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事,我很抱歉,可是我真的希望你能去見見他……」
來到會客室後,凌建一馬上低恣態的向趙芷萱說道。
凌御武非常訝異。從小到大他沒見過老爸對誰低聲下氣過。
這個「他」到底是誰呢?莫名的,這個「他」竟讓他感到有點不舒服……
趙芷萱走到一旁的沙發椅上坐下,表情不怎麼友善。
凌建一苦笑道︰「你們家過去的事,說真的,我不清楚,只是舟山是我的好朋友,看他現在這樣,有什麼事只要我能做的一定會幫忙,本以為他這個人對你而言早已經記憶模糊,想不到你竟然知道他就是你父親!我想,你應該對他……」
「你憑什麼這樣下定論!」凌建一話還沒完,立即被她不悅地打斷。
他接下來想說什麼,她非常清楚,所以不讓他說完。
凌御武重重地吁出一口氣,滿臉震驚!
真沒想到,她竟會是王老爹食品總負責人的女兒。
不過她既然是王伯父的女兒,又為什麼要這麼堅決的拒絕這件事呢?他們父女之間有什麼問題存在嗎?
凌建一感到驚訝,沒料到她會那麼激動。
「你就當是憐憫一個可憐的老人吧!他……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忍不住感傷起來。
近幾年,他將手中的產業交給兩個兒子去管,總裁這個名稱等同有名無實,時間全拿去跟妻子,以及一些老朋友休閑玩樂,因而和這些老友的情誼更深了。
尤其跟舟山……
從舟山生病到現在,他可以說是一路看下來的,他真的不想見老友抱憾而去啊!
「時間不多?」趙芷萱有些驚愕,不明了這句話的意思。
她的神情讓凌建一燃起一絲希望,「舟山他得了胃癌,雖然在三年前就開始治療,可是病情依然控制不住,醫生也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們,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胃……胃癌……」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沒錯!她一直清楚地知道,那個人身在何處、做些什麼,因為她總是有意無意便打探著他的消息,而她很不喜歡自己這樣,一旦發現自己這麼做的時候,她都會制止自己繼續下去。
沒想到,他竟然……她一直都不知道啊!趙芷萱閉上雙眼,深吐著氣。
凌御武擔心地看著她,不自覺地將手覆在她的小手上。
趙芷萱嚇了一跳,立即收回自己的手,訝異地看著他,接著語氣淡然地對凌建一說︰「王先生的事我很遺憾。我不是醫生,幫不上什麼忙,還請總裁見諒,我先告退了。」話說完,便站起來,想要離開。
不是她心狠,完全不留余地,而是每個人的過去別人不會清楚,也不會了解,對一個完全不了解的人有什麼好談?
凌建一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不由得征愣。
「等一下!」凌御武一喝,握著拳頭,壓下心頭那股若有所失的感覺,「趙小姐,時間不早了,我請你吃個飯吧!我想跟你討論一下工作上的一些問題,今天本來就排有這麼一個討論會的,討論會每次都有不錯的建議可以提供給公司參考,相信你也有準備,就不要浪費了。」
他當然知道,她這個時候絕對不會想跟他吃飯的,可是,他真的覺得有必要好好跟她聊聊。
趙芷萱直覺便想回絕他,他們父子的想法會有什麼不同!不過卻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凌御武領著不情願但仍有風度的趙芷萱,來到一家名為洋情館的餐廳。
在侍者的引領下,他們來到二樓靠窗的位子坐下。
他們坐的沙發四周由矮牆圍起,形成隱密的空間,矮牆上放著一些小盆栽,足以阻擋經過的人好奇觀望的眼光。
侍者為他們點過餐後,他們的氣氛突然有點沉默尷尬。
