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李天俠下山前往青城。
雖然此時距離黎掌門的壽宴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他大可在凌霄山上多待幾天,不必急著現在就出發,但他心中早已打好如意算盤,只要他早日完成師父交托的任務,他便可早日悠哉快活,沿途看風景、嘗美食,再慢慢地往湘西和師弟們會合即可。
唔,越想越覺得自己的計劃頗為巧妙,于公于私都完美兼顧,他嘴里吹著口哨,輕快的曲調泄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過得幾天,他抵達青城拜會了黎掌門,送上賀禮並轉達了師父的祝賀之意後,婉拒了青城派欲留他小住的盛情,向眾人告辭離開青城之後,便來到醉仙居,捧著美酒當了兩天的神仙。
啊……
醉仙居的美酒果然名不虛傳!
他欲罷不能地一壇接一壇,就算要他醉死在這里他都心甘情願。
可惜不能再多待幾天,算算日子,他也該前往湘西和師弟們會合了。
唉,走就走吧,不過上路之前可別忘了再帶上幾壺美酒,因為,他不想太快忘了醉仙居的酒香……
湘西華淵樓
這天午時,萬群和吳政恩依約來到李天俠指定的酒樓準備和他會合,誰知過了午時都還不見李天俠的蹤影,于是他們叫了幾碟小菜下酒,邊等人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唉,雖然只來過湘西兩回,但兩回來師叔這兒我都覺得渾身不對勁,師叔臉上雖然客客氣氣的,可那眼神怎麼瞧就怎麼怪,老像在算計著什麼似的,看得人全身不舒服。下回再有這苦差事該換三師兄來了,我寧願替他留守在山上。」吳政恩顧著發牢騷,手上的筷子倒是沒動幾下。
「何只是師叔怪?這里的師兄弟們個個傲慢無禮得緊,那日若不是咱們帶著凌天門的掌門令牌,怕是連大門都踏不進去。」萬群悻悻地道。
「哼,還不就是欺咱們面生?若是大師兄同我們一道來,他們還敢這麼囂張嗎?」
萬群听了一笑。
「其它人我是不知道,但那位何師妹肯定會乖順溫柔得多。」湘西的小師妹心儀他們的大師兄,這在凌天門內早已不是秘密。
「哈!她也不照照鏡子,大師兄有柳明姬那樣的紅粉知己,才不可能會看上她呢。」吳政恩已下定決心對湘西分支的人厭惡到底,嘴里自然吐不出好話。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桌上的酒菜已被他們收拾得幾乎見了底,卻仍不見李天俠趕來同他們會合。
「我說大師兄的腳程也太慢了點,都這時候了居然還沒見到他的人。」萬群疑惑地道。
「他該不會是忘了和我們約在今天吧?」想到有這個可能性,吳政恩不禁瞠大了眼。
「這倒不至于,就怕是路上出了什麼事讓他遲了。」說是這麼說,但萬群的語氣可沒半點擔心的樣子。
「那怎麼辦?」他們要等到什麼時候?吳政恩只擔心這個,至于大師兄的安危……唔,好像不用太擔心。
萬群露出些微的笑意。
「能怎麼辦?只好再叫兩壺酒。」
「唉,也只好這樣了。」
說完兩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待笑意略歇,萬群正要揚手招小二送酒時,忽聞樓下轟然一響。
兩人探頭去看,幾張桌椅被踢得歪斜飛散,可能是酒客鬧事。
「二師兄,咱們看看去。」
師兄弟二人來到一樓,只見一矮胖的中年漢子對著一名黑衣女子叫囂,其余酒客恐遭波及,已散去大半。
「臭娘兒們,我不過多看了-兩眼,-就拿酒潑我?」他威脅似的將身邊的大刀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是嫌命太長了嗎?」
那黑衣女子絲毫沒把他的威脅放在眼里。
「我潑都已經潑了,你想怎樣?」什麼不過多看了兩眼?他方才那滿口不正經的渾話才更叫人生氣。
見她毫無懼意,矮胖漢子面上掛不住,抓起桌上的大刀就準備朝她招呼過去。「我想怎樣?我想讓-陪大爺我快活幾日,-若伺候得我舒服了,我可以考慮饒-不死。」
黑衣女子听了氣得發顫。
「你有本事拿住我再說!」
兩人旋即動上了手,數招之後,高下立見,矮胖漢子的大刀使來雖虎虎生風,但卻連黑衣女子的衣角都沾不到;而黑衣女子手上彎刀未曾出鞘,一個回身輕轉,就拿住了矮胖漢子的後心,只消勁力一使,立時便可取下他的性命。
