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殷的誦經聲,裊裊的檀香煙,隨著飄飄白幡繚繞在肅然的靈堂中。化過妝的安希寬,除了臉上的粉白得不太自然了點,兩道微攏的眉似乎代表著他走得並不安心。
當然,這副模樣又引來了倪家親戚的指責。
「我就說嘛,這種狐狸精不能娶進門的。」他們嫌憎的目光無不掃向角落處的未亡人,「听說希寬就是因為發現那賤人紅杏出牆了,才會氣得一命嗚呼咧……」
「別理他們!」溫馨听了忍不住為朋友不平,「總裁的死並非你的錯呀!」
而程予歡就像凝固了的石音像般,臉色蒼白且面無表情。比起安希寬摔死所帶來的打擊,倪家親戚惡毒的話算什麼?如果當初她肯下決心與爾恕斷絕來往,也不至于發生今天的悲劇了。
「予歡,你別這樣……」溫馨見安慰無效,改以勸導,「你不能因為總裁的死而一蹶不振。想想他臨終前的交代,想想你母親的下半生……」
是呀,若非念及療養院的母親,她早就到陰間去向老爺賠罪了。不過,她的面無血色除了來自精神壓力,多半也緣于胃口差與睡眠不足。沒有人知道,她最近常常三更半夜跑去殯儀館,對著安希寬的遺體喃喃自語。隨著淚水的哭干,她的眼神空洞而茫然,來來去去的吊唁者並未在她的眼中留下痕跡,直到三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靈堂。
「希寬兄,你走得實在太突然了。」唐秉堯撲向棺木,「居然讓我連個報答的機會都沒有……」
「爸!」唐爾恕扶起哀痛的父親,並向家屬致意,焦距卻集中在另一個人身上。
出事那天,他接到溫馨的通知後立即趕往醫院,可惜安希寬已沒有呼吸,而程于歡則一臉呆滯。還未探問來龍去脈,滿眼噴怨的倪映珂已將一包相片丟了過來,心知肚明的三人,從那時候起即不曾再交談過。
而在隔日的報紙出現「安希寬死因大探討」、「黑寡婦精彩情史大公開」等頭條新聞後,他便失去了程予歡的音訊,只能由溫馨那兒得知她「依然活著」的答案。
從今天的側面看出,她這陣子肯定沒吃好、唾好。這個一點都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女人呀,難道她不明白他的心會因為她的消瘦而擰痛嗎?
「伯父、伯母……」倪映珂硬咽的回禮聲喚回他的游魂。
「你是映珂吧?」蔡素芬一眼即認出這披麻戴孝的女孩,「長這麼大了,人又漂亮,可惜安大哥沒那福分等著看你結婚生子……沒關系,往後我家爾恕會照顧你的。」
其實他們夫婦與安希寬早有打算撮合彼此的子女。蔡素芬只看過倪映珂的照片,雖然不曉得這兩個孩子進展得如何,不過,她始終相信,以倪映珂出眾的相貌和嬌貴的千金氣質,絕對配得上她引以為傲的兒子。
「伯母——」倪映珂欲言又止,幽怨的眸光從唐爾恕身上兜了兜,又轉向繼母。
「她是——」蔡素芬差點叫出聲,回過頭來的程予歡也正好對上她詫訝的表情。
「第二任的‘安太太’,你們一定也沒見過吧,」倪映珂並未留意到唐氏夫婦的神色,因為法師招手要她過去上香,「對不起,我失陪一下……」
「唐先生!請這邊排隊。」一位秀氣的年輕人則示意他們站過去,「我是映珂的堂哥倪志明,待會兒棺木就要移往焚化爐了,幸好你們趕得上見堂姑父最後一面。」
「謝謝!」唐秉堯順口問,「剛剛來不及問映珂,安大哥——是怎麼過世的?」
「堂姑父他是……」
「被他老婆害死的-!」另一位五十多歲的婦人接口,「我堂姐夫也真糊涂,怎麼會把這種不守婦道的掃把星娶回來,真是家門不幸喔!」
「沒憑沒據的事,不能亂說的!」倪志明提醒。
「什麼亂說?我听僕佣說,堂姐夫就是因為她偷人的事才氣死的。」婦人揚高了音調,「也不曉得哪個不要命的男人敢去招惹這種女人,說不定下一個死的就是他喲……」
唐氏夫婦很有默契地同時望向兒子,卻見他面有愧色地低下頭,兩人不禁生起一股不安︰那個間接害死希寬兄的人,不會正好是爾恕吧?
