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羅拖著疲累的腳步,昏沉地走進人聲鼎沸的教室里,深紫色的眼鏡下,是一雙嚴重睡眠不足的熊貓眼。昨天從晚上八點直到凌晨兩點的六小時內,足足替超過五十名的信眾起乩問事,簡直累壞了她們母女倆。
對于課堂上的事,如今她完全無法注意,包括一雙緊盯著她的眸子。
距離塔羅好幾排座位的位子,坐著全校最知名的風雲人物--學生會長林樂夏,而此時的他正興味十足地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今早,在向導師查詢過班上同學的名單後,他確定那個叫做雲塔羅的女生確實是他的同班同學,更叫人感到意外的是,她居然就是昨天他在理科教室不小心嚇到的那個女學生。
這個雲塔羅在班上的確是個謎樣人物,同班一年多來,她很少跟周圍的同學有任何交集,甚至連談話的次數也少得可憐。她似乎是刻意地保持-調,安靜沉默的態度不像班上其他同年紀的女生。
及肩的厚重直發、幾乎蓋住眼楮的劉海,她全身上下欠缺能引起他人注意的特色,而臉上那副深紫色的巨大膠框眼鏡,幾乎佔據了她半個臉龐。她的存在感薄弱得驚人,甚至連班導師對她也印象不深。
可真實的她,真的是這個樣子嗎?林樂夏的思緒轉回昨天,她那副驚嚇嗔怒的生動模樣浮現眼前。雲塔羅離去時眼角的淚水,在在顯示她其實是一個情感相當豐富的人,但為何在班上的她,卻像是一具沒有生命的女圭女圭?
再仔細一瞧,她周身散發的氛圍奇妙地將她與教室里所有的人隔離,或者更可以說是保護。
呵!這個雲塔羅究竟是什麼樣的女生?她的生活又是怎麼樣的呢?林樂夏內心涌起一股對她的濃厚興趣。他很想知道摘下防護面具的她,是如何微笑、如何哭泣。
好不容易等到第一節下課,他穿過人群來到她面前,而趴在桌上休息的塔羅,壓根沒有注意到身旁多出了一個人影。
「同學、雲塔羅同學!」
即使是趴在桌上睡覺,她還是沒有摘下臉上那副大得可笑的眼鏡。好不容易盼到下課的她,似乎不願放棄這麼好的休息機會。
「塔羅、塔羅!」林樂夏看她沒有反應,只得再出聲叫喚,心想如果這次她再沒有反應,或許等到午休過後再來找她會比較好一點。
十秒過後,正當他打算放棄轉身離去時,昏睡中的塔羅終于醒了過來。
她一睜開雙眼,愕然發現身旁站了個人,而好死不死,那個人好像就是昨天在理科教室遇到的男生,她不禁為這個意外大叫了一聲--「是你!」她的音量之大,足以讓整間教室的同學將目光集中在他們身上。
等到她察覺時已經來不及了!在這短短不到一秒的時間里,她得到了班上同學自入學以來最多的一次注意力。
一片鴉雀無聲中,塔羅不顧長久以來刻意保持的低調形象,焦急地扯著林樂夏的手臂沖出教室,來到走廊偏僻處的某個陽台。
「你是拿塔羅牌來還我的嗎?你怎會知道我在二年A班?」來到無人的角落,她趕緊將他的手放開,同時一口氣將內心的疑問全數說出。
「同學,-叫雲塔羅沒錯吧?」林樂夏對她驚訝的反應暗自感到好笑。
「是啊,沒想你連我的名字都知道。那我的牌呢?」既然他都專程到班上找她了,想必是要來還她塔羅牌的吧。
「-別急,我先自我介紹,我叫林樂夏,目前就讀二年A班。」
「什麼?!」塔羅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見的。沒想到他竟然跟她是同班同學?!
「呵!看-驚訝的表情,我想-應該也不知道我是今年的學生會會長吧?」
「嗄?」塔羅再次搖頭。
她可是與世隔絕到連什麼時候選學生會會長都不清楚呢。
「其實-不知道也不打緊,今天我找-除了要還-紙牌之外,另外,有一件事想要請-幫忙。」
幫忙?她能幫什麼忙?塔羅內心的警鐘突然大響。根據以往的經驗,這句話往往是她被欺負的開始。
「是這樣的,因為今年是學校創校三十周年紀念,學生會決定要在校慶當天舉辦一個絕無僅有的慶祝活動。听說雲同學-家供奉神壇,-母親又是一個法力高強的人,因此我們希望能邀請-母親,于校慶當晚在學校舉辦一場觀落陰的活動,不知道-願不願意幫忙回去詢問-母親的意見?」
當他話一說完,塔羅的臉色忽然整個刷白。她的眼神從一開始的驚訝疑惑,猛然化為恐懼戒慎,緊張的氣氛瞬間彌漫在兩人之間。
「……是誰告訴你的?!」沉默了片刻,她終于出聲問道。
「呃?」林樂夏沒料到她的反應會如此奇怪,然而還來不及回答,話又被截斷。
「我想是你弄錯了吧!對不起,我幫不上你的忙。」說罷,她一把推開他,匆忙跑回教室里去。
「雲、雲同學……」對她突如其來的舉動,他感到相當疑惑。他在言談上有不妥的地方嗎?
