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間能重來一次,我依然願意以這樣的方式與你相遇……
「啊——」
七點,一聲驚惶的尖叫劃破睡夢的寧靜,拔尖的顫音壓過窗外的車水馬龍,所有從窗戶飄進室內的噪音都為之遜色。
「什麼?誰在叫?」嚴想想倏地自睡夢中驚醒,混沌的腦袋還在半夢半醒間,卻無法漠視那襲進意識的慘叫。
「啊——啊——」
好可怕!又來了!
嚴想想將棉被一掀,循著尖叫的聲音一路奔至浴室,看見姐姐嚴東東正對著浴室的除霧鏡放聲尖叫,東東的一雙手還緊握成拳狀,無助地擱在耳邊,不住地顫抖著。
「姐,發生什麼事了?」
想想焦急地問。
「你怎麼了?」
東東听見妹妹的詢問,立即轉身求救︰「想想,快救救我,你看我的嘴啦……」
「咦?」想想瞬間瞪大了眼,惺忪睡眼一眨也不眨地直盯著東東的嘴,看著看著,她的眸子忽地燦亮起來,睡意盡退之際,笑聲從喉嚨進了出來。「姐,你、你……哈哈……你的嘴…
她直笑咧了嘴,把一張櫻桃小嘴硬是撐得比朱莉亞羅勃茲馳名國際的招牌笑容還要夸張!前幾天和男朋友尹強去看周星馳的電影,都還不見她這樣失控地狂笑哩!
「你還笑?」東東的臉馬上垮了下來,「看你姐姐這樣,你竟然笑得出來?」她淚眼汪汪,聲音滿是委屈。「這樣我怎麼上班?怎麼出去見人啦?」
「呃……對不起啦,我……」想想硬生生煞住了笑聲,只不過一對上東東的臉,歉意根本無法完整傳達,便又失聲狂笑,直笑得花枝亂顫、天地變色。笑著笑著,終于良心發現,覺得這樣的反應似乎太殘忍了,想想只好捂住自己的嘴,卻怎樣也忍不住笑。最後,她憋得彎了腰,幾乎要岔氣,難過得蹲在浴室門口捧著肚子「哎喲哎喲」怪叫起來。
「嗚……你都這樣……」嚴東東又好氣又好笑,嘔得直跺腳。「我的嘴巴毀了啦……想想,快想個辦法救我,拜托啦!」
「救你?好啦,我打電話幫你請病假。」笑過癮的想想終于慢慢站起來,這才正經八百地審視東東的嘴唇。「怎麼會腫成這樣?活像個熱狗貼在臉上……」話才出口,噗哧一聲,想想又笑咧了嘴。
熱狗貼在臉上?
虧她想得出來!不過,形容得還真貼切!想想頓時又為自己豐富的聯想力笑得前俯後仰。
「還笑!」東東懊惱得五官幾乎要揪成一團。「天殺的!一定是昨晚那頓海鮮大餐……」
「海鮮?」想想的笑容瞬間凝結,「你去吃海鮮?」冰冷的聲音從她的小口逼出後,那魅力無限的嘴唇弧線看來竟像一把彎刀,令人望而生怯……
完了!
