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安,雖然我作的菜不是很好吃,可是你的表情也不要這麼明顯,好不好?」
「叫我買外帶回來就好了,唉,你作的菜能吃嗎?」
「沒有那麼差啦,小姑的手藝越來越好,在我口授指導下的惡補很有用哦。」
「真的有進步嗎?雖然我是很認真在學,只是,唉,作菜真的好難哦。」
「好吧,那明天起就由我恢復掌廚吧!」葛雨瑩大聲說道。
「你還是省點事吧。還沒拆線前最好別用力。」黎淵說。
「可是我真的很無聊嘛。黎總你這兩天只讓我在辦公室里罰坐看公文,連打字或送份文件給丁伯伯也不讓,有夠夸張。」
「說的也是,年輕女孩這樣讓她悶著,挺可憐的。周末和丁伯伯去高爾夫球場走走好了,不打球也可以散步運動。」丁兆安幫腔。
「不要,我最討厭運動了。」
「我看讓瑩瑩明天到畫廊來幫忙好了。周末參觀的人多。她接接電話或招待都可以,不會動到手的。」丁儀安說。
「好!我現在還不能很用力,但作菜啦、打字啦、彈琴啦,什麼都沒有問題了!」
「彈琴?你是說用右手彈小蜜蜂嗎?」黎淵竟然笑得好開懷。
听黎淵說的如此小看她,葛雨瑩鼓起腮幫子,當下放下筷子。
「我彈給你听,這樣你就沒話說了。」
她說彈就彈,立刻起身到客廳鋼琴邊。琴蓋一掀,先回首對含笑注視她的黎淵瞪了一眼,十指靈動,音符即從她手底下如溪水潺潺流淌出來。
黎淵這一驚非同小可,從來沒想過她會彈琴。等幾個小節過去,他更被深深鎮住了,她當然談不上擁有高妙的演奏技巧,也沒有廷君的天分,受傷的左手更嫌力氣不足,但卻自然,絕非初學者,甚至可以說彈得相當好。
優美的旋律是孟德爾頌無言歌之中的「信賴」。
時間停住了。浪漫的哀愁宛如蜻蜓透明的雙翅,優雅地舒展著飄過空氣將他圍繞,接著旋律一轉,同樣是無言歌中的「期待」,柔美憧憬的情懷能毫無保留地從她琴聲中感受到,突然,心情在中間轉調部份開始紊亂起來,她已失去了流暢度……
從她的側臉,黎淵不難辨出她的雙眉正緊蹙著,粉頰泛起淡紅。
葛雨瑩微微揚起首,手指加重力道,再轉為快板的「別離」。黎淵心弦一震,聲聲激動的音符敲在他心上,是悲傷,是孤寂,而後漸漸淡去……
三首短短的曲子不到五分鐘,他卻彷佛在夢里走了一遭,喉嚨里哽著塊大石,還沒有從震撼中平復過來,葛雨瑩已經蓋上琴蓋,回到餐廳。
「怎樣?合格了吧,我明天可以去畫廊了!」她眯眼笑著。
「瑩瑩,我從來不知道你琴彈得這麼好?你從小就學琴嗎?」丁儀安又驚又喜。
「對啊,學了好多年,黎老師覺得如何?」
「彈得相當不錯。」黎淵微笑,然而那雙似黑潭的眼眸里卻沒有絲毫笑意,耳畔除了葛雨瑩的流水琴聲,還有丁廷君的聲音在說︰
……她雖然不懂得音樂,但卻好喜歡听我演奏……
***
應丁儀安的請求,畫廊將黎淵的畫像懸掛在進門處相當顯著的地方。
葛雨瑩坐在招待處的桌子後面,托腮細細欣賞這張畫,幾近忘神。
那修長挺拔的身形,昂首微微側向肩膀的提琴,額前濃密的黑發略顯凌亂,線條剛毅的唇緊閉著,修長的手指駕馭著弓與弦,黎淵神聖優雅的姿勢和翩翩風度盡現于丁儀安畫筆之下,光這樣看就讓她怦然心動,彷佛听見那如夢似幻的顫音宛若魔術般從畫里跳了出來,在空氣中悠悠回湯……
可惜是閉著眼的,她想,為什麼小姑沒有畫出他眼底那層濃得化不開的溫柔呢?