「憑這麼點本事就敢出來走江湖?哼,嫌命太長的只怕是你。」黑衣女子冷言道。
矮胖漢子這時已知惹到了不該惹的人,手上大刀一扔,跪地告饒。
「姑……姑娘饒命,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姑娘,還望……還望姑娘海涵……」
「留你這無恥之徒在世上何用?」今天她能勝他,但下一個被他看上的姑娘可不見得有這本事。未免再有旁人受害,她還是把這人渣除掉的好。
黑衣女子正待運勁了結掉此人,忽地有人從旁竄出化開她的招數。
「住手。」出手救人的正是原本和師弟在一旁看熱鬧的萬群。
黑衣女子睨了他一眼,「你們是一伙兒的?」
「不。」萬群道。「只是此人罪不至死,既然他已有悔意,還請姑娘給他一個自新的機會。」
黑衣女子听了一笑,「自新的機會?讓他重新投胎豈不月兌胎換骨得更快些。讓開!」
而萬群既然出面管了這事,自然是不肯就這麼讓開。
「那麼,就讓在下先領教姑娘的高招。」
「多管閑事!」黑衣女子也不同他客氣,彎刀離鞘,一招招直往他身上招呼去。
萬群見她招式精妙亦不敢大意,回劍擋格她的彎刀,兩人互有攻守,一時也瞧不出誰佔上了風。
過招間,黑衣女子從劍招猜出他的來歷,「你是凌天門的人?」
「姑娘好眼力。」
「我和顏均約的時辰還沒到,你這會兒來湊什麼熱鬧?」
湘西的顏師兄?
萬群不明白她為何提起顏均,只簡單說明,「我不是湘西的人,不清楚-和顏師兄有什麼約定。」
黑衣女子懂得他的意思是指他來自凌霄山。「哼,貴派韓掌門沒教過你愛管閑事的人通常死得早嗎?」
「師父只教過我們路見不平得拔刀相助,還請姑娘給點薄面,我擔保讓此人立誓絕不再犯。」
就在這時,先前被萬群救下那矮胖漢子覺得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于是就趁著兩人動手之際逃之夭夭,一點兒也沒把救命恩人的死活放在心上。
黑衣女子見了不屑冷笑。
「你挺身相救他卻舍你而去,這就是你們正派中人所謂的義氣嗎?簡直可笑至極!還不讓開?」再和他糾纏下去那人就真會逃得連影兒都不見了。
萬群心中雖然失望,卻也不願住手讓她追去傷人。「我只是做我當做之事,也請姑娘不要為了一時之氣執意傷人性命。」
「你以為你攔得住我嗎?你的追月劍法火候還不夠!」她有些不耐煩了,開始連下殺著,反正她仇家本來就多,也不在乎再多上凌天門這一個。
「二師兄小心!」一旁的吳政恩本來礙于江湖規矩不敢貿然相助,但此刻見情勢不對要上前援救卻已來不及。
萬群心中也知要糟,見她彎刀橫頸揮來,他只得微微後仰避開,卻因此中門大開,再也避不過她當胸砍來的下個招數。
忽然「鏗」了一聲,一兩碎銀擲來撞偏了黑衣女子的刀鋒,使她沒傷著萬群的要害,只揮斷了他腰間系著一塊鐵牌的系帶,鐵牌應聲落地,她見了順勢用刀鋒一挑,將鐵脾抄在手上。
萬吳二人暗呼僥幸,回頭望見相救之人同聲喜道︰「大師兄!」
來人正是師兄弟二人久候不至的李天俠。
而他自然是一眼就認出方才和他師弟交手的這黑衣女子正是那個壞脾氣的玄姑娘。
唔,不能怪他小氣老記著她那日的惡行惡狀,畢竟那是他長這麼大頭一回被女人當作登徒子賞了一耳光,他就是想忘都挺難。不過他還是很有風度地對她微微一笑。
「又見面了,玄姑娘。看來-的傷該是沒什麼大礙了。」不然也不會把他師弟逼得這麼狼狽。
玄晴此時也認出他正是當日出手相救之人。
「你是李天俠?」她听見他們喊他大師兄。
「正是。那日沒向姑娘告知姓名,是李某失禮。」不過她也沒給他機會說就是了。
玄晴收刀回鞘,輕哼了一聲算是回應他的話。
唉,還是這麼無禮呀……李天俠心中暗嘆。
不是他自夸,他的女人緣向來不差,但眼前這位玄姑娘卻從沒給過他好臉色,真不知究竟是他的問題,還是她的問題……。罷了,管他是誰的問題,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再說。
「不知我這位師弟是哪里得罪姑娘,竟惹得姑娘要連下殺著?」他一到就見師弟危險,急忙出手相救,還沒時間向旁人問清楚眼前的來龍去脈。
玄晴瞪了萬群一眼,再看向那矮胖漢子逃離的方向,心想反正是追不著了,也就懶得多做解釋。