好不容易挨到整個儀式結束,唐秉堯才在回家後爆出火氣。
「當初希寬兄說要讓他太太陪你走一趟意大利,我就覺得奇怪怎麼不是映珂,原來你早曉得程予歡嫁給他了,對不對?」
「爾恕,你老實說,安大哥的死是不是真的跟你有關,嗯?」蔡素芬不安地向兒子求證,「一定是那賤女人先勾引你的吧?」
「媽,歡歡不是賤女人。」唐爾恕反駁。
「真的跟你有關?」唐秉堯不禁怒掌一揮,「孽子——」
這一記耳光不僅是為希寬兄而打,更代表了對他的失望。
「秉堯!」蔡素芬連忙拉住丈夫,數落兒子,「看你把你爸爸氣成這樣,我真不明白,程予歡那種女人有什麼好的?」
「你、你跟她的事……映珂……知道嗎?」唐秉堯氣喘吁吁地問。
唐爾恕撫著火辣的臉頰,點頭,「我們的過去她不清楚,不過,她已經知道我和歡歡在一起的事了。」
「連映珂也知道了?」蔡素芬由糟糕透頂的表情驟轉為欣喜,「但顯然她為你隱瞞了下來,既然事情沒有鬧開,就表示她對你很在乎-!」
「媽,你想……」怎祥?
「娶了映珂!」蔡素芬兩掌一拍,「看得出那丫頭挺喜歡你,基于唐家對倪家的虧欠,說什麼你都得娶了人家!」
「我不會跟她結婚的!」唐爾恕堅決反對,「因為我根本不愛她,這輩子我只娶定了一個女人,那就是程予歡!」
「你——」唐秉堯的怒氣再度被惹上來了,「你是不是想繼你安伯父之後氣死我?早知道唐家的名聲會被你敗壞,八年前那次的綁架案,我就不找人救你出來了!」
「救我的人是歡歡,而不是你!」唐爾恕拾起無愧的黑眸迎視父親。
「你胡說些什麼?」蔡素芬心虛地說,「你爸爸可是好不容易找了家保全公司……」
「媽,你別騙我了!若非我在意大利踫到了王海立的舊部屬林春榮,也不會知道歡歡以她的幸福交換我性命的內幕了,而你們居然還隱瞞了這麼久?」
「她自己答應嫁給王海立的,我們何必節外生技。」唐秉堯的口氣已不再強硬。
「爸,你常告誡我說,做人要知恩圖報的。」唐爾恕抗議。
「爾恕,不管她是否有恩于你,畢竟那都過去了!」蔡素芬冷然道,「何況那種‘換了三次鞋’的女人,哪配當我們唐家的媳婦?」
「她配的!」他沖口而出,「就憑她還是個完璧之身!」
「你怎麼知道?」夫婦倆同聲質疑。
「因為……在意大利出差的第二天晚上,我忍不住而強暴了她。」
「爾恕?」蔡素芬被他的話駭住了——她教出來的乖兒子會強暴女人,
「這怎麼可能?」唐秉堯反問,「是不是程予歡搞的鬼?」
「不!這一切全是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我以暴力佔有了她……」于是,他將程予歡與其三任丈夫結婚的始末娓娓道出,「你們說,這樣重情重義的女子是不是世間少有?在她的身心無怨無悔交付給我之後,你們卻要我一腳把她踢開?試問,你們希望自己的兒子是個絕情絕義的薄幸男子嗎?」
唐氏夫婦登時無言以對。的確,說來也算唐家有負于對方,如果爾恕堅持要娶程予歡的話,他們也不知該如何反對了。
