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樹林里傳來窸窣的怪聲,歐陽楚瑾本能地拔出身上的佩劍。
劉大姊和轎夫們也紛紛張開眼,面面相覷,每個人的眼中都充滿了惶恐不安,心里想著同樣一回事——這趟迎親之旅實在太不平靜了。
所幸大家早有準備,在抬轎的竹竿里預藏了武器,在經過昨天一連串禍從天降的災難,大家已見怪不怪,鎮定了許多。
留著一臉大胡的土匪頭子大搖大擺地從樹叢中走出來,仗著身後站了十數名嘍壯膽,威風地說︰「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若要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買路財是多少?」歐陽楚瑾不慌不忙地問。
「一個人一百兩銀子。」土匪頭子如獅子大開口。
歐陽楚瑾還價地說︰「我身上沒那麼多錢,三十兩銀子如何?」
「小兄弟,你未免太會講價了!」土匪頭子不屑地往地上碎了一口痰。
「我們總共有九個人,算你二百兩銀子,夠你們花一年。」歐陽楚瑾皺著眉。
土匪頭子問︰「看你穿著體面,手上又拿著名劍,你打哪兒來?」
「成都雕龍堡。」歐陽楚瑾以為雕龍堡的名聲能讓這幫匪類知難而退。
一個嘍說︰「老大,我听說,福老爺把他掌上明珠嫁給雕龍堡的大公子。」
「這麼說,花轎里生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福星!」土匪頭子眼楮一亮。
「是啊!老大,有了福星做咱們押寨夫人,日後就不愁吃穿了。」
「弟兄們!給我搶新娘子!」土匪頭子一聲命令,數十名嘍便沖了過來。
「保護花轎。」歐陽楚瑾如白鶴般從馬上躍下,沖入人群中。
雙方兵器互撞,發出鏗鏘的響聲,廝殺聲霞耳欲聾,嚇得劉大姊躲在大樹後面,心里直念阿彌陀佛,但她的眼神卻專注在這場戰斗上;二公子雖然勇猛過人,不過土匪的目的是在新娘,可是只要是踫到花轎的土匪,都會被不善武功的轎夫從背後桶上一刀。
劉大娘更加確定,花轎里坐的是踫不得的掃把星——福雨兒。
土匪頭子眼看情勢不對,數十名嘍只剩小貓三兩只,急聲大叫。「撒退!」
「太好了!多虧了福星娘子保佑咱們化險為夷。」一個轎夫鼓掌道。
「大家別高興得太早,他們還會再來的。」劉大姊潑冷水地說。
一個轎夫說︰「那我們趕快下山,免得被追上。」
「不成,只剩三個轎夫怎麼抬花轎?」劉大姊明白指出。
雖然這場混戰他們都毫發無損,但昨天死了一個轎夫,三個轎夫受了傷,就算二公子肯抬轎,二公子的馬給兩個受傷的人騎,剩下一個傷者也會拖慢行走的速度,連累大家,所以抬轎是不可行,唯今之計,只有放棄花轎。
歐陽楚瑾心里有數,土匪要的是福星新娘,他不得不提議。「大家分開來逃,你們三個扶他們三個逃,我帶大嫂和劉大姊逃。」
打死劉大姊都不敢跟掃把星同行,她急忙搖手,口齒不清地說︰「二……二公子,我……我看這樣好了,我和轎夫們到前面的鎮上等你,你帶新娘先逃。」
「也好。」歐陽楚瑾從馬上的行囊里取出一包銀子。「這些銀子你們拿著,萬一沒踫著面,你們就自己回家,不用等我們。」
話畢,歐陽楚瑾走向花轎,不等他開口,福雨兒在花轎里已听得清清楚楚,自個兒走出花轎,摘下鳳冠和紅中的她,美得讓人眩目屏息。
紅顏禍水,唯有劉大姊的心中這麼想……「謝謝大家這兩天來的辛苦。」福雨兒朝著轎夫們深深一鞠躬。
「沒能把你送到成都,我們才該向你致歉。」轎夫們也向她鞠躬回禮。
「大嫂,請上馬吧!」歐陽楚瑾跳上馬,伸手將福雨兒拉上來,坐在他身後。
