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的天空掛滿朵朵白雲,寧靜的海面上,一艘靛藍色船身、女乃白色船艙的大船,掛著靛藍底色的市面三角旗,在海風的吹拂下展露出表征東方第一大海運——海龍堡所有兩角海龍的特殊圖騰。它正往港口方向前進。
一只黑灰相間的獵鷹,無預警地的俯沖到佇立在甲板上的沈宇海手上。
他從鷹爪邊取下書信,看完後,他的黑眸中不禁多了幾許無奈。
隨即,一陣嬌女敕的女娃歡呼聲響起,讓他本是嚴肅的臉有了緩色。
一個約莫十歲的女娃,身手十分俐落,一身活力的翻過副船桅,準備從兩丈余高的帆篷上滑下。
沈宇海轉身瞧著這個老愛爬高眺望的小妮子,臉上沒有一絲驚訝的表情。他定定的等著她從天而降,在她快接近甲板時,他用袖刀把張著的縛帆繩割斷。
因突然斷了線,整面厚重的帆忽地往海面急急倒去,原本開心嬌笑的女娃低呼一聲,連人帶帆一塊兒飛了出去。
但見女娃快手快腳的攀得更緊,然後猛一彈身,靈巧的在空中縮起身子,快速的蕩至桅桿上,並取出腰刀劃破帆布,一手握緊破帆,硬是從帆頂順著布裂破而下,全然像只頑皮又機靈的野猴。
「還好本姑娘藝高人膽大,不然早被狠心的人給害死了。哎,小心佛祖近在咫尺啊!」女娃臉紅紅、氣喘喘,眼眸中沒有絲毫懼怕,反而一臉得意的收起隨身的心愛腰刀。
沈宇海對這伶牙俐齒的指責早已司空見慣,心里雖著實贊賞她處變不驚,懂得劃破帆順勢而下的好反應,但他仍蓄意僵聲道︰「你是神佛見著都會頭疼的野猴,我這是替天行道,治你成天闖禍的野性。至于你那雕蟲小技,不提也罷!若沒有你廣叔那掌將你拋上帆篷,你這會兒不成了落水狗?再說,你可知這帆篷造價?你實在太膽大妄為,竟因為貪玩把它毀了,我想我……」
「嗯——爹爹!人家是擔心掉下海受了寒,您會更不舍、更心疼,所以才會‘擇其輕’的劃破它嘛!」
沈昭陽一手一腳掛在繩梯上,另一只小手則挽著父親的脖子,耍賴的把小臉蛋枕在他肩頭,紅唇嘟得高高的,一副吃定他會買帳的嬌嚷著,一對眼珠兒更是狡黠的瞟向一旁掛著淺笑的青龍號總舵手沈廣,向他眨眼致謝並頻打求救暗號。
「堡主,船已進港。」沈廣不負所托的開口替她解圍。他亦是海龍堡堡主沈宇海的貼身保鏢。
沈宇海輕笑,瞪了昭陽一眼後,將書信交給沈廣,指示道︰「告訴弟兄們,在此打尖補糧後,明日卯時一到,咱們便繼續往西啟航。」
「往西?這信上不是說皇上要我們臘月前回去嗎?」沈廣不解地問。
沈宇海笑而不答,逕向船首走去,而昭陽樂得像只活蝦,蹦蹦跳跳地跟上前。
這會兒她可樂了,她听傳教士們說過,西方有天國,天國里有許多天使,每個都有翅膀,連馬兒也長了翅膀呢。哇,真是太棒了!她的心已飛往西方不知名的國度。
☆☆☆
船下錨後,沈宇海便環起愛女下船走去。