「悶不悶?」丁儀安走來,笑吟吟地問她。
葛雨瑩搖搖頭。「不會啊,這麼多人進進出出,怎麼會悶。」
「在里面接電話的工作比較清閑,你干嘛不挑那個,要選這不能偷懶的地方?」
「好不容易有點事可作,我寧願忙一點。」
其實坐這兒可以看見黎淵的畫像,她才不要到里面房間去呢。
「哪,又有人來了。我到後面抽煙去,這里交給你了。」
「是!」葛雨瑩笑答,望著剛走進門口的兩位女客說︰「歡迎光臨!」
其中一位烏黑長發如瀑垂散到腰部的女郎,明亮的大眼楮里閃著訝異的光芒,興沖沖地對著葛雨瑩端詳半天。另一位女郎蓄著一頭時髦的短發,面如桃花,五官鮮明燦爛,亮麗得讓人離不開眼楮。
短發女郎先叫出︰「你是葛雨瑩對不對?」
葛雨瑩怔了兩秒。「姜曼婷!沈蓓珊!」她叫出這兩位初中同學的名字。
沈蓓珊大笑起來,上前拉著她的手,搖晃一頭長發,樂的蹦蹦直跳。
「太好了,找到了,終于找到你了!凌子舜!我們找到葛雨瑩了,你可以投胎──嗷,曼婷,你踩到我了。」
姜曼婷瞪她,輕嗔道︰「我叫你小聲點哪。子舜又沒跟來,你嚷個什麼勁兒。」
「我們多少年沒見啦?八年還是九年?你們倆變得我差點認不出來了。」
「你還是差不多,怎麼一點都沒老,也沒長高。」沈蓓珊毫不留情打擊她。
「你嘴巴還是一樣沒有遮攔。」葛雨瑩笑起來。「你們剛才說在找我,是什麼意思啊?你們知道我在這里才特地來嗎?」乍見老朋友的快樂漲滿胸口,許多年了,她早已和所有朋友都斷了聯絡。
「是蓓蓓找我陪她來看畫展,我們才來的,沒想到會看到你不過,我們找你找很久就是了。」姜曼婷說。「你人一直在台北嗎?我們問了所有同學都找不到你,蓓蓓還找了偵信社,也沒有你的下落。」
「我……的確不在台北。你們找我有什麼事?」葛雨瑩疑惑地問。
「你記不記得我們以前玩碟仙的時候──曼婷,你怎麼又踩我啦?」
「這里人這麼多,你待會兒換個地方再慢慢說。」姜曼婷又瞪她一眼。
沈蓓珊一轉頭看見黎淵的畫像,「等等,等等,這畫的是誰?好美。」
「那是我上司,怎樣?很帥吧!」葛雨瑩好得意。
「他本尊真的長這樣嗎?真好,每天可以看見這麼棒的男人。」沈蓓珊好羨慕。
「你家那個也很帥啊,你小心我去向席培銘告狀。」姜曼婷警告她。
「不一樣的!」她揮舞雙手,大聲抗議,「我家培培是全世界最英俊的男人當然沒錯,你家那個顏飛軒是酷得一塌糊涂,性格得亂七八糟,可是她家這個是帥到魅力無人能擋──看清楚點,那是培培和飛軒十年以後還不見得能培養得出來的男性魅力,OK?魅──力!」
葛雨瑩和姜曼婷對望,兩人都傻了。
「她壞掉了嗎?」葛雨瑩小聲問。
「不要理她,她被她家那個給寵的不像話,永遠像小孩。」姜曼婷低聲答。
「你想,我們可以拋棄她嗎?」
「嗯,我看沒問題。你可以離開招待處嗎?」
「沒問題,我們去後面聊天,我順便找人代替。」
「那……」
「走吧。」
***
兩人坐在畫廊的小接待室里,听完姜曼婷敘述冤死鬼凌子舜無法投胎的故事之後,葛雨瑩連連稱奇,說︰
