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四川的雪融得較往年來得早,觸目所及草原上已是綠草如茵。
這片肥沃的土地位于長江支流與主流間,兩大河流分出一百多條渠道灌溉沃土,牧草茂美,處處草香,在陽光的照耀下,風吹草低,美景無窮。
一行人馬在直伸往天際、恍若一大塊翠綠地毯的平坦草原緩緩前進。
此處盛產馬、牛和羊等各類牲畜,不時可見到它們在遠處奔馳或徜徉,這一大片沃野千里的牧場,是畜牧大王連湛的領地。
連湛、宋日陽及王天嶔三人,二十幾年前義助祥歷皇帝起義抗暴,三人在天下大勢底定之後解甲從商,皇上下旨御賜為皇商。
此乃因當今聖上得天下後,將戰馬、鹽、鐵等關系到軍事和民生兩方面的行業交由連湛等三人負責,由于他們手握國家生計重要命脈,故人人稱他們為畜牧大王、鹽商大王和冶鐵大王。
去年,連湛在夫人因病去世之後,因為思妻情切,哀痛不已,終于耗盡心神,一病不起。
連湛知道自己油枯燈盡,便修書一封,派其弟連瀚送到宋家莊予宋日陽,將自己唯一的愛女連紫瑩托孤。
一路上,宋禎祺心情沉重的策馬而行,領著連家送嫁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往杭州出發。他側頭審視著坐在馬車里,正對自己的家鄉作最後一次巡禮的連紫瑩,想著這兩年多來的變化是多麼的大。
兩年前,連湛幾乎將所有的權貴子弟邀請到四川來參加她的及笄禮,為了想替唯一的掌上明珠覓得一個理想的夫婿。
連紫瑩並不知道父親舉行宴會的目的,那時候的她已出落得清麗月兌俗,絕美的容顏掛著一絲羞澀的笑,感謝每一位來參加她及笄之禮的大哥哥,那番情景,宋禎祺此刻仍歷歷在目。
如此嬌憨可愛的美麗少女,他到現在都還記得太子等人為她著迷的樣兒。
結果連湛選擇了他,他雖然受寵若驚,但當時他已心有所屬,只好婉拒。下過他忽地靈光一閃,秘密的為弟弟宋禎褆與連湛訂下協議,讓弟弟有時間證明自己的才能,暫時從太子等人手中將連紫瑩搶了過來。
由于父親當年偏頗的教導方式,使得宋禎褆對他有嚴重的瑜亮情結,雖然父親後來發現時極力彌補和他的關系,但為時已晚。
宋禎褆變得憤世嫉俗,除了和他自小一起長大的結義兄弟們,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對家下意識的抗拒,只愛流連不必付出感情和責任的煙花柳巷。
他受的傷在他心里留下深刻的痕跡,然而他又驕傲得不願對父親多年來暗示性的求和作任何讓步或回應。
宋禎祺知道弟弟這幾年浪蕩江湖,不務正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躲開那個讓他高傲的自尊嚴重受創的地方,也避免將來有一天和他共掌家族生意。
所以,為了讓宋禎褆有一展才華的機會,他授意趙子楚出面邀集他們那幾個結義兄弟共創「綺錦莊」,做起絲綢買賣的生意。
于是在宋禎褆顯露自己這幾年刻意收藏的才能和過人的毅力,在全副精神的投注下,短短的時間內,他們四人便成就了一片天地。
去年,連夫人逝世,宋禎祺代表父親前去吊唁,再見到連紫瑩時,她已經由一位天真可愛的少女,變成為了躲避名門子弟的糾纏,表現出拒人于千里之外冷若冰霜的姿態。
那時,他再次說服連湛放棄與皇室聯姻,得到允諾後不久,連湛便去世了。
現在,他必須遵守約定,即使那意味著他可能需要綁著桀騖不馴的弟弟當新郎官,他也在所不辭。
如同江南許多城鎮,河道組成了杭州城內外與四周農村聯系的紐帶,臨河傍水的屋宇,粉牆照影蠡窗映波,構成了水鄉風光。
這天清晨,街上人車疏落,忽地馬蹄聲響起,由遠而近,一行人馬在長街上奔往城南宋家莊的方向。
宋禎褆從南京一路趕回杭州,一回到家,便來到凌雲閣的書房,和父親及兄長商討事情。
「什麼?!」
書房傳出的咆哮聲,幾乎讓外頭的下人們震耳欲聾,眾人面面相覷,不知二爺為何如此生氣。
宋禎褆原本只是頗有興趣,想知道父親和大哥這次又想搞什麼名堂,沒想到他們會對他提出這種要求。
