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竹娃兒!你給我回來!」隨著氣急敗壞的怒吼,一名精致可愛的小小女娃兒靈巧的跳出了窗子,一邊還分神扮鬼臉。
「臭老爹,我才不要學女紅呢!」女娃兒邊逃邊吼,為了方便逃跑,她甚至將裙擺全塞進了腰帶里。
「你給為父的滾回來!」斯文俊雅的男子雖然好脾氣,此時此刻卻宣告消失殆盡。
女娃兒嗤哼了聲,以為她年紀小就好嚇唬嗎?誰不知道她爹是標準的紙老虎,她會乖乖滾回去才有鬼,當然得溜出家門玩玩!
「竹娃兒!竹娃兒!」看著女兒嬌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他也只能大嘆無奈了。
沒辦法,就只生這一個寶貝女兒,他哪舍得真罵下口呢!捧在掌心上呵疼都來不及,看看他寵出了什麼樣一個野姑娘來,唉……
跑上了市集,小女娃模模衣帶內,奇跡似的有帶著昨天爹娘給的幾枚銅板,夠她玩上一天了。既然有了錢財,哪還有不放手下去玩的道理嗎?
買了一支糖葫蘆,她邊舌忝邊逛,街上新奇的玩意兒讓她目不暇給,根本連看路的時間都沒了。
直玩到日頭西下,她手上抱滿了戰利品,心滿意足的準備回家。
誰知道卻在這個時候,眼前出現一名躺路尸,恰恰好就死在她家前面那條小徑上,身邊還躺著一只青色大老虎,大概也是死尸一名。
「哎!真礙眼。」含著糖,她一臉厭惡的從那男尸身邊繞過去,用腳踢踢他肩頭。
這人穿得頗名貴的,那衣料細致得連她都看得出價值不菲,不過會死在她家門前的人,大多是和人打斗致死的,她親愛的爹對江湖打打殺殺的事很不以為然,所以雖說救人是行醫的根本,不過麻煩事還是少惹得好。
「嗯……」哪知這時候那名「躺路尸」卻突然發出聲音來了,嚇得小女娃彈起兩三寸高,懷中的東西掉了一地,臉色嚇得慘白這……這不會是「尸變」吧!
「拜托拜托!南無阿彌陀佛,尸體大叔啊!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姑娘,你可別成了僵尸來找我喔!我會每天照三餐來祭拜你的,就這樣!」叨叨絮絮念完,她連忙往家門沖去。
「母……母親……」模糊不清的囈語斷斷續續傳入小女娃耳中,讓她好奇的停下兩只小短腿,折返了回去。
「奇怪,僵尸會說話嗎?沒听過耶!」畢竟年紀小,她現在好奇心大過了恐懼感,就在「尸體」身邊蹲下了。歪著小頭認真思考了下,她終于伸手去探鼻息……「哎晴!還有氣耶!你不是僵尸啊!」
略為失望地扁了下嘴,她開始手腳並用地將男人翻過身來,好檢查有沒有其他外傷什麼的。既然人沒死,那她好歹是有名的神醫的女兒,當然該忙著救人!
好不容易將男人翻成正面,她已經累得氣喘吁吁。
這男人雖然比她爹壯了不少,但看來還是頗瘦的呀!怎麼會重的像石磨似的,太奇怪了!
「好吧!我看看喔……」一往地上坐下,她煞有其事的左模模、右看看,還用上了剛學會不久的把脈術。
搞了大半天,她抓抓頭發起呆來——嗯……雖然她是個奇葩、是天才,但是這男人的脈象簡直怪到她模不出來,大概是中毒快死了吧!
「你等等喔,我去找我爹來。」沒辦法,只好去搬救兵了。「嚇!」才一轉過身,她又被嚇到了。
原本以為死透了的青老虎,現在竟然站在她身後,墨黑晶亮的眸子深沉地望著她。
「原來你也沒死啊!」她沒有一點防備心的拍拍大老虎的額頭。
那只老虎竟然也很有靈性地點點頭,用濕潤的舌頭輕舌忝著她白女敕小手,刺刺癢癢的感覺讓她開心的笑了起來。
「既然你醒了,能幫我背你的主人嗎?」指指躺在地上的男人,她腦筋一轉已經想到好辦法了,再怎麼說,把昏迷不醒的人單獨丟在路上,還真是危險呢!
青老虎甩甩尾巴,听話的將主人背起來,跟在女娃兒身後走。
看見女兒帶著一頭大老虎和一個不知生死的大男人回家,獨孤亦差點沒就此昏死過去算了。
「竹娃兒!你……你……」他捂住心口,一時說不出話來。
「爹——我親愛的爹爹——」女娃兒眨著妙眸、甜滋滋笑著,好諂媚撒嬌地偎進父親懷中。
「干啥?」被女兒嗲出一身雞皮疙瘩,他小心翼翼觀察著甜美小臉上不尋常的反應,肯定有鬼!
