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能用你那雙大大的眼楮跟她溝通!」
克倫接著搖晃著身體,從椅子里爬出來。她想要繞過餐桌去扶,但他立刻揮手要她離開。她咬緊下唇,隨他自己去,然後她走進廚房,開始搖頭晃腦地向安雅表達她的謝意,贊美對方煮了頓佳肴,再加上手勢表示要喝咖啡。安雅的眼神友善而銳利,馬上就點頭表示意會了。
克倫已經不在客廳了。蘿芙必須自己找路出去,她穿過樓頂玻璃溫室的綠色叢林,最後終于從迷宮中模出來,踏上露天的屋頂陽台,才發現他倚靠在一座紅磚煙囟上,眺望著整個台北市景,和遠方的淡水河。
「哇!這里真是壯觀!」她爬上去坐在他的身邊時驚嘆。
「當一扇門關閉了,老天就會打開另一扇門,」他像是說出一道謎題,然後就開始簡短的解釋;若不是他的舞蹈生涯被迫落幕,他一定仍在世界各地馬不停蹄巡回表演,根本不可能想要在一個地方安頓下來。
「這座劇院的公開標售來得正是時候,就像是個天賜的禮物。我想,這是老天為了曾對我做過的事,表示某種道歉或賠罪吧。」
他仰頭望天,臉上充滿質疑的神情,仿佛在期待上天此刻來個閃電表示回應。然後,他等不及回答。低頭轉向蘿芙,握住她的手,用同樣充滿感情的語調對她傾吐。
「我想好好吻你的唇。我想得快瘋了。我一定要吻你。」
他的手滑上了她的手臂,接著,修長的手指滑進她寬松的袖口。
「我一直想要擁你在我懷里,想了好久好久了。你可知道,就像有一輩子那麼久!」他低聲細語,他熟練地輕撫立刻掀起她體內一股突涌的激情,興奮和狂喜在心中奔竄。
「你的面孔完美無瑕。」
他的臉低垂下來,貼在她的V字領口之間,他壓推著她的背部,拉她投進他懷里,她本能的拱起背,無力地緊貼著他。
「你絕無法想像,我成天看那群像男孩子一樣平胸的女孩,看得有多膩,能夠擁抱一個真正的女人,如置身世外桃源。」
蘿芙從頭到腳都在震蕩地顫抖,她好不容易咽了下口水,潤潤唇,「我相信你身邊就有很多符合這種條件的人。」
「我真幸運。」他帶著諷刺的口吻回答。
他正編織著浪漫的激情,她毫無經驗來迎接這一刻,只能隨著他挑起的狂亂情潮,直覺地反應,任她的理智籠罩在迷或的醉意中,讓所有的自制隨風而逝。
「等會兒,寶貝,安雅要出來了。」
克倫輕聲耳語,依依不舍地拉下她的運動衫,把雙手放在她肩膀上,然後低頭凝視著她。安雅應此刻從拐角走出來,托著一盤咖啡。安雅一見到他們倆的姿勢,立刻爆出一串飛快的法語音節,然後朝克倫惡作劇的一笑。
蘿芙雖然听不懂她對他說些什麼,但也猜得到必定是責怪他們倆不害臊,在這片露天陽台上……。她咬緊下唇。
「別在意,她有種鄉下人的幽默感。」
