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失策。
理威-杰板著一張臉,邁著長腿大步地往入境大廳︰走去。
他不該為了要還上議會議員長洛克一個人情,就接下這個他苦苦央求,保護證人的燙手山芋。
現在,接到那名證人後這三個月內他要如何安頓她,一個二十出頭大的女孩?
把她和他那個孤僻的祖母扔在一起嗎?
他朝自己冷哼一聲。
很快地進到入境大廳中央,理威環顧四周一圈,他習慣每個細節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最後他將視線停在電子牆中的班次表上,掃視了一會兒,他微攏著眉看著手腕上黑曜鑽表的時針接近正午十二點。
班機十點就該到達,而班次表上並沒有那班飛機誤點的信號。
洛克說會將那名華裔女孩送抵英國的美國FBI干員跑到哪里去了?為什麼他連個影子都沒看到?
浪費他的時間!
再一次,理威仔細地逡巡入境大廳一遍,確認自己可以以接不到人為理由的回公司處理與日本蒼鷹財團所共同合作的蒼鷹酒店倫巴底進駐案。
他腦中瞬間換上蒼鷹集團的所有資料然後轉身,決定先回市中心的英倫大樓。
但機場大門前一個一身黑衣勁裝的年輕男子吸引他的目光,方才他進入時並沒有見過他,而那不過才五分鐘不到的事。
黑衣年輕男子緊張地推著銅絲眼鏡,慌忙詢問過往的入境旅客,「非常抱歉,可以向你請問一下有沒有看到一位白上衣、藍色牛仔褲,深咖啡色的頭發,綁著兩條長到腰際的辮子的女孩……沒有?那十分抱歉——」
直覺地,理威走近,更到那名男子看到他時才停下。
「你?啊!你是不是就是都勒曼先生?」他的表情明顯的放松下來。
「我是。」理威簡單地點了一下頭。
今天他的思緒似乎比往常還要紛擾雜亂,讓他實在不想對一個陌生人開口說太多話。
「嗯、嗯,我是紐約、紐約十二分局派來護送海小姐到倫敦和你會、會合的人……」邊講,黑衣年輕男子邊手忙腳亂地在身上的衣褲里找著什麼東西。
「啊!找到了!」他自言自語地說著,手好不容易從褲袋里模出一張FBI的特殊任務識別證,然後惶恐地將它遞人理威的手中。
看理威只是看著手中的識別證沒有回話,那名黑衣年輕人又開始緊張地推著鼻梁上的眼鏡,然後開始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在此忙著詢問人的原因。
「海小姐在一入境後就說要去化妝室,可是我等了半個鐘頭後才發現海小姐已經……嗯,不見了……」
腐敗的美國,腐敗的警察。
理威臉色更冷地將那張識別證塞回他的手中。
「交給我。」一個人情、一個人情,他不斷要自己忍耐,「我到東側化妝室附近繞一圈,你到西邊去看一看。」
「謝謝!謝謝你都勒曼先生!否則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回去交……」
理威揮手打斷他的叨絮,然後二話不說朝左手邊走去,因而沒有看見黑衣年輕男子低頭掩去精明的可疑目光,朝大廳東側的角落做了一個成功的手勢。
站在東側角落的肯恩收到雷文的暗號後咧嘴對空中揮了兩拳。
收到!
五分鐘後,來到東側的理威繞了一圈後,接著朝人較少的另一個角落察看。
只不過是個二十二歲的小女孩!
他努力要讓自己有些冒出頭的怒氣維持平靜,都勒曼家族人不容許失控,尤其是身為族長的他。
緊握了一下雙拳,理威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來往的人群上。
白上衣……藍色牛仔褲?
他壓下胸口頓生的一絲嫌惡——野蠻民族的未開發文物!
算了。他為什麼要期待一個來自殖民地的丫頭能有多優雅的穿著打扮。
嘲弄著自己的同時,理威仍是不忘對四周再做仔細的觀看,順便回想那名FBI對姓海的小丫頭的描述。
有一頭……
砰!突來的一聲撞擊,然後是一陣混亂!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地,他都勒曼九世公爵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人來人往的女化妝室旁被不明物體襲擊!
握緊雙拳,理威決定不去理會伯力總管白小在他耳邊嘮叨訓示的家族禮儀,他要掐死這個將他撞倒在地,還大刺刺跨坐在他身上的魯莽小子!