「親愛、偉大的神醫爹爹,你最疼竹娃兒了對不對?」更用力死死抱緊父親脖子,她簡直是故意要她爹抖落一身雞皮疙瘩才甘心。
吞吞口水,獨孤亦苦笑著說︰「我親愛的乖女兒,你有事就快說吧!為父的年紀一把,禁不起你嚇的。」
小嘴一噘,她插起腰發火了。「爹!你說得活似我是妖魔鬼怪,我啥時候給你添麻煩啦!你說!你說!」
「我說……」哪敢啊!這個家屬他最小,女兒才是老大,他敢說什麼呀!事實上,她是每天添麻煩沒錯啊!
干咳幾聲,他比比女兒身後的大老虎。「這怎麼回事,你交朋友交到猛獸去了嗎?你娘要是見到了,會被嚇昏的。」
「沒事啦!這只老虎好乖的。」不以為意的擺擺手,她跳下父親膝頭。「暗!這家伙躺在我們家門前,還沒死喔!所以我帶回來給爹爹你救。」
「他看來不是一般人。」獨孤亦此時才專心往男人望去,心下又是一驚,女兒似乎撿回了不簡單的人物。
不說別的,單看那一身衣著就比當今聖上的衣料要好,簡直不像人間會有的東西,更別說就算在昏迷中,那男人還是有著一股王者霸氣,讓人不禁心生敬畏……這到底是怎樣一個奇人呢?
「我管他是誰,快救他啦!我不喜歡家里多一具躺路尸。」對女娃兒來說,人的身份地位不重要,她又不懂。
點點頭,獨孤亦對女兒道︰「你要觀摩爹救人嗎?」
知道女兒習醫的興趣比什麼都大,他干脆順其自然算啦!
「當然要!」興奮的直點頭,她搬來小凳子,安安靜靜的看父親如何施展精深的醫術。
***
撐開沉重的眼皮,色彩景物漸漸由模糊轉變為清晰,屋頂是陌生的、空氣也是懷念卻不熟悉的,充滿了藥草的味道,說不上好不好聞,炎禹輕輕打了個噴嚏,想坐起身來。
「躺好!」一團青色的龐然大物突然飛撲到他身上,牢牢將他壓在床上,與耳中听見的嬌柔甜美聲音極端不符合。
他呆了下,定神看清楚壓在身上的物體——是頭青色的老虎——他只覺得腦中一陣劇痛炸開,弄得他無法思考。
「說說看你是誰?」端著一碗藥汁,獨孤紫竹斜著眼看他,淡然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她的問題讓炎禹呆了下,直覺張口想要回答,腦中卻竟是一整片的空白……他是誰?
見他一臉凝重的不說話,獨孤紫竹心下已然有了底。「別再想啦!你喪失記憶了,連空都不認得,我不奢望你記得自己是誰。」
對空使個眼色,空乖乖下床好讓她扶炎禹坐起身吃藥。
「多謝……」望了眼前水揉成似的美麗姑娘一眼,他溫溫和和的道了謝。
「省了,反正不是第一回救你。」撇撇嘴,獨孤紫竹看來頗不以為然,誰又知道她心里其實很開心呢?
炎禹跟她道謝耶!想當年,他重傷醒來見到她的第一句話竟是︰「邋遢小鬼,誰準你踫我了!」
也不想想他昏迷了七八天,是誰在照顧他呀!還替他擦身子,只差沒把屎把尿了,卻這麼不知好歹,害她一氣起來將手中的藥汁當頭給他澆了下去,還把碗摔到他那張俊臉上,梁子就此結下了。
果然,十年是一段不短的時間,他也懂得跟人道謝了,有進步!
一口一口小心將藥喂入他口中,她的妙眸一直沒離開過他臉上——雖然已過了十年,她從小女娃兒變成了大姑娘,他看來卻沒有改變多少,和十年前幾乎一模一樣,但眉宇間的霸氣倒收斂了不少,就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去隱藏了。
「你都沒變。」忍不住埋怨,照這樣下去,她七老八十的時候,說不定他還是三十左右的模樣,這樣一對夫妻不是很好笑嗎?
盡管兩人目前八字沒有一撇,不過獨孤紫竹早就打算好,這回非讓炎禹對自己動心,扳回顏面!而且還可以找個良人共度一生,豈不是一箭雙雕嗎?哈哈哈,她真是太聰明了!