「呃……目前公司規劃的險約,哪一樣是你賣得最好的?」凌御武只好找個討論會里常問的問題當開場。
雖然他做事向來不愛迂回,但是看她一臉防備的樣子,他心里雖然有點不舒服,也只能先吞下心中的滿月復疑問。
趙芷萱坐正,帶著些微不屑地道︰「癌癥醫療險!」
她不相信凌御武找她只是單純地想談公事,不過既然都來了,也就不想讓晚餐變得難以下咽。何況她也不想讓自己為了那個人的事變得怪怪的,因為她有承諾過……
「癌癥醫療險?」凌御武詫異,「怎麼會。雖然現在人的癌癥預防意識逐漸抬頭,可是這個險約怎麼說也不屬于全身性的主險啊!而且公司也沒針對這個險,打出什麼優惠方案。」
他當然听得出她話里的蔑視之意,但她的答案讓他注意,能榮獲公司十大壽險經理人,其業務量的龐大,往往可以代表市場的需求取向,而癌癥相關險在目前絕不是他們公司的主打商品之一……
「因為……我覺得這個險約……很重要!」趙芷萱遲疑地回這。
這個問題對她而言有威脅性,不過,她還是誠實地回答了,不管如何,她從不逃避的。
「這麼說,是因為個人的關系?」凌御武理解地點點頭。
一個業務員的確要對自己所販售的商品有足夠的認同,才能有好業績,她的答案很標準,卻也很籠統。
他腦子里有個念頭一閃而過。
似乎有什麼事跟這個有關聯……
「那癌癥險大概佔你總銷售額的幾成呢?你覺得公司有需要針對癌險再做一些特別的規劃嗎?」他針對可能的商業賣點進一步地問。
不管怎麼說,他會想辦法讓這頓飯吃上一段時間的,聊聊公事的話,她應該不至于再給他臉色看。
趙芷萱一愣,她看得出來,凌御武是真的想跟她討論「公事」。
難道,她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了?
「七八成吧,我覺得癌癥醫療方面的險約,在台灣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值得公司好好規劃一番。」她露出一抹淡笑,也放下了心中些許的戒心。
不管怎麼說,如果公司真的願意在癌險方面多下功夫,她也非常願意跟凌御武好好討論一下。凌御武點點頭正想開口再問,趙芷萱卻眨眨眼上臉俏皮地指著一旁出現的侍者,「你的腓力牛排來了,邊用餐邊聊吧!」
凌御武有點受寵若驚,現在的她看起來很親切友善,讓他不禁有點著迷!
他也笑了笑,有些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這個人一談起公事就會渾然忘我。先用餐吧!用完再談,免得消化不良。」
這時,侍者也端上趙芷萱的另一份排餐。
趙芷萱點頭,反正她也常常在用餐時間談公事。
「其實目前因為癌癥在台灣佔十大死因很大的比例,所以我們對癌癥相關險也一直有在研究。」凌御武切了一塊肉放入口中。
趙芷萱淡淡地點點頭,只覺得好笑。不知道剛剛是誰說吃飯不談公事的!可是這樣的他卻也讓她全放下了戒心。
凌御武看著她的笑顏,想到了一件事,「講到癌險,王伯父也一直致力于癌癥患者的福利事業,想不到你也……」話才說出口,他立刻一臉懊惱,趕緊道歉,「我很抱歉,真的,我真的不是有心的!請你別介意。」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不否認,一開始約她共餐,主要是想了解她跟王伯父之間的關系。
不過,她對他的友善,他很珍惜,也很希望她能這樣一直開開心心地跟他談天說地,甚至,要他不問明王伯父的事也沒關系。
趙芷萱給了他一抹微笑,因為他臉上滿滿的歉意,讓她相信他是無心的。
其實,一開始的抗拒,只是對初听聞事實的無法接受所引起,更何況這些又是塵封在心里十多年,她一直不願記起卻又時時縈繞于心的往事,猛然被揭開,她當然不好受。
不過,她也真的很想很想知道一些關于那個人的事,相信這樣應該還不至于違背承諾吧!