「不提也罷。」說完她徑自轉身離去,連句告辭的話也沒說。
李天俠有些錯愕地被晾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只能模著鼻子搖頭苦笑。
但他兩個師弟可沒這麼好風度了。
「這姑娘教養真差。」
「還無禮得緊呢。大師兄,她到底是誰呀?」
李天俠拉回注意力,似笑非笑地望著兩個師弟。
「你們管人家是誰?先告訴我為什麼動手。」那個玄姑娘雖然脾氣古怪,但也不像是會主動挑釁的人,說不準是他這兩個師弟惹事的成分還大了些。
萬群見師兄問了,遂將事情的始末說明,但說到一半他突然失聲驚叫。
「糟了!大師兄,不能讓她走!」
「為什麼?」
「師父的掌門令牌在她手上,方才打斗時教她給拾去了。」萬群慌亂得彷佛大難臨頭。
李天俠听了也是一驚。
「你不早說!」
「大師兄,咱們快去追她!」吳政恩急道。
李天俠當機立斷。
「不,我去就好。」他頓了頓又接著道︰「你們倆先回凌天門復命,免得師父擔心。」交代完這話,他迅速往方才那抹縴細背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所幸這一帶岔路不多,幾個輕身起落,黑衣女子的背影又在眼前。
「玄姑娘請留步!」
玄晴回頭見他追來,眉峰輕蹙。
「怎麼?令師弟不服氣同你告狀,要你追來尋我晦氣嗎?」
李天俠听了這話劍眉微挑,唇邊漾著笑意。
「玄姑娘誤會了。在下追來只為請玄姑娘將敞派掌門令牌歸還,絕無惡意。」
「掌門令牌?」玄晴微一思量,從懷中取出方才那塊鐵牌瞅了瞅。「你說這個?」
「沒錯。」李天俠輕輕頷首。
玄晴先是靜望著他,接著便把令牌收回懷中,揚起淺笑。
「這鐵牌我瞧著喜歡,戴在身上也挺神氣,為什麼要還給你?我若不還,你又能如何?」
這是她第一次對著他笑。
可惜他感受到的不是溫柔,而是惡意作弄。
唉唉,這姑娘的性子實在得改改哪……
再這麼下去,遲早全江湖的人都會讓她給得罪光的。
「玄姑娘,-不將令牌歸還,我很難向師尊交代的。」李天俠放低姿態軟言相勸,不過他心里明白,踫上這個古怪的姑娘,用說的多半沒用,他想拿回令牌怕是只有動武一途了。
「你難交代是你的事,與我何干?」
李天俠猶不死心,試圖喚起她最後一點良知。「難道不能瞧在我當日曾出手相救的份上……」
玄晴沒等他說完就諷笑著打斷他。
「你這是打算挾恩要挾-?」
听她這麼說,李天俠一陣無奈。
「不敢。」他察覺自己的耐性正一點一滴地緩步消逝中。
玄晴似乎很滿意眼前的狀況,難得地朝他抱拳行了一禮。
「既然如此,我就告辭了,你別再跟著我。」
說是這麼說,但她知道他一定會跟來,而且八成一上來就動手了。
這就是她的目的。
凌天門首徒李天俠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她想知道自己的功力和他相比究竟孰強孰弱。當然,這很冒險,她知道自己勝算不大,但無所謂,她從來就沒怎麼珍惜過自己這條命,死就死吧,她不在乎。
果然,她才走沒幾步,李天俠又攔在她面前。
「玄姑娘若執意不肯將令牌歸還,那在下就得罪了。」語畢騰身而起,將眼前的姑娘籠罩在他的劍光之中。
玄晴抽刀相對,一時間刀劍交鳴,兩人一招快過一招,看似旗鼓相當,但李天俠在對招間已瞧出她繁復刀法的破綻,忽地一個抽身翻轉,拿住她腰間大穴,沒等她回身進招,他手中的長劍已然抵住她的粉頸。
「承讓了,玄姑娘。」
玄晴一怔,沒料到自己竟這麼快就敗下陣來。她氣息微亂,原本女敕白的頰也因過招而染上淡淡粉紅,這神態教眼前的男子瞧了心中一動,她卻渾然不知。
「你看著我干嘛?要殺就殺。」
李天俠忙收斂心神,「-一個漂漂亮亮的姑娘家,別老是把打打殺殺掛在嘴邊,這樣會把男人嚇跑的。」
「你管不著。」她怒瞪著他,臉頰泛紅。
李天俠頗感興味地挑了挑眉,發覺自己似乎越來越能適應她的壞脾氣,真不知這算不算是個好現象。
「玄姑娘,令牌可以給我了吧?」其實他既已制伏住她,大可自己動手去取,只是考慮到她把令牌收在懷里,若他貿然探手入懷,難免會有輕薄之嫌。
「我偏不給。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免得將來後悔。」
李天俠有些訝異了。
「-為了那塊對-而言沒什麼用的令牌連命也不要?」
「哼。」
這姑娘腦子沒問題吧?