東東在心里哀叫一聲。
果然,想想立即板起臉孔,教訓人了︰「嚴、東、東,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是過敏體質,還吃什麼海鮮大餐?」她的食指往東東又腫又紅的嘴唇用力一戳。「活該腫死你廠
「哎喲!很痛咧!」東東本能地擋開想想的手。「我們執行長請客,他只愛吃海鮮,我一個小小會計,能說不嗎?」
「別狡辯!自己愛吃,還怪別人!說!你是不是又吃了過量的蝦子?」
「其實不只吃了蝦子,還有九孑L、生蠔……」東東轉著眼珠子,垂涎地想著昨晚吃的那一道道美味海鮮,可是在想想凌厲眼光的壓迫下,她愈說愈心虛,最後只能無力地癟著那張熱狗嘴,低了頭懺悔。
從來就是這樣!嚴東東和嚴想想這對姐妹花雖然足足相差了兩歲之多,但外人總是錯認兩人的排行。
東東外表樸素、個性率真,未受城市的功利和市儈污染,所以言談間總是不自主地散發純厚的氣質;加上很有幾分男孩子的傻氣,因而掩蓋了她內心細膩溫柔的那一面。
想想呢?身為妹妹的她早熟世故,從小就熱中于打扮自己,褪下護士服後的想想不但時髦亮麗,連思想都很跟得上流行。她服膺自己的人生格言︰活在當下!追逐快樂似乎就是她人生的終極目標。」你真是活該!看看你的二十六寸腰身,還敢這樣不忌口!」想想拍了拍自己的二十四寸小蠻腰,夸張地搖著自己的縴腰示威。
「拜托!我現在哪還管得了腰,請看我的嘴,你不覺得談我的嘴巴比較重要嗎?」東東理不直氣不壯,只能委屈地抗議。
「我也沒辦法啊!」想想打了個呵欠,惺忪又悄悄爬上眼楮。「‘過敏原’一旦啟動,就只有吃藥才有解了,乖乖去看醫生吧!」
說著說著忍不住又打了個呵欠,卻不忘送給東東一個「衛生眼」,然後便踩著蹣跚的腳步回房去了,沒想到才走到客廳,房里的鬧鐘已經不客氣地鈴鈴大響——
「哇!都是你啦!害我少睡半小時。」想想回頭瞪了東東一眼,邊罵邊沖進臥房。
「唔……」東東目瞪口呆地杵在浴室門口,恭敬地目送妹妹回房,半天後才悠悠回過神……「我怎麼會有這樣的妹妹?」她的一張熱狗嘴輕聲咕噥著,然後訕訕地折回浴室,可是當她一看見除霧鏡中那張恐怖至極的臉,禁不住又是一陣沮喪……「噢,又怎麼會有我這樣的姐姐呢?」長了一張熱狗嘴的姐姐!
唉!還是面對殘酷的現實吧!
東東挺挺胸力圖振作,可是當她對著鏡子,困難地張開嘴,集中心思仔細檢視自己又紅又腫的嘴唇時,「哎……喲……」一聲無奈至極的低嚎後,只見她小小的頭顱無力地向前傾去——
叩!她的頭以45度的頹喪姿態貼上鏡面。
「果然是生‘猛’海鮮!」無顏正視鏡中的自己,東東懊惱地眯起眼;怎料眯成一條縫後所見的鼻唇居然又詭異且怵目驚心地變了形,看來更像是……像是……熱狗貼在臉上!
是的!想想說的一點都沒錯!
「天——啊——」不多久,叫聲再度從浴室傳了出來。
原來「屋漏偏逢連夜雨」,是這樣的情形。
從屏東窮鄉僻壤來的單純小女子北上謀生辛苦不說,人微言輕,連參加公司的聚餐都不敢大聲說自己不能吃海鮮。
這已經夠慘了,無奈自己貪吃,克制不了生猛海鮮的誘惑,下場就是眼前這副見不得人的淒慘景象了。
更慘絕人寰的是,打電話掛號看醫生,這號碼一路排到下午去……怎麼這年頭生病的人這麼多?
這不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還能怎麼解釋?
沒關系,只要乖乖躲在家里不見人,就比較自在了,偏偏
「嚴東東掛號。」
「掛號?」東東不敢置信地瞪著對講機上的影像,郵差整日在外奔波的黑臉上仿佛勾出一彎「整人」的詭笑
「怎麼可能?嚴東東你想太多了!」
東東趕緊甩甩頭。
「二樓嚴東東小姐的掛——號——信!」那頭,郵差已經不耐煩地拉開喉嚨喊。
天!這樣大聲嚷嚷!全世界都知道有個嚴東東了。
東東忍不住對天翻了翻白眼,趕緊叫道︰「知道了,不要大聲嚷嚷,我馬上下來了!」
東東哀怨地放下對講機。唉!連躲在家里不見人都不能如願,果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
不過不要緊!只是在門口晃一下,郵差嘛,不相干的人,不會留意嚴東東是誰,更不會留心誰有一張熱狗嘴的。
東東找著印章,順便為自己作好心理建設,便探頭探腦地出了家門,一路奔下樓梯,火速來到大門邊,拿手充當口罩,「含羞帶怯」地遞上印章,領回郵件。
呼!Safe!吁了一口氣後,東東心上一塊小石頭輕快落地,立即神態自若地蹲在信箱前過濾信件。
咦?有一封房東的限時信投錯信箱了,等會兒順便送上五樓好了。
匡!冷不妨,大門突然打開了。
東東下意識掉頭張望,睨見一個男人走了進來……嗯?是個陌生的面孑L!她斜仰著頭,目光不自禁多停留了幾秒,因為開門進來的是位身形頎長的男人。
男人跨了進來,也沒料到門邊會蹲著個人,詫異的神情浮現時,他也愣愣地俯視著蹲在一側的東東。
眼神短暫的交會後,男人的表情變得有點怪異,似乎……似乎……看見什麼奇異的東西,那雙清澈的眼楮定在東東的嘴唇上,而那張深具個性的大嘴,怎麼看都像是極力忍住笑……
呃?是笑她的熱狗嘴嗎?東東猛然想起自己的嘴巴,一顆心直往下沉。
該死!這時候要伸手遮掩已經來不及了!