此時,上課鐘聲恰巧響起,林樂夏只得帶著滿月復疑問回到教室上課。
他對塔羅的反應始終無法釋懷,好幾次下課都想找她談談,可是由于正值開學之初,許多學生活動及社團規劃都需要他前去溝通協調,因此這件事就一直延宕到了放學後。
一整天下來,塔羅不曾將她的頭抬起瞄向黑板一眼,桌上攤開的那本英文課本自上午第二堂課開始,直到下午第七堂課結束都沒有換過,腦海中浮現的盡是過往遭受同學們排擠的畫面。究竟是誰泄露了她一年多來努力想隱藏的秘密?她真的不知道。
這下子可好了,學校居然想邀請媽媽在校慶當天舉辦觀落陰大會?!什麼跟什麼啊!難道他們以為她媽媽是「地獄旅行團」的導游,說想看就可以去看的嗎?
不、不對!問題的重點不是這個,而是如果這個消息在學校傳開了,那麼全校師生不就都知道她家是開神壇的嗎?從前受到同學排擠欺負的慘痛經驗,不就又會再次重演。
我不要!塔羅在內心大聲-喊。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沒人認識她的學校,也好不容易在這里安定下來,即使沒能交到任何朋友,可她對于目前這麼平靜的生活感到相當滿意,豈能讓人輕易破壞。所以她下定決心,打死都不會承認她家是開神壇的這個事實。
為了躲避林樂夏追問,她決定忍痛放棄那副陪伴她多年的紙牌,趁著他還被困在尋求幫忙的人群中,背起書包低頭快步離開學校。
即使知道明天兩人還是得再見面,不過她秉持著「過一天是一天」的打算,絕不輕言妥協!
昨天已經答應余姊今天要到她店里去,塔羅加緊腳步,趕在五點以前抵達一家叫做「命運之輪」的咖啡館。
她不像一般客人從前門進入,而是繞到後方的專用門,直接進到員工休息室去。大小不到兩坪的休息室里,牆壁角落有一個專供她使用的櫃子。
她將櫃子的門打開,把書包放了進去,然後取出一件白色長袍套在制服外面,接著頭頂也披上一件足以遮蓋住臉龐的白色薄紗,原本一個平凡無奇的女高中生,瞬間化身為神秘的西洋女佔卜師。
塔羅對著牆上的穿衣鏡稍作整飾後,最後才又將那副深紫色膠框眼鏡月兌下,只見鏡中的她浮現出一雙顏色深淺不一的瞳孔,這也是為什麼她沒有近視卻總是戴眼鏡的原因。
看看時間,差不多已經五點十分了。她自櫃子取出一副佔卜專用的塔羅牌,慢慢地走到外場。她來到店內角落一張點著白色蠟燭、鋪著白色桌巾的邊桌坐了下來,然後將塔羅牌呈現扇形平放在桌面,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是屬于她個人的佔卜時間。
下午五點學校剛放學,所以咖啡館里坐了幾桌學生,不過大部分以女生居多。
命運之輪咖啡館是一間以「佔卜」為主題的咖啡館,所以店里的布置充滿了西洋魔法的裝飾。只要有關于佔星術、塔羅牌等的相關物件,全都成為店里的擺設。命運之輪這個店名,便是出于塔羅牌10號牌--TheWheelofFortune,翻譯成中文也就是命運之輪。
這張牌正位的意思是︰機會、幸運、發展、進化、成長;而倒位的意思則是︰猶豫、障礙、逆境、不幸、失敗。就跟「命運」本身給人的感覺一樣,是不可捉模、反復無常的,然而命運雖然常會捉弄人,但如果能把逆境當成挑戰,化危機為轉機,最終就會獲得成功。
命運之輪的老板--余湘,就是希望進來店里的人就像是經歷過一次命運的洗滌,走出店門後,對自己的人生能夠變得更加有把握,宛若新生。
兩年前,塔羅無意中發現了這家咖啡館,從此成為這里的常客。她將這里當成練習塔羅牌的場所,而老板余湘對于有著同樣興趣的她也相當歡迎。
直到一年前,咖啡館的生意受到附近大型商場的影響,眼看將要透支,為了讓咖啡館能夠繼續營運下去,塔羅向余湘提出了一個建議,凡是來店消費的客人,即可獲得一次塔羅牌佔卜,她可以利用每天放學一小時的時間,來這里替大家進行免費佔卜。
