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展坐在餐桌前,心神不寧地對著滿桌菜肴視而不見。
數不清多少次,他偷偷盯著丁蓓蓓。在眾人閉上眼楮禱告的時候,他卻悄悄地睜開一只眼,望著她專注的表情。
她真的好可愛哦!
濃密的睫毛像美麗的羽扇,鼻子小巧而尖挺,嘴唇有如菱角般可愛,喃喃地念著對上帝的贊頌。
「感謝主,賜給我們這一頓豐盛的晚餐……」
他通常只听到這里,其余的時間全迷失在她粉紅色的唇間。
「阿門。」
「阿門。」
美好的記憶,他無時不刻地反復思念,跟著,居然就在自個家的餐桌上,舉起雙手合握。
徐曦悌張大嘴巴看著他。
「感謝萬能的天神,賜給我豐盛的一餐……」丁蓓蓓的手也非常美。她有學過鋼琴,十指縴柔修長……
「你這個夭壽死嬰孩!」
徐曦悌想警告弟弟已來不及了。
還兀自沉醉在美麗夢幻中的徐一展,後腦猛然一陣劇痛。
「哎喲!」轉頭,丁蓓蓓可愛的臉龐頓時變成金如花。「媽,-干麼打我。」
金如花像母夜叉張開了血盆大口。「蝦米萬能的天神,是你母啊我辛辛苦苦煮的三頓,你不感謝我,感謝什麼天神!」
徐一展冷汗直流。
「你跟我講,你什麼時候跟人家去學那個耶穌基督亂亂叫?!」
她恐怖的模樣,叫人如何敢對她誠實坦白?
「媽,什麼叫做耶穌基督亂亂叫?」
「啊每天都阿門阿門的,不是亂亂叫是什麼?」
主啊,請原諒我的阿母。徐一展在桌子底下偷偷地畫了個十字架,心里向上帝祈求-的諒解。
也請你原諒我善意的謊言。
「哪有啦,我只是覺得好玩,現在有一部卡通就是這樣啊!」他舉起右手高喊,「萬能的天神,請賜給我神奇的力量……就是這樣啊!」
「是嗎?」金如花懷疑地看著他。
「是啦,媽!」徐曦悌也趕緊在弟弟身旁猛點頭。
有了她的附和,金如花才半信半疑。「最好是這樣,你要是跟別人去信那個什麼亂亂叫,我就跟你斷絕母子關系。」
徐一展松了口氣,同時也感到前途渺茫無望。
「一展,這樣沒有關系嗎?」
「沒關系沒關系,不會有問題啦!」在老姊關切的眼神之下,他狀似豪情,死命地揮手。
「你放心,要是媽反對,我也絕對會支持你的。」她這個大姊,總算有大姊的樣子了。
徐一展頓覺心頭溫暖。
「耶,這幾天怎沒見-去約會?」他心里疑惑,那天凌晨回來之後,照理說老姊該每天都忙得不見人影,怎麼會這麼準時的出現在飯桌前?
是不是被甩了?
「哦,是這樣啦,我們董事長這個星期到台灣來,杜篤之差點都忘了。」所以兩人原本預計要去看的電影無法去了。
事實的確如此。杜篤之難得被愛情沖昏頭,都忘了這個星期董事長從日本飛來台灣,他這個董事長眼中的紅人,豈有不隨行在旁的道理?