殺千刀的!這樣盯著人家看,他的父母師長難道沒人教過他什麼是禮貌嗎?
東東眯起的丹鳳眼進出一點火花,幾乎是死命瞪著男人的臉,除了心里暗自叫苦,怒意也不自禁地自心底一點點竄升,雙眸瞬間射出一道不友善的光芒。
不曉得是不是接收到東東眼光中的怒意,男人斂了斂表情,然後輕輕點了點頭,無聲而禮貌地向東東打了招呼後,便快步走向電梯。
嗄?是她會錯意嗎?或許人家根本沒嘲笑她的意思,是她自己多心了?!
東東的視線不知不覺膠著在男人的身上,隨著他的移動調轉過頭,眼光牢牢盯住男人的背影,似探照燈的目光幾乎要將他的背影燒穿兩個洞,直透他的內心。
男人已經閃進電梯,他的手壓住開門的按鍵,回視著東東,「要搭電梯嗎?」他問。
「嗄?」
東東慢慢起身,好奇心驅使她走向電梯。
「好。」
嗯,人家很正常,也很有紳士風度,看來是她多疑了……等等!當東東一步步走向電梯時,發現男人的表情又變了,又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她眨也不眨地瞪著男人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琢磨起他的意圖,若有所思又全神戒備地進了電梯。
「幾樓?」他問,還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五樓。謝謝!」東東遲了兩拍才回答,因為她的心思都在他的表情上——
他到底有沒有嘲笑她的意思?他最好不要笑出來,要是他敢笑她的話……嘿嘿,絕對絕對要他知道她嚴東東的厲害!
東東斜睨著眼,隨時注意著男人的嘴唇弧度,那麼專注,似乎就等他「破功」,然後狠狠教訓他一頓,好發泄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氣。
還好,電梯停在二樓,男人平安無事地出了電梯。
唔,看來真的是她疑神疑鬼了。不過,這陌生的男人出了二樓,找誰呢?二樓不就兩戶人家,一戶住了她們姐妹倆,另一戶不是住一對林姓老夫妻嗎?
想著想著,電梯已經來到五樓,東東將信件塞在房東的大門上,又立刻折返電梯,直下二樓。
當!電梯很快下到二樓,就在電梯門敞開瞬間,東東愣住了。她看到剛剛那名男人正撐著牆壁,笑得東倒西歪,那干淨的笑聲有力地回蕩在樓梯間,明明是陽光味十足的爽朗,听在東東耳中,卻像點燃引信的火藥庫,淨是濃得化不開的火藥味……
啊呀!「戰爭」一觸即發!
「啊?牛女乃小姐……」男人吃驚地望向東東,忘了剛剛還笑得得意忘形,現在那張漲得通紅的臉,只有當場做壞事被逮著的窘迫和愚蠢。
現行犯!嚴東東心上閃過這個字眼。就知道他剛剛那神情,絕對是沖著她的熱狗嘴而來,只是……
「什麼牛女乃小姐?」她冷哼著問。
「唔……啊……你、你的……」男人指向嚴東東的胸前
「啊——!」誰知東東不等男人說完話,已經一巴掌打上他的手。
啪!清脆的一響,男人快速縮回手,搓揉著自己已經一片紅的手背。
「你怎麼打人呢?」他抽口氣問。」不該打嗎?不要以為女生就好欺負!」東東齜牙咧嘴又張牙舞爪。她不傻的!專家們不都說女性遇到性騷擾時,不能噤聲退讓,以致讓登徒子認為女人是弱者而得寸進尺嗎?