「可是,她命格的煞氣那麼重……」半晌,蔡素芬低聲提醒。
「軍中每天出意外的人有多少?祖蔭若真的注定長命百歲,也不會成為其中的一個倒霉鬼了!」唐爾恕氣憤地反駁,「王海立混黑道多年,早種下被人誅殺的惡果,又豈能將他的死歸咎于歡歡的牽累?至于安伯父,主治大夫說他的鼻咽癌早在婚前罹患,即使沒有這次的意外,他的病況恐怕也拖不到年底。」
「這些事……希寬兄怎麼沒告訴過我?」唐秉堯喃喃念著。
「安伯父不僅刻意隱瞞病情,結婚八年以來,他居然沒動過妻子一根寒毛,甚至安排我和歡歡單獨相處的機會,你們不覺得他的動機很詭異?」唐爾恕一直想不透這點。
「是很詭異,不過……」
「素芬!」唐秉堯搖搖頭,「別勸了,這頭牛的脾氣你又不是不清楚。「接著他無奈地朝兒子揮揮手,「隨你去吧,你的事爸爸不想再管了。你愛娶哪個女人,就娶哪個女人,我唐秉堯只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唐家父子正為了程予歡而鬧得不甚愉快時,倪家親戚這邊也為了同一個女人,幾乎快吵翻天了。
「你說什麼,那狐狸精至少可以拿到五億元的保險理賠金?」
安希寬將保險受益人改為程予歡的消息,大伙兒並不覺得有啥稀奇,然而當梁學山公布了那筆可觀的數字,卻教眾人都跌破眼鏡了。
「希寬何時買了這麼高的保險啦?」詢問聲四起,他們個個比倪映珂本人還關心那筆錢的著落。有些更惡毒的,甚至逼問程予歡︰「一定是你煽動他去買的,然後藉機害命以謀取這筆錢財!」
「喂!你們別胡亂冤枉人喔!」溫馨馬上反斥回去。
若非梁律師要大家一起回安樂園,她們才不會留下來任人聯合圍攻呢!況且總裁名下並無值錢的資產,安頓程媽媽的錢全是由他的薪水支付,如果予歡當真貪圖他的錢財的話,又怎會甘心嫁給這一無所有的老人?
「請各位安靜。」梁學山示意眾人听他說下去,「我的委托人安希寬先生,年輕時即陸續購買保險了。現在他的死因經各保險公司調查,的確是失足由樓上摔下,導致腦部出血而死,主契約加上意外險,才有這麼高的理賠金。而據我所知,他並未向程小姐提過保險之事,請大家勿拿他的死亡作不實猜測……」
「梁老頭,連你也護著程予歡?莫非你跟她也有一腿?」倪振生忍不住開罵。
「倪先生,請立即停止你的人身攻擊,否則我將訴諸法律,告你惡意毀謗我的清譽。」倪家親戚雖然人多勢眾,梁學山也不是被嚇大的軟腳蝦。
「振生,不得對梁律師無禮。」倪志明起緊制止堂弟。倪家的親戚中,大概就屬他最講理了。
「倪家的家務事,哪輪得到你這外人來管?」倪振生的母親林嬌不客氣地斥責回去。
倪志明只不過是她大伯領養回來的孤兒,然而在映珂同輩的堂、表親戚中,他卻最受安希寬重用,甚至把「味美」分派給他管理。一想到這點,林嬌就更為兒子抱不平了。
「映珂,人家都佔盡便宜了,你怎麼還不吭氣兒?」另外一位堂嬸也推推佷女。
「我……」倪映珂敢說什麼?