港口附近聚集許多攤販,來來往往的人們形形色色,皮膚有黑、有黃、有白,頭發更是除了黑色外,還有棕色、紅色甚至金黃色,和以前停泊處所見之人十分不同,讓昭陽看了感到新奇有趣,任由沈宇海的大手牽著她穿梭在這熱鬧的街市。
走著走著,忽有一群人沖了過來,一時之間昭陽的小手滑出了沈宇海的大手,兩人拉開了距離,接著整個市集變得更加鬧烘烘。
自懂事以來一直跟著父親四處闖蕩的昭陽,與人失散的經驗十分豐富,她不慌不忙的拿出隨身的霓彩砂,在離她最近的一間客棧門旁撤上後,便快樂的在市集繼續晃蕩。
她知道,只要她在太陽下山前回到這兒,自然會有人接她回去。
逛著逛著,昭陽眼角掃到對街一條色澤光鮮絢麗的麻花繩被人棄置在一只土缽上,于是,她閃身過擁擠的人群,欲將它拿回船上讓陶兒姊做發繩送給娘。
「是什麼怪繩?大熱天的還這麼涼,是怎麼來著,難道……」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自從六歲那年被水蛇咬了後,便對蛇的滑軟冰涼及血舌尖牙懼怕萬分。
「哇——是蛇!」她嚇得驚聲尖叫,把手中的蛇往身後的街道拋甩出去。
她急急忙忙把掛在腰間的錦囊取下,翻找紫雲膏和血蛇膽。
她專注的找著東西,壓根沒發現一個身形高大、紅毛鬈發的洋人,一臉怒氣的準備拎起蹲在地上的她。
「啊——放我下來!救命啊!爹爹……」
她的疾聲呼救淹沒在熱鬧嘈雜的陌生街道,沒有人留意到她被捉走。
☆☆☆
轉了幾條街,昭陽被帶到一間白色石宅,坐在里面的洋人,自她進屋的那一刻起,一對對憤怒的眼即狠狠瞪視著她。
原是拳打腳踢、鬼吼亂叫的她,頓時靜了下來。
此刻的她雖被人箝制著,但本是驚怕的心,因看到那些有如琉璃珠的眼楮而雀躍。
她忍不住蕩開滿是幸福的笑。天哪!簡直比天上的星子還美!瞧這些洋人的眼珠恍如海貝里的彩色珠子,這麼多的美麗眼楮令她只覺新鮮奇異,深受吸引。
她完全忘了自己的處境,任由人捆綁她。
「你的綠眼珠竟如此清透,宛若初春的草原般女敕綠,真是美極了耶。」昭陽對著正拿繩子捆綁她的男子贊道。
洋人莫名其妙的掃了她一眼,繼續粗魯的捆綁她,綁好後一手按著她的肩道︰「CO!」
「狗?你叫本姑娘狗?」昭陽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原本漾著笑的臉換上一張盤問的臉。
洋人看她認真的連問了兩次,本是嚴肅的唇斜斜的勾起,點頭允是。
她一向極具自尊心,不禁怒道︰「你還敢笑著點頭?真是……」
她的怒氣尚來不及宣泄,高大的洋人便連推帶拎的把她帶往通往地下石室的樓梯口。
「喂,你別這麼死命推我啊!」
「Indown!」洋人伸出食指朝她比畫。
「?你真是太過分了,接二連三的挑釁,你的眼珠子再漂亮又如何,本姑娘已到忍無可忍的地步,我要好好教訓、教訓你!」昭陽氣得大吼。
她開始試圖將手抽出繩索,不料每動一下,繩子就好像更緊了一分。她暗忖,他明明未將她綁緊,應該很容易掙月兌啊?
