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冷家宅院內有兩個表情臭到不能再臭的男人面對面坐著,氣氛異常凝重。
兩人眼下都掛著濃濃的黑眼圈,顯然是徹夜未眠。
「大哥,怎麼說咱們也是兄弟,我本不想把事情鬧成這樣。」
「我也不想。」君星嘆氣。
但他又必須明白當初那個嚷著「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弟弟已經不在,現在的冷溯雲是「妻子如寶貝,兄弟如破爛」!
「那我們就談談大嫂。」
君星一挑眉,有些不滿意,「為什麼不從弟妹談起?」
「因為是你家娘子來勾引我家娘子的。」
「妯娌關系好,難道也有錯?」千不好萬不好,自家娘子絕沒有半點不好,這是君星自始至終被水月灌輸的信念。
「可是好到白天纏在一起、晚上睡在一起、還不管自己丈夫的死活,這樣你還沒有怨言嗎?」冷溯雲甚至覺得陸結草沒有嫁給他,而是嫁給水月!
原本趾高氣揚的君星很想繼續瀟灑地甩甩頭說沒有,但是他拿手的「口是心非」絕技在這一刻卻是半點兒也不管用。
「那你想怎麼樣?」
冷溯雲壞壞一笑,「需要你配合。」
「兄弟生來就有默契,配合從來不是問題。」君星上前一步。
冷溯雲點了點頭,「我們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她們兩個——徹、底、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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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高照,陸結草和水月手拉手從市集回來,卻看見冷宅大門口堆滿了土木和沙石,進進出出的都是搬運土石的家丁。
「水月,你真的把我家房子給燒啦?」陸結草第一個想到水月又闖禍了,不然的話冷溯雲干嘛這麼大興土木?
「我沒有!」水月急急地否認。
兩人匆匆忙忙的跑進門,卻見院子里一片沙塵。兩個大男人正在指揮施工。
「溫羅,怎麼弄來這麼多土?」陸結草捂著鼻子跑過去。
「沒什麼,我和大哥要把院子梢微改建一下。這里灰大,你先回屋里去吧。」
「為什麼要改建?」她覺得這屋子很好啊!
君星走過來說︰「因為這牆……」
「一定是因為這堵牆太礙眼了!」水月跟過來,「要是這堵牆拆了,我們兩家的院子就成了一家,我就不用每天繞過大門來找你了。君星,我說的對不對?」
「那個……對!沒錯,就是那樣。我看你每天跑來跑去實在太辛苦,所以就想干脆把這里打通。」
「嗯!這回算你懂事。」水月回給君星一個特大號的笑容。
要不是有冷溯雲擋著,君星怕是馬上就要指揮下人由砌牆改為拆牆了。
「大嫂、結草,你們先進屋,這里灰塵大,先進屋聊天就……」冷溯雲半推半送把兩人請離現場。
拆牆?真的是這樣嗎?陸結草懷疑地回頭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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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黃昏,冷溯雲和君星才疲憊不堪地進屋。
「水月,我們該走了。」君星覺得自己一身「仙骨」都快散了。
「結草,我們走吧。」水月習慣性地拉住陸結草。
冷溯雲一看,又是一陣瞪眼;不過出人意料的是,還沒等冷溯雲開口,陸結草卻先松開了手。
「水月,今天我不過去了。」
此語一出,君星差點感動到想對著陸結草三跪九拜。
「那……好吧,我明天再來找你!」水月也不勉強,便和君星回去了。
水月一走,冷溯雲和陸結草同時松了一口氣。
不一會兒的工夫,門口卻傳來水月的尖叫。
「君星,你給我說清楚!」
「說什麼?」
水月的尖叫聲後,還是一如往常地跟著君星無奈的聲音。
「這牆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變得這麼高?你閃開!我要用雷電把它劈成兩半!你放下我!君星,你竟然敢這麼對我,我饒不了你——」