可是,當她嘶著嘴、叉著腰,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準備「應戰」時,男人表情忽然一變,出乎意料地笑出聲,而且很快地笑得幾乎要岔氣,他頻頻對東東揮著手,卻說不出一句話。
可惡!「去你的王——八——蛋!」東東真是氣瘋了,穢言一出,氣呼呼地將手中的雜志用力扔向男人,正中他笑得如搗蒜的頭顱。
「哎喲喂!」
然後,在男人痛喊當口,東東快速地轉身奔回門口,拉開大門,準備躲回自己的堡壘。
「喂——」男人即時叫住東東。
「你真的欠一頓海扁,是不是?」東東斜過頭,一雙十足東方美的丹鳳眼睜得碩大,眼珠一睨,瞪成能讓人瞬間結冰的白眼。
「不是啦……我只是要建議你,以後別穿這件T恤了……」他微指了指她的胸,兩腳卻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小步,拉開他和她之間的距離。
「T恤?」他說什麼?東東完全沒想到這只人模人樣的會丟來這樣的話。
眼前這男人到底哪根筋不對?長相看來不像是個「怪腳」,怎麼管起陌生人的衣著來了?再說,她就是愛穿T恤和牛仔褲,就像想想說的︰「一點女人味都沒有!」那又干他何事?
「MILKSERVICE……」男人打斷東東的思緒,說。
「嗄?」不懂!什麼跟什麼?
「T恤上頭的英文字……MILKSERVICE?
英文字?東東下意識拉起自己的上衣,低頭研究著——
是有英文字,但寫些什麼?她納悶地歪著頭。當初買這件T恤時也沒多加思考,只是看它上頭的英文字色彩特殊,又寫得很「巴黎」,極盡了抽象的浪漫,好不時髦!加上純棉的布料穿來舒服,所以她還挺喜歡穿這件T恤,但是……
「你說什麼?MILKSERVICE?「她問。
「嗯,牛女乃供應!MILKSERVICE?」男人鄭重地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穿在女孩子身上……」男人吞了一小口唾沫,「不雅!」他幾乎是小心翼翼地說完內心感受。
「呃?不會吧?」東東臉色大變,片刻也不再逗留,拉開門就沖回屋子,砰地一聲關上門。
他是不是開玩笑?要是存心耍她,看她怎麼對付他!
東東直奔妹妹的臥房,站到落地鏡前研究自己的T恤
啊?咦?不會吧!
東東的臉漸漸僵硬。然後,咻地一聲,她月兌下T恤,將衣服平攤在床上,看著看著,她的眉頭愈鎖愈緊,最後糾結成一條直線——
「噢,噢,噢,老、天、爺……」真的是MILKSERVICE!
東東猛然想起男人剛剛對她的稱呼︰牛女乃小姐!「誰來殺了我吧!」她跌坐在床緣,頹喪地往床褥趴去,「哎喲!」不料熱狗嘴擦在被褥上,又讓她失聲慘叫。
丟死人了!
身上是MILKSERVICE,臉上還有一張熱狗嘴,丟、丟、丟死人了!
嚴東東懊惱萬分地捶著被褥,拼命地捶、捶、捶!
還好,8p男人並不認識她1看他應該不是住在這里,沒關系!不會有第二次見面機會的!
還好!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不要緊!不要緊!
一陣自我安慰後,東東羞得如煮熟螃蟹的臉終于浮上一抹笑容——熱狗嘴的笑容!
大門外,男人持續目瞪口呆著。幾秒後,他呆滯的眼神才閃出亮光。
樓梯間的窗戶送進陣陣涼風,吹散剛剛的火藥味,輕松和愉悅的感覺從心底慢慢爬上臉龐,令他逐漸擺月兌呆滯,繼而眉開眼笑了,他清澈的眼許久不見這般發自內心的暢快。
男人不由自主地斜倚在樓梯的扶欄,放縱自己陶醉在隨著歡樂而來的靜謐氛圍里,慵懶倚立的姿態,一點都不像他曾經閱歷過「死別」的風霜。
不知過了多久,一身神清氣爽的他拾起東東剛剛丟過來的雜志,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封套上的收件人︰嚴東東。
呵!「挺有趣的女孩!」
拿著雜志,男人走到東東的門前,將雜志擱在門口,然後轉身去按另一戶住家的門鈴。
三天!整整被笑了三天!