「他……還好嗎?」她垂下頭,有點困難地開口。
凌御武一愕,不禁怔怔地看著她,沒想到她竟會問王伯父的事,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為他並不完全清楚。
「我只知道王伯父的病已經治療好一段時間了,最近似乎變得不樂觀。」他小心地道,並仔細地觀察她的反應。
趙芷萱低垂著頭,安靜地消化凌御武的話。
「你想見見他嗎?」他猜測道。
趙芷萱被他這句話嚇到,抬起頭看著他,臉上的神情有點呆呆愣愣的。
「你想見他的,對不對?」凌御武心疼地望著她,輕輕地吁出一口氣,「我跟王伯父不熟,不過他跟我老爸是老朋友,王伯父的過去我完全不清楚,相信我老爸也是一樣,所以不管你跟王先生過去的是是非非如何,我老爸理所當然會站在王伯父那邊。希望你能諒解他今天的行為,當然也是原諒我啦!因為我也算是幫凶。」
他無奈地一笑。
趙芷萱回給他一抹理解的笑容,但仍是靜靜地看著他。
他……讓她好安心喔!
安心得想輕輕地拍拍他的臉,跟他說聲謝謝,謝謝他讓她……讓她不用擔心他會來挖她過去的傷口,又能讓她知道那個人的一些事……
「我覺得你想見他,因為你的表現給我這樣的感覺,建議你照心里想的去做,不要顧慮太多,就算過去的事全是王伯父的錯,可是過去的事已經沒辦法改變了,能把握的只有現在,況且王伯父的時間真的不多了……」他小心翼翼地說服她。
她臉上平平靜靜的,看不出在想什麼,只覺得她似乎離開了這里,去了好遠好遠的地方……
他的心莫名地像被人摔住了一樣,而且感覺越來越強烈,強烈到讓他很想猛吸氣。
「他沒有錯……」趙芷萱突然開口,直視著他的眼楮。真的!那個人沒有錯,「他本來就是一個很好的丈夫,一個很好的父親,即使到最後他臨陣月兌逃了,也不是他的錯,是老天逼他的,讓他不得不逃……」
她不要任何人冤枉了他……
凌御武對她的話感到震驚,完全不懂她的意思,看著她原本打得挺直的背慢慢地往椅背靠,他竟有一股錯覺,她似乎正被什麼力量給往下拉去……
「可是……」她深吸一口氣,視線有點模糊,心里覺得好難過,「沒有錯不代表可以被原諒;願意原諒,不代表能夠原諒……」說著,她閉上雙眼。
凌御武伸出手,緊抓著她的手不放。
趙芷萱一臉訝然地看著他,心里有種奇怪的感覺,自己剛才似乎被他從深邃的黑洞里給拉了上來……
她沒有掙扎,只是看著他專汪于她的眼神,良久之後,才發現自己的失態,不禁撇過頭,逃了開來。
她輕輕地移開被他緊握的手,也由于凌御武的放松,才使得她可以掙月兌開,「時間不早了,總經理,你要真的對癌癥醫療險的市場有興趣,我可以回去趕一份報告出來,但是現在可能要先失陪了。」
她將被他握住的手伸到桌下,用另一手輕輕地撫著,這只手不斷地傳來他大手上的余溫,嚴重地影響著她的思考。
她,不喜歡這樣……
一看到趙芷萱站起來,凌御武跟著起身道︰「你剛剛說的話我不太懂,不過你要是真的不想見他,那我幫你去吧!回來我再告訴你情況。他已經是個癌癥末期的病人了,你既然對癌險有研究,應該也知道癌癥是怎麼樣折磨一個人,相信現在的他跟你印象中的會有很大的差別。而且……我也有一些話要跟你說,給我時間,我們再見個面好嗎?」
趙芷萱愣愣地看著他,早上的那個夢,又浮現在她的腦海……
她當然清楚癌癥會怎麼折磨人,那個夢怎麼會這麼巧?怎麼會這麼巧在今天讓她夢見呢?
他居然要幫她去看看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這樣好嗎?
「不然,就下禮拜一晚上,你也有時間將報告整理好,順便拿給我,我們再一起好好討論。」見她不回話,凌御武只能續道。
不管怎麼樣,這個約一定要約成!
