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聶為陳素芬辦了個隆重又莊嚴的喪禮。
菱格呆若木雞的站在母親的墓前。媽媽就躺在眼前的黃土冢下,但她再也見不著、模不著了。看著墓碑,她的淚水再度止不住的宣泄而出,現在她真的是孓然一身了。
「走吧。」展聶從後頭走了上來,輕柔的替她拭去臉上的淚,然後擁住她瘦弱的臂膀。
隨著他走出墓園,菱格不禁想著,不知道她還能依偎他多久?
他們的相遇其實便是一個錯誤,有妻女的他和賣身酒廊的她,他們的相遇是多麼的戲劇化,而今天母親過世的事實也該是讓這戲劇化的關系結束的時候了。
算算療養院退回的預付費用,加上她手頭的存款,應該夠償還他的損失了吧?菱格苦澀的想。
她認真的看著他剛毅的側面,或許這將是她最後一次機會了。
突然,一張面紙無聲無息的遞到她面前,菱格駕詫的看著他,卻被他下一步動作給鎮住了。
「怎麼又哭了?」他溫柔的替她拭淚,臉上寫滿了關心。
不知何時淚水竟在她不知不覺中落了下來,菱格接過他手中的面紙埋首掌中。她怎麼哭了呢?是為即將來臨的離別嗎?溫柔的他是她最近的新發現,如果說她曾為以前冷峻的他著迷,那麼溫柔的他卻讓她深深沉陷。
回想起母親過世至今的點點滴滴,他的溫柔、他的悉心、他的照顧、他的安慰,菱格整顆心頓時悸動不已。她怎能抗拒這樣的他?
不知是誰說過,戀愛的滋味中百分之三十三是酸,百分之三十三是脆,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三就是甜。為什麼她的愛戀中有的只是苦澀與自恨呢?愛上不該愛的人是她的錯,然而愛上後她又能怎麼樣?
「不要哭了,好嗎?你再這樣哭下去,我真怕我的車子會被你的眼淚淹沒。」展聶有些笨拙的安慰她。他的溫柔不該出現在她眼前,他的溫柔應該是他妻子才能擁有的,但面對虛弱不堪的她,他的溫柔卻不由自主的展露出來。
對于他詼諧的安慰,菱格沒有時間消化,現在的她正忙著對抗內心的另一個自己。
她到底該怎麼辦?離開他?留下來?如果是在一年前的話,能月兌離情婦這個悲劇性的身分是她夢寐以求的,可是現在……為什麼一想到要和他分離,淚水就不休止的宣泄而下?
「別哭了,嗯?」將她擁在胸前,展聶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柔情。
沒辦法,她真的沒辦法離開他呀!菱格終于忍不住悲泣的哭出聲。她該怎麼辦?不想成為第三者卻又不由自主的成了第三者,她該怎麼辦?