她心不甘情不願的順著洋人推送的手勁走到地下石室,不服輸的性子讓她揚起下巴,忿忿的恐嚇道︰「你們這些死洋鬼子還不快把本姑娘松綁?小心我爹爹來了把你們殺個片甲不留。」
然而她的話全然沒有喝阻作用,反而得「砰」的一聲關門聲。
隨著門被關上,室內的光線忽地消失,只剩一盞微弱的油燈所釋放出的光亮。
「喂,紅毛鬼,你耳聾了是不?竟把本姑娘關在這,還不快給我滾回來!」昭陽的小手緊握成拳,恨恨的咆哮道。
「喂!來人啊!喂——」眼看自己連連叫嚷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昭陽只好吁一口長氣,安慰自己道︰「罷了,反正他們也听不懂我在說什麼,否則哪有膽子綁我?哼!懶得理會,還是快松開繩子閃人吧!」
她開始扭擺身子,想將被綁的手抽出,但過了許久,縛在她身上的繩索全無松動的跡象,反似更加勒住她的身軀,壓得她幾乎快透不過氣來。
漸漸地,全身肌膚腫脹痛癢的感覺愈來愈明顯,不輕易妥協的她,不得不開始為這個情況感到不安。
她愈掙扎愈痛楚,不久豆大的淚珠忍不住滾落她圓潤的臉頰。
淚珠由滴成串,壓低的抽泣聲喚起她的脆弱,就在她幾要崩潰而死命扭擺著身體做最後困獸之斗時,一句語調輕柔的關懷在空氣中蕩來。
「這繩子愈拉扯愈緊,你何苦為難自己?」
在這絕望之際听到熟悉的語言,昭陽心底涌起了希望。
她愣愣的順著聲音的主人望去,一個身形高拔的少男倚佇在門板上,一身緄邊的白衫和寬松至胸膛的領口,加上他方才說話的語調輕軟,以及他如海浪般散落的鬈發,讓哭花了眼的她如置身夢中。
「天國里的天使?」她囈語般的輕問,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生怕一個閃失,天使會在她眨眼之間消失無蹤。
「天使?」瓦敕烈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因為太久沒接觸漢語以致听錯了。
他優雅的緩步朝她走去,在她眼中看來極為迷蒙。
昭陽痴迷的望著期待已久的天使翩翩來到眼前,眼淚和呼吸一時之間因為這幕景象而停了下來。
這種凝望著天使的幸福,就像躺在雲端讓人感到輕飄飄的,不太真實。
但,當對方的身影逐漸清晰,她的眼神開始充滿疑惑,更有些許失望。
翅膀呢?怎麼沒看到那對白茸茸的羽翼?是藏在衣服里?還是……昭陽的小腦袋風快速思量、推敲眼前的情況。
就在他靠近她的一瞬間,她突然想到答案,睜大雙眼看著他。
不會吧?難不成他是個被天主折翅,貶入黑域後毫無法力的可憐天使?
昭陽的秀眉不禁無力的垂下,愈想愈感傷,似有無數愁緒般,小小紅唇更是難過的嘟起,「我怎會倒楣到在這個緊要關頭,還遇上一個折翼天使啊?」
此刻的她只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深感淒楚哀痛。
她合上眼,身子硬生生的往一旁的石牆倒去。
敕烈並未留意到她的話,很快的傾身將她小小的身軀抱住。
不諱言的,他對于擰著秀眉帶淚苦戰,似原野中受困卻仍倔強、勇敢得宛若小母獅的她,是感到佩服和贊賞的。
這會兒她腫紅如核桃的雙眸和極度失望的模樣,讓他多了一份憐惜。
昭陽意外掉進他懷里,不禁臉紅心跳,她羞怯的靜靜靠在他胸口,不敢張開眼。
敕烈雖不舍打斷這一切,但思及他來這兒的目的,只好打破這份寧靜,「你好,在下瓦敕烈,來自蒙古,因此漢語說得不甚流利,甚至可能辭不達意,尚請……」
她猛然睜開大而明亮且黑白分明的眼眸,眼中充滿欣喜,硬將敕烈的話制止。
原來眼前這沒有飛翅的是個人,而非折翼天使!那他是來幫她的-?