那個不知道從哪片天錯腳掉下來的獵腦袋!
抑著怒火抬起臉,理威正準備要將想法付諸于行動時冷不防對上-頭凌亂的深咖啡色頭發,而欲起的胳臂正被兩條粗長的發辮纏繞著。
深咖啡色的粗發辮?
理威數不清第幾度地告訴自己要冷靜,只不過現在的情況讓這個工作變得更加困難。
「海小姐,能請問一下,現在應該還在女廁欲罷不能的你,究竟是半趴在我身上玩什麼游戲,嗯?」
他嘶著聲,危險地半眯著眼,直到身上這個該打的辮子女孩慢慢地抬起頭。
公主女圭女圭?
一張恍若女圭女圭般,精致得不可思議的心型臉在他的面前浮現,理威瞬間只能呆愣。
大得不尋常的黑色眼珠像兩顆神秘東方島國的沁墨珍珠;,輕巧地瓖在如雪的粉女敕頰上,那似紅珊瑚雕成的小小唇辦,正低低的喘息,而深棕亮人的細發則像是漂浮在藍海上舞動不停的海藻。
一切都像是由白紗紛飛的夢里走出般——她是迷路走失的海之公主!
挾著清澈的純真和不知名的魅惑,要將他緊緊地鎖在懷中,一向標榜理智第一的都勒曼公爵失神了。
★★★
就知道這是個爛計劃!
壓下想要揉揉酸疼臀部的沖動,海娃在心中死命地搜尋她腦海中的詞句想要咒罵肯恩這個爛劇本。
說什麼「據說」那個都勒曼公爵是個非常冷硬的英國男人,說什麼如果第一眼不讓他有所注意的話,這個听起來像是千年石雕的公爵就會把她隨便丟在一個偏遠的地方眼不見為淨,然後在報告上所有任務失敗的原因就會是她,海娃,沒有辦法引起目標物絲毫的注意力!
天知道她早就不止一次要駁斥這幕好笑的場景了,偏偏所有人除了她自己之外,全都一副玩得很高興的樣子。
雖然她不否認她的確引起千年石雕公爵的全部注意。
但拜托,她就不怎麼認為有哪個男人在女廁所旁被人撞得四腳朝天後,還會有什麼好心情。
氣死肯恩了,他真的要把她害慘是不是?!
海娃又開始在心里頭咒罵那個她當成歃血之交的幾個痞子。
而且肯恩對理威-都勒曼的了解也不如他自己吹噓得那麼徹底,畢竟他就沒警告過她公爵的肌肉居然這麼硬,讓她在沒有預料之下,撞得疼得要命!
不過她也沒有時間咒罵他們太久,因為身下傳來的冷硬嗓音已經讓她為時已晚地記起自己「正」有任務在身。
天,她現在可是一個落難的無辜柔弱女呢!
「對、對、對不起!我不曉得……不曉得這下面會有、會有人……」解釋到最後,悔娃著急的聲音很厲害地冒出哽咽,「都是、都是因為有人要把我送去給一個大壞人,我才……對、對不起!」她的聲音原本就像小孩一樣沒有變聲,軟軟的童腔童調加上有一聲沒一聲的「哽咽」,效果實在不錯。
海娃再用力地擰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好逼出更多的「可憐淚水」。
天啊!肯恩可沒說這個都勒曼先生會這麼讓人……讓人……印象深刻。
才不過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海娃就馬上別過「熱淚盈眶」的雙眼,她被他所給的震撼力嚇到了!
海娃一心二用地拼命思索腦中可以用來形容面前這個高大男人的形容詞,但是最後腦袋已經變得有些模糊的她根本已無法再多思考。
他的臉龐就像石頭鑿出來般地線條分明,在光線的折照下還隱約見得到層次分明的陰影,抬得老高的右眉好像在說明他不容違逆的權威和固執,而前方寬厚的肩膀和她手下觸模到的剛健筋肌,在在宣告他永遠站得挺直的骨氣。
她憑著難得精明的記憶力,海娃就這樣跨坐在他身上,一個個數著他讓她記得清清楚楚的特征。
他還有一雙湛藍得像大西洋深海的眼楮,雖然此刻眼內的波濤翻騰讓人難免感到有些畏懼。
畏懼……啊!任務!