「乖,別哭了。」撫著她的頭,展聶已經有些手足無措。
「我要怎麼辦……」菱格反抱住他,低低切切的哀求著。
「什麼怎麼辦?告訴我,讓我替你解決。」他在她頭頂輕聲說道。
「放我走好嗎?」
「什麼…」展聶被她的話嚇到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她推離自己胸前,眼神犀利的盯著淚眼婆娑的她,「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告訴我,要多少錢你才肯放我走?」菱格咬緊牙關,強逼自己說出這幾個字。
在遭逢過第三者的殘害後,她絕對不能再去殘害別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個道理她還懂,雖然這個決定會讓她痛不欲生,但她真的無法做出違背良心的事,所以快刀斬亂麻是她現在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放你走?什麼意思?」展聶瞪著她,沉聲問。
菱格將眼光放向鏢鋤的前方,沉寂了好半晌才開口︰「我手上有些錢,先還給你,其他剩余的你看多少……」
「你在說什麼?你給我說清楚。」展聶怒不可遏的打斷她的話。她竟想離開他!他握在她肩上的雙手不自覺加重力道。
「當初我之所以會成為你的情婦,全是因為我需要錢醫治我母親的痛,而今她過世了,我沒有理由再這樣繼續下去,更何況你有妻子、女兒,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結束我們之間的關系?」展聶替她說完。
「這樣對我們都好。」菱格將眼光調回,凝硯著他。
「對我們都好?你竟然敢說對我們都好?」展聶生氣的搖晃她,質問著,「對你當然好。酒廊的賣身契被我撕毀了,你媽的醫療費用也都繳了,就連她的後事也都是我替你處理的,這一切對你當然好。可是我呢?我的好處在哪裹?你說呀!」
「甩掉我這個包袱,你可以省掉一筆為數不小的開銷,更可以心安理得的回到你妻子身邊;何況我欠你多少錢,我會如數奉還給你……」
「錢?!你以為還錢就可以了事嗎?我告訴你,我不希罕錢!」他怒氣沖沖的打斷她的話。
「那你要怎麼樣?」看著怒氣沖天的他,菱格靜靜的問。
「怎麼辦?當初我買下的不只是你的人,還有你三年的時間。三年內你屬于我,你別想要離開,就算有錢也是一樣。」他冷酷無情的說。
「是嗎?」菱格低下頭喃喃地問。
她不知道為什麼她要離開的意願會引起他那麼大的火氣,但他不讓她離開的事實卻讓她心喜若狂,離去與留下的掙扎瞬間得以平復,因為他已經替她作了決定。
「我說的話你听到沒有?就算你有再多錢也別想離開我,你听到沒有?」見她低頭沒有回答,展聶既生氣又粗暴的抬起她的下巴。
看著他鐵青的臉,菱格終于點頭給他承諾。現在她已是進退維谷,明知眼前是萬丈深淵,她也得繼續向前走,就算不得超生她也認了。
「開口,我要你親口發誓,期限未滿之前絕不離開我。」展聶暴躁、不滿意的說。
「我發誓。」奔進他懷里,菱格在他胸前發誓的說,而眼淚早已溢出眼眶。
「留在我身邊有這麼痛苦嗎?」感覺到她的淚,展聶痛心疾首的問。
菱格在他胸前搖頭。
「那為什麼哭?」
搖搖頭,菱格沒有回答,這應該算是喜悅的眼淚吧!
在知道自己還能留在他身邊一段時間,她禁不住喜極而泣。
只是自己這樣做真的對嗎?
***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怎麼的,菱格覺得最近的展聶好像變了,變得比較愛笑、比較溫柔,甚至比較關心她了。
現在他到這兒來不再只是純粹找她發泄,有時他只是和她聊聊天、吃個飯,甚至根本什麼事都不做,只是坐在她身旁陪她看看電視、听听音樂,這樣的他讓她感覺好陌生卻也好溫暖,而且更讓她覺得自己小鳥依人般的無助──無助的深陷情網裹。
「嘿,沒了,你有沒有想看哪一台呀?」展聶伸伸懶腰,側頭問她。
「什麼?」菱格回過神來看著他。他剛剛說什麼?