看著白馬疾奔下山,劉大姊地出地嘆了一口氣,隨即也趕緊和轎夫們一起下山。
不過,他們的運氣真不好,走到途中,被雷劈中的轎夫喊著口渴,劉大姊跑去找水,才走十幾步,就听到背後傳來熟悉的土匪頭子聲音,她連忙躲在樹後,直到廝殺聲停止好一陣子,才敢走回去。果然如她所料,轎夫們全死,那包銀子自然也被搶走。
雖然害怕土匪回頭,或是吃人老虎跑來,但劉大姊不忍他們曝尸荒野,一個人獨力挖了一個大坑,埋葬他們。
很幸運的是,她所害怕的事都沒發生,隨後她趕緊下山,心中不停地問︰為什麼她可以躲過這場惡劫?她想了又想,總算讓地想到答案——她沒踫到花轎,也沒踫到福雨兒身上任何地方……
一陣午後雷雨遽然落下,閃電從厚重的雲層向地上直劈而來。
駿馬受到驚嚇,一道閃電劃過天際,馬兒嘶叫一聲,一會兒加速一會兒停步,迫使福雨兒雙手得緊緊環住歐陽楚瑾的腰桿,這樣才不會掉下馬去。但善于騎馬的歐陽楚瑾居然控制不住自己心愛的馬兒,這種事真是說不過去,只能說它是心不在焉……
他感覺到緊貼著他背脊的嬌軀,是如此的柔軟、如此的舒服、如此的誘惑……但他厭惡自己的反應,他怎麼能對大嫂存有幻想?
歐陽楚瑾緊繃著下巴,他覺得好可恥,他的理智雖然不停地自責,可是他的身體卻不听使喚,他的心幾乎快被痛苦撕裂成兩半……所幸,就在他覺得自己快要爆炸時,一片石壁映入眼簾,其中有一塊巨大的岩板突出來,看起來就像個天然的遮雨棚。他夾住馬月復,駿馬立刻很有默契地停下腳步。他轉過臉,心疼地看著發絲濕透垂落在臉上的福雨兒。「我們到那兒去避雨。」
福雨兒沒料到他突然回頭,嚇了一大跳,兩人的臉距離不到一個拳頭,她仿佛吸到他溫暖的呼氣,她知道自己一定臉紅了,這輩子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軟弱無力過,她趕緊找話題。「那麼陡的山壁,馬走得上去嗎?」
「我們上去就行了,馬在樹下避雨。」歐陽楚瑾快速地跳下馬。
「在樹下避雨,會不會有危險?」福雨兒不給歐陽楚瑾撬扶的機會,逕自跳下馬。
「不會那麼衰的,剛好被閃電擊中。」歐陽楚瑾以微笑掩飾心里的落寞。
「這匹馬有取名字麼?」福雨兒的眼皮有不好預感似地跳了幾下。
歐陽楚瑾驕傲地說︰「它叫「銀箭」,在陽光下奔跑時像枝會發亮的箭。」
「很美的名字。」福雨兒撫著馬頭說。「「銀箭」別怕,老天會保佑你平安無事。」
「大嫂在做法是不是?想把你的福氣給「銀箭」?」歐陽楚瑾開玩笑地問。
「是啊!」福雨兒心虛地點頭,她反倒覺得自己是在跟「銀箭」道歉,希望它萬一不幸被閃電劈死時,不要恨她,不要做鬼來找她,她是無心的。
福雨兒今天第一次騎馬,她從沒想到馬背那麼硬,隨著馬步的急緩,背脊的律動也高低起伏不定,簡直比坐在針氈上還可怕。現在她的大腿內側疼痛不已,只好兩腿大張的走路,仿佛繡花鞋里藏著生雞蛋,小心翼翼地跨出每一步。
但她不願讓他扶她,她好怕跟他有任何接肪,就連接觸到他的眼神都會讓她慌亂緊張,她不想讓他發現她不可告人的秘密。
看著她走路的模樣,歐陽楚瑾眼中透著擔憂。「大嫂,你還好嗎?」
「我很好,你怎麼會這麼問?」福雨兒病得雙腿直顫抖,但聲音卻充滿活力。
歐陽楚瑾凝視她閃爍不定的黑眸說道︰「第一次騎馬的人,走路姿勢都會很奇怪。」
「我比外表還要來得強壯,你不用擔心我。」福雨兒裝作若無其事狀。
歐陽楚瑾坦然地伸出手。「石頭很滑,我扶你。」
「不用,我可以自己走。」福雨兒連忙搖手,婉轉地拒絕。
「你會跌倒的……」歐陽楚瑾突然捉住她輕搖的手,力道十分溫柔。