這項服務意外受到附近許多高中女生的歡迎,因此每到放學時間,店里便坐滿了一桌桌的女學生,依照桌號領取號碼牌等待塔羅牌佔卜。
塔羅的佔卜就某方面來說的確相當準確,姑且不論她是否真的具有很強的靈力,只是長時間跟在母親身旁歷練的結果,讓她對于人心有著一定程度的了解,尤其女高中生在意的問題不外乎是感情、功課、朋友等方面的事,只要憑借著佔卜前的幾句問話,大致都能猜到對方內心急于獲得的解答是什麼。
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命運之輪的名氣迅速在各高中之間傳了開來,為了防止被同校同學發現,同時也避免讓這個消息傳到母親耳里,塔羅不得不披上面紗及外袍隱藏真正身分,而這身裝扮也增加了她的神秘度。
她的佔卜方式相當簡單,只要被佔卜者在一堆塔羅牌中抽選出三張紙牌,這三張紙牌代表的便是問題的過去、現在與未來。過去影響著現在,現在推演著未來,三張紙牌環環相扣,將命運的一切變化盡數呈現在紙牌代表的含意之中。
佔卜的同時,塔羅的意識幾乎與宇宙融合為一,排除外界所有的干擾。
一小時很快地就過去了,回到休息室的她褪下長袍與面紗,重新恢復為雲塔羅的身分。
戴起眼鏡、背起書包,走在路上根本不會有人對她多注視一眼,除了對街一角一個年紀輕輕、大約十三歲的國中小男生之外。
「威仔,她出來了!」他對著耳邊的手機低聲說道,同時目不轉楮地注意著塔羅的行蹤。
手機里傳來回答,「小商,收到了。你繼續跟蹤下去,直到她回到家為止。記得要仔細觀察她家周遭環境,晚上再回總部向蘭君大哥報告。」
「知道了。」小商小心謹慎地跟在她身後數公尺,臉上一派輕松自在的神情,似乎對這樣的任務早已駕輕就熟、司空見慣。
他尾隨著塔羅步行了好幾條街,直到她走進一幢看似平凡的四層公寓一樓。趁著她將門關上的-那,他快速瞄了門里一眼,透過門縫,似乎瞧見庭院里擺放了個一人高的大香爐,香爐上方繚繞著白色煙霧,一陣陣香的味道不住地飄出門外。
小商先是站在對面暗巷中觀察了好一會,直到確定塔羅沒有再出來後,這才匆匆走過她家門前默記下門牌號碼,隨後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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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塔羅都沒有發現身後有人在偷偷跟蹤著,而林樂夏也意外地沒有再來打擾她。雖然她內心還是有些可惜那副塔羅牌,不過只好這麼算了,起碼她平靜安穩的校園生活得以繼續下去,對她而言,這是再好不過的事。
這天,她一如以往來到命運之輪咖啡館,當她換好衣服坐進專屬佔卜桌時,突然發覺周遭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同。
往常她只要一就定位,馬上會圍上一群等待佔卜的女學生,可是如今,店里每張桌子的女學生全都在竊竊私語、交頭接耳,臉上興奮的神情更勝以往。
「喂,-看到了沒有?」
「有啊、有啊,好帥喔!不知道是哪個學校的男生?」
「他身上的制服好像是祥永的?!」
「呀,他看向這邊了……」
「啊!他好像是祥永的學生會會長耶!」其中一個女學生率先認出他。
「是喔?果然像傳聞說的一樣帥!」
隨著在場眾多女學生的騷動,塔羅也將視線投向窗邊那個話題人物。豈知不看還好,一看,她整個人都傻住了。
窗邊坐的那個人,居然就是她的同班同學林樂夏!只見他一派輕松的斜倚在椅子上,雙手好整以暇地交叉擺在胸前,帥氣的臉龐完全不亞于當紅的少女偶像,臉上更多一股自信神采,讓在場所有女生都為之傾倒,除了她之外……
見鬼了!真的見鬼了!為什麼他人會出現在這里?!