「你在想什麼?」看著她茫然的眼神,展聶皺眉的問。
「這部片子滿好看的,你要不要看?」菱格搖搖頭,指向電視問他。
「你看過了?」展聶揚眉問。
「在家無聊,隨便轉轉看到的。」菱格微微一笑。
「剛剛那部片子你也看過了?」展聶再問。
菱格默默頷首。每天待在家裹除了看電視之外,她想不出更有意義的事可做,更何況她還可以一邊學學英文,所以第四台播放的影片她幾乎都看過了,這應該沒什麼好訝異的才對。
「你先前看過了,剛剛又看一次?」
「那部片子滿好看的呀,再看一次也沒什麼不對。」菱格聳聳肩,其實只要是陪他看,就算看過十遍的舊片子要她再看,她也是甘之如飴的。
展聶若有所思的擬視著她。「你整天待在家裹很無聊嗎?」
「其實也不會啦,看看電視、听听音樂,心血來潮時還可以去逛逛書店買些書來看,小敏她們有空時也會來陪陪我。這樣衣食無缺、無憂無慮的生活別人求都求不到,我怎麼會覺得無聊呢?」菱格避開他的目光,不在意的笑道,「倒是你,經營那麼大一間公司一定很累吧?」
他從來都沒有替她想過,一個年方二十的小女人怎堪長時間待在家中呢?無所事事的日子一定很難過,難怪各類電視節目她都看過,展聶若有所思的想。
「你有沒有想過要繼續讀書?」他突然問道,才高中畢業的她或許會想再讀書。
菱格一時之間呆住了。讀書?剛開始時她或許會想,但最近她根本都沒想過,更何況她月兌離學校已經一年多了,叫她拿著課本安靜坐在教室裹听那些空談理論的教授上課,光想到就好痛苦,她寧願依著自己的興趣讀讀英文、日文的好。
「以前有想過,現在不會想了。」看著他,她誠實的搖搖頭。
「真的?那麼壁櫥里的那些書是怎麼一回事?」他指著客廳壁櫥里琳瑯滿目的語文書籍。
「那只是純粹的興趣。」菱格微笑的說,這個興趣讓她的生活充滿了不少樂趣。
看著她純然的笑意,展聶深深的了解她是真的喜歡英、日文,或許她不想回學校讀書,但若讓她去讀語文學校的話……「想不想到『時代語』報名?」他突然開口問。
菱格驚喜的抬頭看他,不敢置信的盯著他看。
她時常徘徊在語言學校附近,看著三五成群的人們用英、日文談笑,她好羨慕他們能有同好相聚一堂,而自己卻永遠是獨自一人。
「走。」展聶突然起身拉起她。
「走去哪?」菱格莫名其妙的看他。
「跟我走就是了。」展聶對她神秘的一笑,他終于找到她的喜愛,希望這個禮物能讓她真心的展露笑靨。
走出「時代語」的大門,菱格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報名了。自己日思夜想、夢寐以求的心願,他竟然幫她完成了,不管是有意或是無意,她真的好高興。
看著身旁的展聶,菱格的心里突然有股無法形容的悸動,他對她的好似乎超乎他們之間的關系了,她只是他用錢買回來的情婦呀!
想到自己的身分,菱格突然驚愕的想到,這竟是他們認識近兩年來第一次一起走在路上。
在別人眼中,他們像什麼?男女朋友?夫妻?還是……看向擦肩而過的人們,菱格憂郁地慢下腳步,避免與他平行。她孓然一身、了無牽掛,但是他可是有名企業的負責人,她不想讓熟識他的人見到不該見到的書面,破壞了他的名聲。
看著他偉碩的背影,菱格所感到的唯一感覺是自己真的好愛他。如果他們不是在那種情況下相遇,如果他還未婚,如果他有點愛自己……奢望,全是奢望!她應該滿足現狀了。菱格告訴自己。
「你怎麼走這麼慢?」展聶停下腳步回頭望她。
菱格嚇了一跳,連忙看向四周,見別人沒有異樣眼神後,她急忙到他身旁小聲的說︰「不要跟我說話。」
「怎麼了?」展聶皺眉,抓住她想退開的身子。
菱格輕輕掙扎了一下。「別人會看到。」
「別人看到又怎麼樣?」展聶不懂她話裹的意思。
「你……你先放開我。」菱格輕聲的說,眼楮則忙著觀察四周。他難道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嗎?
