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一小時候學芭蕾之前學過唱歌,她小時候很會唱歌,覺得唱歌非常容易,可是等她學會老師教的真正的唱歌方法時,她的歌唱得一敗涂地。她一邊想著這些,一邊無聲無息的坐在火燎身邊,不知道說些什麼。
「你們怎麼突然來這邊了呢?」喬一問火燎,看著身邊穿梭而過的工作人員,她的那種明亮舞台的感覺又出現了。
「……」火燎一時間沒有□話,他扁扁嘴巴思索了很久,然後看著喬一的眼楮,「你的劇本里,男主角不是為了追女主角跑到這里來了嗎?你忘記了嗎?這是你的偶像劇,我們在演出你的偶像劇。」
喬一不想看火燎的眼楮,她感覺到了咄咄逼人的氣息。她現在已經重新回來上班,做柴芷麗的跟班——反正沒有人介意她會做些什麼,她只是存在那里,類似花瓶但是卻沒有絲毫觀賞價值的東西。
她回想起一個星期前和邵雷共進的那一頓晚餐,腦子里不斷浮現出火燎拿著水瓶用平淡的聲音對她說「你忘記找錢」的樣子,以至于她一直出神。
夜晚,有時候她在邵雷身邊,有時候她必須一個人度過,寂寞過了頭時她不得不跑去便利店听上晚班的艾麗絲鬼扯。她發現她有點愛上那種鬼扯,一些沒听過的,一些不能實現的,好像也終究可以達成,她隨時可以忽略她不想听的結果。「這是我的偶像劇……」喬一這麼說著,發覺聲音酸澀。她抬起頭看著火燎,兩雙眼楮不停的糾纏,「所以?」
「你不是說我注定愛上你?」
喬一說著,嘴角跑出一點微笑來。她想象著自己和自己最喜愛的動畫人物坐在一起,然後那個形狀古怪的動畫人物突然開口說︰「我注定愛上你。」
這鏡頭非常的好笑,到後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你看!」她指著片場中心的某個方向,飾演女主角的人正站在那里不停的向自己的手心呵氣,和身旁的私人助理談論著什麼,然後大笑。
「我寫的劇本里,女主角是那樣的。美麗的,活潑的,有正義感的,有點無厘頭的。如果這是我的偶像劇,不會有人喜歡我,這不是我的偶像劇!」劇本必須有個出乎意料的開始,然後自然流暢或者曲折離奇的劇情,有掙扎的心理,然後必須要有好的結局。王子和公主必須好好的活著,雖然是「下落不明的奇跡代言人」,可是她仍然重視灰姑娘的影子在她心里的烙印。她想,她之所以去寫那樣的女主角,大概是潛意識里的掙扎,如果上天讓她生成那樣——美麗,活潑,勇敢,天真——她甚至可以要求和王子私奔。可惜她不是。
「為什麼?」火燎伸出一只手來,不自然的活動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那是偶像劇,這是現實。」喬一看著火燎那只手,嘆了口氣——這是現實。她可以去當火燎的緋聞女主角,可是她必須在一個月內就被遺忘,這才是現實。她也可以假設自己是劇中為了營造浪漫氣氛而得了絕癥的女主角,可是她永遠不能美麗的死掉,她得看著的手臂、腿腳,一點點麻木,可是然後她仍然可以感覺到外界……
「你生病了嗎?」火燎看著她蒼白的臉色,避開未討論完的話題。
「沒有。」喬一依然看著火燎的手,那只本來伸向自己的手,它安詳的放在原處,「我在想……」
突然有人大喊火燎的名字,嚇了兩個人一跳。火燎站了起來,無奈的轉身而去。喬一仍然坐在那里,看著火燎走過去上工的樣子,極其僵硬。她這才開始注意自己的行動電話已經震動了很久,她打開來︰「少爺?」
「今天什麼時候下班?我去接你好不好?然後我們去看我父親。」
「嗯?……今天?為什麼這麼急?我……今天有事。」
「那,我等你回來好了。要我去接你就打電話給我好不好?」
「嗯,好。拜拜。」喬一關掉電話,誰的聲音也不想听。
她開始痛恨邵雷每個句子的「好不好」,這樣的語氣根本讓她不能回絕,她這個壞女人,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張著嘴巴卻不能說謊。她可以同時和兩個人保持若游似無的感情,可是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從上午到下午,她仍然在片場中端茶倒水忙碌著跑腿的工作,柴芷麗偶爾和她相遇,好像要對她說些什麼,但是始終沒有。