克倫突然申吟一聲。頃刻之間,他已抬頭,迷蒙的眼光望進她眼底。她低垂眼臉,感覺四周的一切好模糊,她同時感覺喉嚨間蹦出-股投降的嘶喊,茫然之中,她又感覺克倫一把抱起她,讓她貼近他強有力的嘰肉。狂熱地吻她。
「我很抱歉——」
蘿芙低語,開始想掙扎,她羞得滿臉通紅,不敢相信她居然讓自己沉沒在他爆發的狂猛激情之中,她覺得自己就好像著了魔似的,完全屈服在他自由奔放的熱情里。雖然她心里有個聲音拚命叫她逃,可是,她的身體卻在喊不,不願放開他,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緊緊拴住,牢牢粘固。
「不如我來得抱歉——」他低聲呢喃,撥開她頸背的濃密發絲,「不過,理由或許不大相同。」他的唇輕拂過她的發間,溫柔地送上一波波安慰的輕吻。然後,他凝視著她,輕蹙眉頭,淘氣地擠了個鬼臉;
「這並不是計劃好的,蘿芙。至少,我早曉得自己恐怕無法抗拒你可愛的嘴唇,尤其是你噘著嘴的時候,我簡直瘋狂得克制不了。可是這……」他試圖放松自己仍舊緊繃而震蕩的身體,「這絕對不是事先計劃的。」
他緩緩地,慢慢地松開她,然後退開了幾步,走到角落坐下來。「我想,我們最好讓它冷卻,你覺得呢?」他的眼神是兩池濃黑的深淵,拉著她陷進去。
「冷卻?」她茫然地應了一聲。此刻她唯一不會感覺覺到的就是「冷」。她正處身一團狂亂的火海世界,即使他現在已松開她,甚至離開她身邊了,她仍舊感覺他的撫觸貼在她全身上下每一處空間。
克倫的唇抿成一條線。「可惡,我們還得一起工作。蘿芙。我重視這種合作的關系,遠勝過任何放縱的關系。前者是長遠的,值得小心珍惜;後者畢竟短暫,而且隨時要有就有,」他冷酷地評論著,「你能為舞團提供的設計太珍貴了,不值得冒任何險來來危害這種關系。」
她感覺被鞭打似的顫抖不已。她的雙手刮著背後的磚牆。她設法鎮定自己,但就是無法擠出任何聲音回答他。
「那麼,這件事情就這麼決定了。我很高興你也同意。你很聰明,也很有野心,你一定明白這麼做對你最好。」
他霍然起身,撇過頭讓她不看不清他的臉。「喝你的咖啡吧,我十五分鐘後就得進行下午的排練。你不妨在這里坐一坐,等樓下工廠開始上工時再下去。」他轉過來,再次面對她,「忘掉剛剛的一切好嗎,蘿芙?我很抱歉讓它發生了,我真的很抱歉。你的咖啡要加糖嗎?」
「什麼?」
她睜大了眼盯著他,無法置信,然後,她發抖地深呼吸,默默點點頭。她仍舊緊緊地攀貼著身後的磚牆,好支持住不斷震蕩的軀體。然後他似乎沒發覺她的慌亂。他為她加好糖,輕輕攪拌,然後遞給她。她拼命強迫自己表現正常點,傾身向前接過來,刻意避開他的眼神。她腦海中所有的思緒都悄悄凍結,而他卻控制自如,東談談西談談,彷佛他們之間什麼也沒發生。她只能點點頭搖搖頭,偶爾嗯哦應幾聲,盡力維持一種普通的日常對話。她明白她必須重拾理智,堅強地面對他,可是她能嗎?