臉上有張熱狗嘴,不但自己坐立難安,連帶影響整個辦公室的辦公效率,因為大家只要一看見嚴東東,眼眸總是不約而同地瞬間發亮,然後就是噗哧一聲,引爆笑意,非笑到大伙唉聲怪叫抱著肚子喊疼才能作罷。
更嚴重的是,這笑似乎會傳染,一個傳兩個、兩個傳三個……于是乎小小一間二十來坪的辦公室立刻洋溢歡樂的笑聲,屢試不爽!
東東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個強力「開心果」。
「哎喲,東東啊,下次請你去富基漁港吃海鮮,現選現撈,很鮮喔!」
「喂喂,碧沙漁港也不錯啦,就在基隆而已,晚上就來去吧!」
「是啊是啊,看你要點什麼海產,隨便你!」
听到這些調侃,東東真是悶到極點;不過,卻也因禍得福,經過這次意外,東東真正看見了大家的關心——
「東東過敏了,你還買什麼鰻魚便當?」
「東東,這菊花茶和龜苓膏給你,應該能解解體內的毒。」
「可以下班嘍!喂,東東,回家別熬夜啊,記得早點睡覺!」
「不能吃海鮮就說嘛,下次聚餐就不要去吃海鮮了。」
原來,台北這城市並非如她所想那般人情淡薄,也不愧她平常與同事們往來始終真誠相待了。
也還好,制造笑源的第三天總算接近尾聲,現在東東正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快了快了,已經快走到門口了,一張緊緊抿著,好讓它看起來不那麼像熱狗的嘴,終于可以慢慢釋壓了。
呼!
萬歲!
回家的感覺真好!
松了一口氣的東東有些得意志形,忽略了站在門口、等在對講機前的頎長男人,她自顧自低頭,伸手掏著背包里的鑰匙。掏出鑰匙後,東東猛一抬眼,沒想到男人正好側過頭來
四目相接。
天地變色!
啊咧,不會吧!東東的手因為意外而不受控制地松開,一串鑰匙響叮當地落地,赤果果地曝露了她的震驚和無地自容。
咦?牛女乃小姐……不,東東,對,是嚴東東!男人也愣住了,像呆頭鵝般杵在東東的面前。
「喂?」就在兩人像木頭人對時時,對講機突然傳來女人應答的聲音。
「喔,林媽媽,是我,永哲。」男人如夢初醒,趕緊掉過頭回答。
「永哲啊,上來上來!」對講機傳出聲音的同時,大門匡地一聲開了。
「你……鑰匙掉了……不撿起來嗎?」這位自稱是永哲的男人又轉過頭看著東東,慢條斯理地詢問。
「鑰匙掉了?」啊!東東慌忙蹲,撿拾地上的鑰匙。
天哪!怎麼會是他?噢!這一刻不只「鑰匙掉了」,看她這副蠢相,簡直是「要死掉了」!
東東慢慢地動作著,仿佛那串鑰匙重達幾百金。難得看她動作這般優雅!才怪哩!其實她內心正暗自祈禱,希望等她站起身子,眼前那個男人已經識相地閃進門去,免得她面對他只有尷尬。
原來祈禱有用的!謝天謝地!當東東慢吞吞地站直身子後,發現男人已經不見了,登時松了一口氣。
「你打算這樣一直站在門口嗎?」沒料到一顆頭顱自開敞的大門內探出來。
哇!原來這位自稱是永哲的男人只是移到門內,正扶著大門,很紳士地等著她呢!
這下糗大了!
東東其實可以回答︰「是,我就是要站在門口,你是要怎樣?」可是不知為什麼,當她看著他溫文有禮地等著她時,竟然傲低著頭,一臉羞赧,默默地走進大樓。
真是的,不只一點點尷尬!
「謝謝!」輕聲丟下一聲謝後,東東三步並作兩步,快步移往電梯。
沒想到進了電梯,連猶豫要不要等男人一起上樓的時間都沒有,男人已經動作迅速地尾隨跟進。
好啦!電梯里孤男寡女,尷尬更勝方才!
「二樓。謝謝!」他說。
「不客氣!我的榮幸!」天!東東翻翻白眼。她的榮幸?她怎麼會應答出這種八股的客套話?!
尷尬!除了尷尬就是難為情!
怎麼會這麼安靜?靜到東東耳畔都是自己怦怦的心跳聲。嗯,晚上該問問想想大樓的管理委員會是哪些仁兄淑女,好好表揚他們維護大樓「行的安全」所表現出的做人成績,瞧瞧這電梯的品質,真是好到無話可說——最高品質靜悄悄!