「你別踫我!」福雨兒緊張地抽回手,喉嚨仿佛被針刺到似的發出尖叫聲。
「大嫂,你怎麼了?」、歐陽楚瑾囑一跳,不知自己做錯什麼事。
「對不起。」福雨兒羞報地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目光。「我只是覺得雖然沒有第三者在場,但男女授受不親,保持禮教還是很重要的。」
歐陽楚瑾原本開朗的臉色此刻就如昨天的天氣,突然被烏雲籠罩。老天,他並不是怪大嫂說話如此直接,而是怪自己動作粗俗,讓大嫂不高興。「楚瑾魯莽,若有得罪大嫂的地方,請大嫂原諒。」
「你沒錯,我知道你是好意。」福雨兒暗暗責怪自己小題大作。
「大哥真是好福氣,能娶到如此賢淑的妻子。」歐陽楚瑾語氣充滿羨慕。
福雨兒轉過臉,不願再多說什麼。每當看到他真誠的眼神,她都有股忍不住要說實話的沖動;但她不想讓養育她多年的爹娘失望。她咬著唇,忍受著疼痛,一步步爬上岩石,有幾次她差點滑下去,多虧了歐陽楚瑾在她身下,以雙手支撐她不穩的雙腳。
來到岩石上,兩人同時望著雨幕,避免彼此的目光糾纏不清,但因為她遲緩的動作,使得兩個人全身都濕透,她不自禁地發抖,歐陽楚瑾以眼角余光看到,想都沒想地又滑下岩石。
「你要去哪里?」福雨兒問,她听到自己的聲音也在發抖。
歐陽楚瑾頭也不回地說︰「我去找些干樹枝生火。」
就在這時候,一道閃電從他們眼前到過,正好擊中「銀箭」,一聲哀嚎,雪白的〔「銀箭」變成焦黑色,跌倒在地上,四肢掙扎地踢了幾下,最後靜止不動。
福雨兒眨了一下長睫毛,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滾落,哽咽地說︰「都是我不好……」
「不,是我不好,我不該把「銀箭」栓在樹下。」歐陽楚瑾搶著責怪自己。
福雨兒懇求道︰「楚瑾,你別去揀柴,太危險了!」身體不經意地又打哆嗦。
「你在發抖,若不生火,你很有可能病倒。」歐陽楚瑾語帶關切。
「我從小到大,連咳嗽都沒有過。」福雨兒說的是真話,她雖然是帶著掃把出生,但只掃別人,從不掃自己,這樣也可以叫好命吧!?
「南方的天氣一向如此嗎?」歐陽楚瑾背對著她,坐回岩石上。
「啊?」福雨兒望著他的背影發呆,沒听清楚他說的話。
歐陽楚瑾好奇地問︰「我的意思是,南方是不是常發生被雷劈死的事情?」
「偶爾。」福雨兒有所保留的承認。
其實只發生過一次,那一次是她八歲的時候,嘴饞想吃糖葫蘆,撐著傘偷溜出去,在廟前的檐下找到賣糖葫蘆的小販,兩人一手交錢一手交糖葫蘆,就在她舌忝著糖葫蘆轉身走開時,一道閃電劈死賣糖葫蘆的小販,從此她再也不敢隨便單獨出門,不論雨天還是晴天,除非有晴兒陪伴。
她真的是很掃把,雨天出門有人被雷劈死,晴天出門有人被馬車撞死,那些死者全是因為被她不小心踫到;當她和晴兒結伴出游時,晴兒都會圭在她身後,她踫到誰,晴兒就再踫一下,消除她與生俱來的業障。
不過,再這樣下去,歐陽楚瑾遲早會被她害死,一個念頭從她腦海里閃過,她想唯有一死才能解救他!打定主意之後,她緩緩地將身子向岩石的邊緣移動,正想佯裝不小心滑下去摔死,繡花鞋突然從她腳上月兌落,驚動背對她的歐陽楚瑾回頭一探……歐陽楚瑾見狀,趕緊抱住她的縴腰大叫。「小心!」
「我……」從腰部傳來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讓福雨兒臉色發紅。
「大嫂,你別亂動,等雨停了,再下去揀鞋。」歐陽楚瑾忘情地看著她。
福雨兒至下眼睫,不敢直視他眼里流露的感情。「謝謝你救了我。」
「我們是一家人,老是道謝就顯得太生疏了。」
