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回想,也許那時他便想跟自己談論關于離婚的事,坐在飛往威尼斯的航班上,唐的思緒如海浪般顛簸起伏,她掂量著自己在澤西心中佔有的分量,大約像大象鼻頭的跳蚤一樣。在澤西的想法里,覺得結婚是永遠不可能的,他不喜歡也不適應家庭生活。
而自己則渴望著一個家庭,很大的家庭!像幼時的兒童村一樣,永遠不會孤獨,她喜歡充實的生活,懼怕空虛。就像那首亞倫最喜歡的歌里唱的——
我醉了,因為我寂寞,我寂寞,有誰來安慰我。
自從你離開我,寂寞就伴著我,如果沒有你,日子怎麼過。
往日的舊夢,好像你的酒窩,酒窩里有你也有我。
酒醉的探戈,酒醉的探戈,告訴他——
不要忘記我,啊,酒醉的探戈。
我哭了,因為我寂寞,我寂寞,有誰來安慰我。
自從你離開我,淚水就伴著我。
如果沒有你,日干怎麼過,往日的舊夢,好像你的酒窩,酒窩里有你也有我。
酒醉的探戈,酒醉的探戈,告訴他——
不要忘記我,啊酒醉的探戈,酒醉的探戈——
亞倫喜歡這首歌只是因為它的旋律,還有這是他學中文時第一首完全听懂了歌詞的中文歌曲。而唐,原本對這首歌談不上有什麼喜歡,可是最近,她卻越來越喜歡它了——它完全說出了她的心情,只不過,現實中的唐是不會哭的!
她曾經無數次想向澤西傾訴心聲,在他不在身邊時,她很寂寞,只有每天工作到很晚很累,才能倒頭就睡,不去思念他。可她又不願告訴他自己的脆弱,她希望他過他喜歡的生活,人的感情往往是一種牽絆,是一種動力,也可能是一把鋒利的刀。
是否做錯了?從來不曾對自己有過任何懷疑的唐第一次不確定了。
「你不該和他結婚的!」依克冷漠中透著滾燙熾熱的話語沖激在耳畔,唐隱隱感到耳根疼痛,只是養一只貓,為何這麼難。
他明明已經四十多歲了,為什麼花心依舊不減當年?或許是該下決心了。
乘坐黑色平底、首尾尖翹的單槳狹長木船「貢多拉」,唐深切體會到「小市初繁窺影亂,重樓深處有舟行」的美景,剛才到那棟房子,佣人告訴她,小姐出去了,當然有澤西相伴左右,房子雖不似兒子故意夸張成的別墅,卻典雅別致,古色古香,價值也不言而喻。本來那點兒錢在她眼里實在不算什麼,可澤西以前至少沒為其他女人買過東西,這次代表什麼不同嗎?
徜徉在聖馬可廣場,人眼皆是富麗常皇、威嚴典雅的建築精品,也難怪拿破侖贊嘆它為「本世罕見的奇城。」
走近東邊,只見雄偉壯觀的聖馬可大教堂在陽光下閃耀著神的光芒,稜拱形羅馬式大門,東方式、哥特式的尖塔,目光下移,唐準備再走近些欣賞卻看到她最不想見又最想見到人,她的丈夫——澤西-瑞得曼。
很難忽視他與他挽著的美女,唐不得不對上帝說︰「因為你是男人,所以你偏心男人。」時間對男人來說是最好的雕塑工匠,四十歲的男人更是一流極品,澤西則當之無愧是極品中的極品了。優美的身段,雍容、瀟灑、優雅、生機勃勃;她也是美麗的,戴著黑珍珠的白皙修長的脖子是很美的,那金色蓬松的發是很美的,那優美輕盈的動作是很美的,那嬌艷的朝氣的臉是很美的,那簡潔大方的長裙也是很美的。年約三十的她充滿魅力。
多麼完美的男人及女人,完美得無可挑剔的一對。
嘖嘖,她的丈夫竟然露出這種錯愕的神情,實在不應該。對他的風流事跡,大家不早就心照不宣了嘛,是害怕我會當街叫罵,大鬧一通嗎?唐自嘲地一笑,她還沒到更年期呢。
「你到這兒來談生意嗎?」澤西被她看得渾身不舒服,她的眼神說不出的怪,比平靜又少了些什麼,比冷漠多了些什麼,臉上也沒有一貫燦爛的笑容。
「我是專門來找你的。」唐不想走近他。她居然在在意自己的身高,多麼可悲,連自信都喪失了嗎?抬起下頜,唐望著他,迷離的眼神似在尋找什麼,「能談一下嗎?」
「回家好了,正好該吃午飯了。」澤西身邊的女子微微含笑說,「你好,我是克拉拉。」
富有活力的笑容洋溢著絢麗的光彩,至少該高興他的眼光比以前好得多了,唐點點頭,那種事情也不適合在大街上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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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沒見面,澤西甚至找不到可聊的話題,為唐端來一杯香濃的咖啡,唐竟順口說了一聲︰「謝謝。」
原來他們之間已經到會用「謝謝」這樣生疏的字眼了。
「房子挺不錯。」唐喝一口咖啡,覺得它是那麼苦澀。
澤西亂瞟一曲,道︰「還行,克拉拉喜歡,我無所謂。」
該發火嗎?摔掉手里的杯子、歇斯底里一番?唐做不來,可以說她在澤西面前從沒有發過火,即使來之前還是怒火中燒的。手心竟有些濕濕的感覺,唐放下杯子,她在想澤西是否記得他們的約定,不允許他用她的錢給別的女人買任何物品。
「房款是我付的,可用的是你的錢,過些時候我會還你。」澤西很微妙地說,詢問的目光看著她,意思像是︰你不就是為這事來的嘛?
