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循南宮-告訴他的路徑,南宮卓開啟古井底部的秘道入口,一手拿火炬、一手提銀槍,全神戒備地往里面走。
才沒走幾步,一陣血腥味撲鼻而至,令人欲嘔。
「誰!」伴隨著一聲暴喝,軟劍無聲無息地襲來。
南宮卓舉槍阻擋,認出眼前的人是棠玄烈。「小洛在哪里?」
「南宮卓?」棠玄烈怔了下,將軟劍纏回腰間。
「她人在哪兒?」南宮卓又一次問道,臉色陰沉。
棠玄烈神色一黯,伸手讓南宮卓瞧清楚他手中拿的東西。「目前我只找到這個。」
那是小洛的凝魅鞭!南宮卓瞪視著斷成三截的黑色鞭子!血色自臉上褪去。
別忘記,她是個背叛者,他隨即無情地提醒自己,可卻怎麼也壓不下盤據心頭的擔憂恐懼。
「都是我的錯,明知她只剩五成功力,還留她一個人下來。」棠玄烈自責懊惱地說。
「五成功力?為何她只剩五成功力?」南宮卓愕然問道。
「你不知道?那你又為何追來?」棠玄烈也驚訝地望向他。
「我是來討回蟠龍。沒有人可以在背叛我之後,一走了之。」他雖然說得冷硬絕情,可是黑眸中卻充滿復雜矛盾。
「你以為小妍背叛你?」棠玄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臉龐忽地浮現怒意。「我終于明白為何小妍會那樣不顧生死……我替她感到不值,你不值得她這樣待你!」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南宮卓冰冷地注視他,握槍的手微顫,隱約猜出他接下來的話。
「為了你,她用蟠龍-換取救你的惟一方法;為了你,她奉獻她的清白之軀助你打通經脈;為了你,她耗去五成功力永遠無法回復……如今,她可能冰冷地躺在秘道深處的某個角落,而她之所以會這樣,還是為了你!可你卻將她視為叛徒!」棠玄烈愈說愈憤怒。「你說,我是不是該替她感到不值?」
「你憑什麼要我相信……」南宮卓猛地住口,僵立在原地,想起那天早上洛君妍走後,他在床榻上發現的一小塊血漬。他本以為是他受傷而留下的,沒想到竟是……
「我不管你是否相信,也不希罕你相信。你可以離開了,不要妨礙我找小妍,不管她是生是死,我都不會再讓你踫她分毫。」棠玄烈繞過他,往秘道深處走去。
到底什麼才是真的?南宮卓茫然失措地呆立在黑暗的甬道中,心頭的煩悶郁結令他幾欲嘔血。事已至此,棠玄烈沒有說謊的必要,而且他也高傲得不像會說謊的人。
從小洛離開之後,所有的人都試圖打破他愚蠢盲目的偏見,南宮紹如是、祈劍寒如是,就連什麼都不知道的-妹,也在無意中撼動他的懷疑。只有他自己,頑固執著地縮在憤怒受傷的硬殼里,不願正視他的心早已明白的事實。
老天!我做了什麼?!他痛苦地閉上雙眼,腦中浮現那日洛君妍淒惶絕望的明眸,心疼得幾乎要擰出血來。
有時眼楮所見到的,可能與事實有一段差距……祈劍寒是這麼說的。那麼,他這次是否犯下無法彌補的大錯?思及此,雄霸一方的南宮大少忽然失去往前走的勇氣。
「小妍!」遠遠傳來棠玄烈的驚呼,語氣中的驚懼令南宮卓四肢發冷,心頭絞緊。
該死!他暗咒一聲,往黑暗中掠去。小洛,你可不行有事,無論你要怎麼懲罰我都好,千萬別出事!