「我習慣了,我在家也常跟幫我做事的丫鬟們道謝。」
「大嫂,你心地真善良。」歐陽楚瑾從沒听說過小姐向丫鬟道謝一事。
「你不懂……」福雨兒囁聲喃喃,若不是有晴兒保證,誰幫她做事,她就幫誰解決困難,這才讓丫鬟們肯冒著生命危險接近她。
「你是我大嫂,我有義務保護你。」歐陽楚瑾訝異自己的聲音居然帶了酸味。
福雨兒低著頭,細如蚊鳴的要求。「楚瑾,你可以放開手了。」
「對不起,我又失禮了。」歐陽楚瑾條地抽回手,心里卻依依不舍。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福雨兒抬起臉蛋,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閃著無辜。
「我知道,雨停之後,我們就趕快趕路。」歐陽楚瑾適時地切斷惱人的話題。
兩人都不再開口,福雨兒身子向後移,背靠著岩壁,合眼假寐,太陽雖然被雲層遮掩,寒風搖動樹葉的聲音清晰在耳畔,但她仍可以感覺到有一股恍如陽光般的溫暖照射著她的臉、她的身體、她的心……歐陽楚瑾望著她沉靜的面容沉思,他是怎麼了?為何只要輕輕一踫她,他的心就如月兌韁野馬般狂奔?老天爺救救他,千萬不可以讓他對自己的大嫂產生不該有的妄念。
雨終于停了,太陽在山邊透出橘子色的霞光,兩人一起步下岩壁,福雨兒去揀繡花鞋,歐陽楚瑾則從「銀箭」背上的鞍袋取出可用的東西。然後兩人一前一後地在濃密的樹叢中穿梭,遠遠看到一處微弱約亮光,走近一看,是間茅草屋。
歐陽楚瑾轉過身說︰「大嫂,我去問問看他們能不能賣我們一些食物?」
「有勞你了。」福雨兒同意地點了點頭,找了一顆大石坐下歇腿。
「叩——叩——」敲門聲響起後,歐陽楚瑾問︰「有人在嗎?」
「請問你找誰?」門後傳來上了年紀的老婦聲音。
「夫人,請問有沒有剩菜剩飯可以賣給我?」歐陽楚瑾有禮貌地問。
「你要出多少錢?」從窗口探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老臉東張西望。
從窗口的燈光,福雨兒清楚地看見窗前黑影晃動,說不出來為什麼,她很不喜歡老婦這種賊頭賊腦的舉動。但她一想到歐陽楚瑾武功高強,她覺得自己沒理由擔心他,她反倒應該擔心老婦,會被她這個掃把星克到。
「十兩銀子。」歐陽楚瑾話一說完,門立刻被拉開。
「你們來得正好,我正在準備洗米煮飯。」老婦笑容滿面。
「這是十兩銀子,請你先收下。」歐陽楚瑾武功雖高,江湖歷練卻不足。
「發財了。」老婦笑呵呵地一邊把銀子往腰帶里塞,一邊和藹可親地說︰「你們看起來很累的樣子,不妨進來歇個腿、洗把臉,跟我一起等我那個去打獵還沒回來的老頭,他一回來,我們立刻吃晚飯。」
「不用麻煩,我們還要趕路。」福雨兒走上前,深怕進屋會給老婦帶來災難。
「天色那麼暗,山里又有土匪和老虎,你們還是歇一晚,等天亮後再走比較安全。」
「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歐陽楚瑾覺得老婦的話很有道理,點了點頭,沒有多想就走進屋里。
福雨兒本想伸手攔住他,可是手卻被老婦握住,用力地一拉,力氣之大令福雨兒嚇呆了,進屋後,老婦隨即把門關上。
「兩位身穿新郎、新娘服,恭喜、恭喜。」老婦將他們倆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老夫人,你誤會了,她是我大嫂,我是代兄迎親。」歐陽楚瑾急聲解釋。
「不好意思,老身說錯了話。」老婦夸張地打自己的嘴巴。