「如果是從蓓蓓口中說出來的,我看我肯定不信。不過是你說的,我就很難懷疑了。怪不得你剛才一直阻止她,被旁邊人听見她身邊隨時可能跟個鬼,還真有點嚇人。」她又問︰「你確定我們三個用碟仙就可以幫他投胎嗎?」
「子舜是這麼說的。我妹還沒有回美國以前,我和她和蓓蓓三人試過用碟仙招子舜,但是沒有用,可能真的要我們三個才行。」姜曼婷說。
「好啊,看你們要約哪時候?我都有空。」
「蓓蓓和她家那個席培銘下個月結婚,子舜大概會願意等到他們婚禮過後吧。」
葛雨瑩又驚又喜,「她要結婚了?那你呢?你和你家那個什麼時候結婚?」
「看他羅。他剛接手整個何氏的事業,忙得昏頭轉向,我也要幫他打理,兩個人忙得連約會時間都沒有了,怎麼能走得開去度蜜月呢?」
沈蓓珊推門進來,正好听見了姜曼婷的話。
「你亂說。你家飛軒恨死上班了,巴不得早點娶你進門。」她嚷。「喂,你們倆個真不夠意思,害我在畫廊里轉了三十分鐘才發現你們不見了,問招待小姐才知道你們躲到里面來了。」
「看你像花痴一樣盯著畫像看,不知道要看到什麼時候,我們當然就拋棄你了。」葛雨瑩笑說,「看過癮了沒?等下本尊來要不要再看上三十分鐘?」
「本尊會來?」沈蓓珊眼楮雪亮。
「應該會吧。他說了來接我……」
「嗚哇,幸福!你們交往多久了?」
她臉一紅,「你不要亂說。我剛才話還沒說完。我是說,他會來接我和小姑回家。小姑是他太太,也是畫那張畫的畫家,她在隔壁房間和客人聊天,等下我介紹你們認識。」
「蓓蓓,我剛跟瑩瑩說等你婚禮以後,我們再送子舜上路,你說如何?」
「好啊,那就暫訂在我們舉行婚禮以後、洞房花燭夜以前吧,這樣最好,免得他偷看!」她笑得色色的,「你們說對吧?」
「你們剛才說,蓓蓓家那個叫席……培銘?是不是我們以前隔壁男生班那個?」
「對啊,瑩瑩,你記性不錯嘛。」
「是他的姓比較特別,所以有印象。原來蓓蓓和他從初中就在交往哪?好秘密,都沒有昭告天下。」
「誰那時候就交男朋友啦?我又不是曼婷,你記不記得她那時候多騷包啊?」
「你不會用字就不要亂用好不好?那叫做時髦,不是騷包。而且我那時候也沒有交男朋友,是人家要來追我,我有什麼辦法。」
「對!我記得你那時候就有大學生追。」沈蓓珊好嫉妒。「我只交過一個男朋友就要嫁了,記錄真貧瘠。」
姜曼婷笑出來。「你這叫幸福,什麼貧瘠。被培銘听見了,你就慘了。」
「不會的。」她很肯定。「他會說他再來追我一次,當我第二個男朋友。」
「我就說你被培銘寵壞了,你說什麼他都好。不像飛軒,總和我唱反調。」
想到唱反調,沈蓓珊格格笑,伸手模模姜曼婷短發。
「瑩瑩,我說給你听──曼婷之前留了一頭好美的頭發,自然波浪卷,真媚。她家飛軒說她那樣太招蜂引蝶了,押著她去剪短頭發,結果,哈,上個月連星探都找上門了。飛軒氣得臉都白了,現在又要她留長,說留長起碼能遮住站在側面的人偷看她,笑死我了。」
葛雨瑩笑看她們倆,好像也分享到了她們好事將近的喜悅。一下子之間,好多年前的歡樂重新包圍了她。那種無憂無慮的日子呵,還會再有嗎?