水月的聲音越來越小,看來是君星采取了某些強硬措施。
冷溯雲暗暗觀察著陸結草的反應,而自始至終陸結草都只是但笑不語。
「你——有什麼看法?」他提問。
「什麼?」
「對于新改造好的院子。」確切的說是對那堵牆的新高度。他才不信她會看不出他的用意。
陸結草想了想才說︰「兩間宅院之間忽然出現那麼高的一堵牆,說實在話,很詭異。」
她這些天果然一點兒都不想他!冷溯雲心頭一陣失落。
「不過……」陸結草故意把聲音拉得老長。
「不過什麼?」他心底燃起一束小小的希望火苗。
「不過這樣倒是很有風格,我喜歡。」
冷溯雲頓時開心了。
成親後,兩人是第一次這麼單獨相處,陸結草不禁有些緊張,腦中不斷想著可以舒緩氣氛的話題。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冷溯雲有些意外的看著她,「你說。」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為什麼會受傷呢?你不是有仙術嗎?」
冷溯雲臉上立即閃過一絲不自然,打商量的道︰「這個……你真的想听?」
陸結草堅定地點了點頭。他越是面有難色,她就越想听。
「這個……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我和君星打賭看誰能在山上生活三天,並且不可以用仙術,誰挺不住就算輸了,輸的人要替我爹去雷池送請帖。」
「雷池?那不是水月家?」有那麼可怕嗎?
「當時我們和水月不認識,又听說雷池有個不講理的公主,自然誰也不肯去了。」後來證明事實也確實如此,至少他是這麼覺得。
「那你又怎麼會受傷?」她還是不太明白。
「我爬到樹上去摘果子,結果掉下來了……你不許笑!」冷溯雲開始後悔說出這段「歷史」了。
陸結草勉強止住笑意。怪不得當年他說什麼也不肯告訴自己他是怎麼受傷的。
「我不笑,我哪有笑啊!那後來呢?」見冷溯雲臉色越來越鐵青,她連忙轉移話題。
「後來?後來就遇見你了。」
「我是說那個賭約。」
見冷溯雲又是一副極不想說的樣子,陸結草好奇心大增。
「哼!我回到雲城後才知道死君星他根本就是耍我,他只在山上玩了半天,覺得無趣就回家了。我在山上要死要活的挺過三天,他卻吃喝玩樂享受了三天!」說起這件事,冷溯雲不禁又是咬牙切齒。
真像那個人會做出的事呢!陸結草不禁有些咋舌。
「不過,他也嘗到苦頭了!哈哈哈,活該!」冷溯雲得意一笑。
君星萬萬想不到的是,他們的娘親大人偏偏在這個時候回來,在听說了事情的緣由後,把君星劈頭大罵一頓。君星這才知道這幾天剛好是他弟弟的「劫日」,搞不好兄弟兩人將永遠無法相見,頓時內疚得要死。
當冷溯雲回到家的時候,君星一副見到鬼似的好笑表情教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回想起往事,冷溯雲又看了看陸結草,目光頓時柔和起來。
「其實那次真的多虧了你。」
「我?」陸結草微微揚唇,「不過是巧合罷了。」
說起來,她能有今天又何嘗不是多虧了他。
「我有時候,會想那天假如遇見你的不是我,你還會……」
「不會!」冷溯雲很堅定地否認她的猜測。「我很清楚我自己要的是誰,這點我真的不希望你有所疑慮。」
陸結草心中一陣感動。
「謝謝你。」她輕聲道。
「謝什麼?我只是遇見了命里的克星而已。」
兩人不禁相視而笑。
「對了,現在換我有事要說了,娘子。」冷溯雲的目光曖昧起來。終于只剩下他們夫妻倆,現在他們可以無所顧忌地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
一句「娘子」叫得陸結草面紅心跳,低頭不語。
「其實有件很重要的事,我們拖了很久。」
「什……什麼事?」陸結草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來了。
「就是洞房啊!」
冷溯雲忽然將她打橫抱起,而陸結草只來得及發出驚呼的一聲。
洞房當夜他醉死,洞房第二夜她被水月搶走,還有第三夜、第四夜;他們已經成親五天了,他這個做丈夫的居然還沒有……
「溫羅,听說你成親了!」
忽來的一聲嬌喝將一屋子曖昧的氣氛驅散殆盡。
冷溯雲一臉僵硬。不是吧,這樣還會有人闖進來?