「沒什麼大不了的,老夫人,你不用掌嘴。」福雨兒的善良表露無遺。
「公子的大哥真有福氣,討到這麼美的媳婦。」老婦有意調查他們的來歷。
「老夫人,你過獎了,我長得很平凡。」福雨兒搖了搖頭,臉上掛著羞怯。
「姑娘謙虛了,能夠娶到姑娘的一定是大富人家。」老婦一口咬定。
歐陽楚瑾沒有防備地問︰「老太太,從這里到成都,要走哪條路比較近?」
「明天天一亮,我指給你看。兩位坐啊,把這兒當自己的家,別客氣。我去廚房一下。」老婦急忙鑽進布簾里,躲在簾後,笑得臉上的皺紋如蜿蛛吐絲般恐怖,一看就知道她心生歹念。
其實,廚房里有張桌子,桌上已有一盤剛妙好的山茱,桌旁則生了一位半身不遂的老翁,之前她從窗口張望,是因為她害怕仇家找上門。
老婦和老翁三十年前可是一對殺人不眨眼的鴛鴦大盜,後來老翁的背脊受傷,兩人于五年前在此隱姓埋名住了下來。過路的旅客踫到她,往往見她年紀一大把,放松戒心,喝下摻了迷藥的酒,因此而慘遭毒手。
老婦和那幫土匪平日有往來,對山下小鎮的事略知一二。在一听到歐陽楚瑾問成都的路怎麼走時,又見他們兩個身穿新郎、新娘衣,立刻知道他們的身分,心中大喜,甚至感謝菩薩有靈,讓福星走進她家門,成為她刀俎上的魚肉。
「我們運氣真好,踫到如此好客的老夫人。」歐陽楚瑾自若地坐下。
他的話如同給了福雨兒一詞當頭棒喝。她是掃把星,從來沒遇過好運的事,十七年來天天都是壞運,今天也是如此,「銀箭」的死就是最好的證明,為何現在突然運氣轉好?她起了疑心,正要開口警告歐陽楚瑾,防人之心不可無,誰知老婦正好從布簾里鑽出來,手中端了一個漆盤,上面放了一壺酒和兩只小酒杯……「今天下了好大一場雷雨,看兩位的衣服都還沒有干,想必淋了雨,先喝點酒袪寒。」
「謝謝老夫人。」福雨兒還來不及阻止,歐陽楚瑾已一飲而盡。
見福雨兒一動也不動,老婦眸中閃過一絲不悅。「姑娘,你怎麼不喝酒?」
「我一喝酒就吐。福雨兒看到那絲不悅,但她選擇靜觀其變,佯裝俏皮地吐舌。
「姑娘,這酒不烈,喝點可暖暖身子。」老婦拿起酒杯,想強迫福雨兒喝下。
「我真的不能喝。」福雨兒雙手塢著嘴,如驚弓之鳥般從椅子上跳起來。
「老夫人,你別為難我大嫂。」歐陽楚瑾的聲音顯然有些不勝酒力。
老婦不死心地說︰「那我去準備一杯熱茶給姑娘喝。」
「老夫人不用麻煩,我可不可以借茅廁方便一下?」福雨兒想藉尿尿,查探究竟。
老婦皺起眉來,心想,歐陽楚瑾已中計,再加上她剛才握住福星的手,探得她並不會武功,眉頭一展,又回復了笑容。「當然可以,茅廁在屋外,姑娘請自便,我去熱鍋子,準備炒菜。」
福雨兒繞到屋後,蹲在窗下,偷听到磨刀霍霍的聲音以及老婦和老翁的談話。
「老頭兒,咱們發財的機會來了,那個新娘是福星。」老婦喜孜孜地說。
「你小聲點,快把菜刀磨利一點。」老翁警告中帶著歡喜。
不好!福雨兒心一驚,急著想要回屋里救歐陽楚瑾,不小心踫到堆在屋後的木柴,發出巨大的響聲,老婦和老翁同時面向後窗斥問︰「是誰在偷听我們說話?」
「楚瑾!快逃啊!」福雨兒沖回屋里,拚命地搖晃癱在桌上的歐陽楚瑾的肩膀。
老婦拿著菜刀從而簾里走出來。「你就算喊破喉嚨,他也無法救你。」
「你……你在酒里下了藥!」福雨兒展開雙手,保護著歐陽楚瑾。
「沒錯,福星就是不一樣,聰明,又不會輕易上當。」老婦節節逼近。
福雨兒豁出去地說︰「我坦白告訴你,我不是福星,我是掃把星。」
「你讓開,不然休怪我無情。」老婦一手捉住福雨兒的肩膀,菜刀作勢要砍下去。
「你踫到我,你一定會不得好死。」福雨兒緊緊抱住歐陽楚瑾,不讓老婦傷害他。
就在這時候,廚房里突然傳出轟然巨響,大量的濃煙從布簾里竄出。