受到驚嚇的塔羅趕緊低頭,匆忙將視線自他身上移開。雖然她有自信目前這樣的裝扮絕不會輕易被人認出,可是林樂夏的眼神卻直盯著她不放,嘴角似乎還掛著一絲了然于心的微笑。
「鎮定!雲塔羅-要鎮定一點,他絕對認不出-的。」即使內心狂跳,她還是裝作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絲毫不動聲色。
恰巧,此時拿著一號牌的兩個女高中生終于走上前來坐下,讓她得以借著集中精神佔卜,暫時逃離心中的忐忑不安。
「請抽出三張紙牌,由左到右平放在桌面上……」塔羅一如往常開始了她的佔卜時間。
對于今天所有拿到號碼牌的女生,問的問題全都圍繞在林樂夏身上,她一點也不感意外。
我有沒有機會認識他?他是不是在注意我?我跟他之間有沒有可能?他會不會喜歡我?連續七組客人,每個人問的都是諸如此類的問題。
塔羅對于他掀起的騷動感到非常不可思議。沒想到這世上居然有人能有此等魅力,光坐那里就能夠吸引在場眾人的目光。
算算時間,只剩下十分鐘就結束了,她靜靜地坐在位子上,等待最後一組客人上前。
「請問,現在是不是輪到我了?」只見林樂夏手中拿著一張標示「8」的號碼牌,來到她面前。
她不敢正眼看向他,唯恐一不小心會泄露眼底的緊張。她僵硬地點了點頭,待他坐定後,她一言不發地用雙手順時針洗著桌上的二十二張塔羅牌。
「你想問些什麼……」塔羅的聲音跟先前比較起來硬是小了許多。
「我想問一個女生的事。」林樂夏此話一出,再度掀起了周圍一陣波瀾。
「呀!」
「怎麼會?」
「可惡!是誰?」
不過塔羅內心的直覺卻告訴她,他問的問題很可能跟自己有關。
「那個女生有一件東西留在我這,我想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還給她。」他這句話讓周遭原本緊張的氣氛一下子又緩和了下來。
「呼……」
「幸好……」
「原來如此……」
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塔羅感到有些受寵若驚。她以為他根本就不把它當成一回事,要不然這幾天怎麼都不見他再次提起?
其實塔羅早忘了,是她自己一直刻意躲著人家。上課時兩人自是無法交談,可是一到下課時間,她不是趴在桌上假裝睡覺,就是沖出教室直接躲進女生廁所里,連午休吃飯都跑到校園庭院一角,不讓他有機會接近她;而放學後,她也總是飛快沖出教室混入放學的人群當中。如此一來,即便林樂夏有意將塔羅牌還給她,也找不到任何機會。
所以,林樂夏不得已只好運用私人關系調查她的日常行蹤,無非是為了要爭取與她再次談話的機會。
塔羅的雙手並沒有因為他這句話而有所遲疑,她迅速將他抽出的三張牌一直線平鋪在桌面,然後一口氣將之掀開。可是接下來看見的牌面組合,深深震撼了她的心。
第一張牌是「世界」倒位;第二張牌是「高塔」倒位;第三張牌則是「命運之輪」正位。
三張牌和起來的解釋為︰過去他是處于一個混亂的世界里,在那里什麼都沒有,什麼也都不屬于他;現在事情出現了轉機,一個突來的事件即將改變他的人生;在未來,他即將面對命運之輪賜與的一切好運,希望將在前方等待著他。
單就林樂夏的問題解釋,他一定可以將該還的東西物歸原主,但令她不敢置信的是,這三張牌和那天被他撿起遞還給她的那三張牌,居然是一模一樣的!
塔羅為了紀念那副紙牌,便隨身攜帶那剩余的三張牌,此時它們正安穩地躺在她的口袋里。
這是巧合嗎?心思大亂的她無法做出任何解釋。猛然一個起身,她頭也不回地跑進員工休息室。
「等……等!」林樂夏還來不及開口叫住她,周圍一干急于和他認識的女高中生隨即將他圍起,興奮的尖叫聲不絕于耳。
「你好!你是祥永的學生會會長林樂夏吧?沒想到你對塔羅牌也有興趣,我是青秀高中的詹玉……」
「我是金美高中的陳……」
「我是……」
「還有我……」
面對身邊一群女生的自我介紹,原本泰然自若的林樂夏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要是平時的他,或許會留下來與他校學生寒暄、順便做做校際交流,但雲塔羅的突然離去卻讓他無暇顧及于此。他手忙腳亂的殺出重圍擠到櫃台前結帳,然後向眾女子禮貌微笑告別後,沖出大門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