喬一覺得身體異常疲累,在她不斷地奔走中,四周的影像都是重疊的。她看著劇情中人工降雨的天空,和四周彌漫的柔軟浪漫的氣氛,覺得自己是格格不入的,即使在雨滴旁邊出現細微的彩虹時,她仍然不能釋然。她恐怕全天底下找不到第二個和她一樣難搞的女人。
她奔跑著,忙碌著,在她的包裹里永遠放著兩個瓶子,一只是美麗的漂流瓶,另外的一只是新鮮的礦泉水。她每天買新的礦泉水放到里面替換,隨時等待著火燎的一句「我渴了,給我一杯水。」而這句話好像是專門為她準備的一樣,火燎結束某一場的時候總是朝人群中的她走來,自然的拿過她手里的礦泉水,喝過之後再還給她。
傍晚,最後一場追逐的戲目NG了十四次,好像老天一定要和這一集過不去一樣。喬一就興高采烈的站在旁邊,听著導演一遍一遍的叫停。她希望可以拖延再拖延,她希望如此進行下去,假設這是自己的偶像劇。深夜,那一場戲仍然沒有完成,大家收工之後喬一突然找不到火燎的身影,詢問過好多人,才得知已經和私人助理離開了。
「你找火燎啊?」一輛車停在茫然的站在風中的喬一面前,車窗緩緩降下來,是柴芷麗。
「……嗯。」喬一想要搖頭,可是最終點頭,從她返工之後她開始害怕和柴芷麗說話。
「他離開了,我送你一程吧,你住哪邊?」柴芷麗已經走了下來,拉著喬一上車。
「……不遠,捷運車站附近。」喬一坐在車上,聞到清淡的香水味,「柴姐,我可以繼續給你們寫劇本嗎?」
「好啊,當然。也許我們可以繼續拍續集也說不定。」車子開動起來,朝著目的地方向行走,柴芷麗突然開口,「你知道嗎?我突然知道你為什麼寫這樣的劇本。」
「什麼為什麼……」喬一看著車子外頭漆黑的街道。
「你生病了是不是?」車子突然加速,喬一不能看清楚外頭的景物,她被迫听著柴芷麗的話。這和火燎如出一轍的詢問讓她心生疑惑,在她心里的那道風景里,她和火燎之間的距離突然被什麼東西隔開了。
她轉過頭,看著柴芷麗,深深的皺起眉頭︰「你說什麼?我沒有生病。」她轉過身,兩只手緊緊拉著安全帶。
「別緊張,我沒有惡意。只是有一點擔心……老實說我看到你和火燎……」
「我想下車,可以嗎?」
「我沒有阻止你們的意思,我……」
「柴姐,我想下車。」
車子停在人煙稀少的路邊,喬一匆匆的道謝,下了車急速的奔跑起來,朝邵雷的公寓的方向。車上的柴芷麗仍然在錯愕當中,她想自己的推斷是正確的,那個無論何時都緊抱著自己的包裹的女孩子,心理上有某種程度上的沖擊,而這來自于身體上的缺陷。
她看到她把礦泉水遞給火燎的樣子,看到過她抱著咖啡說自己要旅行的樣子,那些個表情,拼湊出來的是一張滲透著絕望和無力的臉蛋,好像掙月兌不出注定的因果的情緒一樣。
她不能接受任何饋贈,包括安慰,包括說教,她絕望的奔跑。喬一在奔跑中已經疲累到極點,她的肢體已經不能再伸展,可是她知道她得跑。每次受傷的時候,她就一定會找到那個免費的療養中心。溫暖,並且安全。
跑進門的時候,屋子是完全暗的,她甚至有點不確定是不是有人在屋子里。直到咳嗽聲音出現。
「少爺?」她打開一盞台燈,氣喘吁吁的尋找邵雷的影子,最終在餐桌旁邊的椅子上發現了他,「你怎麼了?」
「你回來了?很晚了。」邵雷坐起來,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怎麼喘得這麼厲害?」邵雷抱她坐在自己身上。
「沒有……」他環繞住邵雷的脖子汲取溫暖,「為什麼,非要今天去看你父親呢……你等了很久吧?」
「……今天是我生日。」
屋子一陣死寂,喬一發現這種死寂越來越頻繁的出現在他們之間。她覺得心痛,她抱緊邵雷︰「對不起,少爺。」
「邵雷。」邵雷用干啞的聲音認真地糾正。喬一說不出話來,她捧著邵雷的臉,在他臉頰上印上一個吻。
在她想繼續之前,邵雷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他只是抱著他,毫無安全感的抱著她。他覺得,好像把安全感都給了喬一,現在他自己絲毫感覺不到安全。他用力地抱著她,他感覺到她的呼吸,他已經疲倦到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