「老太婆!廚房著火了!你快來救我!」一听到老翁呼救,老婦心急地放開福雨兒,轉身沖進廚房,隨即發出一聲被火吞噬的慘叫聲,福雨兒趁這機會,趕緊扶起歐陽楚瑾逃出去……
望著熊熊大火,獲救的喜悅並沒呈現在福雨兒臉上,她反而難過地流下淚。
才不過短短兩天,人多的死亡令她悲傷,老婦和老翁固然罪有應得,但轎夫和「銀箭」卻是無辜的。過去因為有晴兒的幫忙,被她踫到的人都僥幸活下來,可是現在晴兒已不能再幫他善後,她擔憂歐陽楚瑾命在旦夕。老天啊!她該怎麼辦?
火光映在沉睡的臉龐上,她的視線根本無法移開,她從沒想到如生龍活虎的歐陽楚瑾,熟睡時竟然像個嬰兒。他的頭枕在她腿上,睡相是那麼安穩,看了真教人心動。
如果他沒有明天,她何不趁著四下無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時機,泄漏她對他的愛意!?
輕輕地俯低頭,她的唇溫柔地印在他的唇上,她的身體隨之產生火燙似的感覺,但她很快地抬起臉,將臉別開,雙手在眼楮下方抹拭;她不應該這麼做,雖然她是個冒牌新娘,可是他叫她大嫂,她怎麼能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舉動!
她真虛偽,在他面前裝出守禮教的好形象,私底下她卻是如此不潔。寂靜的夜色中突然傳來一陣窸窣聲,福雨兒趕緊起身,拔出歐陽楚瑾的佩劍,緊張得連拿劍的手都會發抖。
這時縱樹林里鑽出一道身影,因為火光熊熊,她一眼就辨識出來人是劉大姊,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全身氣力用盡般頹坐在地上。
在林里走了一天,因為怕遇到那幫土匪,劉大姊冒著雨拚命地趕路,方才看到這兒一片紅光,她好奇地朝著紅光而來,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情景——一棟火燒的屋子和他們兩人,她想那棟屋子失火,一定又是掃把星的杰作。
劉大姊一點也不吃驚地問︰「二公子怎麼了?是不是死了?」
「他喝下摻了迷藥的酒,不省人事。」反倒是福雨兒驚訝劉大姊說話不吉利。
「發生什麼事了?」隔著歐陽楚瑾的身體,劉大姊小心翼翼地席地而坐。
「那間著火的茅草屋……」福雨兒將經過情形仔細說給劉大姊听。
劉大姊故意說道︰「算他們倒楣,遇到掃把星。」
「劉大姊!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福星?」福雨兒臉色嚇白。
「發生這麼多災難,我用肚臍眼想就知道你是誰。」劉大姊有點得意。
「對不起,害死這麼多人,我……」福雨兒眼眶一熱,淚水馬上撲蒴蒴地流下。
劉大姊板著臉說︰「哭又不能解決事情,只會讓人更心煩。」
福雨兒沒臉解釋,也沒臉看劉大姊,更沒臉哭泣,打從上花轎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會發生這些災難,劉大姊責怪它是對的,掃把星本來就該人人唾棄。
望著快要燒盡的屋子,她的淚水突然干了,下決心似地說︰「劉大姊你來得正好,楚瑾就交給你了。」
「慢點!交給我是什麼意思?你想做傻事,是不是?」劉大姊一語道破。
「楚瑾醒來問起我的下落,你就說我和老婦老翁同歸于盡了。」
「我不準你死。」劉大姊用命令的語氣。
「我死了.你和楚瑾才會得救。」福雨兒站起身,一副要飛蛾撲火的模樣。
但她還沒走進熾熱的屋子,背後即傳來劉大姊冷冷的聲音。「我可不這麼想,你死了,我和你爹娘都將成為你的陪葬品。」