雖然口里直嚷著父親的死是緣于繼母的關系,但良心的苛責卻讓她連直視安希寬遺像的勇氣都沒有。而自從程予歡被轟出安樂園後,僕佣們寧可減薪也不敢留宿家里,偌大的宅院變得好淒冷,只要一丁點不明原因的聲響,就足以嚇得她躲入棉被抱頭痛哭。
「梁律師,對不起……」淹沒在唾棄聲中的程予歡,終于回過魂來向這位長者致潛,「不過,我不能拿老爺的這筆保險金。」
「保險受益人只指明你一人,倪家親戚拿你沒轍的。听我的話先收下這筆錢,你很快就知道它的用途了。」見她仍欲推辭,梁學山趕緊轉頭去公布其他的事,「映珂,‘倪氏’的經營權就正式由你接管了。這是公司的股票、土地,以及安樂園的資料……」
「謝謝梁伯伯。」接過他遞來的相關文件和印鑒,倪映珂百感交集。
這些曾是她巴不得早日到手的東西呀,何以如今帶給她的感覺是如此沉重?
「有問題的話再來找我。」梁學山終于露出「無事一身輕」的愉快笑容,「程小姐,不介意我送你們回家吧!」
「哼!還說沒一腿?」三人走後,林嬌和其他的親友立即出言辱罵了,「我看粱學山八成是想追那狐狸精!」
「就是嘛!幾億元的保險金耶!他當一輩子的律師,也賺不到那麼多錢……」
面對這群舌頭比毒藥還更毒的人,倪志明選擇避而遠之。
「映珂,你今後有什麼打算?」拍拍小堂妹的肩,他關切地問。
「我不知道!」倪映珂搖搖頭,「說真的,我好怕……」
其實她是怕這一屋子的空蕩。從未想過安樂園的欣然面貌,全靠女主人的細心照料,程予歡這一走,她才明白父親愛待在家里的原因。濃濃的咖啡味、悠揚的琴聲、香氣四溢的料理……象征著家的氣息一旦散去,安樂園只是一座囚禁她貧乏心靈的死城罷了!
「別怕,我會盡量幫你的忙。」倪志明以為她指的是公司的壓力。
「映珂!」見狀的倪振生卻一把將她拉過去,「你放心,有二堂哥在,誰也別想染指咱們倪家的財產!」
回到臨時租來的公寓,程予歡才躺上床沒多久,敲門聲就隨之而來了。
「溫馨,你放心,我不會尋死的……」扭開門把後,她嚇了一跳,「怎麼是你?」
「別再躲我了!」唐爾恕在她急著把門合上前,已經伸出一腳擋住,「溫馨居然讓你一人獨居,她這個好朋友是怎麼當的?」
「不關溫馨的事,是我堅持獨立生活的。」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程予歡干脆松手讓他進來。
「歡歡,你知道我多擔心你嗎?」關上門,他立即由背後圈住她的腰。
「別踫我——」她的反應倒像是觸了電,將他推得遠遠的,「我是個不祥的女人,我會克死你的!」
「原來你是為了這個原因躲我?」他不禁光火。
「你沒看到報上怎麼寫的嗎?‘程予歡——被撒旦詛咒的女人!’……」她嘶喊道,「請離我遠一點吧!少了我程予歡,你非但沒有任何損失,還可以長命百歲……」
「我不要長命百歲!」他擁住她,試圖安撫她的情緒,「我只知道失去你的後果,就是‘不堪設想’四個字!讓我為你分擔這些苦惱吧,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受盡流言的傷害,我辦不到……」
他企圖以熱吻暖化她冰涼的唇,而程予歡卻像個死人般毫無反應。
「我會下地獄的。」她幽幽的語氣仿佛來自冥間的陰魂,令人頓生一股悚然之意,「說不定老爺正在天堂等著看我得到什麼樣的報應,是被車撞死,還是被亂石砸死……」
「理智一點好嗎?」唐爾恕一點也不欣賞她的胡思亂想,不過,他更擔憂她有輕生的念頭,「你這個樣子只是徒然讓‘親者痛、仇者快’罷了!」
「理智?」她驀然推開他的擁抱,「你說得沒錯,我是該理智一點。」