「你先給我說清楚。」展聶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反而更傾近她。
眼見路人的目光漸漸聚集在他們身上,菱格緊張得胃都痛了。看著毫無妥協意思的展聶,她低聲的說︰「你明目張膽的帶情婦出門……」在她肩膀上的手緊了一下讓她頓了一會,她怪異的看展聶一眼,又繼續說︰「如果被別人看見了,他們會怎麼說?」
展聶抿著嘴不說話,瞪著她半晌後,沒有放開她,反而伸手將她攬到懷里。
「展聶……」菱格驚慌的叫著。
「安靜。」展聶不客氣的打斷她。
「可是……」
展聶的食指點在她唇上。「不要說了,別人說什麼是他們的事,你不要杞人憂天。」
「但是……」
「听我的話,不要擔心這麼多好嗎?」他溫柔的對她搖頭。
看著他「一切有我」的面容,菱格只好將話吞回肚子裹。也許她真的是杞人憂天,街上行人成千上萬,別人不會特別注意他們的。
「想不想去看電影?」他突然問。
菱格呆若木雞的瞪著他。他剛剛說什麼來著?
「我知道最近有一部片子滿不錯的,我們現在就去看,如何?」展聶逕自說下去,沒注意到菱格呆滯的表情,拉著她往電影院方向走去。
處于被動的菱格腦中一片空白,待她恢復過來時人已坐在電影院里,瞪著銀幕,淚水不知不覺的流滿面。
這樣隨心所欲、獨斷的他,教她怎能將他排拒心門外?
自從到「時代語」上課後,菱格突然覺得生活有了重心,早上九點到下午四點半她幾乎都待在「時代語」內,不論英文課、日文課,只要有空,她沒有一堂課放過的。
求知欲像是出閘洪水般傾泄而出,才一個月時間,不僅她的英、日文突飛猛進,就連人際關系都變得寬廣起來,上從教職員,下至學生工友,沒有一個人不認識她的。
「菱格,中午想吃什麼?」王文翰看見菱格走出教室,立刻揚聲問道。
王文翰是事教進修級英文的教師,在紐西蘭長大的他卻有著十足中國人的個性,為人誠懇踏實,長相斯文,是「時代語」中最有身價的一位教師。菱格來「時代語」上課的第一天,在走廊上遇見王文翰,自那時起他對她的追求就從未停過。說實在的,她對他沒什麼感覺,只是她總是無法開口拒絕別人,因此為自己帶來不少困擾。
「中午要吃什麼?」眨眼間,王文翰來到了她眼前。
菱格搖搖頭,真的不知道要吃什麼。以前在家裹有李嫂張羅,而今在外頭她真的想不到有什麼好吃的,每天中午吃飯時間就是她最頭痛的時候了。
「什錦燴飯如何?我听一個學生說,路口右轉十公尺左右那家店的什錦燴飯不錯,要不要吃那個?」王文翰問。
「好呀。」想了一會,菱格點頭微笑回答。
「一起去?」他明知菱格的答案,仍是要問。
帶著一臉歉意,菱格搖搖頭,「對不起。」
「好吧。那你等一下,我去買。」王文翰輕嘆一聲,轉身離去。
「菱格,你還真是鐵石心腸哩!」鄭芊尋坐在櫃台內,看著王文翰的背影說,「我真不知道像王文翰這麼好的男人,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今天你答應要教我Excel的,可別忘了。」回頭朝她一笑,菱格故意轉移話題。
「我沒忘。」看她一眼,鄭芊尋——有詞的搖頭,「真不知道「時代語」欠你什麼,竟然讓你繳一份學費,可以學三樣東西,英文、日文、電腦,多虧你好意思。」
「怎麼會不好意思?英文、日文一起學是『時代語』的特色,只要吃得消,誰都可以。至于電腦,是你心甘情願要教我的哦,我可沒強迫你。」菱格說得理所當然。
「你……算了,快來吧!」鄭芊尋斜睨她一眼,移坐電腦前打開電腦。菱格長得一副柔弱的樣子,害她想罵一句都舍不得,唉,這個女孩總是讓人不由得心生疼惜。
菱格拉了張椅子坐在鄭芊尋旁邊,照著她的指示一一操作,並提出不懂的地方,虛心請教。
學電腦是菱格來「時代語」的另一項收獲。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永遠扮演情婦角色,總有一天要步入社會求職,而除了語文能力,會電腦也是求職時的一項利器,因此她學得特別起勁。