而陸結草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她從冷溯雲懷里下來,臉色低沉地看著他,「她叫你溫羅?」
混帳王八蛋!當初是誰信誓旦旦地說把名字送給她,從今以後再也不許別人叫他這個名字的?
冷溯雲這才意識到陸結草誤會了,連忙解釋道︰「結草,這個人喊我的權利我實在無法剝奪,因為——她就是給我取名字的人。」
幾乎是與此同時,美艷少婦窈窕的身姿步入正廳。
「兒子,娘來看你了!」
陸結草再度因震驚而合不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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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喝茶。」陸結草強穩住心神,給初見面的雲城城主夫人敬茶。
雲城城主夫人滿意地看著陸結草。「你的事情,娘都听說了;你和溫羅也的的確確是天定的緣分,不過……」她撫模著陸結草的臉頰,「你吃了不少苦啊!」
雲城城主夫人是個美麗而親切的人,她的眼神很溫暖、她的話語很溫柔,濃濃的情意讓陸結草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娘親般溫暖。
「娘,不苦了,一點兒都不苦,現在我真的覺得很滿足。」她很幸福,幸福到怕眼前的一切是一場夢。
「傻孩子。」
「對了,娘,您去看過大哥和大嫂了嗎?」
雲城城主夫人別具深意地笑道︰「還沒有。我本來是打算先去君星那邊的,不過他那邊……呵呵,‘戰況’非常激烈,我怕被波及。」
與小兒媳婦相比之下,大兒媳婦真是非常火爆,不愧是雷池池主的女兒,連性格都很相近。
「不過你們這邊竟然還能這麼安靜,一定是那堵高牆的功勞吧!」
那邊之所以會鬧得這麼激烈,也是那堵牆的功勞呢!陸結草在心里笑道。
「娘,您要回雲城嗎?」冷溯雲問。
雲城城主夫人一听「雲城」二字便冷下臉,「不回!無聊的地方我才不去呢!」
見娘親對自己家不屑的態度竟然和他不相上下,冷溯雲不禁搖頭感嘆,「爹也真可憐,兒子一個一個都走了,連妻子都不願回家……」
「你閉嘴!」雲城城主夫人不留情面地說︰「休想替你爹博得我的同情,誰也別想阻礙我逍遙仙人的生活。」
見陸結草點頭,雲城城主夫人有些感動,「結草,娘就知道有思想、有見解的你能理解娘。」
「啊……哈哈。」陸結草一愣,又是以拿手的干笑打哈哈蒙混過關。天知道她只不過是踫巧低頭而已。
「其實我這次回來,主要是給結草和水月看看劫。」
「看劫?」陸結草望向冷溯雲。
「就是看看未來會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動。娘是天界最好的命仙。」冷溯雲體貼地向陸結草解釋。
「命仙?」陸結草再問。
「就是擁有看命能力的仙人。凡人住往都把仙人的能力放大化了,其實每位仙人都有自己特殊的能力,並不是人人都知道過去與未來的。」
「原來如此。」陸結草好奇心大起,「那是要看手相嗎?」
雲城城主夫人笑著搖搖頭。
「娘只要見人一面就什麼都知道了。」冷溯雲耐心地解釋。
「那不是……」
「不錯,我早就看完了。」
「娘,怎麼樣?」冷溯雲問。
雲城城主夫人自信地一笑,「放心,諸事大吉!」
陸結草淡笑著點點頭。
雲城城主夫人的話,她並不是不信,只是她未來的命運真的只用那短短的四個字便能夠概括嗎?