「歡歡?」唐爾恕不明白她何以打開大門。
「請你出去,唐先生。」程予歡冷漠地說,「如果讓記者逮到我們在一起的事,明天的頭條就足以讓令尊、令堂丟盡顏面了。即使你不介意名譽受損,也請尊重我為丈夫守寡的堅持,我不想讓老爺死後還成為社會大眾的話題。」
「我明白,你一直為安伯父的死而耿耿于懷。」他難過地轉身,「不過我相信,時間會撫平你的傷痛……」
「唐先生!」程予歡叫住走到門口的他,「我想你並沒有听清楚我的話。我程予歡這輩子是不可能再結婚了,請你死了這條心吧!」
「不結婚也沒關系,我不在乎有沒有儀式。」唐爾恕僵直的背並未回轉過來,但他的語氣依然堅決,「反正我要的不是婚姻,而是深愛的女人能夠幸福快樂。既然我留在你的身邊只會帶來痛苦,那麼我願意徹底遠離,直到你的生活恢復平靜。」
離開那個傷心地,程予歡選擇了另一個城市作為展開全新生活的出發地。她以多年的積蓄開設一家服裝造型店,取名「灰姑娘的魔術師」。至于安希寬的那筆保險金,則原封不動地放在銀行的戶頭里。
南部人的消費自然比不上北部地區,不過,她也沒打算走高價位路線,所以,客戶們不僅能在她店里挑到水準之上的款式,更可得到免費的整體造型建議。很快,「灰姑娘的魔術師」獲得了當地女性的青睞。
「我听你說生意不錯,我總算可以稍稍放心了。」電話那頭傳來溫馨關切的聲音。由于不想遷移兒子的學籍,她沒有跟著南下,「對了,你母親的身體最近好點沒?」
「好很多了。」能從植物人的狀況到恢復意識,算是一項奇跡了,「只是她老想說話卻又無法開口,最後淚流滿面的可憐模樣,令我十分不舍。醫生說現在的醫術已經進步到能以開刀回復語言能力,我打算等她情況更佳時,送她去治療。」
「那得花很多錢吧!你可別為了賺錢而把身體累垮了……」溫馨習慣性地嘮叨一番,還在掛上電話前拋下一句,「放心,空降部隊很快就抵達了。」
程予歡听得一頭霧水,不過,當天中午她即明白「空降部隊」指的是誰了。
「Tina?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能見到「華美」的同事,她真是太高興了。
「身為設計師,豈能不多注意服裝界的動向?」夏純娟打量了點內的一切,頗為欣賞地說,「弄得不錯喔!想不到你在這方面挺有天分的,難怪那些老師父常夸你。」
「你不會只是來拍我馬屁的吧!」程予歡笑著遞上一杯咖啡。
「呃……老實告訴你吧,我想來這里‘掛單’,可以嗎?」她靦腆地問道。
「掛單?你不是在‘華美’待得好好的,怎會想來我這間小廟擠?」
「自從倪映珂接管‘倪氏’後,‘華美’也換了個新的總經理,偏偏這位新官是個門外漢,一上任便用‘三把火’燒跑了公司最有才氣的設計師,連那些不懂得拍馬屁的同事,也都紛紛各找門路走人了……」
「怎麼會這樣?難道映珂都不管嗎?」她擔憂地問。
「人家正談戀愛談得如火如荼,哪管得了底下人的死活?」夏純娟怨懟地說,「听說其他的關系企業也好不到哪兒去。以前總裁在世時,那幫倪家的鬼親戚還不至于太明目張膽,現在可給了他們擴張勢力的時機。我看哪,‘倪氏’早晚會毀在倪映珂手里喔!」
程予歡在報上也看過倪映珂與陳少朋即將訂婚的消息,雖然他們進展的速度令人訝異,不過听同事這麼一說,她開始擔心起「倪氏」的安危了。
「喂!我跟你提的事,你覺得如何?」夏純娟的五指在她出神的瞳心前晃了晃。
「嗯……喔!」她回過魂,「如果不嫌棄我的店小,那就暫時委屈你了。」
「什麼委屈?」夏純娟不禁拍手叫好,「你肯收留,我們已經很感激了!」
「你們?」怎麼是復數?