他循聲追去,最後終于瞧見棠玄烈正小心地托起洛君妍的背,讓她坐直身子。她的身上到處是血跡,雙眸緊閉,氣息微弱,蒼白的臉上找不到任何生機。
「小洛!」南宮卓輕聲叫喚,好似怕驚醒她一般,全身凝結地站在一旁,心痛得忘記呼吸。
棠玄烈不理他,雙手徑自貼在她背心,將真氣源源輸至她體內。半晌,他頹喪地收回手掌。
「怎麼了?」南宮卓見狀,心急如焚地問。
「她不接受。」棠玄烈搖頭低喃,劍眉緊蹙。「她一心求死,竟然將我的真氣全給排拒在外。」
「讓我試試。」他走向前,聲音中有無法忽視的決心。
「也好。」棠玄烈深深望他一眼,將位子讓給他。「你體內有小妍的純陰真氣,說不定能成功。」
南宮卓不再多說,將手輕貼在她縴細的背脊上,緩慢穩定地送入他的真氣。奇怪,她體內怎麼空空蕩蕩,好似半點真氣也沒有?不一會兒,他感覺到她的排拒。
不,小洛,我不會讓你抗拒我,我很霸道的,記得嗎?無視于體內真氣的不斷流散,南宮卓盤坐在她身後,默默地對她說道。你得好起來,才能好好整治我這愚蠢的笨蛋……這樣吧!就罰我讓你喊一輩子的南宮呆,替你打一輩子的蟑螂……求你,不要用你的性命來懲罰我。
幾滴溫熱的水珠忽然滴濺在他的膝上,此時南宮卓才發覺淚珠竟然沿著自己的臉頰不斷落下。他未伸手拭淚,也沒有試圖隱藏,仍然堅定地將真氣經由他的手掌注入洛君妍體內。
棠玄烈靜靜退至一角,震驚于南宮卓對洛君妍的感情。他本以為南宮卓對小妍不夠在乎,才會想也不想地就當她是叛徒,但他現在明白了,南宮卓是太過在乎,才會狂怒得看不清真相。
「嘩」地一聲,洛君妍噴出一大口鮮血,整個人軟軟往旁邊癱去。
「小洛!」南宮卓眼明手快地接住她,讓她靠在自己懷中。
痛!痛得她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剩籠罩她的劇痛。洛君妍試圖睜開她的眼楮,模糊的視線中,她好像看見南宮卓在對她說話,可是她卻听不見。
終究還是放不下他,連將死之際,眼見的還是他的幻影,洛君妍自嘲地想道。她無力地合上眼,一串淚珠滾落。「我沒有背叛你……為何你不相信我?」她如嘆氣般地低語,隨即又暈了過去。
「我相信……我相信……」南宮卓握緊她的小手,低頭吻去她頰上的淚珠,卻無法阻止自己的淚水沾濕她的面頰。
「如今只有師父有辦法救小妍,把她給我,我要帶她回點蒼山。」棠玄烈不忍看下去,出聲說道。
「不,我親自帶她去。」他怕她一離開,就永遠走出他的生命。
「你不知道地點,而且師父不喜歡生人打擾。」棠玄烈搖頭,欲把洛君妍接過去,可是南宮卓卻不放手。
「你們兩個都走開,把妍兒給我!」忽地,一個蒼老有勁的聲音從秘道的底部傳來,轉眼間,洛錚已經站在他們面前。
「師父?!您怎麼會在這兒?」棠玄烈失聲喊道。
「我不放心妍兒,所以下山瞧瞧,沒想到還是晚一步。」洛錚冷哼一聲,不悅地瞪視徒弟。「玄烈,你這師兄是怎麼當的?」
棠玄烈自責地望向地面,沒有說話。
洛錚完全不把南宮卓當成一回事,直直朝他走去,將洛君妍抱起來,檢視她的傷勢。
「玄烈,你走吧!你們幽冥教的人給我殺了大半,左右護法負傷而逃。至于忠于你的那批人都已撤離城外,等你去和他們會合,你好自為之。」
「既然如此,玄烈拜別師父。」棠玄烈深深一揖,轉身離開,經過南宮卓身邊時停頓一下,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後來僅簡單地點個頭算是道別。
「你也給我滾!」洛錚見南宮卓還站在那兒,便冷冷地道。「你累妍兒受那麼多苦,若非瞧你對她尚有幾分情意,老夫早將你宰了!」
「前輩……」
洛錚理都不理他,快如閃電地暫時點住他的穴道。接著身形一晃,早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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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同時,祈劍寒也追上伊丹芷,與她共同攔截到蟠龍。等他們回到揚州城外的渡口,發現南宮卓與南宮-都已上船。