***
他們隨後就下樓,走進劇場,蘿芙卻己強烈地感到他們之間已經隔開了好遠好遠的距離。
她回到早上那個前排座位,茫然地望著舞台上開始排練,內心里正承受著一股煎熬,她只能靜靜坐黑暗中,看著他在明亮的台上,放射出比燈光更燦爛的光芒和熱力,汜取他全身每一處動人心弦的線條。
不久她就到地下室,開始監督工人們制作各組背景。整個下午,她的腦海里浮動的都是-些警告的訊號︰爾凱說過,克倫-向控制自如。克倫曉得如何控制他劇場中的工作人員,讓他們像鐘擺-樣,規律而準確,一切都有目的和意義,一切都在他的支配之中。
蘿芙一直在工廠忙到過了六點,才拖著疲憊的步伐上樓來,到後台去取回她的私人物品。
克倫正在走廊上和幾個舞者談話。他看見她走過身邊,伸手拉住她。
「暫時別走!我們還有一些事要安排一下,記得嗎?」
「有嗎?」
他抗議地搖搖頭「你真健忘,葛小姐。」他匆匆結束了談話,舞者們紛紛告退,然後他再度轉向她,露出一絲無力的苦笑,「就我所知.今晚的約會仍舊算數。」
「今晚?約會?」她皺著眉頭.想起午餐時的邀約,以及隨後他們倆共同立下的承諾。「你認為在目前這種情況卜還能這麼做嗎?我可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她的思緒早巳開始狂野奔涌,想像他們在一起的情景。
「在公開場合絕不會發生任何事。我會帶團員一道去,確保萬一,好嗎?」
她點點頭,「同樣的條件羅?」她反問他.冷靜的眼神掃過他的臉,質詢著他。彷佛她也控制自如了。
「妙透了。真讓我難以應付!」他撇過頭,發出-聲嘶啞的笑聲。他接著又轉過來面對她,「我剛剛想起來,我不知道你住那兒。」
「沒關系!」蘿芙趕緊回答。「我會坐計程車來。」
她不敢想像他知道她的住處的結果,那是她僅剩的秘密避難所了,唯一個他力量所不及的安全小窩。
他看來仍在猶豫不決,有點擔憂,但她果斷的表情說服了他,于是他便不再爭議。
「九點左右到這里來。爾凱和稚儀要和我一起吃晚飯,討論財務問題,所以應該不可能有任何——」他突然停頓一下,「任何意外的事情發生。」
***
克倫的預測準確極了。
當天晚上十點左右,他們倆和爾凱、稚儀,以及舞團里三、四個團員,一起浩浩蕩蕩擁進一家高級俱樂部。
克倫顯然是這家俱樂部的老顧客,因為他們抵達時,里頭早巳為他們預留了好幾張桌位,上好的香檳酒瓶擺滿了桌面,在舞池燈光廠閃閃發亮。幾個舞者立刻沖進舞池,仿佛白天排練了一整天還沒把體力消耗完。蘿芙羨慕地望著他們生動的舞姿,他們早己吸引全場驚艷的目光。
「比這里嚴常排的秀棒多了!我猜經理該付點酬勞給他們,」克倫評論道。他望著團員在閃亮的燈光下不停旋轉,臉上漠然如紙,「時光——」他感嘆一聲,隨即住口,「管他呢!嘿,我們輕松一下吧!我們等會說不定可以湊和著跳一會兒,如果你能忍受我的重量,再扶我轉一圈的話。」
她了解他得咬緊牙關,才能坐在這里旁觀別人在舞池上狂歡起舞,她能體會那種痛苦,就像她自己一樣,眼看著自己的最愛就在前面,卻永遠不能接近。「這其實設什麼好驚訝的。」克倫轉過頭,朝她一笑,「我媽是法國人。一位六尺二寸的法國美女。」他見到她的吃驚狀,大笑起來,「難道你不覺得奇怪我怎麼會有個象法國人的名字‘克倫’?」
她點點頭承認,「我以為或許是你的藝名之類的。」
「才不!」
「跟我說說她的事!」她熱誠地提議,開始在她腦海里組合他這方面的新印象,她更希望听他親口談起他的家庭。