「呵呵!不好意思,我是奉命前來投石問路的。」說著她吹了聲口哨,然後門口即探進來兩顆腦袋。「嗨!Krista!」
「Tony?阿布?」全是她在「華美」頗為要好的同事。
「因為你這家店的理念和我們一致。」阿布是個新潮派的大男孩,以前負責攝影兼雜務的,「所以-!我帶著‘老本’過來摻一腳了。」
「薪水低一點無所謂,你不介意連我們一並收留吧?」Tony故作一副可憐狀。
「我知道會造成你的負擔,不過……」數人同時舉手宣誓,「我們保證,絕對讓你的營收倍數成長!」
其實這四人要找更理想的公司並不難,但是未月兌離媒體帶給她的「瘟疫效應」前,他們的熱情的確太教人感動了。
「謝謝大家的支持。」她笑中帶淚地說,「不過先說好,你們也是股東之一喔!」
「耶——」夏純娟高興得拿出準備好的香檳,為每人斟了一杯,「讓我們為南部的‘灰姑娘’效力吧!」
香檳的氣味,歡樂的笑聲,充斥在這個充滿活力的新公司里。而躲在對街角落觀看這一幕的唐爾恕,終于揚起一抹寬慰的笑容。
「灰姑娘的魔術師」在這支生力軍的加入後,服務內容即由一般的個人造型,擴大到新娘造型、美儀訓練、模特兒培訓等項目,營業額更在三個月後成長了五倍,這點倒是程予歡始料未及的。
然而,她總覺得事情順利進展的背後,仿佛有只無形的手在幫忙推動一切。譬如Tony當初提出的企劃案、夏純娟在短時間內打下的人脈、阿布投資的那筆為數不小的資金……似乎都超過了他們往常的能耐。難道幾個月不見,這些人全變成「全才」了嗎?
「Krista,有人找你。」夏純娟不悅的口吻打破她的沉思。
「誰?」程予歡出來一看,立即大叫︰「志明?你怎麼會來的?」
「對不起,這樣冒昧地打擾你……」倪志明干咳了兩聲。
「進來再說吧!外頭很冷呢!」她旋身進入店內,並請夏純娟幫忙泡咖啡,然後帶著他走到樓上的會議室。
「喂!咖啡!」夏純娟重重將杯子放在客人前面,「小心別燙死!」
「Tina!」程予歡訝叫一聲,隨即道歉,「對不起,她……」
「沒關系!沒關系!」倪志明的低姿態頗為奇怪。
「我很訝異你來找我。」想不到自己與倪家毫無瓜葛了,他居然願意來看她?
「無事不登三寶殿,說來慚愧,我今天來……其實是有事相求的。」他的頭始終不敢抬超過那杯咖啡的高度。
「那一定是很要緊的事。說來听听,我盡力幫忙。」
「程小姐?」想不到她的態度這般誠懇,倪志明塞在喉頭的聲音好半晌才擠出來,「是這樣的,‘倪氏’最近財務有點困難,我想……我想向你調個頭寸。」
以倪氏的規模還怕借不到錢?足見他所謂的「有點」,應該是指「很大」-!
「情形很嚴重了,是吧,方便告訴我嗎?」她急切地想知道。
「不瞞你說,‘倪氏’已經不如從前風光了。除了‘華美’和‘味美’尚有盈余,其他的關系企業早就連年虧損,若非靠著幾筆土地向銀行貸款,恐伯撐不到現在……」
「那麼陳少朋呢?他跟映珂不是快訂婚了,‘凱揚’的財力應該可以給你們幫助的。」身為未婚夫,總不會袖手旁觀吧!