由于多年來父子失和,宋日陽為此傷神,看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好幾歲。他臉一沉,睜著細長的眼楮,凌厲的目光落在宋禎褆身上。
「你的事我向來不過問,唯獨這件事關系到連宋兩家,我說什麼也不能對朋友做出背信忘義的事。你既然身為宋家的二少爺,就應該將個人的喜惡放在一旁,凡事以大局為重。」他語氣堅定,一點也不退讓地和宋禎褆對視。
這番情景看在宋禎褆的眼里,不由得暗暗吃驚,他已經很久不曾見過父親對他如此疾言厲色。
看來,為了報答救命恩人的恩情,他是打算犧牲自己兒子的一生幸福也無所謂。
宋禎褆勉強壓下心頭的熊熊怒火,心中暗忖,反正女人對他而言只有發泄和生子兩個用處,既然事實已不容他改變,他不想個方法報復就是笨蛋。
「你們都清楚的知道,這些年來我追求的向來是不須負任何責任的一夕,現在忽然要我安定下來,只為了還那‘比天還大’的恩情,我身為父親的兒子,還有何話可說?不過我對她一概不知,萬一爹為了宋家的利益而把我賣了,那我豈不是成了冤大頭,所以我得先看看貨色再作決定。」他露出鄙視的笑,語調充滿冷嘲熱諷。
「還有,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你們插手管我的私事,否則如果哪天我忽然心血來潮做出什麼驚人之舉,到時可別怨我沒事先知會你們一聲。」接著,他掩去臉上的笑容,換上冷酷無情的表情,站起身欲步出書房。
「話都還沒說完,你要去哪里?」宋日陽不悅地皺著眉頭,勉強自己冷靜下來,他可不想被自己浪蕩成性的不肖子給活活氣死。
「是嗎?可是我話已經說得很清楚,既然您要我娶救命恩人的女兒,我就依您的吩咐乖乖听話就是。現在容我失陪片刻,去見見我未來的娘子到底長得是胖是瘦,這總可以吧?」話落,他立即轉過身舉步離去。
他的聲音充滿十足的危險性,且毫不掩飾他的憤怒。
「禎褆!」宋禎祺急忙將他喚住,眯著眼楮注視他冷硬的側面,意識到他正怒不可遏,他的眸中透著了然的關切和憂思。
「不管你現在心里是怎麼想,還是如何痛恨這個決定,我只希望你別將怒氣發泄在紫瑩身上;想想那個離鄉背井孤單無依的可憐女子,你或許就能稍微心平氣和。」
他頓了頓,沉思半晌後繼續道︰「你總是和善地對待你的結義兄弟,在江湖上哪個人不稱贊你義薄雲天,此刻,我只要求你以同樣的心思對待自己未來的妻子。我相信,只要你拋去私見,敞開心懷,不久的將來,你會感激我為你尋得這麼一個無價之寶。」
宋禎褆不以為然的撇著嘴角冷哼一聲。
宋禎祺驀地臉色一沉,「無論如何,你如果為逞一時之氣而傷害紫瑩的話,你也別怨我沒事先警告你,到時可莫怪我們不顧父子之情、兄弟之義。」他深邃的黑眸閃著堅決的光芒,直直瞪視著他。
這番話更令宋禎褆驚訝,他心里暗忖,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大哥除了母親、大嫂和兩個妹妹之外,向來不把其他女人放在眼里,即使對方是父親救命恩人的女兒,他頂多抱持敬而遠之的態度,還不至于如此看重她,難道連紫瑩真的值得他拋開多年來辛苦維護,表面看來相當融洽的兄弟之情?
這一刻,他不禁涌起一股強烈的好奇,想會一會這個他大哥精心挑選,極力撮合,讓他心不甘情不願非娶不可的女人。
「大哥,我從小被你和爹嚇到大,早已經麻木不仁,建議你還是換一點新鮮的詞吧!再說,只要她能謹遵婦德,相夫教子,我自會恭恭敬敬以禮相待,你何須如此擔憂,惡言恐嚇呢?」宋禎褆嘴角揚起冷酷的笑,毫無所懼地迎視他肅穆的眼神。
話雖如此,他心里卻想,惹毛了他,天皇老子來都沒有用,何況是他不看在眼里的宋家莊?接著他冷笑一聲,舉步走出書房。
看著宋禎褆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宋禎祺並沒有松口氣,反而有種惶恐的感覺,暗忖自己當年私心的安排,是否會為連紫瑩帶來悲劇?