「發什麼呆?」姜曼婷推她。「你呢?」
「我什麼?」她回過神來。
「你家有沒有人哪?」
她愣愣,搖搖頭。「嗯,沒有。」
「我幫你介紹一個好不好?曼婷,你覺得子堯如何?」沈蓓珊積極推薦,「瑩瑩,你要相信我對帥哥的品味,子堯真的很不錯哦,我約他出來一起吃飯,好不好?我覺得你和他站在一起很搭哦,他也是有點女圭女圭臉,大眼楮,又高,和你清清純純的樣子好配。」
「謝了,我……不想交男朋友。」她連連揮手,敬謝不敏。
「不想交?奇怪,你說不要我介紹也就算了,為什麼說不想交呢?」
葛雨瑩莫名想起黎淵,胸口一下子就痛起來。
「我只是不覺得有交男朋友的必要。」她低聲說。
「為什麼沒有必要?」沈蓓珊大聲說︰「他下班的時候,可以親親他的臉,幫他──肩膀,告訴他今天好想你!放假的時候可以牽他的手逛街,可以很驕傲的告訴別人,他是我的培培!晚上在家里看電視,讓他把我從背後環抱,我在看電視他在看我,咬咬我耳朵說,我永遠都會像現在一樣愛你!我可以用臉頰去磨他的胸膛,撒嬌的告訴他,我比昨天還要愛你呦──這些,難道不是最快樂的事嗎?」
她說話時臉上散發的光彩和那理所當然的語氣,讓葛雨瑩震動而深深愣住了。
「蓓蓓好像又壞掉了。」姜曼婷喃喃自語,覺得頭有點痛。
「什麼我壞掉了,你自己還不是和飛軒整天纏綿悱惻。」
姜曼婷臉一紅,淺笑說︰「因為我覺得,依靠在他身邊最有安全感和歸屬感哪。我喜歡听他很霸道的說我是他的,喜歡看他用一副想把我吃掉的眼神瞪我,喜歡賴在他懷里當小女人被寵愛的感覺,真的很幸福哦。」她柔聲說話時雙頰白里透紅,笑容嫵媚至極,表情如夏日艷陽燦爛發光。
「看你們倆那副甜蜜陶醉的樣子……原來愛情真的是看得見的東西。」葛雨瑩不禁憶起目睹朝陽婚禮時的感動。「不過,如果是我愛一個人,我只想,默默愛他就好,不見得需要他知道,也不見得需要結婚。」
「不需要結婚?」
沈蓓珊訝異地問她時,正好丁儀安推門走進來。
「你們在聊什麼聊得這麼起勁,我听見結婚兩個字哦?」她笑著問葛雨瑩︰「瑩瑩,你朋友來了怎麼不叫小姑?」
「小姑,她們是我初中同學。剛才看你在忙,所以沒吵你。」葛雨瑩幫她們三人介紹過後,說︰「我們正在聊蓓蓓下個月要結婚了。」
「才不是呢,你在轉移話題。」沈蓓珊個性本來就是自來熟,看見丁儀安笑容親切,又是位畫家,心下就先生了好感,跟著葛雨瑩叫她︰「小姑,我們在說想幫瑩瑩介紹男朋友,可是她說她不想交,還說不要結婚。」
丁儀安聞言一愣,深深凝望葛雨瑩,語重心長地說︰「瑩瑩,小姑也鼓勵你慢慢多認識一些朋友。女人終歸要結婚的。」
「我……」葛雨瑩感覺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尷尬萬分。「我喜歡保持現在這樣,單身也沒什麼不好啊。就算我有心愛的人,也不見得要結婚吧?」
沈蓓珊不解,問︰「如果你愛他,他也愛你,那為什麼不結婚?」
「結婚不過是多一道程序而已,如果能彼此相愛,就很幸福啦,為什麼非結婚不可呢?」葛雨瑩掙扎的辯解。
沈蓓珊驚訝地看她,好像這是個再蠢不過的問題。
「很簡單哪,因為我們想一輩子繼續談戀愛,一輩子互相扶持、互相照顧,所以我們要結婚呀!當然啦,我也很想生一個像培培的小寶寶,可是,不管生不生孩子,我只要知道他會永遠陪在我身邊,這,才是最重要的吧。」
「難道你不願意結婚,他就不肯永遠陪在你身邊嗎?」葛雨瑩反問。