「小妍呢?」伊丹芷瞧見南宮卓失魂落魄的模樣,以及南宮-哭腫的雙眼,驚慌地問道。
南宮卓像听不見似的,一動也不動。
「她身受重傷,被她師父帶走了。」南宮-見南宮卓不語,于是小聲回答道,眼淚又忍不住涌上。「她是為了救我,才會……」她搖搖頭,哽咽地說不下去。
伊丹芷的身子搖晃一下,扶住祈劍寒伸過來的臂膀。「大少爺,小妍一直不肯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可否請你告訴我?」過一會兒,伊丹芷極力冷靜地說。
「你對小洛,到底了解多少?」南宮卓沙啞地開口。洛君妍曾跟他說她們一起住過一段時間,但他一直沒有跟伊丹芷求證。
「當她還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時,我就認識她了,大少爺問這做什麼?」伊丹芷放開祈劍寒的手,靜靜走到椅前坐下。
「她不是幽冥教的人?」雖然是個問句,他卻用直述的方式說出來。他早就相信這個事實了,只是要借伊丹芷的答案所帶來的痛楚,提醒自己是個多麼該死的混蛋!
「這就是原因?你以為她是幽冥教的人?虧她還用回天大法救你!」伊丹芷提高聲音,無法置信地問道,眸中的擔憂轉變成怒意。「當天要不是她哭著求我不要說,我已經來告訴你一切了。大少爺,你知道嗎?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求過任何人,可她卻為了你來求我,你可知我有多心疼?」
「是我不好。」南宮卓木然地凝視地上的某一點,語氣中充滿自責心痛。全是他該死的驕傲惹禍,使他一時氣昏頭,只顧收拾殘破的自尊,卻忘記對她應有的信任。
如今,教他有什麼臉去找她?
哈……又是顧著自己的驕傲……南宮卓自我厭惡地想道。他的驕傲與小洛比起來,算得上什麼?他要去找她,即使是要他跪著求她原諒,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最難辜負美人恩……他終于明白祈劍寒的意思。
「我要去點蒼山,夫人可以告訴我小洛住在哪里嗎?」
「依小妍的性子,你還是過些時日再去比較好。而且,有洛前輩在,你可能見不著她。」伊丹芷並未明顯拒絕,淡淡地說。
「是啊!她現在一定需要靜心養傷,等一陣子再去吧!」祈劍寒難得地在一旁幫腔道。
從方才一直靜靜听著他們對話的南宮-,終于明白來龍去脈,可是看到大哥痛苦的表情,又不忍心再說什麼。「大哥,我想直接回凝月水榭,不去隱龍別苑了,無論你什麼時候去點蒼山,都要把小妍帶回來。」說罷,她起身離開。
她深信,大哥和小洛終有一天會再見面,而她,是否再也遇不上那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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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隱龍別苑將近一個月,南宮卓每日像游魂一般在滄浪園及環秀園晃蕩。他的雙眼布滿血絲,也不知有多久沒有好好吃一頓飯、睡一個覺,臉色憔悴得可怕。
「大哥,要不要跟我喝一杯?」南宮紹提著一壺酒,散步般地晃至滄浪園,對坐在樹下發呆的南宮卓說道。「人在喝醉時,時間會過的快些。」
「不,我不要喝酒。」南宮卓沒有轉頭看南宮紹。等待的時刻最是痛苦的,但他要清醒地感受其中的每一刻。
「你這種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也該結束了吧?」祈劍寒的人跟他的聲音同時到達。
「劍寒,你怎麼來了?紫鵑夫人呢?」南宮紹問道。平時這家伙的視線總緊跟著紫鵑夫人不放,怎地這回有閑情到滄浪園?
「她走了。」祈劍寒簡單地說道。
今天早晨他發現她房里空無一人,只剩幾上的一封信。
上面只有簡單的八個字下——
愛你恨你,一生一世。
他模模貼在心口的信,微笑地對南宮卓說道︰「走,去找洛姑娘,總勝過你每天浪費生命。」
「劍寒,你就讓紫鵑夫人這麼走了?」南宮紹一頭霧水地問。人家都走了,他怎麼還笑得出來?