思及此,他不禁有些心驚膽戰,他告訴自己,但願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連紫瑩來到宋家莊後,被安置在莊內最精致幽雅的院落,築月小樓。
這時,宋毓秀和宋毓華兩姊妹坐在一樓的廳里,看著院中翠桐及翠綠兩個丫頭陪著她們的主子拜祭父母。
一陣急促的足音由遠而近傳來,五人瞥向大門的方向,只見四個長得冶艷的女子正疾步走進院內。
走在前頭的女子生得妖媚之極,體態豐滿,姿容冶蕩,充滿成熟女子誘人的風情,但這時她臉寒如冰,兩眼厲芒閃閃,往連紫瑩的方向直沖而來。
「你就是連家大小姐是吧?」說話的同時,她妒恨的目光中掩不住對連紫瑩絕色姿容的強烈震撼和驚愕,緊接著,她心里猛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懼。
以她身為女人的直覺,眼前這個看似冷若冰霜的美女,將對自己的地位造成極大的威脅。
宋毓秀听她說話的語氣傲慢至極,于是一臉不悅的走出大廳,來到她身旁,「趙姬,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宋家莊未來的二夫人如此放肆無禮!」她瞠著眼楮,惡狠狠地瞪著這渾身散發狐騷味的女人。
趙姬斜睨她一眼,毫無所懼地嬌笑出聲,「三小姐,管他是有禮無禮,我們蓼風軒的事向來是二爺說的話才算做數,今天,我們只是先過來跟連大小姐打聲招呼。」她未等宋毓秀回話,逕自轉身冷冷地看著連紫瑩。
「凡事呢總有個先來後到,二爺疼愛我們是眾所皆知的事,所以如果你以為憑藉著有連家堡當後盾,就可以在蓼風軒耀武揚威欺負我們的話,那簡直是痴人說夢,蠢不可及。」她語調中充滿挑釁的意味,嘴角掛著得意洋洋的笑,直盯著眼前正若有所思的連紫瑩。
「大膽!」翠桐受不了她家小姐受這種對待,臉色一變,毫不留情面的怒喝,「你這侍妾見到未來的夫人不行禮已是大不敬,竟敢口出狂言,還不跪下請罪?」
「你算什麼東西?說起來我們是二爺心上的寶,地位不知比你家小姐高多少倍,這里哪有你這丫頭說話的份。」趙姬平時最恨有人提到她的身分,不論她多麼受到宋禎褆的愛寵,也無法將她的地位抬高半分,听到這丫頭這麼說她,她不由得勃然大怒。
宋毓秀再也無法忍受蓼風軒這些囂張的女人,她真不懂二哥眼楮是瞎了嗎?居然將這種女人帶回家,任由她們在莊內無法無天。
一股積壓已久的怒火猛然竄升,她待要上前怒聲喝罵,宋毓華冷靜的聲音從大廳里傳來。
「趙姬,現在二哥或許是寵你們,但如果哪一天你們不小心吃壞了東西變成麻臉,不用我說,你們也該知道結果是如何吧?橫豎對二哥來說,他身邊從不缺漂亮的女人,少了你們四個,再找其他的女人遞補就可以了,下是嗎?」宋毓華腳步輕盈的走出大廳,以溫和的語氣威脅道。
果然如她所料,這些膚淺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失去誘惑男人的武器——美貌。
趙姬等人立時駭得花容失色,想到教導宋毓華醫術的苗疆師父正是使毒下蠱的高手,她們不禁打哆嗦。
「你……你居然敢出言恐嚇,我一定要請二爺為我們主持公道,你等著瞧,哼!」趙姬面無血色,抖著聲音把話說完,看也不敢再看宋毓華一眼,隨即轉身快步走出院子。
其他三女也緊跟在趙姬之後作鳥獸散,走得一干二淨。
這情景讓躲在一旁,還以為會看到一場精采好戲的宋禎褆大感訝異。
他再次看看連紫瑩。她與他預期中的完全不同。
無可否認,他適才來到築月小樓外,一見到她,呼吸立刻頓止,她那絕世的容顏,無比高雅的舉止,看來雖冷若冰霜,但眉眼間總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哀傷,教人心痛,讓他心中涌起想把她摟在懷里愛憐撫慰的沖動。
對于剛才趙姬眾女的胡鬧,原本他心里已經有所準備,等著看一個盛怒的驕縱女子潑婦罵街,沒想到她卻表現得似乎對這些人事物毫不關心的樣子。
雖然她瞥向趙姬的眼中閃過一絲異彩旋即掩去,仍沒逃過他的觀察,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麼事引起她半分情緒波動。
從這—點可看出她非常自重,不屑和一般庸脂俗粉計較,爭風吃醋。