「嗯,這點嗎?我倒是沒有問過培培耶。」沈蓓珊很認真的考慮起來,隨即聳肩說︰「他很想娶我,我也很想嫁他,所以我們從來沒有想過不結婚會怎麼樣。」
姜曼婷思索片刻。「不結婚當然不會怎麼樣。戀愛是浪漫,結婚是現實,是一種佔有欲的實現吧,讓你覺得你能更完整更完全的擁有對方,從內到外,從靈魂到名分,真真實實的擁有。」
「嗯,說得好。」沈蓓珊拍手附議。
葛雨瑩懷疑,「曼婷,你的意思是說,結婚是佔有,是征服嗎?當對方在結婚證書上簽字的剎那,就等于你成功俘虜了他,從此能永遠擁有他了,對嗎?」
「不全然對,瑩瑩。我覺得這種佔有應該是雙方面的,是一種雙贏的結局,而不是單方面的輸贏,換言之,兩個人都是愛情的勝利者,也都將被愛情俘虜一生。」
丁儀安聆听這三個表情認真的女孩說話,心情一陣激湯,忍不住開口說︰
「那該是指,雙方所付出的愛相等的情況下而言吧?如果一方付出的愛多于另一方,是不是就算有了輸贏呢?」
「誰輸誰贏?」沈蓓珊直覺地問。
丁儀安愣了愣。「當然是奉獻愛情那方多的人輸,接受愛情多的那方贏吧?」
葛雨瑩想到朝陽說過的話,驟然間思潮起伏,反對道︰「小姑,愛情要怎麼分辨誰多誰少呢?沒有天平可以秤愛情來比較輕重的呀。」
「對啊,我就從來沒有算過是我愛培培多,還是他愛我多。」
「別說愛情沒得比較多寡,就算非清算不可,也該是結婚以前的事吧?我以為,雙方願意在結婚證書上簽字許諾終生,就意味承認愛對方已經愛到願意共度一生。既然約定好要相惜偕老了,為什麼還去計較誰愛誰多呢?」姜曼婷說。「所以,若要論重量,那張紙該是世界上最重的一張紙,因為它裝載了兩個人終生的愛。」
「對,那張紙代表我們要用兩人的愛來建立一個溫暖的家。」沈蓓珊很高興的說。
丁儀安出神了半晌,喃喃說︰「君君以前說,家不能靠一張紙來維系,結婚只是結給別人看的。」
「不對啊,剛才不是說,家是靠兩個人的愛嗎?證書只是承諾的程序而已。」
「但是……也不能靠我一個人的愛情來支撐啊。」她疲憊的笑笑,「我覺得自己像個在玩扮家家酒的小孩,一個勁兒在自己編織成的愛情故事里當主角,演得好起勁才發現,以為是在演對手戲的對方,原來是在一旁看戲的觀眾。舞台上竟然只有我一個人,自己在演……」
「小姑。」葛雨瑩鼻一酸,握著她的手輕輕搖晃,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沒事。」丁儀安拍拍她的手,點起根煙抽著。「看你們這麼快樂在討論結婚的事,我一時感慨而已。我要結婚前也和你們現在一樣,滿懷期待能和心愛的人共同建立一個家,但結婚以後才發現什麼都是假的,愛情這東西,在婚後一點用都沒有,而且只會越耗越薄,直到沒有。」
沈蓓珊心存疑惑。「會嗎?我覺得我能愛培培一輩子也不會厭倦呀。」
丁儀安笑起來,帶點苦澀地。「因為你能從他身上得到相同的回應吧。如果只是你單方面在付出,我想,任誰也難以支撐一輩子。」
姜曼婷低聲說︰「婚姻本來就是雙方一起努力,在爭執之後包容,在堅持之後讓步,一定要雙方面共同學習才行,如果只有單方面,確實……很累。」
丁儀安想了想,噴出口白煙後,緩緩說︰
「不,我所說的付出純粹是指愛情而言。雖然對方待你很好,該有的體貼,該盡的責任,從沒有疏忽過,但是你無法從他身上感受到愛情,所以久而久之,他待你再好,再無可挑剔,你也會覺得疲倦……這種情形有沒有呢?」