是呀,她的錢,其實她知道澤西一直都在意這個,而她似乎也不能忽視這個,自己的大方是假的,從一開始就是。
「我們離婚吧。」簡單的話敲破了本來便脆弱的蛋殼。唐漫不經心地望著澤西,整個大腦一片空白,她佯裝著端詳澤西,思緒卻飄至另一個時空。
「好。」清晰簡短的發音,平穩有節奏,是理智的答案。
唐笑了,笑容很美,「替我謝謝克拉拉,我告辭了,麻煩你聯系律師,我想英不會成為問題。」
「是的。」澤西起身,同以往一樣親吻唐的臉頰,很冷的一個吻。唐的臉很冷,澤西的唇也很冷,兩人的視線相交一瞬間,錯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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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克拉拉來到大廳瞧著抽煙、鎖眉、呆視前方的澤西,叉起腰問︰「澤西,她是不是誤會什麼了,你沒告訴她,我是你表妹嗎?」
徐徐噴出一口煙霧,澤西若無其事地說︰「那些都不重要,她是來跟我談‘離婚’這件事的。」
「你說什麼!」克拉拉激動地站到他面前,「你對她說了什麼?」
「我能說什麼?我答應了,這本來就是我一直期待的。」澤西笑著說。
「是嗎?」克拉拉一把揪起澤西的衣領,迫使他站起來,「去照照鏡子,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那麼瀟灑。從小你就是這樣,老是搞不清楚什麼才是自己想要的。」
「我想要的︰美女、游戲、自由,我統統擁有了。」澤西甩甩手,「放開我,克拉拉,你總是像個男人婆,當警察,太適合你了,也是你從小的夢想。我的夢想呢,五歲時是賽車手,六歲時是天文學家,七歲時是鋼琴師,不到半個月又變成超人。我想要什麼?我什麼都不是,花的是她的錢,父親的錢,是家族里最無能的敗家子,憑著一張臉皮勾引女人,這是你母親對我的評價,克拉拉,離婚對我們兩人而言都是件好事。」
「澤西,你會後悔的,一張結婚證書,不是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你為什麼就不能變得成熟些。」松開澤西的衣領,克拉拉怕萬一控制不住情緒會勒死他。
「克拉拉,我已經四十一歲了。」澤西的大腦此刻像一團面糊,不能正常工作。
「不是年齡的問題。」克拉拉翻翻白服,「算了,你遲早會明白的,人一生總會有他執著的東西,你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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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歡奢侈的唐將「天使城堡」改建成酒店,改買了一棟小點的別墅,但現在這兒似乎已不單純是她的家。
一進門,她見到一幕熟悉的場面。她不曉得要不要將樓下的客廳改成他們的專用房間,連一向偽裝的笑容都懶得掛了,唐大吼一聲︰「尤里希斯。」
宛如晴天霹靂,尤里希斯觸電般跳起,不曉得怎麼撞到了浮樓那的「重要部位」,害得他痛苦地彎下腰。顧不得關心他,尤里希斯緊張羞澀地望著唐,手規規矩矩放在腿的兩側,「唐,你回來了,一切還好吧。」
「為什麼他沒把你帶走?超級名模不會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吧。」唐將行李箱丟到一旁,拿出紙巾擦去汗水,這鬼天氣怎麼還這麼熱,屋里又這麼冷,冷氣開到多少度了。
她心情非常不好!察顏觀色能力再差,尤里希斯還是能一眼看出來。
「他是擔心你,才不肯走的。」絕不允許別人欺侮他的寶貝,浮樓那連做幾個深呼吸才忍住那種要命的疼痛,他是很注重形象的。
「尤里希斯,現在你不用擔心了,我和澤西馬上就會辦離婚手續,一了百了。」唐克制住無名的怒火,盡量冷靜地宣布。
「什麼!」尤里希斯和下樓來迎接母親的英同時驚叫。
「開玩笑吧,媽媽。」英根本沒料到問題會如此嚴重,他以為唐最多是把澤西「帶」回來。
「是的,可愛的兒子,有時我會發現你實在長得很像你的父親。」唐終于笑了,是那種令旁人頭皮發麻的笑容。
英-洛捷咽口唾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記住千萬不許讓依克知道。」唐小心叮嚀,她夠煩的了,可不希望再來個麻煩。
想提醒她,為時已晚,英擠了擠眼楮。