她這個優點讓宋禎褆暗暗歡喜,心想往後他還是可以照常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坦白說,他可不願為了一個女人而放棄目前逍遙自在的日子,即使她是個絕色美女,也打動不了他驛動的心。
宋毓華幽幽嘆口氣,滿懷憂思地睇向始終沉默不語的連紫瑩。
「瑩姊姊,二哥他……」
她話還沒說完,宋毓秀眼角瞥見一個人,地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大門的方向喊了聲,「二哥!」
宋禎褆踏入院里,連紫瑩便開始打量起眼前這個非常好看的男人。他有張足以吸引任何女子的俊美臉龐,身形高挺,筆直壯碩,有著不可一世的自負和傲氣的神情。
唉!她在心中暗暗感嘆,可惜了他這副好模樣,看來又是一個習染婬靡之風的名門子弟。
父親逝世之後,她叔父听聞宋禎褆浪蕩不羈的名聲,擔憂的想為她取消這門婚事,但她深思熟慮後,還是決定遵照父親的遺命,她相信父親不會願意見她做出背信違約的事。
既然事已至此,她明白只要自己避免和宋禎褆發生沖突,兩人應該能夠相安無事地和平相處,他可能不是個很好的對象,但因為兩家的關系,他對她應該不會糟糕到哪里去。
而且她想,看方才那些女人的陣仗,以他風流的程度,往後她大概不會有太多機會見到他,她仍然可以過著她自己的生活,與人無爭。
不過眾女的出現倒是給了她一個想法,如果她假裝要求他必須對婚姻忠實,以他的個性絕對無法接受這項條件,這或許能換得他主動退婚也說不定,如此一來,父親在天之靈就無法怪她了。
然而奇怪的是,她察覺到他心中似乎潛藏著一股強勢的氣魄和不屈的意志,看著他天生的豪氣,這使得她深感困惑,怎麼他身上會出現只有她那正直的父親才顯露出的陽剛力量?
他應該是耽于逸樂的絨子弟,但他身上絕無半點滑溜或膚淺的氣性,對于這個集合黑暗與光明特質的男人,她提醒自己一定要步步為營,不可大意。
宋禎褆以瀟灑的姿態來到連紫瑩面前,欣然地向她行禮打招呼。
「紫瑩妹妹遠道而來,我們還是第一次見面呢。」言罷,他毫無顧忌地對未來的妻子行注目禮,像是鑒賞一件自己將收藏的美麗物品般。
當連紫瑩和他對望,突然之間一陣寒意猛地襲上她,她的心跳開始加速,隱隱感到一股危險的氣息朝她逼近。
她忙穩住呼吸,收攝心神,微微點頭還禮,「紫瑩見過宋二爺。」她勇敢地與宋禎褆對視,逼迫自己對他的無禮毫不在意。「听宋大哥說你事務繁忙,既然今日正巧見面,不知可否騰出一點時間,我有些事想跟宋二爺談談。」
听到她明顯與他保持距離的語氣,宋禎褆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更讓他心里不舒服的是,她提到大哥時自然流露出的尊重和信任。意會到這一點,使得他心中的懷疑登時更加強烈。
他提醒自己,會有這種莫名不安的情緒反應,唯一的理由只是他的佔有欲在作祟。
對于女人,他從不藏私,更樂于和朋友兄弟共享,但那是指除了妻子之外的女人,因為妻子是他私人的重要財產,他可不容許任何人染指,也不準她對他存二心,否則他非把她整得下地獄去不可。
此刻,他完全沒留意到,他心中強烈的佔有欲是因為這個日後將冠上他姓氏的女人而產生的。
宋禎褆臉上掛著詭譎的笑,掩住心里驟升的怒火,「紫瑩妹妹的話,我怎敢不從?不如趁現在天色尚早,我們好好聊聊如何?」他得裝作若無其事,好奇這個才見第一次面的美女要跟他說什麼。
連紫瑩在他臉上讀出某些訊息,她感受到自己的直覺是對的,這個男人不但擁有擅長誘惑女人的危險特質,他簡直傲慢自大得令人難以忍受,很明顯的他已經把她視為自己的所有物了。
她警覺地望著他,小心地應付這個大膽而富侵略性的男人。為了達到目的,她必須避免與他發生沖突,他可不是個輕易受擺布的人。
「宋二爺言重了,紫瑩怎擔待得起?我們到書房坐坐吧。」她微微一笑,轉身往屋里頭走去。
宋禎褆似漫不經心地跟隨其後,但不時打量著眼前縴細的背影。她姿態優雅高貴得有如下凡的仙子,她那張清麗的容顏,確實可以讓人忘憂。
如果以他擇妻傳宗接代的標準來看,她可說是頂尖的極品。算了,他決定勉為其難的接受這樁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