「她是一家夜總會的駐唱歌手,‘克倫’這個名字對她而言,代表著生命活力、才華洋溢、靈感巧思。她是在我父親做巡回表演時認識他的。他們的相遇和結合,引起了很大的爭議。我出生在法國,直到三歲以前都住在那里。然後我被送回舞團去接受教育,我就是在那里學會芭蕾舞。這是我父親的希望。」
「如果是你自己選擇呢?你會選擇一輩子當個芭蕾舞者嗎?」
他微笑。「我猜這是得自遺傳。我的血液里天生就流著舞蹈因子。」
「那麼你覺得哪里才是你的家呢?」蘿芙問他「家?我以為‘心’在哪里,‘家’就在哪里!難道不是嗎?或許這對我們的創意專家葛小姐來說,又是一個大老套?」
「我又逐漸適應老套了?」她坦白,「難道你沒發現嗎?我的生活里似乎充滿了一連串的老套。一個接著一個不斷地——」她說著,滿臉羞紅。
「你是在說今天午餐的時候嗎?」他尖銳地問。
蘿芙點點頭。
「我真的很抱歉,蘿芙,」他伸出手越過桌面握住她,「危害一個這麼好的工作關系真的是太……太瘋狂了——呃,怎麼說,這種事充其量只會是一場瞬間即逝的迷惑。」
「對你而言,是嗎?」
他似乎沉思了好久才找到勉強及格的答案,他的語氣陰沉憂郁得如台北的大霧。
「不只是對我,對你也一樣。你是這麼……這麼年輕,蘿芙。你的需求和渴望不斷在改變。你現在才剛剛開始要塑造你自己,直到完全定型之前,你還有好長-段路要走。」
他發出粗嗄而刺耳的笑聲。盡管他表面上談笑風生,故作幽默,但她又再一次瞥見他靈魂深處那激痛的黑洞。
「克倫,」她低聲耳語,她的心為他刺痛,「我不能讓你抱持這種想法。」
「什麼?什麼想法?」
「你絕不是過氣的人,永遠也不會是。天哪!若果真如此,那其他人還有什麼機會?」
「也許他們是從來不曾出名或永遠不會出名的人,」他尖酸地諷笑.此刻-位待行走近桌旁,他伸出手,「再拿點香檳來!今晚為什麼這麼沉悶?」他靠叫椅背,側頭呼喚另-桌的同伴,「羅娜,許少聰,為什麼沒人喝酒?怎麼都板著-張臉?來!我的伙伴們,我們就要迎接一次最偉大最創新的冒險!來吧!讓我們為未來的閃亮前景干杯吧!」
要不是已經听到了他先前那番話,蘿芙大概也跟旁人-樣,察覺不出他語氣中的嘲諷,也不會注意到他說話時嘴角突然的扭曲。當香檳酒砰地開瓶聲四起,每個人舉杯歡笑祝福之際,似乎只有她-個人體會到他那股深深的絕望。
***
如果說,舞者在排練時像紀律嚴謹的軍人,那麼,在現實生活中,他們會表現出截然不同的性格。
尤其是艾琳。這句話應用在她身上再適合不過了。這位瘦如竹竿的首席舞星,居然能在這麼公開的場合和克倫當眾調情,那種放縱的態度和言詞,蘿芙就連私底下想起來都會臉紅半天。
不過,蘿芙記起了克倫說過對平胸女孩的評語,不禁懷疑羅娜是否在浪費時間?然而,她懊惱地發覺,克倫似乎已經忘汜他說過的話了,而且還挺陶醉其中呢?他不時閃著邪惡的目光,用法語親昵地耳語,蘿芙不用猜也知道內容是什麼。然後,她假裝不去注意他們倆,但仍瞥見了那位長發美女好說歹說,終于說服了克淪走進舞池。
羅娜不斷以嬌柔的身軀,搓繞著他幾乎沒動的身體,那種姿勢真教旁人捏把冷汗,恐怕-不小心就會摔倒任地,但是羅似乎樂此不疲。蘿莢-直沒機會和他共舞,因為幾位美女爭相奪佔他,她感覺有些失望又有些不幸。
接著,爾凱拉起她起身,走向舞池。
「我們設計師應該隨時團結在一起才對!和這群人到舞池來競爭真是有點不自量力。不過。這事關設計界的尊嚴,以前我總是孤軍奮斗,現在真高興有你在這里做去精神的後盾!」他年停地開玩笑,幽默地鼓勵地,幾分鐘後,他贊許地注視著她,「我猜我話說得太早了。你的舞跳得真不賴!」