「哇,沒想到我未來的姊夫這麼厲害!董事長來還要他本人去迎接?」
徐一展這聲姊夫,讓她臉紅高興不已。「不是啦,董事長要來,我們公司上上下下都嚴陣以待,就連我們經理也緊張兮兮的。」
「我看-倒是沒什麼差別嘛!」徐一展斜眼糗她。
她笑說︰「我只是小小的總務課助理,跟人家忙什麼。」
「那姊夫呢?」徐一展可愈叫愈順口了。
「好歹他也是公司的男職員。」他們日系公司,到現在還擺月兌不了大男人主義,女人在公司多半扮演花瓶的角色。
「真可惜,你們才熱戀沒多久,就要被迫分離。」
「小聲點,別讓媽听見!」徐曦悌緊張兮兮地朝在廚房忙碌的身影看了一眼。「而且我們才沒有分離。」不過,他們連乍餐都難得見上一面。
金如花端上最後一道菜,順帶宣布。「今天早上我和隔壁的月娥伯母去了一趟算命先生那里,你們的名字要改一下。」
聞言,徐一展露出「又來了」的表情。「啊-上次不是才說這是絕佳好名?」
「你知道什麼!」
徐一展眼看著熟悉的掌風又要下來,幸好在途中轉了個方向。
「算命的說你徐聰智只顧到學業沒顧著未來的前途,啊你阿姊徐慧詩,什麼都還沒開始就『輸』了。」
徐一展忍著笑,偷偷地瞟了老姊一眼。
「我沒說錯吧!徐--會--輸!」他無聲地以嘴型對徐曦悌嘲諷。
再笑,再笑我就跟媽泄漏你的秘密!徐曦悌則用眼神警告他。
「算了,這次又要叫什麼名字?」徐一展無所謂,反正大不了就是通關密語再改一下。
「是啊,什麼名字?」倒是徐曦悌想到又要跟同事解釋一次,她有種無力的感覺。
但再想到杜篤之,她的心又甜蜜了起來。
不管-叫什麼名字,我都愛。她幾乎可以想象杜篤之會這麼說。
金如花打斷她的遐想。
「聰智改叫大成,慧詩改叫惠儀。」
「徐會贏?!」這次,徐一展再也克制不了地大笑起來。
「所以,從今天開始,就請你們叫我徐惠儀。」
「徐會贏?!」同事的反應跟徐一展一模一樣。
算了,能讓大家高興也是件好事。徐曦悌安慰自己。
「誰是徐曦悌?」就在這個時候,一位艷光四射的女人走進了總務課辦公室。
正臨徐曦悌新舊名的交替時刻,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你們沒听到嗎?我在問誰是徐--曦--悌!」葉美津很生氣,這個辦公室的人是不是耳聾?沒听見她高八度的嗓音?
她實在受不了一肚子氣。
在她忙著利用別的男人來引起杜篤之醋意的時候,一個沒沒無名的女人居然就這樣闖了進來!
說是沒沒無名,不,徐曦悌這三個字早在短短兩個月內紅透了整個公司--只除了她葉美津不知道而已。
要不是今早在茶水間無意問听見其它秘書來不及縮口的舌根,她到現在還被蒙在鼓里。
徐曦悌驚異地看了門口的絕世美女一眼。
哇!他們公司居然有比電影明星還要漂亮的女職員。
「我就是徐曦悌,不過,從今天起請-叫我徐惠儀。」她很有禮貌地向對方說明。
「我管-叫什麼!」沒想到葉美津朝她怒吼一聲。「跟我出來。」
徐曦悌滿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等、等一下!」出乎眾人意料之外,任晶晶突然挺身而出。「-憑什麼叫她出去?」
「-是誰?」葉美津不屑理會旁人,她連任晶晶都懶得看上一眼。
「我叫任晶晶,是公司的人事管理師。」
「哦,我都忘了這里是公司的大米坑,所有不事生產者都聚集在這里。」
「-說什麼?!」葉美津最叫人看不慣的就是這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好像當個總經理秘書有什麼了不起。
連在員工餐廳吃個飯,她也要擺出女王的架式,而且一副不屑與平民百姓來往的態度,以至于十樓以下的女同事都非常討厭她。
「不是嗎?你們人事部不是公司最閑的人嗎?」
「-!」
張瑞珍拉住想上前理論的任晶晶。
任晶晶只好站在原地發作。「-以為-這只花瓶又有什麼作用,美其名是總經理秘書,骨子里還不是跟我們一樣,哼!-沒料到這下子超完美先生就是看上我們公司米坑里最大的米蟲吧!」
徐曦悌好奇地看著兩個女人唇槍舌劍。
奇怪,這個總經理秘書不是來找她的嗎?為什麼卻跟晶晶前輩吵了起來?
「-!」任晶晶直接罵到了她的痛處。葉美津又護又恨的眼光突然朝徐曦悌射了過去。「-這個丑女人!」
的確,這女人有什麼好?她不明白杜篤之到底看上她哪一點?
「就憑-也想跟我秘書課之花搶男人?」
「哈哈!」趕在徐曦悌悟出葉美津的話之前,任晶晶惡毒地大笑。「偏偏就是她得到超完美先生的眷顧,而-這朵秘書課的昨日黃『花』,早已成為歷史了。」
「等一下,總經理秘書。」
「不用叫她叫得這麼多禮,曦悌,直接叫她的名字葉美津就好了。」任晶晶這時倒是挺向著她。
「我的英文名字是Sh自言」葉美津惡狠狠地瞪著任晶晶。
「葉美津小姐,我不懂,我什麼時候跟-『搶男人』了?」徐曦悌一臉好奇。她的的確確沒跟秘書課之花搶什麼男人啊!