長嘆口氣,唐扶著樓梯,有點兒昏眩地仰視著站在高處的挺拔身影,無力地喚道︰「依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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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她終于適應的水床上,不知多少次她都想過用針扎穿它,手拿濕毛巾不停地擦著額頭,唐發覺自己確實是倒霉地發燒了。
艾麗拿來藥和開水,命令她服下,然後坐到她床邊的椅子上,開始審訊。
「說吧,怎麼會鬧成這樣?吵架了,還是你打了他?」
「老天,艾麗,我又不是暴力狂。你知道我一向是最理智的。我們很平和地達成共識,我會給他一大筆贍養費︰他應該過貴族式的生活。」唐力圖證明她的決定很正確。
「你是飼主,怎麼能拋棄寵物。」艾麗則換個唐式邏輯來討論這個問題。
「飼主會和寵物生下孩子嗎?」脾氣別扭起來的唐一點兒幽默感都設有,「本來我們這十幾年來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才多長?」
「世界上這種夫妻很多。」
「可他是去尋歡作樂,我是忙于工作。」唐大聲分析她和澤西之間正義與邪惡的對應關系。
「那是你同意的,你要表現你寬大的心胸,你不希望他束縛自己,改變自己,你喜歡那樣的澤西-瑞得曼。」艾麗擺頭晃腦地說,聲音陡然轉低,一字一頓地給唐以打擊︰「你以為你不會吃醋、不會在乎。在我們都感覺你是有史以來最大度的妻子時,你丈夫卻很可能以為你不在乎他。」
「你是女巫嗎?」唐冷掃她一眼,不否認艾麗的話帶給她很大的沖擊。她訥訥自語道︰「他會以為我不在乎他?」
「很可能。你對他就像狗在耍貓一樣。其實你自己也沒有自信,你不喜歡亞倫給你鍍的那層金光,從我第一眼見到你時,我就明白你對那一切都充滿厭惡。」
「那又如何?我不得不承認,是他把丑小鴨變成了鑽石鴨,比白天鵝貴重,卻不一定有那麼優雅。」唐閉上眼楮,「是的,我居然會自卑,人的貪婪時刻潛伏在人的內心深處,當我擁有財富的同時我又渴望擁有其他嗎?美貌,愛情。」
「愛情不同,真正的愛情是與一切物質無關的,是精神的契合,上帝將人的靈魂分別放入兩個身體里,只有找到彼此,靈魂才能完整。」艾麗的聲音是那麼奇妙。
唐睜開眼,凝視著她,「艾麗,我不知該怎麼贊美你,你太好了。」
艾麗拍拍她的臉,站起身說︰「不用感激我,我只是怕你一蹶不振,公司的文件會堆積成小山。」
「艾麗,不嫁人也好,為我干一輩子。」唐俏皮地沖她眨眨眼楮。
「誰叫我的命苦。」艾麗聳聳肩,做出淒慘的表情。
「我怎麼會看上他呢?」唐感慨道。
「因為你根本不會喜歡一個好男人,你適合談與眾不同的戀愛。」艾麗依稀還記得多年前唐向她說起對澤西的興趣。
「是的,他是我愛的男人,管他怎麼樣呢。」唐又露出她獨特的帶點兒小陰謀的笑容。
也許多年後,澤西會恨她的多嘴多舌,艾麗歪歪嘴,決定不考慮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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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唐得到意外的消息,自己的兒子失蹤了。其實不算是失蹤,他留紙條說找父親去了。艾麗、古麗、管家全都亂成一套,燒剛退的唐懶洋洋地說︰「他那麼聰明,不會有事啦。」
「他才十三歲。」古麗都要急瘋了。
「他會打電話回來的,古麗,你別擔心。」唐邊喝著粥,邊安慰她。
依克一進臥室,氣溫頓時下降至零下。艾麗暗示大家離開。把空間留紿他們。
「你決定和他離婚,那麼考慮和我結婚如何?」依克筆直的身板稍顯拘束。他是個不能通過外表判斷年齡的男人。唐常常深感內疚,認為是因為自己忽視了他需要同齡的孩子溝通,才變成今天這樣老氣橫秋的。
「我想你誤會了,我只是一時氣話,我不會讓澤西輕易逃出我的手掌心。」唐很自負地笑了。對依克後一句話她全當沒听見。
依克深深凝視著唐,他愛她,不管別人如何看待這份感情,可是他明白無論自己是否長大,這件事都僅僅是自己一廂情願,「你喜歡澤西的什麼?」
「哦?什麼?」唐展顏而笑,閃爍著雪白的牙齒,「他人其實蠻‘單蠢’的,連電腦都不太會用,把不同的女人當花一樣賞玩……但是我就喜歡這樣的他。每個人的品味都不一樣嘛。」
「那麼,我總算有一點可以勝過你。」依克銀灰的眼眸閃過一道極光,帶著幾乎無法捕捉的笑意,「我的品味比你高許多。」
唐驀然間大笑起來,笑得特別響亮,特別快活,「是的,我承認,這點上我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