她微微一笑,有點洋洋得意,然後她忍不住反問他。
「而且長得也不賴,嗯?」她滿意地看著他如預期一般滿臉驚訝,淘氣地扮了個鬼臉,有點心虛地補充說明,「我面談那天做了件很糟糕的事,說起來真的是純屬意外,我偷听到你和克倫在爭論我的事。後來我一直覺得良心不安。我希望現在提出來,你不會介意吧!」
爾凱大笑,雙臂緊抱著她的腰,然後隨著音樂旋律和她旋繞在舞池間,開始親切問她事情的經過。她一五一十告訴他,並表示後來她發現克倫改變心意真是大吃一驚。
「其實我先前已經在候選名單上桃出了-些人,而且都排在那天上午面淡,」爾凱解釋著,「我把你保留到最後-個面談,因為我早就直覺你是我們要的人。不過,我要克倫也石看其他人,這樣人才能對照比較,看出你的優點。老實說,我第-次見到你的作品時大感震驚,我當時就知道你很獨特,而且我知道他也看出來了。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假裝對你充滿疑惑而不信任。」
然後,她感覺爾凱的雙手滑過她柔軟的皮裙,輕推她貼近他。她趕緊藉著變換步來跟他保持安全距離。
爾凱順從了她,看出了她暗示的用意。他的眼眸善意的一閃,「克倫是個熱愛自由的人,蘿芙。他一向不喜歡受任何人束縛,別傷害了自己。」
她臉上血色全失,「我真的這麼容易被看穿嗎?」她不禁發抖,覺得自己的防衛開始瓦解,泄漏出她的心思。
「你還好。只不過,這是所有接近克倫的女人都必經的考驗,或許應該說是一段痛苦的煎熬。」他伸出手緊掘住她的手腕,體貼地捏她一下安慰她,「我一直是失戀者最好的听眾,你記得這點就夠了。」
接下來的整晚,蘿芙盡量不再瞥克倫。當她逐漸相信自己可以安全度過今晚時,他卻心有靈犀似地伸出手,越過桌面握住她,毫不理會羅娜嘲弄的斜瞥,彷佛在向她抗議又像在懇求,當著眾美女的面,他堅持要她陪他進舞池。
「我不會跳舞哦。」她警告他,同時也向眾人解釋似的。她羞紅了臉,強烈地感覺著身後又串批判的目光緊跟著他們。
「把我也算進去,正好讓我們配成天生一對。」
他的口氣充滿的嘲弄。一進舞池,他立刻擁她入懷。
「你剛剛好像跳的不錯啊。」她勉強擠出一句,霎那間她的理智就卷入層層風暴之中,呼吸停頓,全身融化在面前這個男人原始而狂野的熱力里。
「你稱那個叫‘跳舞’啊?」他眼里突然涌進一股激痛,但他旋即甩開它。接著,他立刻挑逗地將雙手滑過她背部,「我猜,你今晚若是穿著你那些寬松的運動衣的話,或許還可以保持安全,」他在她耳邊呢喃,「不過,現在既然你已經穿了我最愛的這套黑皮衣……」他的眼神一閃,「我喜歡情不自禁玩火的女孩,我只希望你能應付自如。」
「你答應過我會安全的。」她反駁著,拼命想保持直立姿式,別再融入他懷中,但是好難,她必須用盡全副意志力,「你會遵守諾言吧?蕭先生?」
「我當然會,葛小姐。注意這個間奏!」
她不曉得他在說什麼,等他不再開口,讓她專心听樂曲時,她才了解他的意思。盡管她使出全身的自制,依然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什麼節奏或間奏上,她依然只能感覺他貼近的身體。她只听見嘶啞的聲音對她耳語,和他無法無天地對她暗示著一些曖昧如謎的含意。無論如何,她最後還是設法度過了這段熱血澎湃的危險期,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能熬過來。