想得太快樂,她突然仰天大笑起來,著實嚇著了炎禹,一臉狐疑的望向她——這姑娘的腦筋該不會有點不正常吧!
「嗯……姑娘,你沒事吧?」咽下最後一口藥,他才謹慎地開口問。
「呵呵……我沒事,沒事沒事!」連連搖頭,她這才察覺自己的失態,急忙調整表情。
這件事是急不得的,得慢慢來才不會讓自投羅網的獵物再次逃月兌,她可是苦苦相思了十年哪!
並不如何相信,炎禹還是選擇點頭,畢竟是救命恩人,好歹要留點面子給人家吧!
「喏!你確定想不起來任何事嗎?」總算獨孤紫竹開始盡一個醫生該有的責任了,不過她記得炎禹對女人很看不起,假如知道她是個大夫,不知道會有什麼表情耶!
認真思索了片刻,炎禹一臉苦澀的搖頭。「想不起來,一想就頭疼。」
隱約的他記得自己似乎身懷有某種重任,似乎有一件很要緊的事盤踞在他的心中,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腦中感到一陣陣鑽裂的劇痛,讓他無法再深究下去。
「頭很疼嗎?」她關心地問,傾身靠近了他,幾縷秀發輕輕拂過他手臂上,一陣難以言述的麻癢突然傳入他心中。
沒發覺他的神情有變,獨孤紫竹伸手替他把了把脈,小臉十分嚴肅認真。
「我替你扎幾針止痛,不過這不是長久之計就是了。」說著,她起身到一旁的櫃子里拿出一只長型的布包,里面不知包什麼東西。
「扎幾針?」濃眉不自覺一蹙,他一直不認為女人能當上大夫,就算能,那功力大概也是三腳貓。
雖然眼前的美麗少女救了他,但他一直以為她是去請大夫來看了,可沒想到是她自個兒醫治,這太危險了吧!
「針灸你沒听過嗎?」嘲弄的對他一笑,她已經打開布包拿出個鐵制長匣,一邊也點上了燭火。「放心,我好歹也是御醫的女兒、孫女、曾孫女、曾曾孫女……絕不會失手的。」
開玩笑,她們獨孤家打遠祖就是行醫的,也一直是宮內的御醫,江湖上那神醫的名號可是沒有人響得過他們的,身為獨孤家的子孫,她才不會做出對不起祖宗的事。
「你是女人。」一句話道盡了對她的全盤不信任。
用力朝他一翻白眼,雖然早料到他的反應,獨孤紫竹的火氣還是熊熊的燒了起來……混蛋!她獨孤紫竹可是遠近馳名的大神醫耶!那是什麼瞧不起人的態度啊!走著瞧!
自鐵匣中拿出了幾根金針放到火上烤了下,她冷著一張俏臉。「告訴你,沒得商量,整個北方沒一個大夫及得上我一根小指頭,想換人?沒門兒!你少不知好歹了!」
妙眸瞪啊瞪,像巴不得在炎禹身上瞪出一個洞來。
「別開玩笑了!你一介女子懂什麼醫術,簡直是胡鬧!」炎禹也不是好脾氣的人,虎眸一瞪散發出無言的壓迫感。
「我呸!」粗魯的一呸,她撩起裙角往腰間一塞,大咧咧就跨坐到他腰月復上,將他壓得死死的。
「下去!你這樣成何體統!」柔軟的女體觸感美好得讓他冒出一陣沒來由的怒火,吼聲如雷的咆哮起來。
「安靜!」用力往他胸口一捶,手勁不小,當場讓他一時發不出聲來。
滿意的點點頭,她用針往他掌側、橈骨睫突上方、腕橫紋上一寸半的地方各扎了一針。
說也奇怪,炎禹劇烈的頭疼竟然馬上消失,一股舒坦的感覺取而代之,他不由得喟嘆一聲。
「怎樣?好多了吧!」她得意的笑睨他,語氣有些淡嘲。
「是好多了,多謝。」面子上雖有些掛不住,但獨孤紫竹幫了他卻是不爭的事實,總不能一點表示也沒有吧!
擺擺手,她溫吞吞爬下床將衣物整理好,又回頭對他道︰「你不記得事情沒關系,反正我這里多養你一個人也沒差,就住下來吧!」
「不了,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領。」濃眉一直沒舒坦開來,接受女人的救助讓他很不以為然,可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少說場面話,我還會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嗎?」扁了下嘴,獨孤紫竹一張俏臉奧得像剛從水溝里挖出來的。「怎麼?被女人幫忙這麼丟臉嗎?你這是啥看不起人的心理啊!女人就不能幫人、不能有能力嗎?告訴你,本姑娘偏偏要幫你,讓你這混蛋東西一輩子沒面子!」
氣到有點語無倫次,水靈靈的妙眸死命的瞪炎禹,幾乎沒用眼神就將他千刀萬剮!