「有吧。」姜曼婷想起自己曾經和何懷文訂婚,只差一步就要踏上禮堂。「我幾乎嫁給一個我其實不愛的男人。但我當初是決心要一生好好待他,只希望能回報他對我的好。但我不知道時間久了,他會不會疲倦……」
沈蓓珊回想往事,說︰「在我感覺,何懷文是……只要你肯留在他身邊,他就心滿意足了。」
「這和我最早的想法相同。」丁儀安悠悠說︰「當初我愛了他整整五年,可是他始終無動于衷,待我就像好朋友。只因為他也沒有愛上別人,所以我一直抱希望等待,只要他一朝不屬于別人,我就還有希望……終于,他向我求婚了,我高興的要飛上天,我想只要他願意留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在乎了,何況他既然會向我求婚,就表示他至少是有些愛我的。我期望著婚後,他會愛我多一些……」
「沒有嗎?」葛雨瑩輕聲問。
丁儀安雙眸茫然凝視空氣,很慢很慢地搖了搖頭,將手中的煙捻死在煙灰缸中。
姜曼婷安慰道︰「可能他本來就不懂得愛情,不知道如何去愛一人,也可能他表現愛情的方式就是盡力對你好。男人的表現方式和女人本來就不同。」
丁儀安苦笑,「是嗎?他不懂愛情嗎?如果真是如此,我也認了。」
「不懂愛情的人嗎?好可憐。戀愛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感覺哦。和培培談戀愛以後,才發現世界上每樣東西原來都會笑!」
「笑什麼?在門外就听見你的聲音。」
聲音傳到,門也打開了,走進一位俊朗斯文的男人,體型像時裝模特兒一樣修長完美,臉上帶著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身後跟著走進另一位長相深刻狂傲的男子,蓄著性格的長發,以發帶束在頸後,渾身散發野氣。
一瞬間,葛雨瑩以為自己看見了太陽和暴風的奇異組合。
「培培?」
「飛軒!」
席培銘含笑走到沈蓓珊身邊,彎下修長的身軀在她粉頰上輕輕一吻。
「你怎麼來了?今天不是輪到飛軒當班嗎?」沈蓓珊驚喜交集。
「我和培銘通了電話,他正好忙完了,就和我約了一起來接你們去KTV。」顏飛軒代他回答,大步走到姜曼婷身邊坐下,抓起她手握在手中。
席培銘說︰「我們到畫廊里沒看見你們,還以為走錯了,問了招待處有沒有看見兩位小姐頭發一長一短,才知道你們躲在這里聊天。」
「培培,我們找到葛雨瑩了耶!」沈蓓珊笑著拉未婚夫坐下,忙著介紹大家。「所以聊得太高興,都忘了飛軒要來接我們。」
顏飛軒半氣半笑地瞪她一眼,說︰「沈小姐,這該死的當班制度是你自己想出來的花樣!不要每次都害我們找不到人,行嗎?上次說好在百貨公司門口見,結果你們跑到隔壁小店喝果汁,害我足足等了半個小時。」
「當什麼班?」葛雨瑩問。
「就是排班接送我們姊妹淘逛街嘛!一三五是我家負責,二四六是她家負責。如果是星期天就兩個人猜拳,贏了才有榮幸來接我們。今天是星期六,該飛軒當班,沒想到培培也來了。嗯,一定是太想我了,趕快跑來看我。」
席培銘大笑。「對哦,想死你了。」接著又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蓓蓓說,我們男人結婚前是孫子,結婚後是老子。所以要趁還沒結婚前好好利用我們才行,只要她們倆想出去,我們就得隨時待命。」