直到午夜時分,大伙才紛紛走出俱樂部。計程車先送她回家。然後,她站在公寓門口的走廊上,望著車子消失在夜色中,繼續把車子僅剩的兩位乘客送達目的地。
那兩們乘客是克倫……和羅娜。
***
離首演夜只剩下倒計時的幾天了。日子將會充滿興奮、狂熱、騷動、繁忙……蘿芙相信,她的整個腦海都會盤據著舞台設計和背景工程的各種細節問題,她絕不會有時間去揣測克倫的私生活。
然而情況不從她願,恰好相反。他一直縈繞在她的腦海里,佔據著她每分每秒的思緒,白天黑夜,黑夜白天,像個陰險的掠奪者,總在她最脆弱的時候突襲著她,就連她隱密的夢境也不放過。她試過各種方法。她把佩笛送的積極思考的書-讀再讀,幾乎倒背如流。她還考慮報名靜坐班,或是嫌惡心理療法。她和爾凱出去共餐過-兩次,還和雷銘及班上一些老同學參加過幾次舞會。可是沒有一樣有用。盡管她在夜晚的歡樂中暫時拋開一切惱人情緒,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只要一見到克倫,所有的努力全是白費,她又回到原來的起點。而克倫呢,卻好像早已忘記曾經吻過她的唇,只把她當作是-種運轉流暢的大機器中的小齒輪,偶爾需要他加加油鼓勵一下就行了。
「這效果太棒了!」
技術排練的前一天,他不經意地轉身.正好踫見她就站在舞台側翼,他們倆四目交會,他露齒-笑,對她稱贊。
「這種絲紋紙的質感就跟真正的絲綢完全一樣!」
「這是你的構想!」
「哦?是嗎?」他滿疑惑,「不管怎樣,你把這整組布景搭得完美無比。」
他看來心不在焉,于是她轉身離開。這是他們整整一星期以來唯一次近似「對話」的對話。他們之間就像死寂的嚴冬,或是停滯熄滅的死火山。他們之間什麼也不曾發生!沒錯,而且什麼也不會發生!他們之間永遠沒有春暖花開的希望。她提醒自己,並不時用爾凱的話警惕自己,為此她該感激上天才是。
***
技術排練的當天早晨,蘿芙在她前排的老位子坐定。
不久,爾凱也過來加入她.接著燈光全亮之際,杰生和文斌也模進來坐在他們後排。
蘿芙緊張地靜默無語,不曉得待會這三位設計專家對她的辛苦作品會是什麼看法?她覺得又回到學生時代等待成績揭曉的那樸時刻。
然後,克倫出現在側翼的門口。哦!天啊,她的心揪得好緊,他正要走過來坐在他們旁邊。她緊抓著座椅的手,燈光再度熄滅,滿院漆黑,但她仍清楚地感覺著他熟悉的身軀一步步走向她,接著滑進她旁邊的位置。她全身感官都在敏銳地回應他的男性魅力。
天哪,她絕對無法專心了。她拼命克制轉頭看他的渴望。把眼光死盯在前方,然後,燈光一亮,她的設汁成果在舞台上展現出來。
「驚心動魄!」
爾凱立刻高呼-聲。他抓起她擱在膝蓋上的手,當舞者開始出場時他仍然握著,蘿芙想抽回手卻沒辦法。爾凱好像已忘記還握著她的手,她感覺克倫在她旁邊全身僵硬。
杰生和文斌接著獻上他們無盡的稱贊和祝福。
「哇塞!我看得好嫉妒」,杰生的呼喊聲大得全場都可听見,「我真希望我還是二十一歲,充滿青春的創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爬過三十幾的巔峰了。」他親親她的兩頰,「過去種種苦惱總算沒有白費。」他最了解她制作過程從頭到尾的心境變化了。
「苦惱?」羅娜突然岔進來,「沒關系,」她親膩地拍拍她的肩膀,「你的事業擁有燦爛奪目的前途。」