「那混蛋只會說些蜜語哄騙映珂,當他一听說‘倪氏’的財務況狀不佳後,馬上把關系撇得一清二楚。」提起這個公子,倪志明臉上略過的不只是痛恨,還有著旁人才能察覺的妒意,「現在我們有數千萬的票子軋不出來,銀行也下了最後通牒,說要拍賣那些抵押的土地……」他的聲音愈來愈低。
你很快就會知道那筆錢的用途了……
梁學山的話讓她頓時明白老爺的用心。原來安希寬早曉得「倪氏」不過是個招牌響亮的空殼子,所以才要她幫著映珂穩住「安信」。而如果當初那筆保險金進了倪映珂的賬戶,恐怕未到救急之前,已被倪家的親戚敗光了。
「其實我們根本沒有臉向你開口,因為映珂過去對你……」倪志明以為她凝重的面色代表著不肯。
「非常抱歉,雖然我很想幫忙。」這句話不免令倪志明的心往下沉,但接下來的答案卻出乎他的意料,「可惜我的能力僅限于五億。」
「你的意思是……願意?」倪志明訝愕得合不上嘴,她居然肯拿出所有的錢?
「嗯!老爺對我有再造之思,我拿他留下來的錢為他的女兒紓困,也是應該的嘛!」想到能夠物歸原主,她的心情輕松多了。
「程小姐……」倪志明站起來向她猛鞠躬,「我代映珂謝謝你的以德報怨!」
「千萬別這樣。」程予歡連忙制止他的舉動,「我是真心真意幫映珂忙的,不過,為了避免誤會,我想……借錢的事還是別讓她知道比較好。」
「你對映珂死要面子的脾氣,倒是了解得很透徹。」他感激地苦笑了一下,「不過,這次的危機總算讓她學到了教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是啊,在這個節骨服,惟有你四處為她張羅,映珂應該明白誰才是對她最好的人了。」她了然的笑意,似乎洞悉了他潛藏在心中的秘密。
「程小姐說笑了,我的綿薄之力哪比得上你的傾囊相助?」倪志明羞赧地模模頭,才松口氣說,「早知你為人如此慷慨,就算是拖,我也要把映珂拖進來向你當面致謝。」
「映珂也來了?她人呢?」她一直以為倪志明是只身前來的。
「因為她怕遭受你的羞辱,所以,執意留在前面的巷口等我的答案。」想來堂妹實在是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了,幸好他當初堅持走這一趟。
「帶我去找她。」她隨手拿了件風衣。
兩人來到前面的巷口,果然見到那嬌小的倩影正猛搓著凍紅的雙手。程予歡悄然走到她背後,將風衣覆上她顫得厲害的肩。
「別以為南部四季都很熱,寒流來了,照樣跟北部的天氣一樣冷……」倪映珂被這柔柔的聲音嚇得回過了頭,程予歡溫暖的笑容令她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程小姐答應幫忙了。」倪志明以五只手指比道︰「數目是五億!」
「你願意把全部的保險全都……」借我?她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眸,隨即,被泛起的霧氣遮住了,「為什麼?」
「傻瓜,你是老爺惟一的親人了,我不幫你還幫誰?」倪映珂沒有再擺出千金小姐的架子,已經很令她高興了。
「可是我以前……」從來善待過你呀,她的聲音不禁哽咽。
「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往後只要你好好努力,一定能讓‘倪氏’恢復盛況的。」程予歡技巧地避免提及過去的不快。
「是呀!經過這次的事件,你可得好好收斂一下驕縱的脾氣了。」倪志明指的當然是公私兩方面的待人處事。
「別淨站在這里聊天了,這波寒流很強,溫度會再持續下降的……」程予歡伸出手,「映珂,不介意到我的小窩坐坐、喝杯咖啡吧!」
「程——」她猶豫了一下,重重握住她友誼的手,「予歡姐,我可以這樣叫你嗎,以前我沒能好好把握叫你‘小媽’的機會,雖然現在後悔了,卻又怕把你喊老了……」
「映珂?」程予歡欣然擁住她,眼眶也溢出了淚水,「能有你這樣的妹妹,我實在太高興了!」
「予歡姐……」倪映珂又何嘗不是呢?
「啊——啾!」倪志明忽然打了個大噴嚏,見兩位女生同時回頭看他,不禁蕪爾一笑,「沒辦法,誰教你們的‘姐妹情深’這麼令人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