不知道為什麼,陸結草忽然想起那道士所說的話。
鏡花水月終是空!她真的好怕這是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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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夜,月明星稀。
雲城城主夫人獨倚欄桿,風姿綽約,如月下仙子。
半晌,她忽然開口︰「出來吧,我正想和你談談。」
「娘。」冷溯雲自屋內走出來。
「結草睡了嗎?」
冷溯雲點點頭。莫名的,娘親這一問令他有不好的預感。
「溫羅啊,你記不記得娘以前和你說過,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劫數,或多或少、或大或小,除非是人死了,否則一旦天注定了,一生都逃不開,面對只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記得您說過,就是因為這樣,您從不給任何人改命,因為改來的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絕望。您還告訴過我,我的命中也有兩個劫數,一個已經過去,就是被結草救的那次,而另一個還等著我去面對。」
「沒錯。」雲城城主夫人疲憊地閉上雙目,「娘現在再告訴你,你的另一個劫數已經開始了。」
冷溯雲似是早有感悟,並沒有太大的吃驚。
「娘問你,結草在你心中是怎樣的一個位置?」
「重要。」最絕對的珍視。
雲城城主夫人神情復雜地看著長大成人的兒子,嘆了口氣,「看來這劫數你是如何也躲不過去了,結草——就是你的最後一個劫數。」
出乎雲城城主夫人的意料,冷溯雲對此竟然只是一笑置之。
「娘,這些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如果我度不過這次的劫數,結草以後的路會如何?」
雲城城主夫人听了,卻笑得慘淡。「你不必擔心的,因為在此之前,她就會死去。」
冷溯雲怔住,「這……怎麼可能?難道我也是她命里的劫?」
雲城城主夫人卻搖頭,「正如我方才說的,她的命里已經沒有劫數,一切順利。」
「那到底為什麼……」
「我剛剛說過了!這世界上沒有人是一帆風順的,只要他還活著的話。」
「娘,您到底是什麼意思?」冷溯雲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
天邊不知何時飄來片片薄雲,將月光遮去大半。
雲城城主夫人轉過身,神情悲哀。「她的生命只到上個月,也就是說一個月前,她就應該已經死了。」
冷溯雲整個僵住。
「一個月前,她從高崖上跳下去的時候就應該死了。只是她憑著一股執念硬是撐下去,之後又陰錯陽差地被帶到雲城,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吸收了雲城的仙氣,這才得以延續性命。但是該來的終歸要來,她現在成不了仙也算不上魂,天意注定她要死,現在的情況她最多只能撐三個月。」
「那……三個月之後呢?」他聲音顫抖地問。
「以何種形式我不知道,但結局只有一個……」
冷溯雲屏住呼吸,听著娘親道出那令他毛骨悚然的四個字。
「魂飛魄散。」
「不!」冷溯雲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溫羅……」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娘您看錯了,她還活著!她有溫度、她有感情,她怎麼會死了?」教他如何相信他新婚才五天的妻子,會對他笑、會對他哭的妻子三個月後便會死去,從此再無相見之日?
「溫羅!你听娘的話,放手吧!你無論如何也救不了她,珍惜眼前的幸福就好。」她終究也是個娘親,她不希望自己的兒子為了沒有希望的未來送命。
「不可能!」可以放手的話,十年前他就放了。「娘,您一定還有辦法對不對?您告訴我,我總要試一試!您告訴我啊!」
至此,雲城城主夫人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能阻止兒子的決心了。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解鈴還需系鈴人,回她的家鄉看看吧!她的命運和她的娘親有關。在她生長的地方,也許會找出什麼蛛絲馬跡也說不定。」
冷溯雲心中頓時萌生出希望。「娘,謝謝您。」
望著愛子離去的背影,雲城城主夫人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孽緣!孽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