「-不要給我裝無辜!」難不成杜篤之就是看上她這副小可憐的模樣?呸!裝可憐誰不會,要她裝的話可比這徐曦悌還要楚楚動人千百倍。
「哈,說得好!」任晶晶笑得很爽。「我們家曦悌不需要用搶的,人家超完美先生可是自己愛上她的。」
「等一等,晶晶前輩。」徐曦悌這回轉向任晶晶。「我不認識超完美先生,-不要亂說啦!」
天啊,她總算听出她們在吵什麼了。
她怎麼可能認識超完美先生呢?他是個高高在上的人耶!他們公司最優秀、而且是董事長的最愛,她哪來機會認識他啊!
原來是這個總經理秘書弄混了。
「-真的搞錯了,葉美津小姐,我不認識超完美先生。」
「徐曦悌!」葉美津簡直快氣瘋了。「-敢不承認-搶了我的杜篤之?」
「杜篤之?-認識杜篤之哦!」她很高興,听到戀人的名字一張臉頓時發光,樂得像什麼似的。
「杜篤之就是超完美先生!」
有一段時間,徐曦悌的腦子呈現空白。
「-說什麼?」
「-听不懂我說的國語嗎?」葉美津只差沒氣到中風。「我說杜篤之就是超完美先生,超完美先生就是杜篤之,-是故意氣我還是刻意裝蒜?!」
徐曦悌的腦子開始慢慢運作,但還未完全回復。
「杜篤之就是超完美先生……超完美先生……就是杜篤之?」她看向每天相處的同事。
只見小楊和張瑞珍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這是今天才發生的事,還是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杜篤之一直都是超完美先生。」好心的小楊再次告訴她。
「只有我不知道?」
「嗯。」
「怎麼會……怎麼會?」腳下一陣晃動,她甚至覺得連天花板也開始旋轉了起來。
「徐曦悌-听到了沒?要不是-從中介入,我跟杜篤之早已是人人稱羨的情侶,他去美國時還問我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去,我們差一點就要訂婚了,-長得這麼平凡,哪一點配得上他了?」
葉美津的話在徐曦悌耳中一閃而過,字字句句卻全敲進了她的心坎里。
「-看看我,人長得漂亮、語言能力又好,我才是他最完美的人生伴侶兼工作伙伴。」
「-有完沒完!」任晶晶看不過徐曦悌的痴呆狀,更受不了那個女人大放厥詞。「-和他早就是幾百年前的歷史,杜篤之去美國之後你們就沒有來往了,現在還好意思講這些。」
回憶像播放影片似的,一幕幕在徐曦悌腦中浮現。
她第一次見到他,在對面電梯。
「-知道-搭上的是直達『天堂』的電梯?」小楊前輩為此還質問她。
是她弄錯了,杜篤之根本就在十樓上班,是她自作聰明的將它解釋為從十樓再走下來。
誰會如此大費周章?就只有她徐曦悌這個笨蛋!
難怪對于他的工作,他老是笑而不答,難怪董事長要來,他比任何人還忙碌--他這麼騙她有什麼好處……啊!她想起了那一夜。
那一夜他們綣繾纏綿,她奉上女人最珍貴的第一次,他還說他愛她,嗚……或許這也是謊言中的一部分?!
她忍住盈眶熱淚。那些愛語,原來都是騙她的……
「曦悌!」眾人驚愕地看著她奪門而出。
徐曦悌淚眼婆娑地奔出了辦公室,坐著電梯來到「天堂」,這里的人士個個卓越超群,她突然愣住。
天啊,她連杜篤之是哪個部門的都不知道!
有誰像她這樣談戀愛的?