「我正是來跟你們道別的,我要去追她,或許有好一段時間不會回中原,你們自己保重。」
「你不怕她還恨你?而且,你知道跟她去回疆後,等著你的是什麼嗎?」南宮卓忽然問道。
「世上沒有人比她更明白我,也沒有人比她更愛我。如果我用一生的時間去說服她,終有一天,她會回到我身邊。」祈劍寒的眼神遙遠,似乎已經飄到風光明媚的大草原上。「跟她走,我頂多放棄遨游山林的夢想,但不跟她走,我卻放棄生命中僅有的美好。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第二次。」
他走過去拍拍南宮卓的肩膀,流露出兩人之間深厚的友誼。「快去找洛姑娘,說不定她也正等著你。這是丹丹留給你的點蒼山地圖。」他交給南宮卓一個信封。
南宮卓接過信封,數日來空茫的黑眸首度出現一絲光采,反手搭在祈劍寒的臂膀上。「祝你好運,也祝我好運。」
轉眼間,只剩啥也不知的南宮紹仍拎著那壺酒,呆立在空蕩蕩的滄浪園中,茫然困惑地想︰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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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蒼山
「妍兒,快進屋來,你尚未完全復原,別累壞了身子。」洛錚的聲音從小屋里傳來。
「師父,再等會兒,我想陪小兔兒們玩玩。」她往院子的一角走去。都過了這麼些日子,師父還把她當病人,洛君妍搖頭苦笑。失去武功的她,再怎麼好也不會跟以前一樣健康強壯,師父怎地就是不明白?
她蹲子,伸手逗弄籃子里的小兔子,感受它們濕濕涼涼的小鼻子觸踫她手心時的搔癢。下山那麼久,她都快忘記這種自然樸實的快樂。
在此終老一生,好像也不是那麼糟,更何況,她還有一個疼愛她的師父陪伴。
忽然間,小兔子打了個噴嚏,小小的頭顱撞上她的手。洛君妍吃驚地往下看,正好瞧見小兔子眨著它晶亮的眼楮,一臉無辜地抬頭看她,令她忍不住輕笑出聲。
小洛……南宮卓靜悄悄地佇立在細木條編成的大門外,雙眼貪婪地梭巡她美麗的背影,胸口緊繃得發疼。此刻的她,看起來是那麼縴弱,仿佛風一吹就會倒似的。
他日夜馬不停蹄地趕來,甚至曾一度在點蒼山迷失方向,可是這一切在听到她的笑聲後,都顯得微不足道。
「小兔兒,是不是天涼了?要不,今晚跟我一起到屋里吧!」洛君妍沒有察覺背後熾熱的目光,徑自對著小兔子輕聲細語。
「我也可以一起去嗎?」南宮卓在她身後十步的距離停下,低沉溫柔的嗓音帶有一絲緊張。
聞言,洛君妍的背脊立刻一僵。
她緩緩站起,卻沒有轉向他,而是筆直地朝小屋走去。
「小洛!」南宮卓閃身至她面前,擋在她與門扉之間。
來這里的途中,他曾想過她可能會有的反應,或許憤怒、或許怨恨……但對他視若無睹地淡然離開,卻是他絕對沒有料想到的,而這比其他的都更教他害怕。
「大少爺有何貴干?」洛君妍面無表情地抬起眼,緩緩開口。
「我……」南宮卓一時語塞。他該怎麼回答?說他想帶她回隱龍別苑?還是說他終于認清自己是個笨蛋?或者是告訴她——
他愛她。
最後他問道︰「咳……你的傷好些了嗎?」
「好多了,謝大少爺關心。」仿佛無法再忍受與他對視,她垂下目光,想繞過他身側,但他憔悴疲憊的臉龐已經刻印在她腦中。
他怎麼瘦成這樣?洛君妍心中不爭氣地替他心疼,隨即,她又暗暗斥責自己。不是早下定決心不再管他?他那樣待你,你還替他心疼個什麼勁兒!