「我想——」
理威在她掉下淚滴時終于回過神清醒,並十分不悅自己竟會做出一些幼稚可笑的荒謬幻想。
他不再是十幾歲的孩子,環境早就讓他抹去腦海中那出童年時代的天真童話。
世上沒有什麼都勒曼的海之公主。
他是理威-杰-都勒曼,英倫集團的龍首總裁,堂堂都勒曼家族的掌控者。
在都勒曼家族的字典里,不容許有「失控」這個字眼。
沉下聲,理威決定要將事情盡快解決。
「若是我們之間的溝通沒有問題。」一直起身子,他盡量維持紳士風度地將由他身上跌在地上的她拉起,「我受托來維護你這三個月的安全,海小姐,在下都勒曼。」
★★★
哇!哇!
雖然她看過不少佔地萬頃的王宮豪宅,也已經由資料上的照片見識過都勒曼公主莊園的尊貴典雅,但當乘著古董勞斯萊斯穿過將近一百公尺的橡樹大道,親眼感受時,心中仍不免生出一股莫名的感動。
那感覺就像回到了家。
哈!海娃有些愧疚地皺皺小巧的鼻子。
要是讓疼她的媽咪、爹地和雷亞斯哥哥知道她有這種念頭,或許又要傷他們的心了,而他們的心自從她加入組織後就變得更脆弱。
瞄一眼對面自上車後便一頭栽進公事中的杰,雖然他一再堅持要喚他理威先生或爵爺。
他非常認真地埋首公事,好像非常熱衷于其中。
可是對他額上微微靠攏的雙眉和當中明顯的眉痕,不知為何,她就是有一股想將它撫平的沖動。
她想起杰的那副神情就像爹地見不到媽咪時臉上常有的表情一樣,雷亞斯哥哥說,爹地就像一只沒有辦法奔跑的豹,但是現在她卻覺得杰看起來像一只被關起來、認命的金鷹,很……壓抑。
喔!她是怎麼了?
他可是他們的目標之一啊!
海娃一想到他可能就是他們布線已久所要緝捕的大號毒販,心中就老是悶悶地泛著苦味。
不自覺間車子已經駛過大門,繞過前庭大型的圓形噴水池後,停靠在一座由兩根大型羅馬柱所挑高的玫瑰石門前。
而早在莊園外門通報後,石門就已經被推開,一位僵直身子、穿著筆挺黑衣白領制服,發已花白的中年男子恭敬地立在門前。
「爵爺。」
司機躬身拉開車們,請外側的理威先下車。
理威跨出車外,一時忘了車里還有個女孩,手挾著厚厚的一疊卷宗直直地便要往屋內走去。
在司機不曉得要如何提醒主人時,海娃倒是完全不在意這種細節,一個大步跨出車門就孩子氣地跑向理威,她有一件比開車們還興奮的事情要告訴他,她迅速地趕上理威後便急忙地挨近他,興奮地址著他筆挺的袖子。
「杰!」
總管伯力低垂的臉上閃過一抹訝異,但隨即又盡責地面無表情。
「杰,池里有魚耶!小小紅紅的,是金魚嗎?」海娃企盼地直嚷嚷。
不能怪她那麼興奮,誰叫她那個女強人媽咪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活生生的魚兒用大大無神的眼珠瞪著她,在她面前游來游去,威拿王宮那邊爹地為了討媽咪歡心,更是不準活魚在王宮里出現。
害得她從小除了在飯桌上看過媽咪凌虐去頭的魚肉外,要看得到活生生游個不停的魚兒是多麼難得啊!
「放手,女孩家不要這麼沒規矩。」
理威叫自己要拉下臂上這只細弱的小手,但一對上海娃那對滴溜溜的興奮大眼後,又有一些不忍。
她居然見了魚便那麼興奮?