如此一來,反而卡得他不上不下,又不能真把她殺了。
唉……
真麻煩……
「玄姑娘,脾氣這麼倔對-沒好處的,踫上別人說不準要吃大虧呢。」李天俠搖頭嘆笑,接著便還劍入鞘,松開了對她的箝制。
這下換玄晴訝異了。
「你要放我走?」
他嘴角微揚,神情自然地瞅著她。「-死都不肯將令牌還我,我除了放-走,還能怎麼辦?」
「你可以殺了我取回令牌。」玄晴就事論事地說,因為如果換作是她,一定會這麼做。
「我不喜歡殺人。」不是才剛告訴過她別老是把打打殺殺掛在嘴邊嗎?真是不受教。
「那……你不怕我將來會殺了你?」
李天俠爽朗一笑。
「我想不出-有必須殺了我的理由,更何況,-暫時還沒那個本事。」他們才剛交過手沒多久,她不會這麼快就忘了誰勝誰負吧?
「是嗎?」玄晴听了這話好勝心起,不動聲色地輕輕推轉手上的戒指,接著,陣陣淡雅的芙蓉香氣散出。
李天俠先是覺得一陣花香襲來好不心曠神怡,待他察覺香味有異時,卻已經渾身酸軟,著了玄晴的道了。
「-下毒……」
玄晴見他軟倒在地,漾著微笑迎向前去蹲在他身旁。
「你說,倘若我現在要殺你,是不是易如反掌?」
這會兒李天俠可笑不出來了,畢竟她說的是事實。
「的確是易如反掌。」他完全同意。
「不過,我不打算殺你。」
李天俠听了面上無波,只淡笑出聲,「呵,血燕宮的玄姑娘竟也起了慈悲心嗎?」
玄晴沒理會他奚落的語氣,「不是起了慈悲心,而是就像你說的,我還想不出必須殺了你的理由。」
她起身把他拖到路旁的破屋里,免得他沒讓她殺死,卻讓過路的馬車給壓死。「你放心,我方才用的芙蓉醉濃度很淡,以你的內功修為,躺半個時辰就會恢復力氣了,好好歇著吧。」
李天俠望著她,他除了手足酸軟不能動彈之外,神志還算清醒。
「半個時辰?若遇上仇家,半個時辰也夠我死千百次了。」他已經有心情同她說笑了。「既然迷香是-下的,那好歹-也留下來保護我半個時辰,以免我死于非命吧。」
玄晴輕笑。
「你還有力氣說話,顯然芙蓉醉對你的影響沒有我以為的那麼大。我得趕緊走了,不然沒多久又教你給追上。」
「-真不留下來保護我?」
玄晴去把他方才落在外面的長劍拾來擱在他手邊。
「听天命吧,若是這半個時辰也能讓你遇上仇家,那是你命該如此,怪不得我。」說著說著,她眸心帶笑地凝視著他,「你現在是不是很後悔方才沒一劍殺了我?」
「是有一點。」他也回望著她,眼神中除了笑意,還有一抹莫名的情緒教她看了雙頰發熱。
玄晴不自在地別過頭。
怪了,是因為他剛才的手下留情嗎?她竟已對他卸下防備,輕松談笑……
她猛地起身,想甩開這怪異的氛圍。
「好吧,看在你方才要放我走的份上,哪日我瞧膩了你們的掌門令牌,我會遣人把它送還給你,所以你就別再追來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玄姑娘……」李天俠見她要離開,下意識地開口喊她,也不真是為了要她留下來保護他,就是……就是覺得能多同她說兩句話也好。
側耳傾听!腳步聲似乎是去得遠了。
唉……
半個時辰……
來數數自己走江湖這些年累積了多少仇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