葛雨瑩大笑起來。丁儀安也忍不住笑了,她說︰
「你們兩個女孩大可以放心,我看你們家的這兩位啊,五十年以後還是會像現在一樣疼愛你們。」
姜曼婷斜睨著顏飛軒,「是嗎?那為什麼他叫我剪頭發,我乖乖就去了,而我要他剪頭發,他全裝作沒听見?真不知道是誰疼誰呦?」
顏飛軒尷尬地抓抓頭,說︰「我們倆頭發一長一短,挺搭的,等你這回留長以後再輪我剪,我還剃平頭好不好?」
姜曼婷甜蜜笑著,一手環著顏飛軒腰際,道︰
「小姑,我剛才說,如果我真的嫁給了那位我不愛的人,雖然不知道他是否會厭倦于我的無法付出愛情,但是──」她轉頭凝望顏飛軒,款款深情在星眸中晃動。「我相信我的心一定會日日夜夜抽痛,因為我的真愛另有其人,因此所謂的誰輸誰贏,實在很難說,縱使得到了對方再多的愛情,但我未必是贏家……」
顏飛軒被她望得情不自禁,心情激湯中,兩手捧著她的臉當眾吻下去。
姜曼婷低低發出一小聲抗議,隨即也回吻他,熱情忘我,恍若周遭無人。
沈蓓珊雙手環住席培銘頸項,愛嬌地噘起嘴唇說︰「培培,我也要親一個。」
席培銘尷尬莫名,還來不及出聲,嘴唇已經被未婚妻給重重親了一下。
葛雨瑩瞠目以對,真懷疑這四個人腦細胞通通被愛情燒壞了,想笑之余竟還想哭。此刻的氣氛是這麼溫馨愉快,她卻感覺胸口除了寂寞還是寂寞,比起朝陽結婚時,這種感覺更深刻,更空虛。
「我從來不知道現在台北年輕人這麼開放?」
「那是看小姑這麼隨和親切,所以我們才百無禁忌啊。」沈蓓珊厚顏無恥地說。
「奇怪,席培銘的臉比蓓蓓還紅哦。」葛雨瑩提起精神取笑他們。
笑聲此起彼落之際,丁兆安正好開門進來。
「咦,這麼熱鬧?我看在里面說話的人,比在外面觀畫的還多。」
「兆安,黎淵呢?沒跟你一起來?」丁儀安問。
「我讓他去桃園出差去了,跟他說了我會來接你和瑩瑩。」丁兆安坐下,向眾人點點頭,笑著說︰「今天怎麼聚集了這麼多小朋友啊?」
「都是瑩瑩的朋友。」丁儀安幫著葛雨瑩把大家都一一作了介紹。
介紹到席培銘時,丁兆安奇道︰「席?這姓不多啊。」
席培銘掏出名片遞給他。「請丁伯伯指教。」
「嗯,你的總公司在新加坡。」丁兆安看著名片,又接過顏飛軒一並遞來的名片,臉色更為詫異。「何氏財團?我听說何氏的主持人是何……飛軒?就是你嗎?」
「是的,我原名何飛軒,後來從了母姓,才改姓顏。」
丁兆安仔細端詳兩人一眼,夸張地搖頭又嘆息。「嘖,你們倆個年紀輕輕就掌管了這麼大兩個企業,我開始感覺到被浪頭追趕的痛苦了。瑩瑩,怎麼從沒听你提起過你有這樣的朋友?」
「我也是今天才認識的。我和她們倆從初中畢業以後就沒有見過面。要不是這次畫展,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會再見呢!對了,小姑,蓓蓓好喜歡你畫黎總的那張畫呢。」
「你喜歡嗎?謝謝你。等下提醒我送本畫冊給你們。」
「謝謝小姑,我真的很喜歡那張畫。培培,你有沒有看見?就在大門口。」
「你是說男人拉小提琴的那張嗎?不怕得罪小姑,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畫我的那張哦!」席培銘伸手點點她鼻尖。
「原來你也畫畫?」丁儀安問。
「嗯,我畫漫畫和插畫,最愛畫帥哥哦!」
「蓓蓓還曾經拿著她畫的培培畫像去畫廊兜售,結果人家才開價兩三千元。」