「嗯……你住二樓?」陶永哲為沖淡尷尬的氣氛,硬擠出一句話,但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怎麼會冒出這句廢話?他早知道她住二樓的。他閉上眼,難以接受自己的失智。
「是!」東東先是詫異他的問話,然後很肯定地朗聲回答,因為她發現男人其實也很緊張,這一來,她繃緊的神經反而松懈了不少。「你呢?」她有些得意地問。這個……不,男人,是因為上次被她又罵又打,所以這麼緊張嗎?東東傲微側過頭,瞥了他一眼,匆忙又調回頭,注視著電梯的樓層顯示。
「我不住二樓……」
當!電梯稍微震了一下,在二樓停了下來,讓男人一時有顛躓的錯覺。哪根筋不對了?他怎麼再度說了蠢話?
呃?「喔,我知道!」東東禮貌地忍住笑,鎮定地壓著開門鍵。
「嗯……」男人朝東東點了點頭,匆匆跨出電梯,走向老夫妻住戶門前,伸出手要按電鈴。
「呃,」已經走到自家門前的東東突然轉身。「那個……」
「什麼?」他的手停在電鈴前。
「我是說,上次……」東東吞了口唾沫。「上次謝謝你…
「謝謝我?」
男人轉過身,有點驚訝。為什麼她要謝他?
「對啊,關于那件T恤……」雖然提這件事有千萬個不願意,但既然再度遇上了,東東不容許自己繼續裝傻;只是,說著說著,臉頰竟然發燙了……真窘!一世英明都毀在那件T恤上。」T恤?喔,沒關系,不用放在心上。」男人咧嘴笑了。
啊!看著他的笑容,東東忽地閃了神。沒想到男人的笑挺有魅力,頗具親和力,像鄰家的大哥哥一般。
「你……是叫嚴東東吧?」男人猶豫了片刻,最後走向東東,從胸前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了上去。「我叫陶永哲。」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東東很是驚訝,因此忘了伸手接名片。
「拜你上次拿來丟我的那本雜志所賜!」說完,陶永哲又是滿臉笑容。當他有型的嘴完全笑開,完全是能卸除所有人心防的憨厚和隨和。
「喔……那個……」東東瞬間紅了臉,熱燙直燒到耳根,不知是因為上次自己的潑辣,還是他的笑容不設防地直撞進她的心坎……「真的很抱歉!」還好她的理智沒背叛她,記得要為自己的魯莽行徑道歉。
「喏!」他略略晃動拿著名片的手。
東東趕緊接過名片。「陶永哲?」
飛快地瞧了他一眼後,她只能若無其事地低頭佯裝研究著他的名片——」寧安醫療器材?你是業務?」不像呢!」業務?算吧!半個業務兼老板。」男人的笑始終掛在臉上。
東東不由自主地跟著笑了,完全忘了要掩飾她那張還未完全消腫的熱狗嘴。
「你的嘴巴好多了,前幾天真的很腫……」
嗄?
東東的笑容頓時僵住。
干嘛哪壺不開提哪壺,使得她不知該繼續維持笑容,還是要立即縮小自己嘴巴的幅度……
「是、是啊。」
算了!回家去吧!
丟下一聲「Bye!」東東飛快地轉身,開了門,一下于就閃了進去,砰地關上門後,倚在門扉上喘氣。
奇怪,為什麼心跳得這般劇烈?一顆心活像已經進到喉頭,她再不緊閉雙唇,只怕心髒就要跳出來告訴她「小鹿亂撞」這四個字是怎麼個寫法。
咦?
小鹿亂撞?
想什麼啊?
虧她想得出來!
「林媽媽——」門外傳來陶永哲和老太太寒喧的聲音,岔開了東東的思緒。
她不自覺地凝神傾听,直等到隔壁大門關上的聲音傳來,她的身子才軟軟地癱了下來。
呼!東東就這樣怔怔地蹲在地上胡思亂想,思緒居然不期然地又接回剛剛的荒謬念頭——
小鹿亂撞?
去!胡說八道!她嗤笑。
好吧,她承認這個叫陶永哲的男人笑容迷人又親切,但是和她心目中的Mr。Right完全是兩個樣,怎麼可能為了他小鹿亂撞嘛?!
想著想著,東東輕輕逸出一串輕盈的笑聲,嘲笑自己怪誕的念頭;只是呀,她沒發覺自己正歪著頭輕喃著男人的名字︰「陶永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