這念頭讓她極為振奮。
但旋即她想起爹說過蒙古人和他們漢人有國仇家恨,又讓她收起這份歡欣。
再度失望的垮下臉,她想,眼前這個人斷不可能去青龍號報訊,要爹來救她的。
在折騰了一天後的此刻,一向樂天活潑的她,疲倦又沮喪的垂下肩頭,一言不發的回過頭,第一次嘗到絕望的滋味。
敕烈見她由振奮的狂喜,一瞬間跌入絕望的深淵,有股淡淡且莫名的心疼涌上心頭,他抿直唇,憐恤的輕撫她的臻首,無奈的道︰「你的蛇咬傷了我的安達,他是伊蘭國的安德王子。我想或許你是無心之過,但安德現在昏迷不醒,生命垂危……」
「等等,什麼我的蛇?」昭陽倏地回望他,打斷他的話。
「方才在集市,你養的那條……」
「惡——」她不待他說完,便夸張的抖了一子,「每個人都知道我最怕蛇了,我怎麼可能養那東西?還有,你方才說的那個王子又是什麼人?我听都沒听過,見也沒見過咧。」
話方落,一個念頭又閃出她腦海,忽地,她帶怒的彈起身,一臉防備又略帶不屑的盯著他道︰「哈,你以為我這麼容易就會相信這一切不是你和那幫洋人想擄人販賣所設下的圈套嗎?」
敕烈眨眨清澈明亮的藍眸,對她忽然湊向他問的舉止感到極為訝然。
瞧她不但小嘴像連珠炮般咄咄逼人,黑瞳像水銀里的黑墨般直勾勾的瞪著他,整個人散放出活力,和方才的她判若兩人。
詫異之余,他的嘴角逐漸泛起笑意。
「你竟然還笑得出來,可見你說那王子性命垂危的事是個幌子!」她斬釘截鐵的說。
「不。我安達被蛇咬傷是事實,我笑,是因為我從未見過一位姑娘如你一般精力充沛、勇敢刁俏。」敕烈直言道。
被他這麼說,昭陽又羞又惱的撞向他,但全身傳來的疼痛讓她的淚滴和著呼痛聲溢出眼眶,「哎呀——」
「你還好吧?」敕烈擔心地問道,並心細的打量她,驚見她反縛于身後緊握成拳的小手已泛白,他緊張的問︰「手很痛吧?我剛進來便見你痛得哭了。」
「痛得哭了?」這句話像是雷電般擊中她。
她忽地變回大刺刺的俏丫頭模樣,忍著疼痛齜牙咧嘴,逃開他的懷抱,看似這一切無關緊要。
「呵,我不過是被繩子束久了,手有些冷冷、麻麻的罷了,哪會痛呢?!再說,我沈昭陽怎可能會因為痛而哭?」
敕烈憐愛的看了她一眼,一邊輕撫她的手,一邊柔聲勸道︰「你別再逞強了,我看你先前可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扯著繩子,看來痛得快昏厥了呢。」
她因他這輕柔的動作心跳漏了好些拍,但一想到流淚的模樣盡收他眼底,她不禁糗得小舌猛吐。
唉!一世英名毀于一旦,那一幕若是給小鈴子知道,豈不傳得全海南島都知道了?
她正想著,他忽將一顆黑紫色的藥丸拿到她眼前問︰「這是他們自你手中拿過來的,是什麼?」
昭陽見到這顆藥丸,希望的火苗自心中竄出,她急促的嚷道︰「這是最毒的赤練血蛇所提煉的蛇膽,在《百毒蠱集》中記載它能解百毒,所以爹爹特地請人捉了蛇煉成丹藥。也許你說的那位王子服了我這顆血蛇膽後就會沒事了。」
敕烈的眼眸涌上一絲喜色,但仍不安的求證,「它真能解百毒?」
「你……」昭陽略帶惱怒的翻了個大白眼,別開頭,冷冷的道︰「你以為我放毒蛇行刺不成,這會兒改以毒藥害人?」
他搖搖頭,解釋道︰「不,我絕無懷疑你的意思,只不過我對中原的醫療偏方感到不安罷了,畢竟安德是王儲,不比一般尋常百姓。萬一出了差池可就……」
「我明白百姓千萬條命不抵皇室一條命,但《百毒蠱集》這本書里記載的絕不會錯,這藥我也確定是赤練血蛇所提煉,若不是方才整個錦囊掉落在市集,這兒就只有這麼一顆,我一定會吞個幾顆證明給你看的。」昭陽再度截斷他的話。
「好,我先把這藥送去。相信安德可以乎安渡過這個難關,你也可早日回家了。」敕烈揚起唇角信任地道。
昭陽輕點了一下頭,揚起笑容。
他輕撫她的頭,轉身離開,忽然想到她方才欲將繩子掙月兌的蠻勁,又不放心的回過頭叮囑道︰「你身上綁的是棉膠繩,它愈扯愈緊,你在這兒靜靜休息待我回來,千萬別再亂動,否則定會傷及筋骨,到時可會讓你吃更多苦頭喲!」
不知怎麼,她對他的話深信不移,相信他絕不會食言,「放心,我現在除了求你們的真主、我的神佛保佑外,累得只想睡上一覺。」
敕烈望著她一臉倦容的靠在牆角睡去,才放心的轉過身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