「小洛,不要喊我大少爺,我比較喜歡你以前的喊法。」他移動身軀,擋住她的去路。「我知道你很氣我,隨你要打要罵,我都絕不還手。只請你不要走……」
洛君妍再次望向他,眸中出現一絲驚訝。像他這麼驕傲的人,竟然會說出這種話!她刻意遺忘的心漸漸開始蘇醒。
「以我現在的情況打你,也不過是捶疼自己的手罷了!大少爺請回吧!」她費力壓制著體內開始翻騰的情緒。
南宮卓听她這麼說,連忙抓起她的手,以真氣探查她體內的狀況。「你的武功……」難怪她看起來特別嬌弱,她現在的情況,就如從未習武一樣。
「能撿回一條命就算不錯了。」她狀似不在意地聳聳肩,輕輕抽回手。他為什麼還不走?她快承受不了了!
「跟我走,跟我回隱龍別苑,我可以找最好的大夫為你調養身體。」他抓回她的手,雙眼默默傳遞他的懇求。
「南宮卓,你到底想怎麼樣?」洛君妍想甩開他的掌握,蟄伏的怒氣開始不安分地流竄。可是,南宮卓不讓她得逞,雙手改握住她的肩。
「我不會跟你下山,失去武功,我甚至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她怒道。
「我可以保護你。」他深情款款地注視她,欣喜地瞧見她臉上的怒意。這樣的小洛,與方才的冷漠相比好上千萬倍。
「你听不懂嗎?我不要下山!」她握緊雙拳,故意忽略他的眼神。
「那麼,我留下來陪你。」沒有一絲疑慮,他篤定地說。
「為什麼?我無法確定還能繼續愛你。」她的眼眶中滾著淚花,千瘡百孔的心再度嘗到那種難以遏止的疼痛。她明白自己在說謊,她雖然氣他,卻也無法停止愛他。
南宮卓聞言,心頭一絞,但仍然溫柔地說道︰「沒關系,我的愛足夠咱們兩個人用。」
「不,不夠的!」蓄在眼眶的淚水終于滑落,她傷心地搖搖頭。「我或許擁有你的愛,但卻沒有你的信任。我曾求過你一次,再也不想有第二次!」她奮力掙開他的手,掩面飛奔進屋。
南宮卓正想追上去,洛錚卻忽然出現在他面前。
「小伙子,方才我不出面,是想讓妍兒與你親自做個了斷。現在她已做出她的選擇,你可以走了,否則別怪老夫不客氣。」
南宮卓盯著擋在門外的洛錚半晌,又愛戀地瞄一眼屋內的縴影,露出一個堅定的笑容,轉身離開小屋。
洛君妍直到他走出她的視線,才吁出憋住的一口氣,原本該是心髒的地方,如今卻感覺空空蕩蕩的。
雖然告訴自己再也不要與他扯上關系,可一顆心,仍隨著他的身影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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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南宮卓走後,洛君妍每天都到小屋附近的山崖邊,心不在焉地眺望山谷,時而微笑、時而落淚,一坐就是一天。她不知道時光是如何流逝,也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個日子過去。
直到某天傍晚她回到小屋時,發現門口躺了一束白色的茶花。
是誰將花擺在這兒的?她疑惑地拾起花束,腦中同時想到那天與南宮卓夜探卜府的小插曲……
難道是他?洛君妍心底竄起一陣難以形容的感覺,像是驚訝、像是矛盾,但有的卻是更多的渴望。
從那之後的每一天,總會有一束白色茶花在家門口等著她,有時是早晨、有時是傍晚。她從未試圖瞧瞧那人的廬山真面目,而對方也小心地不讓她撞見,仿佛兩人間存有某種默契一般。
這樣的情況,持續兩個月之久。