見她真的氣了,炎禹不知怎麼的有些心疼,不忍心再繼續惹她不快,因此盡管滿心不願意,他還是決定妥協。
「既然是姑娘的心意,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帶著嘆息說完,他實在沒辦法忽視心中強烈反抗的聲音,卻還是壓抑下來了。
倒是獨孤紫竹呆住了——她剛剛听到了什麼?炎禹竟然沒生氣、沒挖苦人,而且還答應住下來!老天!這大不可思議了!十年真的能讓人改變這麼大嗎?
還記得十年前,這家伙的脾氣臭得像塊爛石頭,誰敢在他面前任性發脾氣,絕對會被他吼罵到哭,然後就被他不耐煩的丟出房門……那個不幸的人,正巧就是她大小姐。
「哇哇哇……你還真是變了!老天,你記不記得十年前你那些惡形惡狀?簡直像變了個人似的,你真的是炎禹嗎?還是他的孿生兄弟啊?」一回神她就無法抑制的連連驚呼,小臉上寫了滿滿的不敢相信。
然而炎禹卻不自禁笑了起來。「姑娘,我是誰我自己根本就不記得了,這個問題實在讓人很難回答。」
「也對……」點點頭,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損了下唇,白女敕的粉頰微微暈紅。
難得展現的嬌羞為她增上一抹不同的美麗,讓炎禹看得痴了。
記憶中似乎沒有一個女子能像她一般吸引他的目光,不過記憶已然失去了,說不定先前也有女子吸引過他,但是絕對不像獨孤紫竹一樣給他這樣強烈的幸動……不知為何,他十分肯定。
「你一定是炎禹,因為空就在你身邊,你是它的主人哪!」對他的異樣一點也沒有發覺,獨孤紫竹自顧自又說,邊低頭尋求空的認同。
見空點了頭,她開心的笑開來,宛如初綻的芙蓉一般勾人心弦。
突然之間,炎禹覺得口干舌燥了起來,虎眸著迷的鎖在她粉女敕嫣紅的櫻唇上,極想嘗嘗那是什麼滋味,一定十分甜美吧!
像是察覺了主人的心情,空用鼻尖蹭了下他手臂,似乎是要他放手去做。這卻反倒令炎禹清醒了過來,難掩尷尬的紅了臉……適才,他究竟是著了什麼魔!
「怎麼啦?你身子不舒服嗎?」看著他那黑里透紅的俊顏,獨孤紫竹不由得擔心,立即抓過他的手把脈。
「沒什麼!」柔軟細致的掌心在他肌膚上摩擦,心神更加激蕩,想抽回手卻又舍不得。
「你的脈象怪怪的,有些混亂……但又不像有什麼大礙的樣子……」揪起細致眉峰,她仔細要診斷出他的癥狀,小臉卻越來越迷惑。
「待會兒就沒事了。」總不能老實說是為什麼吧!炎禹只能尷尬的如是說。
「我大夫還你大夫啊!閉嘴!」妙眸不耐煩的一瞪,她最討厭自以為是的病人了,沒點兒真才實學還敢亂說話,吵死人!
「女人,這和誰是大夫一點關系也沒有。」濃眉也緊緊蹙起,炎禹氣自己有口難言,總不該唐突佳人吧!
聞言,她眨了眨眼,愣了片刻就笑了起來,縴細的身軀猛烈顫抖著,幾乎沒笑到在地上打滾了。
「你笑什麼!」炎禹惱羞成怒的咆哮,俊顏狼狽的紅成一片,像要滴出血來,連耳根也是一片赤紅。
「我沒笑什麼呀!」一臉無辜的瞅望著他,嘴角眉梢的笑意還是一點也沒有減少。
「別睜著眼楮說瞎話。」當人是傻瓜嗎?都笑成這副模樣了,還說沒什麼!三歲小孩也不會相信!
才不理他,獨孤紫竹還是自顧自的笑得好快樂。
她當然要盡情大笑!也不想想十年前,炎禹根本不當她是一回事,哪會看她看得心蕩神迷啊!沒不耐煩的對她吼叫就不錯了,更多時候他是直接拎著她衣襟往門外扔的。今天,終于讓她挽回了一點面子,怎麼能不放聲好好笑他一笑呢!
哇哈哈哈哈……
「算了!」明白眼前的少女絕對不會把他的話當一回事,炎禹只能滿心不是滋味的忍受她的嘲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在找回自己記憶前,他也只好忍氣吞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