難怪媽媽和弟弟老說她笨,她的的確確是個笨蛋沒錯。
淚水不能抑止地從眼眶滑落。
「天堂」人士見到她意外卻不驚奇。「杜篤之在辦公室。」
「市場行銷部在那邊。」每個人見到她無不讓出一條路,還順便為她指引方向。
「他是市場行銷部經理。」她看著他辦公室門上燙金的牌子喃喃自言。
人人都知道她和杜篤之交往,就只有她一個人不知道,她愛上的杜篤之,居然就是超完美先生,而更令人震撼的是,他是市場行銷部經理。
她站在他的辦公室前。
「嗨,-好……呃,經理他在辦公室里,要不要我通報一聲?」Eva正好推門而出,見到她很是驚訝。
看來,她也知情。徐曦悌在心中一嘆。
「噯,我看-直接進去好了。」Eva不知道她為何滿臉淚痕,可也不敢多問。
她推開門。
「所以說董事長訂出的下一季業績目標……」杜篤之正和David討論昨晚的會議內容,一抬頭冷不防見到她。
「曦悌!」連續多日未見,他先是高興,再見她滿臉淚水,心情急轉直下。
她知道了。
「你就是超完美先生?」她透過那雙迷蒙淚眼,直截了當地問。
「看來我不方便留下,你們有事先聊,我待會兒再來。」David見情況不對,喃喃自語地先行離開。
空氣里滿是沉重的呼吸。
「我不是。」杜篤之沉默半秒。「我只是個平凡人,超完美先生是他們為我取的封號。」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我並沒有刻意的隱瞞-,曦悌。」他想要向前擁她入懷解釋,但她卻大步地往後退開。
靠近他將讓她無法思考。
「我覺得自己真是可笑,和你認識了一段時間,卻不知道你是誰、你在哪個部門……我、我到底在做什麼!」
「曦悌。」他不能忍受她的自責。
「而你可以告訴我卻不說,為什麼?」她好傷心,他把她當成什麼了?
「我並沒有刻意的隱瞞-,而是……」而是、而是什麼?
他沒有瞞她,是嗎?
杜篤之至此才發現自己有多自私、多可惡!
他自以為是地用自己的方式來對待曦悌,他應該一開始就告訴她的,可他在回避什麼?
「看我無知的樣子很有趣嗎?還是你認為將來我們分手,我會一直纏著你不放?」
「都不是。」
「那麼到底是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
此時此刻,任他再做出如何完美的解釋都已補救不了她受傷的心,她為自己的初戀感到可憐。
「曦悌,也許我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可是,相信我,我絕對沒有欺騙-的意思。」他試著一個字一個字地解釋自己的心情。
「我愛-,千真萬確,也許一開始我就錯了,我不該擔心-會和其它人一樣,用特殊的眼光看我,我應該相信,我之所以愛上-,正因為-和別人不同。」
太晚了,她淒涼地想。
如果她早知道他是超完美先生,結局絕不是這樣。
如果她早知道,他們連開始都不會有,因為她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誠如葉美津所說的,她配不上他。
「你是不是超完美先生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沒有辦法和天一樣高的你在一起。」
他痛苦又絕望地看著她離去,雙腿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是他看錯了曦悌……還是他自己?
徐曦悌忍著內心的創痛回到八樓,一路上,各種好奇的眼光隨著她不放。
「徐曦悌,-以為-談個戀愛就可以--」
「晶晶前輩!」走了一段對她來說遙遠又漫長的路,她終于回到辦公室,回到屬于自己的地方。
原本要破口大罵的任晶晶驚恐地看著她猛然朝自己飛撲而來。
「晶晶前輩!」徐曦悌抱住她,再也無法克制地嚎啕大哭。
「喂,-……」
「晶晶前輩,為什麼?為什麼快樂之後緊跟著而來的是痛苦?」她忍受不了椎心刺骨的痛楚。「我好難過哦……」
「-!」在小楊的調侃和張瑞珍同情的眼光之下,任晶晶感覺無比難堪。「-、---不要哭了啦!」原本要罵她的話,硬是轉成了安慰,想推開的手也變成擁抱。「談戀愛都會有這種過程嘛!」
她講得異常生硬,可不知不覺,口氣逐漸軟化了下來。「只要是情侶難免就會有誤解,-不要擔心,我相信超完美先生是真心喜歡-的。」
「可是……我配不上他。」徐曦悌抬起慘兮兮的臉。
「胡、胡說,是誰、是誰敢這麼說?!」任晶晶像只老母雞保護小雞,冷不防地挺起胸膛。「有本事叫那個人站出來!」
「咦,」任晶晶突然-起雙眼。「該不會是那個葉美津吧?」
徐曦悌沒開口,她卻已經搖身一變為正義使者。
「-不要怕她,有我在,我給-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