杰生望著羅娜走開,然後拋給蘿芙一個古怪的眼神。「哦!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最新消息?」
蘿芙搖搖頭,「我根本听不懂她在說什麼,杰生。」
「反正,不管怎麼說,她看出了你前途無量。」他拍拍她的手臂,「爾凱應該得個大吻做為獎賞!」
蘿芙撇開眼神,她從一開始就很喜歡爾凱,但也僅止于此。
隨後克倫做了些指示便解散大家,每個人都急著想去休息一下,準備明天的重頭戲。蘿芙正披上外套準備回家時,克倫卻走向她。
「再待一分鐘,」他心不在焉地說,「我想再做點小小的變更。」他向身邊-個人道別再轉向她。
「這設計的效果很好,大家都很滿意。不過,我在想,是否能挪動一下那道柱門,讓許少聰出場時能再多一點點空間?」他提到的出場是很壯觀的一場舞姿,包括一連串高難度的回旋轉圈,和許少聰著名的大跳躍。「我可不願見到他出場才五分鐘就跌斷脖子!」他又補充一句。
「我更不願見到他跌斷脖子,無論什麼時候。」
他匆匆閃給她-個燦爛然的微笑,「如果他真的出意外,要負責任的是我。你的確已經做好了一切安全措施,不過,听著——」他轉身,作手勢要她跟他走,「——這是我希望的方式。」
他痛苦地蹣跚走在柱門旁邊,開始和她討論改變的技術細節。等他們結束時,他微皺眉頭,注視著她。
「我剛才听到的苦惱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她裝出滿臉困惑。
「別騙我。是謠言嗎?」
「什麼?」她避開他的眼神。
「你明知道是什麼,你心里清楚得很。」
「很抱歉,我實在毫無頭緒。你是指你和羅娜的事嗎?」她溫和地問。
「羅娜個頭!我根本不是在指她,你明知故問!」
「也許你該知道一點,蕭先生。如果這里有流傳任何謠言,也絕不會涉及到我們倆,你幾乎不承認有我這個人存在!」她激動地沖口而出,話一說畢,她本能地趕緊伸出手捂住嘴,發覺她差點就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我告訴過你了,蘿芙,我絕對不能讓我們倆之間發生任何事。我負擔不起。」
「哦?我管得著嗎?我又在乎嗎?」她提高聲調追問著,「你當然不會以為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吧?這整個世界多得是男人任我挑選。」她發出刺耳的干笑。
「我猜他們也一向能隨時吻你吧?呃?」
「即使是又怎麼樣?」她怒目瞪視他,她滿臉蒼白,但語氣狂熱,「為什麼不能有其他男人吻我?」
「例如爾凱?」
「是又怎麼樣?」
「我看見他剛剛一直握著你的手。這種情形已經有多久了?」
「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夠了!蕭先生!」她忍不住吼叫。她拚命想克制自己,然而她的心痛如絞。
「我必須知道我的舞團里發生了什麼事?」他吼道。
「必須?為什麼?好滿足你深入隱私的好奇心?你真像個心胸狹窄的獨裁者]」她怒喊,「你想要時刻監視我們每個人的一舉一動?嗯?我們的私生活跟你有什麼相干?」
「我沒興趣監視每個人,我只對你有興趣。而且,這當然和我相干︰包括你做什麼;你跟誰——」他突然停頓。
「怎麼樣?呃?」她諷刺地追問。
「你跟誰上床!」他最後低聲說出來,同時轉身,蹣跚移向側門,準備切斷她任何回答機會。
「真的嗎?你真的想知道嗎?」她朝他身後大喊,氣他那種態度,彷佛他已經完全擁有她了,他有權利干涉她的一切。「運氣真壞!呃?咬著雞肋骨不放的蕭先生,因為你永遠也不會有機會知道!不是嗎?」