「曼婷真討厭,那不算兜售啦!我怎麼會出售自己的心上人嘛!那次明明是為了救培培,想找出走私集團的基地,才故意去每家畫廊打探。曼婷,你明明知道,還取笑我。」
丁兆安滿臉驚訝。「原來……那次是你!新聞登得好大,把毒品藏在畫框里走私毒品的案子,是不是?」
「什麼走私?」丁儀安人在國外,不知道緣故,興沖沖地追問。
沈蓓珊得意洋洋,正準備把自己此生難得的冒險經驗口沫橫飛地敘述一遍時,待客室的門又一次被推開,走進來的是黎淵。
那張俊雅臉龐一如平時,為冷漠氣質籠罩,從容而不迫,黑色眼眸在眾人身上很快掠過,直到觸及葛雨瑩,深鎖的眉宇才舒展開來,安心取代沈郁,自他眼底緩緩浮現,僵硬的嘴角也松懈下來。
「啊,本尊來了!」
「黎淵?你這麼快就趕回來了?事情解決了?」丁兆安訝異地問。
「對方同意下星期重新擬定草約。」黎淵走到丁儀安身邊坐下,柔聲問她︰「展覽還順利嗎?一定累壞了吧?」
丁儀安含笑頷首。「今天賣出了三張,評價很不錯。」
「太好了。你一直在盼的就是現在。」黎淵露出欣慰的笑容。
「笑起來更迷人,我快死了。」沈蓓珊目不轉楮地望著黎淵,嘴巴喃喃自語。
「喂,你老婆又故障了。」姜曼婷輕聲提醒席培銘。
「我已經習慣了。」席培銘一笑置之。「好看的男人永遠是她的致命傷。」
「這幾位是?」黎淵低聲問丁儀安。
「這兩位是瑩瑩的初中同學和她們的另一半。對了,剛才蓓蓓正要說那個什麼走私案,快點繼續說,我真想听。」她催促道。
「走私案?」黎淵蹙眉問。
「且慢!」顏飛軒大聲制止,抓起姜曼婷的手,看她腕上的表,說︰「大家一起去KTV如何?我們定好了包廂,時間要到了。去那邊再聊好不好?」
「好啊好啊,大家一起去。」丁儀安立刻附議,等葛雨瑩也笑著點頭後,再轉頭問黎淵︰「你也去吧?」
「你都說要去了,我能不去嗎?」黎淵微笑道。「兆安,你也去年輕一下吧。」
「不去了,我頭突然痛得很,你們好好玩吧。讓黎淵當你們年輕人頭子,我才不要去當最老的呢。對了,吃喝玩樂全記我帳上,算是我給儀安慶賀。」
丁兆安擺擺手和大家道別,先行離開了。
等眾人到了畫廊外,黎淵對丁儀安和葛雨瑩歉然一笑,說︰「儀安,瑩瑩,我們得坐計程車了。」
「你的車呢?」丁儀安詫異地問。
「沒油了,正好死在前面一條街,我是走過來的。」
「真是的,怎麼連油都忘了加?」
「沒時間。我趕著來接你們,以為會夠。」他淡淡回答。
「坐我的車吧。」席培銘說,「三位女士擠後面就可以了。飛軒載曼婷騎車。」
「那我呢?」空氣中揚起一個男聲。
「你反正沒有體積,喜歡的話躲車廂好了。」沈蓓珊很習慣地接完腔,隨即大罵︰「哇,凌子舜,你什麼時候來的?一直偷偷躲著不吭聲,又準備嚇死人啊!」
「我跟培培和飛軒一起來的啊,你不是教我不要隨便嚇人嗎?所以我忍耐到現在才說話耶,多乖啊。」凌子舜說。
葛雨瑩臉色有點蒼白,她看看黎淵和丁儀安,那兩人神情也不怎麼好看。
「這……是……什麼……聲音?」丁儀安聲音顫抖,隨時有昏倒的可能。
「我猜可能是一個鬼在說話。」葛雨瑩小聲說。
「一個鬼?」黎淵大叫,伸手扶住丁儀安搖搖欲墜的身體。
顏飛軒身受過同樣的驚嚇,此時很了解地拍拍黎淵肩膀,說︰「唉,頭子,一切說來話長,等到了KTV再慢慢講給你們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