「妍兒,今天你到外頭幫為師采些野果回來,咱們可以釀些酒在冬天喝。」洛錚對正要出門的洛君妍說道。唉!妍兒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他這做師父的總得幫她一把。
「好,我這就去。」奇怪,師父從沒叫我采野果,怎麼今天忽然心血來潮?她心中雖然嘀咕,但還是取了籃子往山腰走去。
好久好久沒經過這條路了,洛君妍漫步在往山下的山徑時,心中想道。
接著,微風忽然帶來一陣淡淡的茶花香味。
聞到這熟悉的香氣,她的腳步遲疑地慢下,然後像有自己的意識般,循著那縹緲的香味前進。
她在樹林中穿梭,濃密的林子和茂盛的雜草擋住她的視線,只能憑借著那股益發濃烈的香氣引導她的方向。
她走了好一陣子,終于在撥開面前如她一般高的野草後,眼前豁然開朗。
「啊!」洛君妍發出一聲驚呼,一手遮住小嘴,不敢相信地望著眼前的景象,淚水直涌而上。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大片的茶花叢,上面開滿了白色的茶花……而他就站在那兒,背對著她,正溫柔仔細地為茶花澆水。
听見她的驚呼,南宮卓倏地轉身,曬黑的臉龐上出現強烈的欣喜與思念。「終于讓我等到你了。」他的聲音粗啞,好似許久沒跟人說過話。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良久,洛君妍才擠出一句話。
「你不是說在山上沒機會看到茶花嗎?所以我在這兒種滿茶花,希望你哪天經過這兒,便能瞧見一大片的茶花。」他有點不自在地放下手中澆水用的杓子說。「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顏色,但記得那天你摘的是一朵白色茶花。」
默默傾听他的話語,洛君妍那顆不知上哪兒去的心好像又回來了,而且被撕成血淋淋的兩半。一半想要投入他懷中,發泄她的委屈憤怒,傾訴她的思念愛意;但另一半卻想趕緊逃離,以免再度受到傷害。
「你一直都在這兒?那隱龍別苑的事務呢?天啊!你為什麼要在這里?」
「那天我離開小屋後,便回成都把所有的事都交給二弟。」他慢慢走向她,輕聲說道。「我留在這兒,只想問你是否願意跟我回家?」
洛君妍透過淚眼瞧他,心中強烈的矛盾使她轉身往回跑。「我不知道!別逼我,我不知道!」
南宮卓隔著一段距離跟在她身後,沒有試圖追上她。即使她在平日所去的那個山崖邊停下時,他也只是靜靜站在一旁。
「我就說你怎麼去那麼久,妍兒,是不是這小子又纏著你不放?」洛錚從山崖的另一邊走出來,森冷地盯著南宮卓,蹙眉問道。「哼!這小子不知死活,三番兩次惹你難過,不如為師今日就把他宰了,一了百了。」
听見師父的聲音,兀自氣喘吁吁的洛君妍慌張地回頭,連忙說道︰「不,師父,別傷他!」
「妍兒,難道你要這樣與他糾纏不清地過完一輩子?只有他消失,你才能真正斬斷一切。」他抽出腰間軟鞭。「這回誰說都沒有用,他非死不可。」
洛君妍慘白了臉,望向一旁平靜自若的南宮卓。她不想要斬斷一切啊!她需要那些既酸又甜的回憶陪伴她度過往後孤單的夜晚。
「你還不快走!」師父的武功深不可測,就算他內力增強了,也不見得打得過。
「沒有你,我不走。」他站在原地,對即將到來的殺身之禍視若無睹。
「那你就永遠不必走了!」洛錚冷笑一聲,長鞭倏地朝他甩去。
「住手!」洛君妍朝南宮卓撲去,擋在兩人之間,洛錚見狀,忙改變鞭子的方向,擊斷附近一棵小樹。
「妍兒,你這是做什麼?」收回長鞭,洛錚嚴厲地道。
「師父,我不能讓您殺他。」她倔強地與洛錚對視。眼見洛錚態度堅決,她深吸一口氣,仿佛下了某種重要決定般,忽然轉頭跟南宮卓說︰「敢不敢跟我一起往下跳?」
「什麼?」南宮卓看看身後的山崖,雖然雪白的雲海擋住他的視線,但可以想見,雲層的下面是萬丈深淵。