也罷,反正只有三個月,這三個月他只要像以前一樣把心全放在公事上,時間很快便會過去。
她還只是個孩子,這一段時間就讓她開心一點,只要不胡鬧,就隨她去吧。
「伯力,這是海娃。」理威把她介紹給公主莊園的總管家。
「伯伯你好,我是海娃,最近要打擾你們,麻煩你了。」
早忘了理威還沒有給她回答,海娃馬上很有禮貌地朝伯力鞠躬,海家家訓︰誓死敬重長上。
「海小姐客氣,小的是伯力-金斯,不是伯伯。公主莊園的總管事。」
「伯伯你叫我女圭女圭就好了,雖然我不喜歡老是被當成小孩,但認識我的人卻總是這樣喊我,所以請你們也這樣喊我吧!要不然听見有人叫海小姐,我還不知道是在叫我呢!」海娃不好意思地皺皺鼻。
女圭女圭?
的確很適合。
理威捕捉到海娃臉上的天真模樣。
「海小姐,禮不可廢。」伯力仍是一板一眼地回答。
「哎呀!你跟他說嘛,杰!」海娃又回過頭,轉而對理威下手,「整天被小姐小姐的叫,是會不舒服的!」
唉——
「伯力,你就照海小姐的話做。」
「女圭女圭。」海娃朝他抗議。
「嗯?」
「我是女圭女圭啊!」
看她似乎十分認真的小臉,理威嘴角不自覺泛起一抹寵溺的微笑。
「是,照女圭女圭的話做。」理威對伯力下令,然後看著女圭女圭滿意的笑臉,「開心了?」
「嗯。」海娃甜甜地點了一下頭,她心滿意足的率先蹦蹦跳跳地往屋里走去。
「喔,對了伯伯。在我的故鄉,伯伯是對長輩的稱呼,我沒有取笑你的意思。啊!你還沒告訴我那池里游的到底是不是小金魚?」她終于回想起她最想知道的問題了。
伯力听完她的話,眼角難得地露出欣慰和贊賞。
「T市?怎麼你的故鄉不是在美國嗎?」理威帶著一絲疑惑的聲音頓時從海娃身後傳來,讓她一時訝異而停下腳步。
糟了!
「嗯……我是華裔美國公民,故鄉是在T市沒錯啊。」
這樣可以吧?海娃停在門廳當中,緊張地等著他的反應。
腳步聲走近,接著一只大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上,「怎麼了?該用午膳了。」
吁……還好。
隨著他的腳步,她來到餐廳。
哇!海娃敬畏地看著眼前恍若十八世紀重現的一幕——
一盞約兩公尺寬的英國傳統水晶燭台高高地吊在玫瑰石制的天花板上,在餐廳左側一大扇落地的雕花窗所透出的日光折射下,顯得非常璀璨奪目,延伸到房間另外一頭的樟木長桌和三十六張相配的繡金宮廷椅皆被擦拭得閃閃發亮。
這……就他們幾個吃飯,用得著這麼大費周章嗎?
「放心。」或許是將海娃的驚嘆看成初人華宅的不知所措,理威不自主地為她解釋著,他發現自己並不怎麼希望看到她精致的小臉龐上寫著無措,「這一間餐廳在有小宴會時那盞五百四十六燭的燈架才會被點起,現在就只有我們兩人,所以不用在這用餐,」
接著他便領著她走進房間底部的一扇雕金木門,里頭有一張與餐廳相同但較小的桌子,連十張椅子的造型花紋都與外邊一模一樣。
「這是餐室,家族通常都在這里用膳,因為都是較親近的人,所以這里可以比較輕松用餐,不用像在餐廳那樣拘束。」
海娃邊享受地听著理威用好听的聲調替她說明,邊坐進他為她拉開的椅子中,他的聲調有些冷、有些硬,不過卻讓她莫名其妙地覺得舒服。
等到理威也坐定位後,伯力馬上很有效率地為他們端上餐前飲料,理威喝的是較淡薄的雪莉酒,而海娃面前則是一杯還帶有果皮味的現榨隻果汁。
海娃不安地動了一體,試圖找一個能讓她的背更挺直的姿態,仿佛這樣就能讓她在這個強勢權威的男人面前再多一些勇氣。
從小到大被綁架過多少次,她從不曾覺得害怕過,不過面對理威,卻會讓她有一股不能說謊的念頭,就像總有一天當他發現後,他的怒火會燒干整個大西洋似的。
不、不!她平常最痛恨謊言了!
可是……這是為了任務……
對了,這可是「任務」!
海娃強迫自己抹去心中對理威的歉疚,不曉得第幾度地提醒自己都勒曼公爵可是他們的目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