福雨兒整個人僵住。「我听不懂,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劉大姊開門見山地說︰「讓我坦白告訴你,歐陽世家並非以賽馬致富,歐陽老太爺,也就是二公子的外公,過去曾是江洋大盜,殺人無數;而歐陽老夫人,也就是二公子的母親,則是殺夫嫌疑犯。」
嘆了口氣後,劉大姊接續又說︰「歐陽老夫人非常精明,她絕不會相信福星死于非命,她一定會派人調查真相,只是包不住火的,到時候,不論是我或是你爹娘,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她都會不惜任何代價,殺了我們以泄心頭恨。」
一陣不寒而栗的冷顫使得福雨兒身子搖搖欲墜,她像喝醉酒似地走回歐陽楚瑾的身邊,睜大驚惶失措的眼問︰「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不論歐陽老夫人怎麼懷疑你,你都不能承認你不是福晴兒。」
「可是,跟我在一塊,你和楚瑾或許會沒命回到成都。」
「我說實話,你別難過,轎夫們全都死了。」
福雨兒捂著嘴尖叫,劉大姊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發現真正可憐的是福雨兒,老天真可惡,讓這麼善良美麗的姑娘一輩子背負著掃把星的惡名,洗都洗不掉。
「你有沒有想過,為何你現在還能看到我?」
「我想不通。」福雨兒沉思半晌,一逕搖著頭。
劉大娘得意洋洋地說︰「只要不踫到你,你也不要踫到我就行了。」
「楚瑾踫過我很多次,他為什麼跟你一樣安然無恙?」福雨兒百思不解。
「我又不是老天爺,我哪知道原因,這樣說好了,他命大。」劉大姊敷衍的回答。
「你們兩個在說什麼?誰命大?」歐陽楚瑾突然開口,嚇壞福雨兒和劉大姊,兩人心里不約而同地擔憂他听到多少她們的談話內容?
見她們兩個臉色蒼白,歐陽楚瑾困惑的又問︰「你們兩個怎麼了?一副見到鬼的樣子?」
劉大姊謹慎小心的反問︰「你不記得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頭好痛……那間茅草屋怎麼被燒成灰燼?」歐陽楚瑾雙眉深鎖。
「多虧了福星娘子,把二公子從鬼門關救了出來。」劉大姊轉述事發經過。
歐陽楚瑾感激道︰「謝謝你,大嫂,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福雨兒的喉嚨如被罪惡感堵住,發不出聲音。劉大姊適時發揮媒婆本色,僵尸都能被她說成活蹦亂跳的活人。
「所以找剛才說,二公子命大,有福星娘子保佑。」
「對了,劉大姊,你怎麼會在這兒?」歐陽楚瑾的目光投向劉大姊。
「我和轎夫們走失了,幸好老天保佑,沒讓我踫到老虎。」劉大姊面不改色地說。
「我口好渴,不知道這附近可不可以找到水喝?」歐陽楚瑾撐起上半身。
劉大姊差使丫鬟似地說︰「少女乃女乃,麻煩你去找水。」
「我有沒有听錯?劉大姊,你居然命令我大嫂?」歐陽楚瑾凶狠地瞪著媒婆。
「楚瑾,你別發怒,我很樂意。」福雨兒趕緊起身,急忙去找水。
「小姐是福星,她做任何事都不會有危險。」劉大姊不讓歐陽楚瑾有罵她的機會,輕描淡寫似地說。「若是我去找水,很可能被老虎當成晚餐,二公子,你說對不對?」
歐陽楚瑾抿緊唇線,咽下高漲的怒氣,心想,劉大姊的話不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