「敢不敢?」她緊鎖著他的黑眸。拜托……信任我……一定要信任我……
仿佛回應她心中的吶喊,南宮卓綻開一個溫柔的微笑,將她打橫抱起。「我信任你,全心全意。」說完,想也不想地就從山崖邊跳下去。
「妍兒!」洛錚奔至崖邊,往看不見底的崖下望去,然後搖搖頭,露出一個微笑。
看樣子,那小子真的是愛慘妍兒了。
這樣也好,省得他這把老骨頭還得為妍兒跟那小子拚命,說實在的,他可沒把握能贏他。洛錚慢慢走回小屋。唉!後生可畏喔!想不認老都不行。
在落崖的電光石火間,南宮卓將洛君妍緊緊護在懷里。雖然他們倆可能都會粉身碎骨,但他情願當她的墊背。
他腦中才閃過這個念頭,就听到「咕咚」一聲,他們倆雙雙跌落在地,洛君妍以極度不雅的姿勢趴在他身上,臉埋在他胸前。
南宮卓困惑地往上瞧,才發覺這里離崖邊不過數丈高。
「小洛,你沒事吧?」感到洛君妍在他身上輕輕顫抖,他關心地問道,試圖扶她起來。
怎料到才一踫到她,洛君妍便猛地抬起身子,小臉上全是淚水,握緊拳頭不斷捶打他的胸膛。
「死南宮呆!害我為你流了那麼多眼淚。自從遇到你之後,我哭泣的次數比我從小到大加起來還多!」她仍然跨坐在他身上,一邊打一邊哭,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來似的。「以後不許你再這樣待我!听見沒有?以後不許再隨便冤枉我!」
「不會了……對不起,再也不會有下次了。」他抬起手輕撫她的秀發,輕聲呢喃,任她的淚水揪痛他的心。
感謝上天,他終于贏回她的心。南宮卓躺在地上,無視于她雨點般落下的拳頭,為她微弱的力道感到心疼。如果她以前這麼打他,他不傷重吐血才怪,可現在,他卻幾乎感覺不到疼痛。
一直等到她哭啞了、打累了,他才握住她緊握的拳頭。「手疼不疼?」
洛君妍一愣,想起自己曾說過的話,驀地破涕為笑。
她移離他的身軀,滿臉的眼淚鼻涕全往他前襟上擦,然後才說道︰「疼,但是心里舒服多了……別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我!師父說,如果我想,武功可以再練,雖然無法恢復到從前的程度,不過一般的防身倒不成問題。」
「小洛,我不在乎你有沒有武功,記不記得?我說我會保護你。」南宮卓坐起來,目光深深探入她眼底,強壯的身軀緊繃,忐忑地問。「可是,現在你願不願意考慮跟我……回家?」
洛君妍定定地盯著他瞧,忽然感覺只要她的一個字,就能將這個強壯驕傲的男人擊碎。天!她實在好愛他……才止住的淚水又浮上眼眶。
「我現在無法跟你回隱龍別苑。」瞧見南宮卓的臉開始發白,她對他展開一個燦爛的笑容,習慣性地皺皺鼻子,又哭又笑地道。「因為,咱們得先想辦法爬上去才行。」
南宮卓緊緊擁住她,害她差點沒法兒呼吸。「你這丫頭,竟這麼嚇我!不過,我是罪有應得,活該被你一輩子吃得死死的。」他方才心髒都快停止了。
「要上去有什麼難?來,摟緊我。」他借著崖壁的樹枝,三兩下就回到崖邊。
等他們回到小屋,只見門板上刻了幾行車下——
妍兒,見你覓得良婿,為師亦放下心中大石。假以時日,你我師徒或有再見之日,切自珍重。
「師父……」洛君妍撫過門板上的刻痕,師父就如同她的父親,如今教她怎能不感傷?
「小洛,洛前輩那麼疼你,咱們成親時,他一定會到。」
洛君妍知道他是在安慰她,但還是笑著對他點點頭,然後朝門板恭敬地拜了三拜。「師父,妍兒一定會讓自己幸福,不會讓您失望。」
她牽起南宮卓的手,抬頭看他。這個男人將是她的夫君,從今天起,她的人生要和他一起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