微一笑,掩飾心虛。
寒漪不疑有他,舉杯啜了口茶,又道︰「要是炎熾不死,必會找四溟幫報仇,我得盡快找出他,取他性命。」
啊!要取他性命?
鏤月心中一驚,月兌口道︰「既然他中了劇毒,也活不了了,何必趕盡殺絕?」
寒漪听了,不以為然的道︰「就怕有個萬一。」
說穿了,他之所以這麼處心積慮的想找出炎熾,不是基于對四溟幫的忠心,也不是和炎熾有什麼私人恩怨,而是為了四溟幫融幫主這個頭餃。
水茉晨已經下令,不論生死,誰先找到炎熾,誰就是下一任副幫主,而他絕不願一輩子在四溟幫里當個默默無聞的小卒,更不願錯過這一步登天的大好良機!
「鏤月,若是你瞧見了疑似炎熾的男子,一定要通知我,明不明白?」
「我……」
「好了,我不與你多說了,我要走了。」
「你要走了?」瞅著他,鏤月頓時有些錯愕。他來,便只是為了和她討論炎熾的事嗎?
寒漪輕拍了拍她的肩,敷衍的道︰「我會再來看你的。」
「等一下……」鏤月跟著他起身,急忙道。
「還有事嗎?」寒漪瞅了她一眼,口氣明顯不佳。
「我……」凝望著他冷淡的表情,鏤月突然說不出話來。
「沒事的話我要走了。」
鏤月一听,月兌口道︰「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鏤月。」寒漪轉過身,話帶一絲不耐煩。「你胡說什麼?」
「以前,你不是這樣的……」為什麼加入四溟幫不過一年,他便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他原是善良體貼的啊!如今卻一心汲汲營營于名利。四溟幫,是染缸、是泥沼,還是引人沉淪的深淵?
「我沒變,你別胡思亂想,好不好?」為了早點月兌身,寒漪不得不捺著性子安撫她。
「那我該怎麼想呢?」她直視著他隱藏不了的冷淡目光,只覺得萬般苦澀。
她在他心中,連炎熾的下落都不如嗎?
「鏤月,我真的該走了,這個問題我們改天再好好討論吧。」寒漪避開她明顯受傷的神情,緊握了一下她的雙手,便轉身離去了。
正事要緊,他沒時間理會她的感受。
「寒……」鏤月追趕了兩步,開口想喚住他,但遲疑了一下,終究是讓他去了。
既然他已無心于此,強留他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