他猛然轉回頭,他的臉陰沉如暴風圈,「哦?真的嗎?我不會知道嗎?」他以驚人的神速沖回她面前,她心痛地看著他眼里痛苦的神情,「過來!你這只狐狸精!」他低吼。
「你竟敢叫我狐狸精?」她頓時失去控制,火冒三丈。
過去幾天積聚的種種納悶、挫敗和憂恨,加上首演前夕的緊張不安,還有深知他永遠不會屬于她的刺痛……全在那一刻涌現,卷走了她心海深處真正的柔情。她猛然向前-步,逼得他們倆只剩下心跳的距離,她直視他眼底,差點就相信自己會舉手打他耳光。
然後,羞愧淹沒了她,她的臉漲得通紅,淚水在她眼衛轉個個停,她哽咽地幾乎說不出話來。她甩開淚意。
「我實在無法忍受你這種男人,蕭克倫。你自命不凡,自以為是,認定所有踫見你的女人都會愛慕你、迷戀你。你的心已經死了!你麻木不仁、你冷酷無情,你的心永遠是零度冰點!現在清你滾開!滾開我的生命!我討厭見到你!滾開!」
成串的淚水早已飛快滑落她臉頰,她用手使勁抹掉,然後,匆匆瞥了他最後-眼,就沖出舞台側門。
***
首演當天早晨,所有舞者義穿舞裝正式排練了一次,下午則休息以養精蓄銳,準備迎接晚上的首演之夜。
蘿芙一夜無眠之後,在早上十點抵達舞台。整個空間充滿-觸即發的緊張震蕩,她決心避開和克倫面對面接觸。不過他-直在後台忙個不停,也根本沒到前台來觀賞排練,她注意到那道柱門變更忙效果奇佳,許少聰還翹起拇指稱贊她。
她覺得自己分內的工作已經大功告成了,于是趁中場休息時就提早離開了,搭地鐵到台北廣場去走走,盡可能遠離克倫的勢力範圍。
仲夏的天氣悶熱,她漫步在廣場中央的鮮花市場之間,熱浪一波波襲來.她才驚覺到氣候的變化。她明白這陣于和克倫在一起,整個心思全是他,根本沒注意意到四周環境、她又有那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仿佛一下子就歷盡滄桑,如今她的心湖再也無法子靜了︰
她昨天為什麼對克倫說那些話?她真的覺得他的麻木不仁、冷酷無情嗎?她以為是的。雖然她整個晚上不斷反復問白己,一遍接一遍地回想他們相處的每幕情景,然而,她百思不解,找個出-個能令自己滿意的答案。
她能體會-個如日中天的芭蕾舞星,突然之間跌落谷底變成跛子,不但不能再在舞台亡接受掌聲,就連迪斯可的舞池都沒辦法滑-圈的痛苦折磨,可是世界上還有許多人承受過更大的煎熬不也都熬過來了?而且他們仍有足夠的愛心去關懷別人啊?為什麼他不能試著敞開心門接納別人呢?
難道是他受傷的自尊在作崇嗎?難道他不了解他又重新站在成功的頂峰了嗎?今晚的首演就會是個活生生的見證!他能看清嗎?他會因此改變嗎?他會因此改變嗎?蘿芙疑惑不已。
她隨後就到附近的時裝店去購買晚禮服,好應付晚上的首演和首演之後在後台舉行的慶功宴。
淑琴,佩笛,還有以前班上一票人都會來觀賞首演並留下來參加宴會,他們興奮地像要參加化妝舞會一樣,然而蘿芙自己卻幾乎不敢面對今晚,她必須鼓足最大的勇氣求應付每分每秒,不僅要回避蕭克倫,還要迎接她第-次設計展現世人面前的評價。
開演之前,她接受了爾凱的建議,沒有再到吵鬧的後台去,直接走進台前的貴賓席位。整個劇院座無虛席,每張臉上都洋溢了興奮和期待的神情。然後她屏住氣息。
燈光全熄,全場陷入一片寂靜。接著舞台上音樂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