不說她跟王伯父的事,就談他跟她之間的也成,因為今天他對她實在有太多怪異的舉動了,他一定要弄清楚為什麼。
再說單是她兩次掙月兌他的手,他的心竟然莫名其妙的感到失落這一點,就值得他好好探索一番。
趙芷萱無意識地點點頭,話也沒說地就離開了……
「嘟、嘟」的手機鈴聲不斷地響起,凌御武頓覺煩躁。
這幾天他的手機只要一響,十通有九通都是Sammy打來的。
沒錯,他本來約了她今晚好好談一談,但後來他有傳一通簡訊告訴她取消了,她為什麼還要來煩地呢?她應該知道他根本沒意思再跟她繼續交往下去……
深吐出一口氣,將車子緩緩停向路邊,他拿出手機按下通話鈕。
既然已經想通了,也決定了,就該跟Sammy好好說清楚。
「喂!」
「你怎麼這麼久才接手機?之前還一直給我關著!」手機里傳來的是凌建一氣急敗壞的聲音。
「爸?」凌御武訝異。
「怎麼樣,你跟那孩子談得怎麼樣?她願意去見舟山了嗎?」凌建一心急地問道。
凌御武不禁听得有點莫名,「您是說芷萱……趙小姐嗎?」
天啊!他真是越來越不對勁了,怎麼她的名字就這麼簡單地從他嘴里跑出來呢?芷萱,芷萱……
「不然呢?你今天邀她出去晚餐,不是就是要幫我跟她談談舟山的事嗎?」凌建一忍不住大聲了起來。
凌御武苦笑。
他沒法子反駁他老爸的話,但這些話也讓他深深感到不舒服,就好像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到底是怎麼樣啊?」凌建一不耐煩地道。
「如果真的很急的話,就幫我跟王伯父約個時間吧!越快越好。」凌御武甩甩頭,不再多想,以著低沉的聲音道。
趙芷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只知道一進家門,全身的力氣就像被抽光了一樣,倒在床上。
她的腦子里開始出現一個影像,一些聲音,那影像由模糊慢慢變得清晰且越來越大,那聲音則不停地喚著……
萱萱、萱萱……
她不由得雙手抱頭。
媽!我不會背叛您,絕不會背叛您的,您不要、不要再難過了!
可是那聲音卻越來越大聲。
她覺得痛苦,痛苦到不能呼吸,直到她的一只手莫名地傳來陣陣余溫,將她的注意力拉回……
趙芷萱愣愣地看著自己那只異樣的手,用另一手抓著,緩緩帶到自己的臉頰邊,腦海卻浮現一個根本不可能出現,且對她而言極為陌生的人……
凌御武!
她直覺這樣很危險,但她實在不想再有回憶的痛苦了,所以她放任自己想著地,想著他今天的幽默風趣和善意的關懷……
反正,她已經決定從明天起,跟他保持距離……
凌御武一拿到父親給他的地址,便馬上叫秘書將他的時間空下來。
王舟山在台灣的住所,就在台北郊區,他照著地址很快就開車抵達了。
凌御武忍不住吹了聲口哨,也企圖讓自己輕松一點,王舟山的別墅實在很大,光大門一扇就差不多跟他的積架跑車一樣長。
往門的里頭看去,一道柏油路筆直地向前伸展到別墅前,路的兩邊是一層又一層巒疊的小山丘,這麼大的地方,建一座高爾夫球場都沒問題。
山丘上零零散種著一些樹,特別的是,這些樹下幾乎都有個秋千或蹺蹺板之類的游樂設施。
徐徐的微風還吹得秋千擺蕩,顯得很溫馨。
「先生,請問你是……」一名警衛由守衛室里探出頭來,大聲地問。
凌御武下車走近守衛室,有禮地道︰「不好意思,我是生福的凌御武,有跟王先生約好時間。」
「等等,我查一下。」警立即縮回頭去,拿出一本冊子,「凌御武先生……沒錯,我們總裁有交代。我現在就開門,你開車直接進去,別墅里會有人接待你的。」
「謝謝!」凌御武笑著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